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猎魔人

“猎魔人”的血脉是一个诅咒。

白秋鸣一直这么认为。

这该死血脉在他的家族里已经传承了七百多年,在折腾了三十多代人以后终于即将达成它的目标——让白家绝户。

现在,二十四岁的白秋鸣已经是白家猎魔人的最后一人了。

他对这一点并不奇怪,事实上,他对白家血脉居然能延续到今天反而感到不可思议——继承白家血脉的人都是自幼身体孱弱,动不动就会头痛发烧腹泻,体力活固然干不成,但走文科也到了连乡试都撑不下来的地步,这就可以说是非常绝望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百病之身,却被誉为最强的猎魔人血脉之一,简直让人笑都笑不出来。

比如现在,白秋鸣就一脸不爽地看着眼前这户人家。

这朱墙碧瓦高门大院,一看就是本地豪强,说不定平时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啊,干脆让他们死了算了!

但是不行。猎魔人的血脉在沸腾,他能清晰看到墙后冲天的妖气,能听到死人的魂魄在尖叫,让他无法掉头就走,弃之不顾。

罗山白家猎魔七百年,从来没有见到害人妖魔转身逃命的道理!

就在这时,街对面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年轻的道士,这道士一身道袍破破烂烂洗得几乎发白,满脸带着职业性笑容,白秋鸣只看了一眼就懒得看他:现如今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骗钱的假修行人实在太多,像这么年轻的道士,就更不可能有什么道行。

那个道士此刻也走到了豪宅门口,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举手敲响了大门。

片刻之后,大门打开,一脸不耐烦的家丁探出头:“敲什么敲,不知道这是本县赫赫有名的陈老爷家里吗!小牛鼻子,你要做什么?”

年轻道士连忙行个礼,陪着笑道:“小道楚恒,远远看到这座宅子似乎有所不妥,只怕有妖魔作祟,故而……”

话还没说完,家丁已经自门后摸出一根棍子来,对道士劈头盖脸地打下去:“好大胆的牛鼻子,居然敢说我们家里有妖怪?老实告诉你,爷爷我就是夜叉,今晚要拿你的心肝下酒!……给爷爷滚蛋!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就拔了你舌头!”

道士抱着头鼠窜而逃。

坐在陈家对面茶肆里的白秋鸣倒是对这道士有点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个叫楚恒的道士,年纪轻轻,也能看出陈家的冲天妖气?但据说现在修道人都没法使用法术了,他又是怎么看出的?莫非也是另一支猎魔人后裔?

正想着,就见那道士敲开另一户人家的门,依旧是满脸带笑:“小道楚恒,远远看到这座宅子似乎有所不妥,只怕有妖魔作祟,故而……”

“滚!”

白秋鸣叹了口气,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好笑。

这世道哪里还有真修行人,面对滚滚妖潮,也就只剩天赋血脉的猎魔人还在苦苦支撑。

还是自己动手吧,虽然在活人面前不经打,但至少在人类之外的存在面前,白家血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白秋鸣招呼店家算了茶钱,提起自己的包裹往街道另一侧走去,那边有个没啥香火的城隍庙,庙祝只收了十个铜板就答应让他在后院暂住一晚,可见实在是穷得慌了。

城隍庙后院和前庭一样破败,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自然是老庙祝自己的,另一个便给了白秋鸣,虽然这房间四面漏风还夹杂着一股霉味,但白秋鸣本来也不打算长住,白家人纵使身体孱弱,也没弱到凑合一夜都做不到的地步,更何况今晚也未必有多少时间在这房间里住……

白秋鸣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门,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叫楚恒的小道士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躺在**哼歌。

两人目光相接,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最后是楚恒先坐了起来:“哟,兄台,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白秋鸣努力板着脸,“这位小道长,我是向庙祝付钱,他才同意我住在这里……”

具体付了多少钱他没说,丢人。

楚恒挠挠头道:“我也是朝庙祝付了钱,他同意我在这里暂住一宿……整整三个铜板呢!”

“……这老混蛋!”白秋鸣好悬没把骂人话喷出来。

楚恒看白秋鸣的表情,也是马上领悟到几分:“那位老前辈,是两边捞钱啊……佩服佩服!”

白秋鸣皱着眉正在想怎么让这一脸无赖相的道士把床让出来,楚恒却已经跳下床:“这位兄台,这床该当是你的,还是你睡吧,小道我随便找个墙角打盹就行了!”

对方如此上道,白秋鸣不禁愕然,将所有说辞都咽到了肚子里,就听楚恒笑道:“那庙祝连我的三个铜板都收,断没道理拒绝兄台你的钱——白家的猎魔人,再穷也不至于出比这更低的价吧!”

白秋鸣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楚恒指了指白秋鸣腰间挂的一块木制腰坠:“罗山白家,这个标志还是挺出名的……可喜可贺,我当年跟老不死的师傅讨论时,他还以为白家一百年前就绝后了呢!”

白秋鸣忍不住问:“道长师出何门?”

