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尽知
一
白泽夜观天象，他说最近一整个月都不会再下雨了，京都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旱季。
君迟听到这句话，将家里的雨具收起来，在檐角挂上了风铃。
几日后，小院里来了个陌生家伙，他一进屋，风铃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你是？”君迟有些好奇地问。
来的人比小书鬼高半个头，身材匀称，神态痞气十足，他说：“我是天上的神官，路过你的小院，便想着住几天。”
君迟有些莫名其妙，她心想自己家又不是旅店，这人着实没有礼貌。但又顾虑到来者的神职身份，耐着性子问：“敢问大人是什么神官？”
“我是尽知，掌管世间万象，无所不知。”
君迟少说也是个书鬼，她仔细回忆各种野史，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个职位。于是她向白泽投去求助的眼神，白泽也皱着眉摇头。
他们俩的神态交流被尽知看在眼里，他似乎有些心情低落。
“喂，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什么人？”趁着给男人上茶的间隙，书鬼压低了嗓子问白泽。
“天上没这个职位，我怀疑他就是个蹭吃蹭喝的妖怪。”白泽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反正不是有空房嘛，先让他住几天探探底呗。”
两个人悄悄话没说两句，尽知就坐不住了，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问：“你们俩背着我说什么呐？”
“没什么。”君迟觉得这家伙有点烦人。
二
家里又多了个吃白饭的，书鬼的心情有些不太美丽。
她看着这个号称知晓千万事的“神仙”，忍不住刁难道：“你真这么厉害？那关于我的事你也知道了？”
“多的不敢讲，一两件还是知道的。”尽知悠悠闲闲地回答。
“那说说看。”
“你故乡一定有平缓的山坡，上面开满了桃花吧。”
君迟听到故乡陡然一愣，她已经漂泊了很多年，没想到这个词会再次出现在耳边。
“你还在写一本《上古妖神的谈录》对吗？”
“唔……信息有点滞后，前段时间就不写了。”
“是这样吗？有点可惜啊。”尽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颇为落寞地笑了笑，问道，“能给我看看吗？”
接过书后，男子打开第一章，很久都没有翻页，久到君迟以为他走了神。
三
“小家伙，过来陪陪我。”尽知招呼道。
“你就没有正经事情做吗？”君迟有点嫌弃。
“当然有，你让我查查日程安排表啊。”他煞有其事地拿出一个簿子，哗啦啦地翻开，用手在上面左滑右点，最终停在一行字上，大声朗读起来，“今日安排，找小书鬼聊天。”
君迟头一次看见这样无赖的人，气到有些想笑，就搬了个椅子坐了过去。
“你想聊点什么？”
“聊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尽知指了指远处看祈愿信的白泽。
“那段时间我丢了书页，他帮我找了回来，就这个样子。”君迟摊了摊手，示意没什么好讲的。
“这种事情我也能做。”尽知嘀嘀咕咕，“况且他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君迟听到这句，有点不大高兴，她加重了声音回答道：“这种事情谁都可以做，谁都可能更加有魅力，但是只有他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了。”
而尽知似乎没想到君迟会炸毛，也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突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都不是对的时间。有的人早就来了，却要给后面的人让位，感情真是不讲道理。”
君迟听着听着就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了，但他也没有解释。
四
尽知的活动范围很有限，他的日常就是围着君迟打转。
白泽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齿地问：“兄弟，你有没有觉得我印堂发绿？”
然而尽知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兄弟，命里有时终须有，何来发绿一说呢？”
气得白泽差点化为原形，强耐住性子道：“你在这里蹭吃蹭喝没有关系，但不要有其他的想法。我不是那些假惺惺的天神，别到时候难堪。”
惹神兽发怒可不是一件玩笑事，但尽知依然勇于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他终于等到个机会，彼时君迟一人在庭院中看书，正是搭讪的好时机。
“喂，我喜欢你，把白泽踹了怎么样？”尽知半开玩笑地说。
“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君迟愣了半天，“你是个神官来着，神官要无情无欲。”
“如果你答应我，神官不做也罢。”
书鬼忙摆摆手，吓唬他道：“不行不行，再提这事，我就找白泽打爆你的头。”
“啊，伤心了，伤心了。”尽知一边哀号着，一边吃起了手。虽然他知道，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是个坏习惯，但这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五
奇妙的三人共居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小院经常陷入诡异的尴尬。
虽说君迟以往都能很好地调节气氛，但这次她也无计可施。白泽怒火中烧，可隔壁村子还有要完成的祈愿，他不得不跑上一趟。
“你和我一起走。”大醋坛子气鼓鼓地说。
“那他怎么办？”君迟指了指尽知。
“让他随便找地方住两天呗。”白泽趁机唆使道。
君迟有些犹豫，她看向尽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他的神情有种隐忍的悲伤，所以最终没有同意这个决定。
白泽不好再说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警告尽知，接着便急匆匆地上了路。
“见你能留下，我真的很开心。”尽知咧嘴笑了笑，只是少了些大大咧咧，他继续道，“其实我也待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尽知抬头看了看天，他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下一个雨季快到了，我也该走啦。”
君迟觉得他的出现和离开都显得很不真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心里有不舍和迷惑，这个人身上有种莫名奇妙的熟悉感，总让她想起家乡，想起小时候的玩伴。
“其实你可以多留一些时日，我们没有特别讨厌你。”
“不讨厌也不喜欢，所以我还是做个神官吧，要去心系天下苍生了。”
“你不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大妖怪吗？心系什么苍生……”君迟到底是没有忍住，吐槽道。
尽知愣了愣，然后“扑哧”一声笑道：“也别聊我了，你喜欢他吗？喜欢白泽吗？”
书鬼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点了点头。
“那就好。”
六
尽知要走的时候，白泽还没有回家。
他告诉君迟，为了感谢她这段时间的陪伴，特意给她准备了礼物，就放在小凉亭里的石桌上。
“雨季还没有到就要走了吗？”书鬼问这话时，正是晴空万里。
“雨季已经到了。”尽知说完，突然将她揽入怀中，抱得很紧。即使是云里雾里的君迟，都察觉到了极其深刻的感情，她吸了吸鼻子。
“我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个小姑娘总好奇我日记里最重要的两页是什么，我当时没告诉她，但现在把这两页送给你。”
君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的片段，但她并没有太在意，推拒道：“这也太贵重了，不合适，我收不得。”
“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尽知看着她的眼睛很坚定地说，然后揉了把书鬼的脑袋，向她道了别。
君迟在凉亭里发现一坛桃花酒，她打开尝了一口，发现和幼年时期的酒味道一模一样。
而那两张日记纸早已变旧，上面分别写着一句话：
花开，遇见小迟迟，突然不想做神仙了。
花落，君迟姑娘，别过。
此时，天边隐约有雷鸣，云层很快遮住了阳光，瞬间暴雨倾盆。
雨季到来了。
七
白泽回来的时候，见到君迟正在喝酒，说是上好的桃花酿，一定要拉自己共饮。
“尽知怎么不见了？”
“他已经回到天上去，司管降雨之职。”君迟语气舒缓中带着一点小伤感，“原来他是角龙啊。”
白泽听说过角龙，突然想起之前他说起的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其实我挺感谢他的，感谢他曾经照顾过你，不过现在你身边有我了，我会做得更好。”白泽想了想安慰道，“感情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他把日记留给你，一定是放下了。”
君迟将那两页日记收进木盒里，落锁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故乡变成了记忆中的一个小点，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