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威尔巴杰骑马过来时,奥古斯塔斯正在前廊上坐等良机。等待时机是他对杰克的友好表示,因为杰克·斯普恩经过长途跋涉,而且在路上担惊受怕,不敢去找女人。杰克是那种性欲冲动整年不衰的人,考尔非常讨厌这种事,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性欲冲动过。奥古斯塔斯虽然也性欲旺盛,但正如他常说的那样,他可不打算把自己变成牲畜。

威尔巴杰的到来确实出人意料。他的那匹黑马一路快跑到前廊,把两头猪也惊醒了,对着马直哼哼。

威尔巴杰羡慕地看着奥古斯塔斯的酒罐。“天哪,我敢打赌你喝的不是柿子汁。”他说,“但愿我也能过清闲日子。”

“如果你打算下马,又不吓着我的猪,就欢迎你来喝点儿。”奥古斯塔斯说,“别忙着自我介绍。”

那头小猪站起来,从累得连动也不愿动的黑马肚子底下钻了过去。这使威尔巴杰大吃一惊。事实上,连奥古斯塔斯自己也感到愕然。虽然小猪的行动一向难以预料,但还从未有过这种举动。

“我猜这就是你们不肯出租的那头猪吧。”威尔巴杰说。

“要是我把那匹母马骑来,它准会把它踢出去老远,你就得到处去寻找腌肉了。”

“那头猪一直在睡觉。”奥古斯塔斯说,“我想它醒着的时候一定没有料到那儿会站着一匹马。”

“你是谁,考尔还是麦克克里?”威尔巴杰问道。他不想再谈论猪的事了。

“我是麦克克里。”奥古斯塔斯说,“考尔可受不了这么多无聊话。”

“不能怪他。”威尔巴杰说,“我叫威尔巴杰。”

这时,考尔从屋里走了出来。那块咬伤已使他疼了一整天,他正用仙人掌汁液为自己炮制膏药。这颇费时间,所以他回来得早了些。

他到走廊时,一个小个子骑着匹灰马从房后绕了过来。

“嘿,不知不觉你们就把我们包围了。”奥古斯塔斯说,“衬衣后摆还在外边露着的那位就是考尔队长。”

“我叫威尔巴杰,”威尔巴杰说,“这是我的手下人鸡仔。”

“请下马吧。”考尔说。

“好哇,可是,”威尔巴杰说,“如果马上就要再爬上来,下去干吗?白费劲。听说你们卖马。”

“卖。”考尔说,“也卖牛。”

“别跟我提牛,”威尔巴杰说,“我有三千头牛,这就准备上路。我需要的是能骑的马。”

“牛不能驯来当马骑,真是一大憾事。”奥古斯塔斯说。

他刚想到这一点,于是便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考尔和威尔巴杰看着他,以为他犯了精神病。

“你觉得遗憾,”威尔巴杰说,“可我说这是恩典。是你写的那块牌子吧?”

“正是。”奥古斯塔斯说,“想让我给你写一块吗?”

“不。我还没打算办疗养院呢。”威尔巴杰说,“我可从来没想到,在得克萨斯的这个地方能读到拉丁文,想必教育是大普及了。”

“没有马,你怎么弄到那么一大群牛的?”考尔问,他想把话题拉回买卖上来。

“啊,这个嘛,我只是驯了一帮长腿兔子,叫它们把牛从树丛里轰出来。”威尔巴杰有些烦躁地说。

“我实话实说吧,一帮浑蛋墨西哥人偷了我们的马。”他补充说,“听说你们这些人当保安队员的时候把所有的墨西哥盗马贼都吊死了,看来你们漏掉了几个。”

“哈,对啦,我们把他们统统吊死了,一个不剩。”奥古斯塔斯说。他发现这位来访者也是个好抬杠的人,心里很高兴。“偷你马的那些人肯定是新的一代,我们概不负责。”

“扯淡。”威尔巴杰说,“我现在偏偏要负责这三千头牛和十一个人。要是能买到四十匹好马,那我就高兴了。能卖给我吗?”

“明天日出时我们会有一百匹。”考尔说。奥古斯塔斯的健谈有一个好处——常常能为考尔制订计划提供一点儿时间。

“我可没打算在这儿过夜。”威尔巴杰说,“反正我要不了一百匹,连五十匹也不要。今天下午我能买几匹?”