听到这个问题,纵使是楚恒也面色一肃,挺直腰答道:“小道楚恒,乃是灵文门出身。”

“原来是传说中的修真十大派!”白秋鸣顿时紧张起来,“失敬失敬!在下乃是罗山白秋鸣……”

“白兄就不要客气了,什么修真十大派,现在都死得只剩小猫两三只。”楚恒撇嘴道,“想必白兄你也知道,现在天地灵气干涸,哪里还能修什么道?倒是你们这些猎魔人,一身神通都是天赋,对付那些邪门歪道不受影响!”

这是猎魔人最值得自豪的优点之一,白秋鸣也不谦虚:“白家数百年来,也就只有此事算是不辱先祖之名……楚道长,不知你的降妖手段还有几分?”

楚恒当然不能灭自家威风:“白兄放心,小道不敢说追上五百年前那些飞升大能,至少最近百年内,小道能排师门前三!”

这话真没有任何水份,除了他自己和几年前暗戳戳飞升的黄鹤,灵文门这一百年内统共也只有三个传人,其中有两个炼丹炼出问题把自己毒死,还有一个出门降妖时被当做妖道,打入大牢被判流放千里,师兄弟们闻讯把他救回来时只剩半口气——楚恒自认再怎么烂,也比这三位倒霉前辈强。

白秋鸣自是不知道灵文门这一百年的惨状,闻言精神大振:“既然我们都是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同道,可愿意与我一起去捉妖?”

楚恒愣了一愣,随即便拍起了胸脯:“甚好甚好,修道人和猎魔人并肩作战,这也是最近百年都没有了吧?哎,我圈这些年实在是拖贵圈后腿了……”

白秋鸣听得似懂不懂:“什么我圈贵圈?”

“前些日子救了一个书生,从他那里学到的新词儿,别在意!”楚恒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白兄,几时行事?”

白秋鸣倒没料到这年轻道士如此古道热肠,也不由得心生暖意:“白天太容易扰民,还是晚上行事安全点!”

“好,那就晚上动手!”

晚上来得很快。

这座县城不大不小,反正夜幕降临后不到一个时辰,街道上已经没了人。

楚恒与白秋鸣便在此时离开城隍庙,重新站到了陈家的大门前。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你倒是说点什么啊”的表情。

“白兄,妖魔就在里面?”楚恒道,“可知道是什么妖魔,实力如何?”

白秋鸣奇怪地看着他:“楚道长,你是修道人,难道感觉不到妖气?”

“多新鲜啊,这天底下还有几个能感觉妖气的修道人?”楚恒用更诧异的表情看回去,“我们可比不得你们猎魔人天赋异禀!”

“好吧好吧……那妖气息不弱,想必至少是数百年的大妖,楚道长万不可大意。”白秋鸣说着向楚恒伸出手去,“辛苦道长了。”

楚恒看看白秋鸣的手:“干嘛?”

“劳烦你送我进去。”

“你猎魔人哎,传说猎魔人能追惊马,能裂金石,你翻不过这道墙?!”

“我是白家的猎魔人。”白秋鸣阴着脸回答,“白家猎魔人是什么样的,楚道长不知道吗?”

楚恒努力回忆片刻,然后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罗山有白家,遇妖猛如虎,平时软脚虾……我真忘了这茬!”

“……你倒也不必把后一句念出来。”白秋鸣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然后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也就是说,我们两个……一个看不到妖气,一个翻不过墙?这是要怎么除妖!”

楚恒却胸有成竹:“白兄不必担心,有没有听过一个寓言?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分开来都不能走路,但瞎子背着瘸子,瘸子指路,就能自由行动!”

“照你这意思,我们谁瘸谁瞎……行了别提这个了,都不是什么好词!”白秋鸣没好气地拒绝了这个比喻,“楚道长,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楚恒低头在包里翻出一张符:“白兄,这张穿墙符,只要十个铜板!你把它往身上一贴……”

“你这个时候居然找我要钱?!”

“送送送!免费送!”楚恒连忙解释,“平时做小本生意习惯了,白兄不要见怪!”

“就算你送我,我也不敢用。”白秋鸣叹了口气,“我们白家天生与这些东西相克,什么符箓咒水,仙丹灵药,用到白家人身上都大打折扣,不然以白家这么多年的面子,还换不到两颗洗精伐髓的丹药?”

楚恒尴尬地把符纸收回去:“连符纸也不敢用啊……”

“运气好的话就根本不会起效,运气差的话穿墙穿到一半就卡在那儿。”白秋鸣悻悻地道,“若是我能如其他猎魔人一样行动,这点妖气又何须等到现在,还要劳楚道长你帮忙?”

楚恒摸了摸头,却是找了张符往自己胸口一贴:“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扮瞎子瘸子了!”

白秋鸣还没搞懂怎么回事,楚恒已经把他背了起来,轻轻一跳便跃上一丈多高的墙头:“白兄,指路吧!”

白秋鸣完全没想到符箓还有这种用法,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向这大宅某个方向一指:“楚道长,那边!”

