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暗鬼

月色冷清,阴冷夜风穿过院落山石,带出不祥的呜咽之声。

在这片山石后面,一道红影无声浮现。

那是个颇为美丽的女子,身上红衣也很是惹眼,本应以极惊艳的方式登场,让在场男子都屛住呼吸——之所以说“本应”,是因为这女子的审美很有问题。

她的长发垂下,遮住大半脸庞。两道血痕自双眼划过面颊,偏生那苍白无表情的脸又配了一对鲜红的嘴唇,更有獠牙隐隐自唇中露出。

变成这种样子的女性,一般民间有个称呼,叫“厉鬼”。

楚恒就站在山石的另一边,望着这红衣厉鬼无声地叹了口气。

果然一开始就不该接这活儿的!

准确的说,昨天进这县城就是个错误!我干嘛不直接走官道,就因为看这边地形有异,觉得风水独特,非要来这边绕一圈?

更贱的是,还应承了一个驱鬼的活儿!

一开始楚恒倒也没跟这厉鬼对上,而是接了另一桩委托。

剧情非常狗血:本县某位年轻书吏,看上某商人的妻子,刚巧商人夫妻感情不好,商人妻常被家暴,本就心怀不满,遂与书吏勾搭成奸。既然有了小狼狗,商人妻更觉得自己丈夫一无是处,竟用毒药把商人杀了,报个病故,书吏知道后发动关系帮情人掩埋真相,之后便顺理成章娶了寡妇,婚后倒也和谐美满。

不料小日子过了刚刚一年,妻子便得了急病去世,临死前惊呼商人索命,把书吏惊吓得不轻。再过得数月,那商人的鬼魂又出现在书吏家里,声称要把奸夫杀了一起陪葬,书吏一夕数惊,几天时间便形销骨立,请什么和尚道士都没用,眼见得是要活不成了。

县城地方小,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楚恒一进城便听了这个八卦,得知书吏还有一口气在,便自告奋勇去驱鬼,结果却成了大型情感纠纷现场:楚恒的符箓自然有效,商人鬼魂进不得屋子,只能在门外大骂,什么脏话都喷出来了,不料骂到中途,已死的商人妻子鬼魂也跳了出来,指着商人同样大骂,眼见得两只鬼居然要打起来,楚恒只能先祭出一张符把他们驱散,然后回头望向书吏:“你可以啊,老婆死了都还向着你……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已经病得开不了口的书吏只能躺在**用眼神回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然而楚恒终究来得晚了两天,书吏本就将要油尽灯枯,到了后半夜虽然没有鬼魂再打上门来,书吏却似是缓不过这口气,竟在日出之前便撒手西去。

这一下楚恒的处境尴尬起来——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鬼的,除了阳寿将尽的书吏,其他吃瓜群众看到的只有这年轻道士对着空气手舞足蹈,活脱脱一个小丑,于是到了今日白天,县城内便传开这么个笑话:“知道那个发癔症的刘书吏么?折腾了这许多天,终于找到一个能解除他烦恼的道士!道士念了半晚上的咒,刘书吏终于不怕鬼了——他自己也当鬼啦!”

虽说书吏的家人没为难楚恒,但辛苦驱鬼却落下如此名声,他自然无论如何也不心甘,就在此时,两个表情惶急的年轻人找了过来:“道长,道长!听说您能驱鬼,我们家里的厉鬼就全靠您了!”

于是楚恒就接下了这个委托,在这个时候,站到了这处宅院的这个院落里。

“早该想到的,这种时候还敢来找我驱鬼的……”楚恒望着对面的红衣厉鬼,心中早骂了一万句脏话,偏生脸上还要笑嘻嘻,“都不是好东西啊!”

红衣厉鬼依然远远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又一阵风吹过,将她的长发吹起,脸被遮了大半边,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楚恒终于是把那声叹气给叹出了声,回过头看向那几个躲在后面的年轻人:“几位,这样有意思么?”

其中一个年轻人一愣:“道长,你在说什么?”

楚恒苦笑道:“找个人假扮厉鬼有意思么?前几日刚下了大雨,天气转凉,半夜站着吹风,小心风寒啊。”

那年轻人表情更是惊恐:“道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个是鬼啊,厉鬼啊!我们是请你来驱除她啊!”

“你们是不是以为,驱鬼法子只有念咒画符?”楚恒提醒道,“对付厉鬼我也会用剑的……你们确定要看着我拿桃木剑朝那姑娘身上戳?”

年轻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恰在此时,风吹起的长发在那厉鬼鼻子上绕了半圈,厉鬼表情抽搐半天,终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现场气氛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红衣厉鬼姑娘自己放弃,她不满地抹掉脸上颜料,大声抱怨:“方坤,陈欣!你们几个混蛋,都被拆穿了还不认账,想让本姑娘跟个傻瓜似的在这儿杵多久?”