奥古斯塔斯从衣兜里摸出那块怀表,眯着眼瞧了瞧。

“啊,我们不卖马了。”他说,“下班了。”

威尔巴杰猛地跳下马,机械地把马肚带松开一两扣,让马呼吸放松些。

“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听见这种话。”他说,“从没听说一个车马出租店大白天就关门。”

“啊,车马店并不关门,”奥古斯塔斯说,“住人住马都可以。下班的只是卖马这部分。”

威尔巴杰走上前廊。“那个酒罐要是出租的话,我想租来喝一点儿。”他说,“恐怕这个罐子是这个镇上唯一还开着门的东西了。”

“不仅开着,还不要钱。”奥古斯塔斯说着,把酒罐递了过去。

威尔巴杰喝酒时,奥古斯塔斯望着考尔。即使他们有了上墨西哥去的计划,考尔说出一百匹马那句话,在他看来胆子也够大的。他们最近几趟主要是偷牛,有时遇上几匹马就混到牛群里一同赶回来,但每次也多不过十一二匹。到什么地方去弄那九十匹?奥古斯塔斯不得而知。

“镇上有妓女吗?”鸡仔骑在马上问。这句话使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威尔巴杰对此极为不满。

“放规矩点儿,鸡仔。”他说,“在自己人中间说是一回事,在我正跟这些先生谈买卖时说,可是另一回事。”

“可是那些人不告诉我。”鸡仔有点儿抱怨地说。

“那是因为他们怕上帝。”奥古斯塔斯说,“你永远不会看见他们和耶洗别(5)在一起的。”

“她叫那个名字吗?”鸡仔问,“不像是我听说的那个名字。”

“他从来就不会克制自己。”威尔巴杰说,“请多多原谅。”

“管不住嘴可不行。”奥古斯塔斯和气地说。

“马——”威尔巴杰回到更重要的事情上,“这个买卖要吹了,真让人丧气。我希望天亮前赶回去。牛群待的地方不好,如果不快点儿回去,蚊子就会把我吃了。如果你能卖给我一些马,让我勉强上路,我往北去,沿路可以再买些。”

“太冒险了。”考尔说。

“我知道冒险——不冒险又怎么办?”威尔巴杰说,“今天下午能卖给我几匹?”

考尔对这种旁敲侧击的打探厌倦了。“三匹。”他说。

“今天下午三匹,明天一百匹。”威尔巴杰说,“你肯定知道谁有大批马卖。但愿我也知道。”

“他主要卖给我们,”奥古斯塔斯说,“我们不在乎钱。”

威尔巴杰把酒罐递了回去。“你们还不在乎时间。”他说。

“可我在乎。咱们现在去找那个人,行吗?”

考尔摇摇头:“得明天。”

威尔巴杰点了点头,好像他已料到这一回答。“那好,”他说,“只要你给我留有余地,怎么着都好说。”

他朝黑马走去,紧了紧马肚带,翻身上了马。

“你们总不至于让我失望吧?”他说,“我要是失望了,就会像公火鸡一样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们从不食言。”考尔说,“日出的时候有你的四十匹马,三十五块钱一匹。”

“我们到时就来取。”威尔巴杰说,“你们不用去找我们。”

“等等,”考尔说,“你的马有什么记号?有记号吗?”

“有。”威尔巴杰说,“左屁股上烙着‘HIC’。”

“你的马全都上掌了吗?”考尔问。

“全有掌。”威尔巴杰说,“碰到就带回来。”

“‘HIC’代表什么?”奥古斯塔斯问。

“嘿,是拉丁文,”威尔巴杰说,“比你那块牌子上的还容易呢。”

“啊,”奥古斯塔斯说,“在哪儿学的拉丁文?”