楚恒闻言也是毫不犹豫,朝着那边猛地一跃过去。

他的选择一点也没错,毕竟身上这张符名为神力符,有效期内可使人力气增大十倍,即使背着大活人白秋鸣也能跑跳自如,照这一跳的距离,最多三次便可到达妖力所在之处。

唯一漏算的是……神力符可不负责减轻两个人的重量。

二百多斤从好几丈高的地方重重砸下来,后果自然只有一个,在屋瓦哗啦啦乱响一片的巨大动静中,两人果断砸穿了屋顶,摔进了他们脚下的房间。

此时虽然天黑,但大多数人仍未入睡,楚恒和白秋鸣坠入的这个房间里也没有熄灯,楚恒在混乱中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惊呼着从**坐起,顿时也大为尴尬:“不好意思,得罪得罪!我啥都没看见!”

在那个小伙子试图穿裤子的空隙里,楚恒和白秋鸣一头撞出门去。这时候外面院落中已经有好几家打开了门,望见这两个陌生面孔都是大吃一惊,随即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和反应。

“抓贼!”

“小偷进宅了!”

“叫护院来!打死这两个小贼!”

两人面面相觑。

说好的降妖除魔咋就变成这样儿了?

“现在说我们是来抓妖怪的,还行不行得通?”楚恒苦着脸问。

白秋鸣看了一眼正在冲向这边的几个壮汉,不禁吞口唾沫扭头就跑:“楚道长若有兴趣,可以自己试试,我就不奉陪了!”

结果楚恒跑得比他还快:“师门有训,对无辜普通人不能出道门杀招!”

白秋鸣听得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对灵文门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门中戒律真是滴水不漏,对“无辜的普通人”不能用“道门杀招”,若是对方不无辜,或是不普通,只怕各种法术符箓就招呼上去了;不用“道门杀招”,用普通武器招呼只怕也没什么关系;就算真的是无辜普通人,只要不用杀招,似乎还是说得过去……

两人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这陈家乱窜了一阵,后面的追兵没甩开,倒是吸引了更多人,家丁护院们纷纷大声喝骂着冲过来,若不是楚恒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神行符,只怕早就被打成了猪头,白秋鸣更惨,他本就体质孱弱,跑得又慢,左肩挨了狠狠一棒,眼见得肩头都已经肿了起来!

“白兄,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楚恒一把将白秋鸣拽过来,刚好避过对面家丁的棍棒,“你感应的妖气方向真的正确么!”

白秋鸣累得呼呼喘气:“妖气……妖气方向……不会有错!但是……楚道长!我也觉得有问题!”

这时候楚恒伸出手臂,硬生生挡了对面砸下来的木棍:“师门可没说不能用符咒防御……白兄,你刚才说啥?”

“这里不对劲!”白秋鸣喊道,“不管怎么说,这户人家都太大了!我们跑了这么久也没接近妖气多少!不对劲!”

楚恒马上反应过来:“我们中了幻术,或是入了阵!”

“这宅内只有妖气,没有灵气,怎会是阵……”白秋鸣道,“楚道长,只怕……那边不是普通妖怪,是一只狐狸精!”

楚恒顿时瞪大眼睛:“白兄,当真?”

“我不能确定,但天下妖魅,没有比狐狸精更擅长幻术的了!只有狐妖,才可能用幻术把一个灵文门道人和一个猎魔人困住!”

当然,这个灵文门的道士全身几乎一点法力没有,这个猎魔人也不经打的事实,是被两人选择性忽视掉了。

楚恒已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所以说,这些人都是被狐狸精蛊惑了!”

“我可没这么说,这只是可能……”白秋鸣的话没能说完,楚恒抓着他便是加速狂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追了出来,好几次白秋鸣都以为是绝路的地方,被楚恒硬是穿堂过户地杀出一条路来,白秋鸣不但体虚,跑到后面都开始心虚:“这时候要被抓住,那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

跳出一扇窗户,前方突然一空。

已经习惯了前面路上各种阻碍的楚恒和白秋鸣都愣了一愣,打量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块空地。

“这是……练武用的校场?”楚恒环顾四周,“这陈家到底是多有钱?!”

这片校场四周插有火炬,将周边范围标识得清清楚楚,面积堪比一块农田,站个两千人不成问题,陈家不过区区一个小县城里的豪强,建出这样的宅院简直匪夷所思,一般来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陈家心比天高,想要练兵扯旗造反,二就是另有蹊跷。

“若说幻境,狐狸精的幻术确实也能做到!”白秋鸣好不容易匀了气息,“但若只是单纯妖术,想要瞒过我这白家血脉的眼睛却不容易……还有别的什么在阻碍我!”

“白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现在的妖怪都是奸诈无比,根本无需自己出手!”楚恒冷笑一声,“以这狐狸精的道行,迷惑凡人乃至修为不深的修道人恐怕不是问题!”

“修为不深的修道人?”

楚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尴尬起来:“也就是……眼下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修道人啦!”

白秋鸣嘴角一抽:“所以你也看不穿这里到底有什么异常?”

楚恒不甘地低头翻起包来:“白兄莫慌,我灵文门千年传承,总有点办法的……”

“不知道楚道长有没有同门在附近?”白秋鸣忍不住道,“这幻阵并未断绝内外联系,若是能传讯……”

“我好像忘了告诉白兄。”楚恒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白秋鸣道,“灵文门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了。”

“什么?!”

白秋鸣没来得及继续震惊,因为一支箭矢突然飞过来,若不是楚恒将他推开,白秋鸣的脸上险些多出一个洞。

“弩?”楚恒吃惊地望着校场对面出现的十几个武者,“难道真的没什么幻境,这陈家是真想造反?”