厉鬼姑娘既然发话,这出戏自然演不下去,原本蹲在花园后面的一群年轻男女纷纷站起来,大声嘲笑名为方坤和陈欣的同伴:“看看,拆穿了吧!”“早就跟你们说了要扮得再用心一点!”“走了走了,这小牛鼻子倒是个警醒的性子……”

楚恒等他们嬉笑得差不多,在旁边咳了一声:“那个,酬劳……”

为首名叫陈欣的那个年轻人皮笑肉不笑道:“小牛鼻子好不晓事,说好是驱鬼成功给钱,现在根本没有鬼,你怎么驱?没驱鬼,那当然就不给钱嘛!”

“一开始骗人的是你们……”楚恒一句话没说完,几个小伙子便上来把他围住,陈欣咧嘴笑道:“你说什么?没听清。”

楚恒这时候倒希望有一个鬼跳出来教训这些家伙,但七八个阳气充沛的年轻人在这破败宅院里大声喧哗,便是真有鬼也吓走了,眼见得面前这几个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楚恒也只能翻个白眼:“算了,没事,诸位早点回去吧,夜深了留在外面总归不好。”

“这才对嘛,道长辛苦啦,也早点休息啊!”陈欣满意地点点头,跟着众人一起往外走了,一个个都是得意洋洋,好像揭穿了什么大阴谋似的,倒是那个扮厉鬼的姑娘见楚恒满脸郁闷表情,有点不忍心,路过他身边时悄悄塞了两钱银子:“道长,消消气,拿去买酒喝吧!”

很快宅院里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楚恒孤零零一个人了。

平心而论,重新归于寂静之后这座宅院倒真有点阴沉的感觉,但楚恒自然不惧,他摇摇晃晃走上台阶,靠着一处墙壁坐下,摸出腰间一个葫芦,狠狠灌下一口。

葫芦里不是酒,而是早些时候打的山泉水,冷冽无比,喝下去不但没有睡意,反而清醒百倍。楚恒眯起眼睛,这才真正有时间打量四周。按那些年轻人的说法,此处原本住了一户官员,后来官员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被朝廷满门抄斩,几十口人的尸首就埋在后院,从此这所宅院也再没人敢住进来,时间过得几十年,便成了厉鬼横行之地——当然,现在看来后半部分都是胡扯,这哪里是厉鬼横行之地,分明是熊孩子练胆之地!

楚恒也是满心不爽,他就比这些年轻人大出一两岁,但自己只能浪迹天涯,臭小鬼们却还能躲在家里肆意妄为,简直越想越让人生气。

不过……生气又能怎么样,难道真的祭出灵符,去打他们一顿不成?

“无知者无畏,真当这世上什么都惹得的?”楚恒自言自语一句,“灵气没了,天道还在,总要遭报应!”

想到此处,他也不纠结了,从口袋里丢出几张符,这符在空中闪烁几次,竟是化作几个美貌少女,一人怀抱琵琶清声弹唱,其他几人在他面前翩翩跳起舞来。

“据说师门五百年前就喜欢在皇帝面前演这种天女下凡的戏法,今天我也享受一下!”楚恒倚在廊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躺姿,“不犒劳一下自己,我心态恢复不过来!”

夜深人静时,荒废数十年的宅院中有数名妙龄少女轻歌曼舞,这情景看上去倒真的是鬼气森森了,扒在墙头偷窥的两个年轻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你看到了没?”瘦小的年轻人低声说。

“我又不是瞎的,当然看到了!”微胖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这牛鼻……道长,居然是真有本事的!”

瘦小者道:“这说不定就是仙缘啊……你说,我要不要去拜师?”

微胖者想了想:“我看还是算了,你瞧瞧这光景,到底是仙是鬼还真不好说呢,更何况……咱们刚刚捉弄了人家一把,你现在去拜师,是生怕他撒气撒不到你身上么?”

最后这个理由实在充足,瘦小者闻言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再看了一会儿美女舞蹈,便蹑手蹑脚翻下墙根,一边小声讨论今晚奇景一边回家去了。

楚恒往围墙那边看了一眼,嘴角挑起一个微笑。

虽然没有唬得这群臭小子当场跪下来,好歹装逼成功,念头通达,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一觉楚恒睡得心满意足,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醒来。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他捏着昨晚忍辱负重得来的二钱银子去饭馆专点便宜饭菜大吃了一顿,在店小二鄙视的眼神目送下抹着嘴走向了城门方向。

这地方就不该来的,早走早好!

