第10章

纽特觉察到长大成人的第一个变化是,时间过得不那么慢了。他们一过河,队长就催马一路小跑,奔东南而去。没过多久,暮色降临,他们仍一路小跑着,在月光下行进。过去,除了他们偶尔合法地到河下游的小村子里买些牲畜,队长从不准他到墨西哥来,所以他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不过,他没有料到,这里竟会是如此漆黑一团,如此空空****。虽说豌豆眼和古斯先生常唠叨这儿的土匪多如牛毛,但他们七个人在这块土地上骑马走了两个多小时,除了土地,什么也没有发现。看不到灯光,听不见声音,只是走啊,走啊,蹚过一条条溪流,穿过渐渐稀疏的灌木丛,离那条河越来越远。每隔一段时间,队长还要加快速度,大伙儿便催马快跑一程。然而他总保持着小跑,因为耗子擅长小跑,不善于大步跑。纽特对它的这种步伐感到高兴。

他处在全队人马中部,殿后是豌豆眼的老差事,纽特和盘子波吉特并排。盘子自上路以来一言不发,纽特不知道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但至少知道他还没有从马背上摔下去。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天空,却不能给大地照明。憧憧影子便成了唯一的路标,多数是查帕拉尔树丛与牧豆树丛投下的影子。他们越过一道山脊,惊奇地发现了一群相当大的长角牛。这时,队长才勒住马。牛群已被骑手们惊动,并向远处奔跑。

此时,繁星灿灿,银河宛如一条长长的色彩斑驳的云。队长默默地下了马,用脚踩住缰绳梢,开始小便。其他人也都一一下马撒尿。他们稍稍扭转身体,免得面对别人。纽特想,最好与大家一致行动,可他怎么也尿不出来。他很不好意思,只好系上扣子,并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他。

小便之后,一切又静了下来,他们除了能听到马匹的呼吸声和偶尔发出的马刺碰击声,唯一还能听到的便是牛群奔跑的声音。队长觉得也该让马歇歇了,他仍站着不上马,朝牛群逃离的方向望去。

“咱们倒可以弄走那些牛。”他说,“谁点数来着?”

“我可没数。”奥古斯塔斯说,好像只有他才有可能去数似的。

“哟,那是牛吗?”杰克说,“我还以为是他妈的羚羊呢。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它们就跑过山梁了。”

“它们朝西跑就好了。”考尔说。

“对谁好?”奥古斯塔斯问。

“对咱们。”考尔说。“咱们明天晚上再来赶它们。我敢说,四百头,只多不少。”

“我看,咱们谁想来谁来。”奥古斯塔斯说,“我还不记得我两个晚上连轴转过呢。”

“你从来不连着干两个晚上,”杰克跨上马时说,“除非和女人睡觉。”

“咱们走了多远,狄兹?”考尔问。狄兹有一个惊人的绝招——在考尔认识的人里,在旅途中判断距离这一点上,谁也比不上狄兹。他判定距离白天行,晚上也行;好天气行,坏天气也行;连在丛林中都行。

“离他们的大本营还有七公里。”狄兹说,“有点儿偏北。”

“咱们可要注意了。”考尔说。

奥古斯塔斯认为他过度小心。“老天,”他说,“离营地还有他妈的七公里呢。咱们可以溜过去,用不着转悠到墨西哥城,就可以利利索索地绕过去。”

“即便是这样,小心点儿也没有坏处。”考尔说,“咱们会惊动更多的牛。我知道有些人很远就能听到牛群奔跑的声音。”

“我连七公里外耶和华的号声都听不见。”奥古斯塔斯说,“不管怎么说,在这儿能惊动牛群的又不光是咱们。一只灰狼都能惊动它们,一头狮子也能。”

“我没请你演讲。”考尔说,“冒险就不明智。”

“还有人认为想在墨西哥北部从武装得最好的牧场里偷牛是不明智的呢。”奥古斯塔斯说,“皮德罗手下可能有上百人。”

“对,可他们都分散在各处。再说,他们大都不会使枪。”考尔说。

“咱们大部分人也不会,”奥古斯塔斯说,“盘子和纽特从来没见过流血,两人中还有一个喝醉了。”