大宁朝立国百余年,国本已固,就算是藩王或大将作乱,也没一例成功的,区区一个县城里的豪强是哪里来这等勇气?

那群武者自然是不管楚恒多么诧异,举起手里武器便冲过来,楚恒正要驱动符箓,白秋鸣却皱眉道:“不对,他们身上有妖气!”

“妖气?”楚恒追问,“都是妖怪?”

“哪来那么多妖怪,被妖怪迷惑的凡人而已!”白秋鸣纠正道,“楚道长,你平时都怎么降妖的!”

“白兄,你是猎魔人,现在问我?”

“我白家向来不对付普通人……当然,现在白家也只剩我一个了。”白秋鸣苦笑,“还是道长你出手吧。”

楚恒咧嘴:“那就只能凭这千年传承啦!”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扬了起来,便见满天都是金光闪闪的符箓,不但那些家丁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白秋鸣也张大了嘴:“楚恒你都是这么用符的吗!”

这场面冲击力太大,白秋鸣连“楚道长”的尊称都忘叫了——他往日里见过的几个修道人,谁不是小心翼翼把师门符箓当宝?哪有像这么败家的用法!

不过这堆灵符丢出来确实效果显著,只见得空气中一片白雾陡然生起,转眼间校场里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那几个家丁也是一脸茫然地停下脚步,如喝醉了一般身形摇摇晃晃,显然是着了什么道儿,暂时没法再形成威胁。

楚恒和白秋鸣便趁着这机会快速跑过校场,但白秋鸣还是心绪难平:“楚道长,你方才用符箓的气势……是不是太豪放了些?”

“我有什么办法,天地灵气枯竭,我们这些修行人也难做啊!”楚恒理直气壮道,“假设世间众生都要奔向成功的话,白兄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在起跑线就已经抢跑了,而像我这样根骨平平的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靠师门长辈留下的遗产了!”

“……我怎么听着有点生气呢?!”

楚恒兀自不知趣地继续劝说:“白兄你何必生气,你想想,自己一身本事都是娘胎里带来,谁也拿不走,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就不行,除了这一口袋的灵符特别好用以外,那是一无所有……”

“行了,越听越生气!”白秋鸣忍无可忍,终于伸手制止楚恒再说下去,“先说清楚,我对妖可以,对人不行,接下来就全看你那堆用不完的符了!”

“啊?”楚恒听得莫名其妙,但他马上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已经借着迷雾的掩护冲过校场,来到对面的出口,但出口那边却看着有点难办——至少二十名满脸横肉的家丁手持棍棒堵在门口,便是一只老鼠也钻不过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站在家丁们身后,跳着脚尖声叫道:“拿下这两个小贼!”

白秋鸣早就是一脑门的汗:这群家丁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是每天至少六个时辰都在练肌肉的,真要正面打起来,楚恒或许还能贴张神行符溜之大吉,白家的猎魔人恐怕就要在今晚绝后了……

楚恒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眼见家丁们已经跃跃欲试,终于忍不住大喝:“且住!这是误会!”

这句话果然有效,家丁们闻言都放慢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管家那边看,管家冷笑道:“哪有那么多误会,先打断你们的腿,再说有没有误会!”

家丁们了然,重新举起木棍。

“我是来帮你们的!”楚恒大叫,“还执迷不悟,就死到临头了!”

或许是楚恒的道士打扮有一定说服力,家丁们又一次放慢脚步,回头去看管家,把管家气得跺脚:“一帮蠢货!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先打断他的腿!”

楚恒也拼命地挥舞桃木剑:“你们宅里有妖怪,迟早害死你们!”

这次家丁们是说什么都不听了,嗷嗷叫着往上扑,但他们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都住手。”

家丁们连忙刹住脚步,管家也像是被火烧到似的跳起来,朝那个声音的主人鞠躬行礼:“老太爷!”

借着火把光亮,楚恒看到对面门内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慢慢走了出来。

“这老人被妖气感染更重……”白秋鸣压低声音道,“但不知为何,却是眼神清明,不像被蛊惑了的样子。”

“就是说能听得进去人话了?”

“不但听得进去,还听得很清楚。”那老人阴着脸道,“你们说的我全听到了。”

楚恒尴尬地笑:“这样啊,我应该更委婉一点……”

“少说废话!”老人打断他,“你们夜闯民宅,打死也是罪有应得,但我陈家数百年清白,却不能随你们诬陷!当着家中下仆,公认宣称我家中有妖怪……你若是说不明白,就把你们两个当妖怪烧了!”

白秋鸣打个哆嗦:“楚道长,快告诉他们真相!”

楚恒一脸无辜地看他:“白兄,说这宅内有妖怪的不是你么!”

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问题在哪里:没有证据!

然而话说回来,降妖伏魔这种事,除非最后把妖怪打出原形,否则本身就是不好向凡人说清楚的!总算白秋鸣跟妖怪打交道比较多,赶在家丁们将木棍换成火把之前想到了说辞:“其他人不论,这位陈老太爷你自己应该清楚吧?你家中可有下失踪?可有人性情大变?可有夜间鬼哭?不……老太爷,你家中妖气如此浓烈,只怕情况更严重,该不是那妖怪已经公然现形了?”