只是出县城走了几步,楚恒挠着头发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扭头下了官道,向旁边的上山小径走去。

当初我是为啥来的!被耍了一场就这么灰溜溜走掉,以后在道上怎么混!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那座见鬼的山!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楚恒远远地看着那座山就在不远处,但直到夕阳西下,他也才堪堪走到山对面的另一个山头上。

只是从这里望过去,已经足以让楚恒皱紧了眉头。

“峰顶无涛,峰身如刀,真是一处险地!”楚恒瞪大眼睛远眺过去,“居然在白虎口还有人建了一处大宅,当初谁看的风水,不知道有没有被拖出去打死?”

“什么是白虎口?”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倒把楚恒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却是昨晚爬墙头的那个瘦小青年,也是满头满脸的汗,显然刚爬上山来。

“白虎主杀,白虎口里就是大凶之地,把房子建到那里就是找死。”楚恒解释了一句,又好奇看那瘦小青年,“我记得……昨晚你也在吧?今天又要我去驱鬼么?这次先给钱,我就配合你们一下!”

瘦小青年大窘:“道长,昨晚是我们不对,但这次真的可能出事……”

楚恒撇嘴:“能出什么事?那座宅子虽然埋了几十具尸体不假,但再给它一百年也养不出厉鬼来,你们放心玩就是了!”

“不,不是城里那座宅子……”瘦小青年弱弱地伸手指向山对面,“是那座宅子……”

楚恒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对面那座古旧大宅:“啥?!”

这群熊孩子是作死作上瘾了吧?哪儿都敢钻?楚恒喃喃道:“他们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瘦小青年闻言紧张起来:“刚才道长你说那边是大凶,难道宅里当真有鬼?”

楚恒哼了一声:“你以为风水上的大凶就是会闹鬼么?有没有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宅子选址奇葩,加上这些天雨水频繁,随时可能山崩把大半座宅院都埋进去,你觉得算不算大凶?”

瘦小青年也是大惊:“道长神机妙算!这宅邸二十年前确实被山崩埋过一次的!”

楚恒只想把白眼翻到天上去:“那你们还敢去玩?!”

“他,他们想练胆……”

这瘦小青年叫熊英猛,听名字高大威武,但外表和性格却是软得一塌糊涂,在城里这一伙熊孩子中主要负责背锅和跑腿。这次也不例外,为首的方坤和陈欣两人觉得昨晚没耍到那小道士,心头不爽,又想在女孩子面前表现,索性提议去夜宿这座荒野废屋练胆,他们肆意妄为惯了,竟是没一人反对,就这么浩浩****地去了宅里,现在多半是在那边坐等天黑。

熊英猛本就胆小,平素家里管得也严,在那座阴森大宅里浑身不自在,眼见得天色将晚,愈发坐立不安,竟是一个人跑出来,想趁着太阳落山之前回城去。

“那我劝你还是算了。”楚恒道,“我从午后就往这边走,到现在也只到了此处,就算你比我熟悉地理,也决计不能在天黑前看到城墙的,到时候天黑路滑,你确定自己回得去?”

熊英猛顿时苦起脸来:“道长你说如何是好?……对了,道长能不能使个法术,把我一阵风送回去?”

“我要有这法术,还需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楚恒有点心累地反问,“反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这就打算去宅子那边看看,你还是跟着我吧!”

熊英猛本就是个没主张的,闻言也连连点头,就这么当了楚恒的向导,指引楚恒往对面山脚走去。楚恒跟在熊英猛后面下山的时候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对了,那宅子既然二十年前被埋过,怎么看不出来?”

熊英猛挠挠头:“好像是我小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的缘故……”

这座荒野大宅在熊英猛未出生之时便已建成,据说那时候恰逢大宁朝立国未久,四处都有流窜的乱军和盗匪,本地县城也经常遭到洗劫,于是便有几户人家搬出城去,倚靠山势建了一处坞堡抵御贼人。因为地势偏远,乱军竟真的没注意到此处,直到朝廷军队剿灭贼寇为止,这个坞堡都没有被攻破,堡内的居民由此愈加认定此地安定可靠,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搬回城里了。

然而老天爷总是爱搞一些不测风云,这坞堡虽未被人力所破,却栽在某年一场下了五天五夜的暴雨里。正如楚恒所说的,因为雨水冲刷导致山崩,大半个坞堡转瞬被埋,几百号人活下来的不足十个!

这里由此便被废弃近百年之久,直到十几年前,不知是哪里来了一个暴发户商人,非说根据典籍所载,指引修建坞堡的是一名道士,在坞堡内藏了修真仙书,雇佣上百民夫要将这宝贝挖出来,城里人对此嗤之以鼻:若真有这种好东西,怎么当年山崩之时,没见有哪位仙人显灵把大家都救了?