“耶鲁大学。”说完,威尔巴杰便与鸡仔催马离去了。

“我看他在撒谎,”奥古斯塔斯说,“一个上过耶鲁大学的人没有必要靠贩牛过日子。”

“那可说不准,”考尔说,“也许家里破产了,也许想过过户外生活。”

奥古斯塔斯将信将疑。镇上有人比他受的教育还高,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难住你了,是吗?”考尔说,“连那么个短词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哈哈,是‘打嗝儿’的缩写。”奥古斯塔斯大大咧咧地说,“你要是问我,我就对你说,把那个词烙在马身上最荒唐不过了。”

“你看杰克醉了没?”考尔问。

“嗯,没有。”奥古斯塔斯说,“我看他比今天早晨高兴多了。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希望他今天晚上能清醒些,”考尔说,“我想让你们俩都清醒些。”

“我能像我生下来那天一样清醒,可是弄不到一百匹马。”奥古斯塔斯说,“一百匹,扯淡。威尔巴杰只要四十匹,连这个数咱们也弄不来。就是找到了另外六十匹,又怎么处置它们?”

“如果去蒙大拿,咱们自己也需要有坐骑。”考尔说。

奥古斯塔斯放下酒罐,叹了口气:“我非踢杰克两脚不可。”

“为什么?”

“为他给你脑袋里灌了这么个馊主意。”奥古斯塔斯说,“杰克头脑简单,这种主意在他脑袋里这边进那边出,可任何馊主意一钻进你的脑袋就出不来了。你的脑子能陷住一头骡子。我在这暖和地方过了大半辈子,可你想让我去挨冻。”

“如果是块好地方,为什么不去?”考尔问。

奥古斯塔斯半天没说话。“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论蒙大拿。”他说,“还是说说今天晚上吧,咱们去哪儿弄一百匹马?”

“弗罗斯牧场。”考尔说。

“我就知道是去那儿。”奥古斯塔斯说,“咱们不是去偷牛,是去偷袭。”

弗罗斯牧场是科阿韦拉(6)最大的牧场,在格兰德河成为边界线之前就有了。那时,墨西哥牧人过那条河就像过任何一条小溪一样随便。曾属于那个牧场的几百万公顷土地现在成了得克萨斯的一部分,但是墨西哥人还是过河来抢牛抢马。他们认为这只不过是把自己的牲口赶回去罢了。牧场总部距此只有五十公里远,就在那里,他们养着几百匹马,大部分带着得克萨斯的烙印。

“我要是不了解情况,准以为你要发动一场战争呢。”奥古斯塔斯说,“老皮德罗·弗罗斯不会把一百匹马当礼物送给咱们的,就算这些马真是他亲自偷的。”

“干什么都得冒险。”考尔说。

“可不是嘛,你喜欢冒险,就像杰克喜欢女人一样。”奥古斯塔斯说,“咱们果真把马弄来了,那下一步怎么走?”

“卖给威尔巴杰四十匹,其余的留下。”考尔说,“再弄些牛,北上。”

“跟谁北上?”奥古斯塔斯问道,“咱们连个牛仔队伍都凑不齐。”

“咱们可以雇,”考尔说,“这一带有的是牛仔。”

一声长叹后,奥古斯塔斯站了起来。看来安逸的日子要中断一些时候了。考尔闲散的时间太久了,现在准备以六倍于常人的努力来弥补一下。

另一方面,把皮德罗的马弄来一些也是一种满足。皮德罗是老对手,与他对着干这件事仍有吸引力。

“让杰克干活儿还不如让人把他吊死呢。”他说,“你知道,叫他干活儿他有多委屈。”

“你去哪儿?”考尔见奥古斯塔斯走开,便问道。

“把这件事告诉杰克,”奥古斯塔斯说,“他也许想给枪上上油呢。”

“我看咱们把孩子带上吧。”考尔说。他一直在考虑这一问题。去偷一百匹马,每个人手脚都得用上。

“那当然好啦!”奥古斯塔斯说,“我对纽特一说,他准会高兴得从栏杆上掉下来。”

可是纽特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坐在栏杆上,他正站在帽子溪的沙河**,听盘子波吉特呕吐呢。盘子待在溪上游不远处,一副病态。他刚与杰克·斯普恩、古斯先生一同从酒吧回来,虽然跌跌撞撞的,总算走回来了。他被河边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便吐了起来。这阵子正趴在河**吐个不停。纽特听他那声音,就像一头牛从泥窝里往外拔腿的声音一样。

纽特也恶心过几次,可从来没有这么严重,他有些担心了。盘子发出的声音像是快要死了。纽特根本想象不到一个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病到这般地步,但杰克先生和古斯先生似乎并不担心。他俩在小河岸上站着,心平气和地聊天。