“若是如此,我们二人便专为降服这妖怪而来!”楚恒马上跟着帮腔,“请老爷子放心,我们都是道门正宗传承,收拾一只妖怪不成问题!”

陈老太爷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半晌才开口:“故弄玄虚,夸大其词!一分凶险要夸到十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假道士的手段么?陈树,带这两人去我书房,我有东西给他们认,若是认不出来,便打断腿丢出去!”

那管家躬身应诺,喝令家丁们暂时收起棍子,示意楚恒和白秋鸣跟自己走,两人这才松口气,知道这一关暂时算是混过——陈老太爷如果真的不信,早就让家丁们打上来了。

陈树带着两人走过几条回廊,进了一间屋子,楚恒看这房间摆设便知道是老太爷的书房,只是墙上居然还挂了一柄木剑,这可不像一般人家的爱好。

陈树让他们在屋内稍待片刻,自己先走了出去,楚恒和白秋鸣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传说里修道人除妖,都是腾云驾雾一派仙家风范,谁家不是看了就要磕头,当场焚香祷祝?结果到了自己出马,首先要防的却是不要被人当小偷骗子拿了!

“白兄,现在那妖怪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吧?”楚恒道,“你可感知得到详情?”

白秋鸣凝神感应,应道:“从妖气来看,应是至少三百年道行的一只狐妖,不过……”

楚恒顿时精神大振:“真是狐狸精?是狐狸精就好!”

白秋鸣好奇地看他一眼:“楚道长到底和狐狸精有什么过节?”

楚恒叹道:“说来话长……”

他的回忆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因为陈老太爷这时候推门进了屋,盯着两人道:“你们能降妖?可知道我家里有什么妖怪?”

白秋鸣还没说话,楚恒已经一本正经道:“若小道没算错,乃是一只三百年道行的狐妖!”

这句话的效果着实是立竿见影——陈老太爷一下子就跪了下去,抱住楚恒大腿不放:“仙师,仙师,请无论如何,救我陈家老小性命!”

楚恒和白秋鸣都被吓到,白秋鸣连忙将老头子扶起来:“陈老太爷不必如此,请先站起来说话……这么说,老太爷你是知道家里有妖怪了?”

陈老太爷涕泪交加:“自然是知道……这狐妖害了我家二十年了!”

“二十年?”楚恒诧异道,“你家怎么还没死光……哦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老太爷深呼吸几口,将情绪平复下来,这才开始讲古。

原来陈家先祖当年也是一家修真门派的弟子,由于灵气日益枯竭,修炼无法再有进展,便还俗回来定居于此,仗着一些道门手段很快发家致富,成了本地豪强。但这位先祖去世后,他留下的一些法宝便无人能用,一直搁置到二十年前,一只狐妖闯入陈家索要先祖法器,陈家人哪里是对手,只能乖乖将法器奉上……

“等一下,二十年前你们就把法器交出去了?”楚恒忍不住打断,“那这孽缘还纠缠到今天?”

“当初先祖为防止法器被外人夺走,将其炼制为滴血驱使,只有陈家血脉才能使用,无奈我等后人无能,连驱动它也做不到,那妖狐更是不能。”陈老太爷叹道,“但妖狐却不甘心,想出了歹毒法子……”

白秋鸣眼中寒光一闪:“取血?”

“正是!”陈老太爷带着哭腔道,“自那时起,陈家子孙每月都被那妖狐抓去放血,试图用陈家的血重新祭炼法宝……这二十年来,死在妖狐手下的已近百人!若两位仙师再晚几年来,只怕陈家就没人了!”

楚恒哼了一声:“这狐狸精如此丧心病狂,真当世间没了修行人?白兄,我们这就去将它正法!”

白秋鸣亦是点头:“陈老太爷,请告知狐妖所在!”

狐狸精眼下的位置非常符合它的邪恶定位:就在陈家的地牢里。这里本是陈家的地窖,狐狸精品位独到,将其选为自己耀武扬威之地,每次陈家族人要被放血都是在地牢里进行,想必此地多半是尸骨累累,鲜血遍地,和地狱也差不多。

“楚道长,千万小心,那狐妖不止是会用幻术。”在即将进入地牢前,白秋鸣忍不住提醒一句,“它祭炼道门法宝二十年,已经能发挥部分威力,我们路上看到的幻阵也有这法宝一部分功劳!”

楚恒咧嘴一笑:“我倒要看看,什么法宝能挡得住我灵文门千年传承!”

白秋鸣只能苦笑。多少英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达到的境界,这位楚道长一个“千年传承”下来就能摆平,看来灵文门确实只剩他一个人了——但凡再多一个师门中人,也不能容忍这种败家子的!

但……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推开地牢的门,这地牢里也是灯火通明,却没有什么尸骨血泊,陈设极为简单,两人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满头珠翠的盛装女子,正举起鞭子,要向蜷坐在墙角的另一个女子抽过去。

地牢门打开的动静颇大,盛装女子闻声回过头来,满脸都是诧异之色——这是楚恒猜的,盛装女子脸上扑着厚厚的粉,远看跟个面团差不多,哪里看得出表情?但这不影响楚恒出手,他见自己这边行迹已经暴露,索性直接飞出两张灵符:“妖孽,受死!”