不过既是别人愿意给钱,自然有大把青壮年劳力愿意帮忙,经过数月忙碌,竟真的将这处坞堡重新清理出来,商人又雇工匠把坞堡内主要建筑重新修复,竟像是要长住此处,专心寻宝一般。

当然,事实不会这么简单。

主宅修缮完工当日,商人兴奋异常,将民夫、工匠都留下来设宴款待,大吃大喝狂欢一晚,众人都说这东家虽然败家,但终归是个好人啊!

直到第二日下午,参加晚上宴会的人仍无一个回还,才有人觉得不对劲了。有个工匠的老婆托自己兄弟去叫人,那兄弟却是脸色煞白,连滚带爬逃回来的,一进城门便语无伦次把噩耗传得全城皆知:“死了!都死了!院子里全是死人!”

当晚留宿坞堡的上百人无一生还,是震惊朝廷的大案,知县为此被罢官流放,但那个商人却就此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此事发生至今不过十六七年,当年死者的家属现在还有不少住在城内,熊英猛便是自幼听着这诡异故事长大的,而山里这处坞堡也成了当地人的禁地,再没什么人敢于靠近。

直到今日,一群熊孩子傻大胆……要来玩玩!

听熊英猛说起这段往事,楚恒只想扶额叹气:“我就不该管这闲事,就该让这群蠢货死在山里!”

坐落于大凶之地,害了好几百条人命,这要不是凶宅,世上就没有凶宅了!楚恒本来觉得这大宅只是地势凶险,现在也拿不准到底会不会有冤魂厉鬼,只能加快前进速度。

但他和熊英猛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直接飞过去,等他们赶到大宅入口时,太阳已经落到西边山脉的尽头,只能勉强送出最后一丝余晖。

借着周围已经微弱之极的光线,楚恒抬头望望头顶天空,只见得阴云密布,今夜说不定又会有一场雨。

“不是好兆头啊……”楚恒嘀咕一声,“希望那群臭小子没搞出什么问题来。”

这座坞堡的大门已经只剩了半边,门内隐隐透出一点光亮,远望上去阴森可怖,熊英猛忍不住停下脚步,楚恒却抓住他的手:“别走丢!万一真有什么意外,跟在我身边!”

两人踏入大门,这才看清那团光亮是一盏灯笼,正随着风有气无力地微微摆动,周围被它照亮的范围也是忽大忽小,熊英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躲在楚恒身后压着声音问:“其他人呢?怎么没人啊?”

“我哪知道,跟他们进来的人明明是你吧?”楚恒哭笑不得,“他们有没有说晚上打算干什么?”

熊英猛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他们打算入夜后去后方探险,看谁能挖到一片死人骸骨,若是挖不到,就要撒一泡尿回来,若还是没事,就到午夜再请个笔仙扶乩玩玩……”

“……”楚恒沉默片刻,扭头就走,“救不了!等死吧!告辞!”

熊英猛哪里肯放,拽着楚恒的衣服不松手:“道长,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什么孩子,分明是巨婴,等他们成年岂不是要砸了南天门!”楚恒没好气道,“熊孩子就不该让他们活到成年!”

两人在这边纠缠不休,身后却传来另一个声音:“什么人在那边?”

楚恒和熊英猛一起回头,就见两个少女提着灯笼从走廊深处走出来,都是一脸僵硬的表情,显然心情紧张,看到熟人才松了口气:“熊英猛,你怎么回来了?”

熊英猛连忙招呼:“小英,彩云,我怕出事,把楚道长带来了!”

原来两个少女分别叫华英与何彩云,小地方规矩也少,对少年少女之间没那么多约束,两个姑娘都是自幼跟方坤他们一起长大的,上房揭瓦,下河捕虾的事情没少干,然而楚恒眼下借着灯笼光亮,却是清清楚楚看到两人脸上的惊慌之色。

熊英猛也看出问题,忙问道:“方坤他们呢?”

华英指了指黑漆漆的宅院,声音还有点发颤:“他们要玩捉迷藏练胆,全都躲起来了……我们两个是负责去找人的,结果……结果……”

何彩云接口:“结果我们转了小半个时辰……一个人都没找到!”

楚恒撇嘴:“他们躲得不错啊!”

熊英猛苦笑道:“楚道长,别说风凉话了,想想办法吧!”

楚恒只是摊开手,一脸无辜:“想什么办法,万一真的没有鬼呢?你那些朋友们正玩得开心,我跑去搅黄了,怕不是要挨顿打?”

看楚恒在那边推三阻四,何彩云有点不耐地问:“熊英猛,你把这位道长找来做什么的?”

总算女儿家说话客气,没管楚恒叫牛鼻子。

熊英猛连忙给楚恒丢了一堆高帽子:“彩云,这位楚道长其实是有真本事的,驱鬼辟邪不在话下!昨晚……昨晚只是因为本来就没事,他本领才显不出来!”