盘子病成这样,纽特无心享受古斯先生告诉他的好消息,尽管这是他多年来所盼望的。他不仅没有为这一好消息欣喜若狂,反而为盘子忧心忡忡,无暇顾及其他。

“我去叫博利瓦好吗?”他问。博利瓦是他们的私人大夫。

奥古斯塔斯摇了摇头。“博利瓦不能让一个醉汉醒过来。”他说,“考尔应该让你们这帮孩子干活儿。如果盘子在井下面,根本就不会去喝酒。”

“连鱼都没他喝得快——”杰克说,“如果鱼会喝酒。”

“鱼可不喝他喝的东西。”奥古斯塔斯说。他十分清楚,盘子是因为爱情受了挫折,醉酒是他的一种解脱。

“但愿队长别看见他。”纽特说。队长不能容忍酗酒,除非晚上少量喝些。

刚说完这句话,他们便看见队长出了屋子,朝他们走过来。盘子还在地上趴着。也就在这工夫,博利瓦用那根撬杠砸响了吃饭钟,比通常的晚饭时间早了些。队长恼火地往回看了看——显然他没有事先告诉队长这是为什么。铁碰铁的声音没有使盘子的状况好转。

杰克看了看奥古斯塔斯。“考尔会开除他的,”他说,“咱们能给他找个什么借口吗?”

“盘子波吉特是个好手。”奥古斯塔斯说,“他知道怎么找借口。”

考尔走上前去,看了看那个肚子一鼓一鼓的病牛仔。“他怎么了?”他皱起眉头问道。

“不知道,”奥古斯塔斯说,“我想他可能是咽了一团铁蒺藜。”

这时,盘子听见上面添了个新声音。他扭过头,看见队长加入了旁观者的队伍。显而易见,即使他病着,也最怕被队长撞见。他想不起在干豆酒吧都干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唱了不少支歌。可即使在这烂醉如泥的时刻,他也意识到必须向考尔队长解释这一切。有一阵他忘掉了罗丽娜,忘记了他爱着她,甚至忘记了她正和杰克在酒吧那边坐着,但是他始终没有完全忘记他今天晚上要与考尔队长骑马外出。就连在喝酒唱歌的当儿,他也想象着他们在马上。现在队长来了,说明出发时间到了。盘子没有把握他是否有力量站起来,更不用说上马、骑在马上圈牲口。但他意识到自己的声誉正濒临险境,若不试一试,他将忍辱终生。他的胃还没有完全停止抽搐,但他设法深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他佯装要上岸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的腿不争气。他被迫跪倒在地,爬上岸来。

考尔走近这位年轻牛仔,闻到了酒气,明白他只是喝醉了。他万没料到这一手,他的第一反应是开除他,让他回到上海皮尔斯那里去——据说那个人不在乎喝酒。就在他张口之前,恰巧看见奥古斯塔斯与杰克两人在偷着乐,好像这一切不过是场闹剧。对他们来说,确实是闹剧一场,他们对恶作剧比对事业更感兴趣。不过,他们对这场玩笑格外兴致勃勃,却促使考尔想到,或许是他们耍手腕故意把盘子灌醉的,如果是这样,就不全是这孩子的过错。那两只老狐狸凑在一起开起玩笑来就更离谱了。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搞这种鬼把戏,完全像他们的杰作——他们当保安队员的那些年没少干这类事。

此时,盘子已爬上岸,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头脑清醒了片刻,他感到万分乐观,也许就此便能醒过来,可紧接着希望便成了泡影。他朝牲口群走去,想骑上他那匹马,但脚在从土里冒出来的牧豆树根上绊了一下,摔了个嘴啃泥。

看到盘子站了起来,纽特也觉得有了希望。紧跟着,他的朋友绊了个大马趴,纽特又直替他难为情。

杰克·斯普恩不适应博利瓦的习惯,听着钟声,他扮了个难看的鬼脸。

“谁叫那老家伙这么吵人的?”他问,“怎么没人给他一枪?”