这两张灵符如闪电一般扑到盛装女子身上……然后就化作两张普通纸片飘落于地,而那盛装女子除了被这两张符吓了一跳之外,竟是什么事都没有。

“好厉害的妖孽!”楚恒更是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这狐狸精的道行只怕不止三百年!白兄,助我一臂之力!”

白秋鸣却是面色古怪,指了指那边坐在墙角的女子:“楚道长……那才是狐狸精。”

“啥?!”楚恒吃惊地望向那个女子,那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低垂着一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长发及腰,极为惹人怜爱,只是雪白肌肤上遍布伤痕,一袭白裙也是破破烂烂,连大腿都几乎要遮不住,手脚上还锁着铁链,一看就是不知道被虐待了多久的样子。

“你跟我说那个美少女是狐狸精?”楚恒叫道,“我妖怪见得少,你不要骗我……怎么看都是这边拿鞭子的丑八怪更像妖怪吧!”

“接受现实吧楚道长。”白秋鸣说,“那只小狐狸的尾巴都还没收起来呢。”

听到这句话,白衣少女居然脸红了一红,身后毛蓬蓬的棕色尾巴一晃消失无踪。

这时候盛装女子才反应过来,一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喝道:“你们进来做什么!这贱婢今日可还没到放血的时候,老娘今日还没打够!”

“你本来就很像反派了,劳烦不要继续说反派的台词。”楚恒喃喃道,“你这样子,我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立场。”

盛装女子猛地皱起眉毛,脸上白粉簌簌往下掉:“且慢……你们是什么人!不是陈家的人!”

“你才发现?”白秋鸣冷冷道,“本来我们以为是狐狸精害人,不过看来……居然刚好相反?”

一个阴冷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不错。”

几乎与此同时,楚恒抓住白秋鸣猛地一拽,便见寒芒一闪,白秋鸣背上多出一条血口来!

两人都是就地打了个滚才爬起来,楚恒抬头望去,只见陈家老太爷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地牢门口,他手里的剑则是透出一抹血色。

白秋鸣的血。

“没想到真正的问题出在你身上啊,老爷子。”楚恒叹了口气,“不是说你神智清醒么?”

“我很清醒啊,小道长。”陈老太爷回答,“不清醒的是你们两个。”

盛装女子这时候才搞清怎么回事:“老爷!他们是外人?”

“两个学了点皮毛本事就想行侠仗义的蠢小子。”陈老太爷面无表情将剑举起,“不过一个是道士一个是猎魔人,当做材料却是合适得很。”

盛装女子尖声大笑:“原来如此,那就留下来吧!”

说着,她手中的鞭子居然变长了好几尺,猛地向两人袭来!

“这鞭子有古怪!”楚恒瞳孔收缩,“她竟然……会道术!?”

“什么道术,这鞭子上妖气缠绕,分明是以妖气驱动的!”白秋鸣早已躲到楚恒身后,“我明白了!什么狐妖以陈家族人的血驱动法宝……明明是陈家以狐妖的血驱动法宝!”

楚恒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把符,空中泛起一层金光,将鞭子挡了回去,然后他才顾得上看了少女一眼:“所以那只狐狸精乖乖地让一群凡人锁在地牢里抽血?现在的狐狸精都这么会玩了?”

盛装女子冷笑着又是一鞭抽来:“无知小辈,我家老爷法力无边,是他镇着这狐妖!”

“放屁,这世间哪还有光凭法力就能镇住三百年狐妖的高手?”楚恒嗤之以鼻,“除非他是……等一下,不会是真的吧!”

白秋鸣也惊呼起来:“楚道长,搞不好就是真的!”

只因那陈家老爷子手里的剑已经燃起金色光芒,乃是正统之极的玄门道法!

“你不是什么陈家后人……”楚恒面色严肃,“你就是那个一百多年前的陈家先祖!”

陈老太爷狞笑道:“老夫修道百年,不但镇得住狐妖,也镇得住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

宝剑的光芒大盛,向楚恒和白秋鸣直斩过来!

这一瞬间,白秋鸣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劈成两半。

但是只听“咔嚓”一声大响,楚恒前面光芒四射,却见陈老太爷惨呼一声,身子飞起来重重撞上墙壁!

这时候,楚恒前方飘舞的上百张符箓才飘然落地:“修道百年?老子有千年传承!”

“老爷!”盛装女子惊呼一声,手中长鞭又打了过来,“你们这些畜生!”

但这一击也依然没什么用,楚恒口袋里的灵符好像使不完似的,长鞭被打得左右摇晃,最后甚至直接脱手飞出,在女子惊呼声中断成了四五截!

“你们只会一点道门里的皮毛功夫,不可能是我们对手。”白秋鸣开口道,“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这狐狸精是怎么回事?”

陈老太爷摇摇晃晃站起来,表情分外狰狞,根本不理白秋鸣的问话,只朝那少女厉声吼道:“胡小慧!你再不出手,休想再见到你儿子!”

这话一喊,楚恒忍不住整张脸都垮下来:“嘿,你还真是反派!”