两个少女却是没见过楚恒驭符的一幕,对他完全不抱期待,熊英猛这番吹嘘也没太大效果,只是华英心肠软点,还给了熊英猛一个台阶:“就算楚道长真的是厉害,但这里若没有鬼怪,叫他来又能管什么用?”

熊英猛这才想起,自己被楚恒刚才一通“大凶”的评价吓到,本能地便想要对方过来帮忙,却一直没从楚恒嘴里得到一句准话——这座废弃坞堡里,到底有没有鬼?

“世间有大凶之地,有养阴之地,也有葬鬼之地,但这些地方若没有外力,单靠死人是出不了鬼的。”楚恒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至于这里嘛……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将符咒放在灯笼下点燃,口里念了几句咒,将符纸往天上一抛:“起!”

符纸如有人操控一般,径自飞到空中,然而楚恒还没来得及讲解,便见四周突然卷起一股风,不但灭了符纸上的火焰,就连符纸也在转瞬间被扯得粉碎!

四个人望着空中飘落的符纸碎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小会儿,熊英猛才讷讷开口:“楚道长……这是……有鬼还是……”

楚恒长叹一声:“我就不该到这儿来!”

不过事到如今,总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望着面前三个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年轻人,楚恒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掏出三张符分给他们:“每人一张,揣在怀里,别搞丢了……”

熊英猛激动起来:“这是什么符?五雷符?”

“想多了,就是辟邪符,遇到大妖没啥用,只能防小鬼。”楚恒回答,“每张十文钱,回去给我。”

“这还收钱?”何彩云惊道,“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楚恒翻着白眼道:“放心吧,假的不要钱——如果是假的,你多半过不去今晚。”

这话把三个人都吓住,不敢再开口了。

楚恒从华英手里接过灯笼,塞到熊英猛手里:“今晚这宅子凶险,你们跟在我身后不要走丢……熊英猛,你打着灯笼前面带路!”

熊英猛连说话声音都变调了:“啊?我?”

“当然是你,我要随时准备施法,腾不出手,难道你要让两个小姑娘帮你拿?”

在这座沉寂多年的黑暗大宅里响起了歌声,这歌声嘶哑刺耳,有如夜枭嘶鸣,再配合歌声起处那飘飘摇摇的灯火,若是普通人远远看到,只怕要当场吓得大叫起来。

而像熊英猛、华英这几个离事发地近的,就更加难捱,最后还是何彩云受不了了,直接开口:“楚道长,你能不能不要唱了?我怕真有鬼的话,被你引过来……”

楚恒笑道:“这不是给你们壮胆么?”

“我听着更瘆人了啊……”熊英猛哀叹。

“好吧好吧,不唱了便是。”楚恒拍拍前面的熊英猛,“留神看着前面。”

熊英猛应了一声,把灯笼举得更高了一些,集中精神看路。

然后他就看到一双脚出现在自己眼前。

三个人一起发出音量最大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逃,连灯笼都丢了,顿时那双脚再次消失在黑暗中,四面八方传来意义不明的尖啸——如果真的要闹鬼,那就是眼下这场面无误!

然而就在这黑暗中,又是一点光明亮起,接着光点变成三个、五个、十个,最后竟是有如满天繁星飞舞,接着这些光芒又化作流星,四射而去,将周围黑暗里发出尖啸的存在统统撕碎,四下里所有的噪音便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时候楚恒才捡起掉落地上的灯笼,往上方照过去,灯光到处只见符纸纷纷洒落,而在更高的位置上,则是那双脚晃晃悠悠地悬在空中。

一看到这双脚,楚恒身后又传来了惊呼声,楚恒只是叹道:“人要寻死,天拦不住。”

被一根绳子勒住脖颈,以标准吊死鬼形象挂在屋梁上的,正是方坤。

“他……他是被鬼杀的吗?”华英战战兢兢地问。刚才一片混乱之后,熊英猛和何彩云都跑得不知去向,还好楚恒出手早,顺手抓住一人的手腕——这个倒霉蛋就是华英了。

“谁知道呢,反正按你们之前说的那些事儿,我是鬼我也搞死他。”楚恒看了看华英身后,“你那两个朋友跑得也太快了吧!”

华英挤出一个跟哭似的笑容:“道长……遇到这种事……谁不怕啊……”

我也是很想逃走的啊!要不是你拽住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跑去哪了啊!

楚恒看她表情哪还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提醒一声:“我虽说答应驱鬼,也没那种一转眼就扫清整个宅子的本事,你要跑到别的地方去招惹了什么,我可不一定顾得上!”

这话果然管用,华英马上变得老老实实,只是望望方坤那具还在晃悠的尸体,她依然忍不住捂住眼睛:“道长,就……就这么放着他的尸体不管吗?”

“活人都顾不过来,哪还有精神管死人。”楚恒环顾四周,“这宅里不对劲,不把‘那个东西’找出来,还会死更多人的……你们进来的人统共有几个?”