“古斯,你最好冲着负鼠去叨叨。”杰克说。

“但愿咱们带着一只。”奥古斯塔斯说,“我见过比咱们这帮人更聪明的负鼠。”

奥古斯塔斯说完,谈话便停了下来。他们又开始有节奏地行进。纽特挣扎着保持清醒,可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太均匀,不一会儿,他的思维便停止了,只是机械地骑马赶路。狄兹在他前面,盘子在旁边,豌豆眼在后面。纽特若是瞌睡了,他能在马跑着的时候睡着,因为节奏太均匀了。

盘子波吉特还不时感到有点儿恶心,但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盘子的大部分日子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他能在任何情况下不停地骑马,所以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这队人马。他骑着骑着,头就不再有节奏地摆动。他感觉良好,并对要干的工作产生了兴趣。他可不担心迷路,也不担心墨西哥土匪。他对自己的坐骑充满信心,并准备克服别人克服不了的任何困难。他最大的烦恼是现在他正走在杰克·斯普恩后面,一抬头就会想起酒吧里发生的事。他知道在争取罗丽娜的温情方面,他敌不过前面这个人,只能屈居可怜的第二位。这一认识使他满腹怨恨。唯一使他得到安慰的想法是,天亮前可能会发生枪战。盘子从未经历过枪战,可他琢磨着要是子弹又多、飞得又快,杰克没准儿会截住一颗,这么一来情况便会彻底改变。其实,盘子并不真的希望杰克被打死——也许只是受伤,那样他们就不得不把他留在河下游,那儿可能有医生。

他们不止一次发现长角牛群,它们都在骑手们过来时逃走了。

“妈的,看来咱们要是赶这样的牛去蒙大拿,用不了一星期就到那儿了。”奥古斯塔斯说,“马都追不上它们,蒸汽火车头怕也撵不上。”

“队长,”狄兹说,“他们的大营就在山梁那边。”

“咱们不需要那个营地,咱们要的是那群马。”奥古斯塔斯大声说道。

“别说了,古斯。”杰克说,“你声音再大点儿,他们就会把马群给咱们送来的,不过他们会骑着那些马过来。”

“得了吧,他们只不过是群饭桶。”奥古斯塔斯说,“只要他们不拦老子的马,我根本不操那份心。”

考尔朝南骑去。越是接近行动的时刻,他越讨厌开玩笑。他认为,一个经历过艰苦战斗,目睹过伤亡的人,理应对自己行动的危险性有所重视。在这种时候谈话是他最不喜欢的事——一个人说着话就不能在荒野里耳听八方,这么一来,也许就会漏掉某些声响,而这声响又可能导致关键性的变化。

狄兹在这伙人里有着最敏锐的听觉,虽然狄兹说过他既靠耳朵听,也靠鼻子闻。奥古斯塔斯则总拿他的这一说法寻开心。

“那么,麻烦是什么味儿的?”奥古斯塔斯问道,“我可从来没有注意到麻烦还有气味呢。你敢肯定不是在闻你自己的气味吗?”

然而狄兹从不解释,也不让奥古斯塔斯把他牵进争论之中。“土狼是怎么知道有麻烦了的?”他有时这样反问。

他们朝南走了四五公里,考尔勒住了马。“这一带他们还有个营地。”他说,“他们的牧人在里面住。我看他们至多不过一两个人,可咱们不能让任何人溜到大本营去报信,最好偷偷进去把他们抓住。我和狄兹就够了。”

“那些放马的这会儿可能都醉了,”奥古斯塔斯说,“又醉又困。”

“咱们分头行动。”考尔说,“你、杰克、豌豆眼和盘子去弄马,我们去抓放马的。”

他说完了才想起那个孩子。他完全忘记孩子也跟来了。让他跟他们去偷马自然会安全些,但他的命令已经下达,而命令一旦下达,他是从不更改的。

奥古斯塔斯翻身下马,紧了紧马肚带,在马肚子上勒出了一道沟。“但愿别碰到太多河沟,”他说,“我可不喜欢摸黑跳河沟。”