那少女本来一直不言不语坐在墙边乖巧得很,听到这话眼中厉芒一闪而过,竟是就这样挣断铁链,凭空飞了起来,体内发出一股幽暗气息,连地牢里的火把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再加上她背后飞舞长发和血迹斑斑的白裙,还有依然在她手脚上的半截铁链,顿时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白秋鸣也吞了口唾沫:“是狐妖无疑……但确实有点奇怪……”

说话间少女已经望向楚恒这边,张口喷出一道黑气,楚恒不敢怠慢,甩手又是一片符箓洒出,只见得地牢里狂风大作,火把瞬间全部熄灭。楚恒顿时傻了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碧绿的眸子出现在他面前,黑暗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反抗是没用的。”

接着楚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等盛装女子重新点燃火把,看到的是少女将楚恒的脖子卡住摁倒在地,楚恒脸色通红,几乎连呼吸都做不到,旁边则是半天爬不起来的白秋鸣。

“没想到你们还真有点本事,”陈老爷子沉声道,“看来一会儿也能派上更多用场,我的长生剑能早点祭炼成功。”

“长生……剑?”楚恒连挣扎都忘了,他瞪圆眼睛,艰难地看向陈老太爷,“你花了这么大功夫……居然是想要求……长生?”

“修道中人,不求长生求什么?”陈老太爷厉声道,“难道要苦修百年,化为白骨一堆?”

楚恒喃喃道:“既是修道,就该知道顺应天道……这地牢里乱七八糟,都是你的杰作吧?这是哪门子的修道?”

陈老太爷满意地看向狐妖少女,一脸狞笑:“正道不行,便走魔道!以这狐狸精气配以生人精血祭炼我的长生剑,待到完成之日,我便化身为魔,至少再增寿五百年,等天地灵气恢复再做打算!”

楚恒听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你入了魔道,还能回头么?”

“回不了头,便不回头!死修正道,只有百年光阴;化身为魔,逍遥五百年!我为什么要守正道!我只求长生,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陈老太爷低声咆哮,“在知道入魔的效果后,我便只有一个念头——我不做人了!”

楚恒脸皮抽搐几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最后这句话,突然不想反驳你什么了……”

“你是如何丧心病狂先不管,总归不过是活人生祭——但我有一事不解。”白秋鸣突然开口,“这狐妖有三百年道行,以你实力断然制不住它,这几根铁链也捆不住它……你是怎么能让它乖乖蹲在地牢里被你抽了这么多年的血?”

陈老太爷尚未开口,盛装女子已冷笑道:“这不知耻的骚狐狸,竟敢勾引我儿子,还生下孽种!一介妖物,想要成我陈家儿媳妇,下辈子也妄想!”

那名为胡小慧的狐妖少女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着这女子,低声道:“小慧也知道人妖殊途,心中始终存了一丝妄念……如今我已不求其他,只求我临死之前为陈家做的贡献,能令他们心软一点,对我孩子能好些……哪怕是只能维持到我精气耗尽而亡的那一天……”

胡小慧回头看着楚恒,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但还是举起另一只手,手上指甲变长,锐利如刀。

只消一挥,楚恒便要交代在这里。

但这只手却被白秋鸣握住了手腕。

“真是大开眼界,妖魔拼命想变成人,人却拼命想变成妖魔。”白秋鸣叹道,“狐妖,你身上没有生人血气,只怕从未真正杀过人吧?现在你下得去手么?”

“你还要磨蹭多久?”陈老太爷怒喝。

胡小慧露出一个凄苦笑容:“公子,得罪了。”

说着,她手上用力,便要刺下——但这只手竟像是被铁箍锁住,动不得分毫!

胡小慧惊诧地看向白秋鸣,白秋鸣轻轻一甩,便将这三百年的狐妖丢出几丈开外,依然躺在地上的楚恒咳了几声:“虽然知道白家猎魔人对付妖怪有一手,但不管怎么看你这都是在欺负小姑娘而已……”

白秋鸣低头看他:“看来你没啥事?”

楚恒咧嘴笑道:“我就想多套点话而已。”

他手里攥着一把符箓,却是一直没有使出来。

陈老太爷脸色大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现在有了新的疑问。”白秋鸣没有回答他,却是看着盛装女子,“这狐妖和你儿子生下的后代,自然是半妖之体……但为什么我在你们陈家,除了这狐妖之外没有感受到别的妖怪存在?”

这话问出来,陈老爷子、盛装女子,甚至是胡小慧都脸色大变!

陈老爷子手里的剑光芒再涨,直刺白秋鸣:“去死吧!”

但这一剑依然过不了楚恒的“千年传承”:“老爷子,这是要杀人灭口吗?这个问题看来很难回答啊!”

陈老太爷自然不肯说话,楚恒却一抖手飞出一张符,贴到了盛装女子身上:“你们把那孩子怎么了?”

盛装女子仓促间脱口而出:“这种妖孽怎么能留,二十年前就杀了!这些年带给她看的,只是混入妖血的替身罢了!”

胡小慧脸色煞白。

“蠢货,你怎么能说出来!”陈老太爷嘶声大叫。

楚恒撇嘴:“这不怪她,我用了一张真言符……总而言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恶贯满盈,收拾了也不算什么大错!”