“不算道长你的话,有十个。”

“真热闹,希望总有一两个命大的。”楚恒哼一声,引着华英绕过方坤尸体,向走廊尽头走去。

这座大宅是坞堡的主要组成部分,当初又是为了防备匪徒而建,内部修得是七弯八绕,就连地下也挖了好大一片,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人影,这时候就连华英也觉得不对劲了——过了这么久,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该现身了!

“我觉得吧……你们选择大半夜跑到一座深山无人孤宅里玩捉迷藏,这就已经很不正常了。”楚恒叹道,“若是换个心态不好的说书人来讲故事,你们现在都应该死得差不多了。”

华英诧异道:“还有这种故事?”

“我那老不死师傅以前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过一些古代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的段子,但是里面总有一些家伙,怎么看都是死得活该。”楚恒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又一间屋子的门,“比如非要逞强,拿了一个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法器就觉得能打鬼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灯笼映照处,一张带着惊恐表情的死人脸刚好浮现出来。

华英再度尖叫,而楚恒只是微叹一声,将目光落到死者手上——他到死还紧紧握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不是随便找个法器都能对付厉鬼的。”

华英始终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死了的话我们快离开这里!”

“只是……那串佛珠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地摊货,难道他是事先知道了什么?”楚恒一边想着一边退出房间,正要继续前进,却见前面有一点灯火亮起,顿时也忍不住瞪大了眼:“还真有这种招摇的鬼?”

不过很快那边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让楚恒没来由地略略感到一阵失望,只见对面急匆匆地冲过来几个人,却是陈欣和另外一男一女,看到这边的楚恒和华英,两方人马都呆了一呆,终究还是女生之间感情好,华英率先欢呼着冲过去与对面的少女拥作一团,陈欣则看着楚恒,一脸怀疑道:“道士,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点都不想在这里。”楚恒回答。

华英连忙解释,陈欣那边脸色才算好了一点,那个少女叫林琅,正是之前扮厉鬼的,听到华英说楚恒有本事,顿时喜上眉梢:“我们正好和同伴失散,还得请楚道长大显身手了!”

陈欣却是有点不服气:“这道士有没有本身,还不一定呢!更何况,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鬼也不一定……”

说到后面这一句,他明显声音变小,显然是底气不足——以此处现状,就算神经再粗的人也要疑神疑鬼了。

楚恒看看这几人,忍不住问:“还有几个呢?”

“没有了。”陈欣黑着脸道,“只有我们了。”

林琅抹着泪说了一下经历,原来他们在最初捉迷藏寻找躲藏场所时,竟在一个房间内发现一具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尸体。这群少年平素胆大,本来打算不在意此事,要另外找地方躲藏,偏偏方坤临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想要吓吓当鬼找人的华英和何彩云,居然要把尸体的衣服扒了吊起来,于是在一群人的嬉闹中,这具倒霉尸体被吊上了屋梁……

“呵呵,呵呵!”楚恒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偏偏林琅还说下去:“本来我也在劝他们,但顾全安说他偷了红叶寺老住持的佛珠出来,什么都不怕,方坤还往尸体上撒尿说能驱邪……”

楚恒终于没忍住:“我对你们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作死一次不难,难的是每次都踩在作死的点儿上!”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一行人正要离去,有人无意间回望,却发现那具吊起来的尸体不见了,众人大惊,偏偏方坤还要充胆大,突然发现走廊尽头有人影,竟认为是有人恶作剧,一个人暴跳如雷地追了过去……

楚恒脸皮抽搐两下,问:“然后呢?”

然后便是一出经典的闹剧。方坤一去不回,剩下的人乱作一团,先是有人精神崩溃,大哭大叫着独自往外跑,出了这重院墙后声音便突然消失;接着有人留在原地打死不肯再走半步,陈欣佯怒带着其他人离开,本打算等对方心虚追上来,却是再也没等到人;还有人以为自己手中佛珠无往不利,不顾劝阻回了当初发现尸体的房间……

“还全都是一个人单独行动。”楚恒无力地道,“你们是不是在打赌,先死的人可以赢钱?”

林琅和华英两人都是尴尬地笑,陈欣却不服气道:“你说我们不行,那你又有什么主意?”

楚恒毫不犹豫回答:“若我是你们,现在就马上离开这鬼地方逃回城去,有多快跑多快,夜间的山路就算再危险,也比这里安全!”

华英等人闻言都是大为心动,陈欣却坚决摇头:“那怎么行,方坤他们的尸首还留在这里,彩云和英猛也还没找到,我们怎么能就这样走?”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华英他们又犹豫起来,楚恒恨不得白眼翻上天:“现在这里厉鬼已现,你以为自己是谁,还能管那么多?”