“打死了他,就得让古斯当大师傅。”考尔说,“到那时候,就只得靠说话活命,要不就得饿着肚子听他叨叨到死。”

“你不听我的,就更糟了。”奥古斯塔斯说。

盘子波吉特又站了起来,双眼睁得溜圆,像一对玻璃球。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好像害怕再摔一次就会像玻璃一样摔碎似的。

“你怎么了?”考尔问。

“怎么,队长?”盘子说,“但愿我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记不得了。”盘子说。

“他没事儿。”奥古斯塔斯说,“他只是想试试喝两瓶酒最快要用多少时间。”

“谁把他灌醉的?”考尔问。

“不是我。”奥古斯塔斯说。

“也不是我。”杰克咧嘴笑着说,“我只是给他找了个漏斗。我相信有个漏斗他能喝得更快些。”

“我能骑马,队长。”盘子说,“一上马就什么事都没了。”

“但愿如此。”考尔说,“我的队伍里可不要不能干活儿的人。”

博利瓦仍然在敲钟,杰克气得火冒三丈。

“妈的,今天要是国庆日,那我自己会放炮的。”他说着,掏出手枪。人们还来不及说话,他已朝着房子的方向一连开了三枪。钟声依旧,好像没有人开过枪一样,但至少纽特被吓坏了。即便博利瓦的钟声令人心烦,这么干也太莽撞了。

“你那么好打枪,难怪你得东躲西藏的。”奥古斯塔斯说,“要想止住这声音,就去用块砖砸他脑袋。”

“能开枪干吗走路?”杰克再次咧嘴笑着说。

考尔一言不发。他注意到杰克实际上把枪口抬高了许多,避免伤害他们的厨子。这是杰克的典型作风——他总喜欢表现得更蛮横无理些。

“你们这伙人要想吃饭就快点儿去。”他说,“太阳一下山就该出发了。”

晚饭后,杰克与奥古斯塔斯到外边吸烟、漱口去了。盘子坐在荷兰烤炉上边呷咖啡边用手按太阳穴,两个太阳穴都像被人用小斧子狠狠敲了一下似的。狄兹和纽特去牲口圈牵马。纽特敏感地意识到,在全体人员中,他是唯一没有随身武器的。狄兹有一把大得像火腿似的左轮手枪。他只在外出时才带着,因为连他都不够强壮,带上一整天就要累垮。

队长赶在他们前头到了牲口圈,因为给母夜叉备鞍要费点儿事。狄兹和纽特来时,他已经把它拴到木桩上了。纽特到马厩取绳子时,队长转身交给他一把放在枪套里的手枪和一条皮带。

“备而不用比用时没有强。”他加了一句,神情有点儿严肃。

纽特把枪从枪套里抽出来。它略带油味——队长白天肯定给枪上了油。这当然不是他头一次拿枪,古斯先生对他进行过全面的手枪射击训练,甚至还夸奖过他的枪法。但是,拿过枪和自己有一把枪完全是两码事。他转动左轮手枪的旋转弹膛,听它发出清脆的咔咔声。枪柄是木制的,枪筒冰凉,呈黑蓝色。枪套则略带马鞍的气味。他把枪放回套里,系好皮带,感觉屁股上沉甸甸的。当他走到牲口圈里牵马时,他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大人了,也第一次感到心满意足。太阳慢慢接近地平线,小夜莺频频飞到狄兹与队长很早以前建成的石头水槽喝水。狄兹已经逮住了古斯先生的马——那是一匹壮实的栗色马,名叫泥馅饼——现在正在逮自己的那匹。纽特把套索扔出去,一下便套住了他心爱的那匹阉过的黄褐色马,他叫它耗子。他觉得屁股那儿有把枪,套起马来也更顺手。

“嗬,天哪,他们可不是真给了你一把枪嘛。”狄兹咧嘴笑着说,“我琢磨着下一步你就该成我们的老板了。”

纽特心里可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雄心勃勃的念头。他的最高希望就是当一名队员——允许他跟着出去,需要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狄兹刚才是当笑话说的,而纽特心情很好,也就当笑话听了。

“错不了。”他说,“我想有朝一日,他们会让我当老板的。我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你加工资。”

狄兹拍着大腿高声大笑,这一想法太有意思了。别人在离开房子时,看见这二位还在那里前仰后合地互相打哈哈呢。

“瞧这两个人,”奥古斯塔斯说,“让人以为他们才发现自己长着牙呢。”

当白昼消逝,落日的余晖在广袤柔媚的天空向上伸延时,帽子溪的人们——一行足足七人——渡过了河。他们打马向东南,直奔弗罗斯牧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