纽特意识到队长要把他留在身边时,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这肯定说明队长终于认为他能有所作为了,虽然他对抓牧人一无所知,不管是墨西哥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一旦分手,考尔便慢了下来。他暗自生气,埋怨自己没有让孩子跟奥古斯塔斯一道去。他与狄兹合作有很长时间了,他们俩配合默契。狄兹干活儿闷声不响,只干需要干的,这孩子却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会碍手碍脚。

“你说,他们带狗了吗?”考尔问道。狗对什么都吠,而机警的牧马人一听到狗叫,就会警觉起来,进而采取防范措施。

狄兹摇了摇头。“要是有狗,它早就叫了。”他说,“没准儿狗被蛇咬了。”

纽特死死攥住马缰,每隔几分钟便往下压一压帽子——他不想丢失这顶帽子。他脑子里有两件焦心事交替着出现:一是他也许会被打死;二是他也许会造成不该有的失误,惹队长不满。没有一件事令他高兴得起来。

考尔估计离营地不远时,收住缰绳下了马,那孩子也照样行事。但狄兹出于某种原因,还留在马背上。考尔看了看他,正想说什么,狄兹突然伸出了一只大手——他显然听到了他们没有听到的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考尔悄声问道。

狄兹从马上下来后还在听。“不清楚,”他说,“听起来像是唱歌的声音。”

“那些放马的这么晚了还唱歌?”考尔问。

“不,是白人在唱。”狄兹说。

这就更叫人莫名其妙了。“也许是古斯在唱。”考尔说,“可他绝不会蠢到现在还唱歌。”

“我要走近些。”狄兹说着,把缰绳交给纽特。

狄兹一走开,纽特便感到别扭。他不敢说话,只是手抓两根缰绳站在那儿。

考尔有点儿难为情,因为他的听力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灵敏。他听了听,什么也没听见。这时他注意到了那孩子,他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你听到什么了吗?”考尔问。

若是在别的什么时候问这个问题,纽特不会感到难以回答。要么他听见了,要么什么也没听见。但在这次行动和责任的压力下,他过去把握事物的能力都烟消云散了。他确信他听到了某种声音,但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它是那么遥远、那么含混不清,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声音。他越是全神贯注地听,对所听到的声音就越没有把握。他从来没有想过,连声音这么一种简单的事也会弄得人如此狼狈。

“我可能听到了。”纽特说完,又深深感觉这句话太模棱两可,“真是声音。”他补充道,“他们在那儿养鸟了吗?可能是鸟叫。”

考尔从马鞍上的枪袋里取出步枪。纽特也去取枪,考尔制止了他。

“你用不着它。再说你会把它弄丢的。”他说,“有一次我把枪给弄丢了,不得不空手回去。”

狄兹突然回来了,他轻步来到队长身边。“他们确实在唱,没错。”他说。

“什么人?”

“白人。”狄兹说,“有两个人,带着一头骡子和一头驴。”

“活见鬼,”考尔说,“两个白人到皮德罗·弗罗斯的营地来干什么?”

“咱们看看去。”狄兹说。

他们一前一后跟着狄兹,越过一座低矮的山包,停了下来。数百米外有火光跳动。一停下来,狄兹的判断便马上得到了证实。歌声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挺熟悉。

“嘿,这不是《玛利·麦克克里》嘛。”纽特说,“大嘴唇常弹的。”

考尔几乎不知道想什么好了。他们偷偷走近了些,来到一个废弃的大畜栏拐角处。栏杆年久失修,遍地都是木头。这个营地显然荒废已久,牧人原来住的棚子连顶都没有了。从唱歌人的火堆上冒出的烟袅袅上升,比月光还白。

“这个营地被火烧过。”考尔说。

他已能清晰地听见他们在唱歌了,这更使他迷惑不解。不是墨西哥人的歌声,也不是得克萨斯人的,听来像是爱尔兰人在唱。可是,爱尔兰人为什么要到皮德罗·弗罗斯的旧牛栏来举行歌会?这一回他可真遇到怪事了。

“我看最好把他们抓起来。”他说,“咱们从三面进去。要是看见有人逃走,就把马打死。”

“没有马,”狄兹提醒他,“只有一头骡子和一头驴。”

“不管是什么,开枪就是了。”考尔说。

“我打着人怎么办?”纽特问。

“那是他的事,”考尔说,“不让他溜掉是你的事。”