华英和林琅互相望了一眼,一起跑到楚恒身边,一人抓住他一边衣袖不放:“楚道长,我们知道你神通广大,求求你至少把彩云他们救出来吧!”

陈欣在那边都要跳起来了:“你们认识这小道士才一天,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

两个少女顿时同时狠狠瞪过去:“那你又有什么办法能帮上忙的?”

陈欣呆了片刻,最后用力顿足,气势汹汹地向前面走过去了:“那就我来带路!无论如何,把彩云和英猛救出来之前我们不能走!你们几个都跟在我后面,别走丢了!”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楚恒苦笑道:“至少最后一句话没说错,大家都跟上吧……再走失一两个人就真麻烦了。”

然而几个人的鬼屋冒险之旅再开只持续了不到两百步就停了下来。

本来陈欣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走得毫无异常,华英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尖叫一声,把陈欣吓得几乎原地跳起三尺高:“怎么了!鬼叫什么!”

华英的手颤抖着指向空中:“不见了……方坤……方坤的尸体……不见了……”

楚恒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去,这正是方坤被吊死的那条走廊,但他清楚记得当时并未帮方坤收尸,然而现在房梁上空空****,哪里还有这倒霉蛋的影子?

陈欣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方坤就死在这里的吗?是不是……有人把方坤放下来了?”

楚恒懒得理他,自己捏了一把符纸在手中:“都别乱动……那个玩意儿一定就在附近!”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突然吹过,两盏灯笼同时熄灭!

楚恒翻个白眼。

“那个玩意儿”追上来了。

楚恒身上的法力除了驱动符箓之外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知道那个盘踞在古宅里的阴影此刻就在身边。

短暂的沉寂之后,好几个人一起尖叫,四周混乱无比:“啊——救命啊——”“有鬼,有鬼!”“刚才谁摸了我的脖子!”“你是谁,你是谁,你的手为什么是冰的!”

黑暗中终于重新出现了光亮。却不是灯笼,而是楚恒托在掌心,以诡异姿态漂浮于空中燃烧的一张符纸。

“有一句话,我之前本来想说,又觉得很俗套,但现在好像不说不行。”楚恒环顾四周,“实话说了吧——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众人都露出惊恐表情,陈欣干脆往后跳了一步,好似那个恶鬼就在自己身边似的,偏偏还要嘴硬:“你……有什么证据!我们中间可没有可疑的人,最可疑的是你!”

楚恒叹了口气:“你们中间?你真以为……现在站在这里的人,还都是当初来到这座古宅的人?”

这话说出来,围在四周的人顿时又站得更远。

“多亏你们之前不懈的努力,原本沉睡在这里的东西苏醒了。”楚恒弯腰捡起灯笼,重新将它点亮,“不要以为它会放过你们,是你们把它唤醒的,是你们让它来找你们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份……捉迷藏这主意是谁提的?你们一开始到这里就是为了捉迷藏吗?”

“当然不是!”林琅连忙辩解,“我们一开始只打算在这里呆到天黑就走,但是……但是……?”

华英咬着嘴唇,喃喃道:“那个人……一直站在阴影里……我也没看清他是谁,只以为他是之前进屋探查的人之一……”

楚恒眯起眼睛:“就是说,‘那个东西’,当时就已经混在你们中间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在你们到处瞎逛的时候,一定有人不停提出各种建议,而你们就不断中招,不断死人?”

华英和林琅一起看向陈欣,陈欣瞪圆眼睛,却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我,我……”

“你只是蠢。”楚恒安慰道,“真正向你提出建议,让你出风头的另有其人吧?比如躲在你后面那个?”

陈欣就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扭头朝着身后怒声发问:“是你在搞鬼?”

华英和林琅却齐齐“啊”了一声,华英小声道:“陈欣,你在跟谁说话?”

陈欣一愣:“我当然是在跟……”

林琅声音发颤道:“你身后没人。”

陈欣再回头望去,自己刚才对着说话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暗。

楚恒看着陈欣,表情平静:“你刚才与我们会合之时,身边有几个人?”

“两个啊,林琅和……”陈欣的话语滞住,竟是接不住下一句。

“反应过来了?”楚恒叹了口气,“是不是刚刚想起他已经死了?”

陈欣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个鬼,一直在我身后?”

一双冰冷而晦暗的手猛地自陈欣背后伸出,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但是它,你也已经死了。”楚恒手中符箓扬出,“本来人鬼殊途,但此地阴气太重,让人难辨阴阳,可怜你临死还是糊涂鬼……但既然我在这里,就要把你真面目揪出来!”

说话间那些符箓上的笔画纷纷亮起,照得陈欣和身后那双手的主人都同时发出惨叫,众人就眼睁睁地见陈欣被那双手拖入黑暗,惨叫声渐小,最后再不可闻。

华英和林琅吓得拥在一起,连站都要站不稳了,楚恒却不追赶,回身看向两个少女:“小心!”