陈老太爷咬牙切齿,又是一剑刺来,楚恒不解道:“你要试几次才知道……你做什么!”

那金色剑芒刺不穿楚恒符阵的防御,却转了方向直奔另一处而去——直接洞穿了盛装女子的额头!

紧接着,女子便全身枯萎如同老妪,仰天倒地,而那剑芒再涨三尺!

“直接抽取活人精血这活儿你很熟练啊!”楚恒这次是真的上火了,“你以为修道之途断绝,便没人收拾得了你么!”

他左手一拍,又是数百张符箓飞出,看得白秋鸣眼角抽搐:“败家子,败家子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挥舞长剑左劈右砍,竟是不惜被符箓所伤,将符阵全数斩破开去,身上流出的全是黑血,看上去更加恐怖。

“他看来是真的不想当人……”楚恒喃喃道。

但就在此时,胡小慧尖叫一声,猛地朝陈老太爷扑了过来:“你还我孩子!”

“妖孽,还想反扑?”陈老太爷怒斥一声,回身一剑斩去,“给我老实待着!”

剑身却被胡小慧伸手抓住了。

这长剑上金光缠绕,一看就知威力颇大,而胡小慧就这么空手抓住了它,肌肤被烧灼的声音和气味传来,鲜血更是止不住地顺着胳膊往下流。

但胡小慧没有松手,而是更加用力地抓住剑身,终于将这柄剑捏成了碎片!

“你竟敢……你竟敢!”陈老太爷大声惨叫,那把长剑一碎,他整个人都像被重重殴打了一顿,颤抖着变回原来的老人样子,只是狼狈了不少。

胡小慧一只手上全是鲜血,直瞪着陈老太爷走过来,陈老太爷还未说话,楚恒却扑上来揍了他一拳,陈老太爷一言不发,晕了过去。

“虽然堕入魔道,始终现在还是人。”楚恒看着胡小慧道,“他自有报应,不必你出手。”

“他杀了我孩子。”胡小慧声音阴冷,眼里泛出绿光,“我要他偿命!你不让开,我便连你一起杀!”

楚恒摊手:“不好意思,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坐视妖物杀人,虽然这次是人理亏。”

胡小慧咬牙正待上前,白秋鸣也走了过来:“你本来就身体虚弱,刚才破了长生剑更是大伤元气,不必再逞强了。”

“我不管!”胡小慧尖叫着用另一只手挥拳打来,却被白秋鸣伸手接住:“白家猎魔人在此,你过不去……你从未伤人,何必为了杀一个混账破例?”

“但为了杀好人破例就更不行了。”楚恒插嘴道。

“你闭嘴……你修炼如今,何其不易,不如看着这姓陈的遭何报应吧。”

胡小慧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泪如雨下。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这……怎么回事?”白秋鸣吓了一跳,把她扶住,回头无辜地看楚恒,“我没做啥啊……”

楚恒叹道:“你都说了她身体虚弱,刚才全凭一口气强撑,现在这口气被我们堵住,不晕过去还要怎么样?”

白秋鸣刚才气势满满,现在抱着一只小狐狸精却手足无措:“楚道长,现在要怎么办?”

“我哪知道?她又不曾杀人,我虽然讨厌狐狸精也没有补刀的打算。”楚恒回答,“你不是猎魔人吗,这是你的专业领域,你发表一下意见?”

楚恒眼珠转了几转:“我反正是不管的——喂,咱们非要在这鬼地方聊天么,不如先出去再说?”

白秋鸣苦着脸将胡小慧背在背上走出地牢,楚恒却留在后面,眯起眼睛望着还躺在地上的陈老爷子:“别装了老爷子,醒一会儿了吧?”

陈老爷子果然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楚恒。

“你瞪我做什么?人都是你杀的。”楚恒撇嘴道,“就算不提那小狐狸精,你杀了这么多人,也算得上恶贯满盈了吧?”

“你……你不能杀我!”陈老爷子低声道,“我也是道门传承,我知道规矩……除非为了自保,否则不能伤害同道……你不能杀我!”

楚恒震惊的望着他:“你这一百年修炼的都是脸皮么?厚到如此程度?刚才想杀我的是谁?现在说什么不能伤害同道?”

陈老爷子狞笑:“我已入魔道,你没有!”

“真亏得你还知道自己入了魔道。”楚恒哼了一声,突然露出古怪笑容,“放心,你只是心入魔道,肉身还是人……我不会杀你。”

陈老爷子刚刚松了口气,楚恒又续道:“但我也不会救你。”

“什么?”

楚恒丢出一张符,灭了地牢里所有火把,转身走出去,还不忘把门关好:“心入魔,入心魔……你既然修炼魔道,怎能不招心魔?它等你好久了,何不好好迎接呢。”

地牢里一片黑暗,陈老爷子喘着粗气吃力爬起,却始终不知道楚恒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突然一声轻笑从他背后传来。

陈老爷子动作顿住,僵硬地回过头去。

一双赤红的眼睛望着他。

黑暗里更多赤红的眼睛亮起,诡异笑声充斥地牢。

但在地牢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只是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从地牢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惨叫。

依然没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