他们把马拴到一棵粗矮的树上,朝小棚走去。歌声停了下来,还能听到声音,是吵架声。

就在这个时候,队长和狄兹走开了,剩下纽特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高度的紧张和重大的责任。骤然间,他发现他离他们的那几匹马最近。那些人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土匪,他们当然会先来抢夺这儿的三匹马。唱歌也许只是个计谋,为的是麻痹队长的思想,也许不止两个人,其他人在黑暗里藏着呢。

他刚一想到或许不止两个人,便后悔不该这么想。这种想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在他和棚子之间有不少矮树丛,大多是查帕拉尔灌木,其中任何一丛后面都可能藏着手持鲍伊猎刀的土匪。豌豆眼常给他讲述,在一个懂得如何操刀的人手里,这种单刃猎刀何等方便、有效。他缓慢地向前挪着步子,那些用刀捅人的描述历历在目。还没走出十步远,他便断定自己的末日已到。他明白,连最没有经验的土匪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干掉。他从来没开枪打过人,何况一到晚上他的眼神又不好。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当即被吓蒙了,虽说不至于对将要发生的事情连害怕都不知道,但已无力想出抵抗的办法了。

他心里甚至闪过对队长不满的念头。队长真不该如此粗心大意地把他甩在房子这边,离他们的马这么近。他压根儿没有得到考尔队长信赖的奢望,队长此刻的信赖反成多余的了。他对队长留给他的重任感到无能为力。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他自己也握着手枪慢慢地朝棚子走去。队长与狄兹在身边时,这个棚子显得那么近。一旦他们离开了他,棚子又显得那么远,他还不得不应付那么多包藏杀机的黑影。叫他放心的是,黑影里的人们在大声谈话,或许听不见他的到来,除非他自己完全失控地把枪弄响。

来到离棚子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时,他停了下来,蹲到一个树丛后面。这棚子只能算是一个单面斜顶棚,四周用泥坯垒起,墙壁上尽是窟窿,要看里面很容易。纽特看见吵架的两个人都长得矮墩墩的。他们都没有带枪,也不像有枪的样子。两人都穿着脏汗衫,那个年纪大点儿的几乎没有头发,另一个看起来很年轻,也许并不比自己大。他们手中有一个瓶子,里面的东西肯定不多了,因为年纪大的那个不肯把它递给年轻的那个。

他们的谈话内容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在为下顿饭争吵。

“我说咱们把骡子吃了。”年轻人说。

“没门儿。”另一个说。

“那让我喝一口。”年轻人说。

“一边儿待着去。”年纪大的说,“你不配喝我的酒,也不许吃我的骡子。我全靠这头骡子,你也一样。它驮你这一路抱怨过吗?”

“你是指把我带到这沙漠里来送死吗?”年轻人说,“为这个,我还得去谢谢一头骡子?”

纽特这才看清,在棚子入口处的火堆旁边,有一头瘦骡子和一头小驴。

“不得已时,咱们把驴吃了。”秃头说,“你留头驴干什么?”

“训练它坐着吃棒棒糖呗。”年轻人说完便为自己的机智咯咯地笑了起来。

纽特靠近了些,恐惧感很快消失了。说这种话的人不像是危险人物。他刚要松口气,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有那么几秒钟,他都快要吓昏了,心想下一步就该挨猎刀扎了。这时,他发现是狄兹。狄兹暗示他跟着走,他便朝棚子走去,一点儿不显得紧张。他们离破坯墙有一米时,纽特见考尔队长从另一边走进了火堆映照的亮圈。

“都别动。”他用平和的、近乎友好的声音说。

显然这句话对火堆旁的两个人来说并不那么友好。

“杀手!”年轻的那个大叫一声,蹦了起来,迅即从队长旁边一蹿而过,队长甚至来不及抓他或用枪筒给他一下。对一个胖子来说,这个人的动作真够敏捷的。狄兹和纽特还没来得及行动,他已跳上了那头骡子。纽特等着队长开枪,或者至少过去把他从骡子上揪下来,可没想到队长只是抱着枪站着看他。那孩子——顶多是个孩子——拼命地用脚后跟踢骡子,而骡子只蹦了一下便趴倒在地,把那孩子头朝下地扔回了原地。纽特仔细一瞧,才明白队长为什么不去费那份心——那是头瘸骡子。

见这个糊涂虫企图骑一头瘸骡子逃跑,狄兹忍俊不禁。他把枪搁在矮坯墙头上,用一只大手拍着腿大笑起来。

“你瞧,是头瘸骡子,”那孩子爬起来,气鼓鼓地说,“它的腿都不会迈步了。”

狄兹笑得更厉害了。秃头叹了口气,很高兴地看着队长。

“他是我兄弟,没什么能耐。”他平静地说,“上帝赐给他一副男中音嗓子,我猜想,他准以为对一个爱尔兰穷小子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至少比你能耐。”那孩子边说边朝他哥哥身上踢土,像是要让这场争吵继续下去,可他哥哥仅仅一笑置之。

“要让骡子走路,就得把瘸腿治好。”他说,“这一类的小事你老是记不住,肖恩。”

骡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在队长身边一动不动。“我又没把它弄瘸,”肖恩说,“我骑的是驴。”

秃头好客地把酒瓶递给队长。

“只有一口了,”他说,“你要是渴了就请。”

“谢谢,我不喝。”队长说,“知道你们这是在哪儿待着吗?”

“反正没在爱尔兰,”那孩子说,“这我很清楚。”

“你们身边没带袋土豆吧,先生?”年纪大的说,“我们真想我们的土豆啊。”

考尔示意狄兹和纽特进来。见他们往里走,秃头站了起来。

“看来你们并不想杀我们。那么我来介绍一下。我叫艾伦·奥布赖恩,这是小肖恩。”

“你们只有一头驴和一头骡子?”考尔问。

“出发时有三头骡子,”艾伦说,“可我们太渴了,卖了两头骡子,换了一头驴和一瓶酒。”

“还有点儿豆子。”肖恩说,“豆子可不好吃。我才吃了一颗就把牙硌坏了。”

这回轮到考尔叹气了。他一直以为是墨西哥牧人,却不期邂逅了两个一筹莫展的爱尔兰人,而且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就连这骡子和驴也像是在挨饿。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问道。

“说来话长。”艾伦说,“这儿离加尔维斯顿远吗?那是我们的目的地。”

“那你们可走过头了。”队长说,“你们待的这个棚子是皮德罗·弗罗斯的。他可不是个绅士,明天他要是发现了你们,准把你们吊死。”

“他肯定会,”狄兹随声附和,“他明天准会发疯。”

“那好,我们跟你们走。”艾伦说。他谦恭地将酒瓶递给狄兹和纽特。两人拒绝后,他便一口把酒喝干,将瓶子扔进黑暗里。“现在我们整装待发。”他说。

“把马牵来。”考尔对瞧着那两个爱尔兰人的纽特说。这两个人与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撂下不管。然而他即将完成的盗马行动会把这兄弟俩置于极度危险之中——皮德罗·弗罗斯将会在任何一个落到他们手中的白人身上泄愤。

“我没时间给你们详细解释了。”他说,“在南边我们有些马,我会叫人尽快送两匹来。准备好,我们可不能等。”

“你是说今天晚上就走?”那个孩子说,“那怎么睡觉?”

“必须做好准备。”考尔说,“我们一行动就是快速的,靠你们那头骡子和那头驴永远也跟不上我们。”

纽特很可怜这两个人。他们看来还挺和气。年轻的那个拎着一袋豆子。纽特觉得他走之前不能不说说干豆子。“你必须先把豆子泡一泡,”他说,“泡一会儿,豆子就软了。”

队长已经打马离开,纽特不敢久留。

“没水泡豆子。”肖恩说。他饿极了,每逢这种时候他总会绝望。

狄兹最后一个离开。他上马时艾伦·奥布赖恩走了过来。“希望你们别把我们忘了。”他说,“我真怕迷路。”

“队长说了来接你们,我们就会来的。”狄兹说。

“他们没准儿会弄辆篷车来,”肖恩说,“我最喜欢篷车。”“你最喜欢摇篮。”他哥哥说。

他们一直听着马蹄声,直至那声音消失在茫茫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