两人还没来得及问小心什么,黑暗中突然又响起一声惨叫,这次却是自两人背后传来,把她们吓得往楚恒这边跑,楚恒顺手把灯笼塞给华英,自己站到了少女们前面。

“小道士,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赫然就是刚才被拖入黑暗的陈欣,但现在这陈欣表情呆滞,脸色铁青,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了。

楚恒微微一笑:“没想到我在她身上放了护身符,吃亏了吧?但是……为什么你们发现打不过我,就要放点狠话?”

陈欣声音嘶哑:“你是真要坏我好事?”

“我倒很好奇,是什么好事?”楚恒看看四周,“在大凶之地不知道徘徊多久的孤魂野鬼,撞见一群偶然过来的冒失小孩,就觉得是有什么好事?”

楚恒这次掏了掏耳朵:“这话挺耳熟的……等一下,你不要说,我来猜——你该不会就是几十年前,那个想要找到修真仙书的暴发户?”

陈欣虽然脸部肌肉已经僵硬,但表情明显还是发生了变化:“你……!你怎么知道!”

“让我猜下去,你应该早就接触了一些修行的东西,却苦于不得其法,听说这里有仙书便前来寻找,最后还真让你找到了?”楚恒一只手摸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若有所思,“却没想到这是一本修不成的仙书,你不甘心,居然用了尸解之术,又祭炼那上百名工匠的魂魄为养料,才让你苟延残喘到今天……过了这么多年,你的阴魂已经小有所成,就只等把这群冒失鬼也炼了魂,便可找人正式夺舍?”

陈欣都忍不住退了两步:“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仙书的秘密?”

“狗屁的仙书!教人入魔的邪法书罢了!”楚恒大喝一声,“谋害人命,算什么修行正法,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为了续命,连人都不愿当的败类!一次上百条人命,好大气魄!今日我要你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说着,他手中桃木剑挥动——却是一记虚招,就见另一只手探入包内,漫天符箓飞出,瞬间便将陈欣整个人都裹住,只听得那边不住惨呼,又有咬牙切齿的嘶吼:“臭道士!你们名门大派……自然有成仙的法子……却要阻我们得道的路……”

楚恒一拍口袋,又是一片符箓飞出来,他的语气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哪有什么成仙的法子,今时今日,名门大派走正路都已没法得道了……但这绝不是你谋害人命的理由!是人就接受人的命,以人的身份生老病死!就算要寻什么旁门曲径,也先记住自己是个人!既然不把自己当人,就别怪我把你当邪门歪道给铲了!”

陈欣再没有辩驳的力气,在符箓堆积下身形愈来愈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应该没有什么别的异常了。”楚恒回身望向两个少女,“不过要我说的话,建议还是一样——先回城,别耽搁,越快越好。”

此时天上云开雾散,露出一轮弯月和满天星光,再加上两盏灯笼,走夜路也勉强合适了,华英和林琅哪里还有反对的想法,只能是连连点头。

只是三人走出古宅大门的时候,楚恒突然皱起眉头。

好像忘记了什么?……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就不重要,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

天亮的时候,三个人进了城,接着便是县城内一片混乱。

楚恒坐在路边的茶肆里,望着上百人匆匆出城去,想必是去古宅里找人,自己细细盘算了一下,估计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找自己了吧?虽说这次事件的所有牺牲者都是自己作死,但看陈欣、方坤他们的德性,能养出这样儿子的家庭想必不会喜欢讲理。

就在此时,两个人站到了楚恒面前。

“这么快就派人来抓我背锅了?”楚恒脸皮抽搐一下,然后才注意到对方的打扮似乎不像什么家丁或衙役。

准确的说,根本就不像这座城里的人。

站在楚恒面前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女的十六七,都是精神奕奕,一身劲装,男子手中一柄黑色长枪,少女则在背后插了双剑。这种骚气的出场方式,如果不是真有两下子,那就是听多了评话,想要混江湖行侠仗义的一对蠢货。

“这位道长,听说是你在山中古宅里消灭了厉鬼?”楚恒还在琢磨对方身份,男子率先开口,“在下李明,这是舍妹李媚,闻名特来拜访。”

“这事儿传这么快?”楚恒满脸怀疑,“两位不是本地人吧?这件事传出来只怕还不到一个时辰,你们怎么知道的?”

李明有点尴尬地回答:“实不相瞒,我们本要上京,途中听闻了古宅里的藏书传说,顺路寻来……结果今天刚到这里,就听说道长已经解决了厉鬼。”

楚恒眯起眼睛:“你们也要寻那得道仙书?”

“世间灵气干涸,就算真有这种仙书,练了也是无用。”李明答道,“我们得知道长能驱厉鬼后,便来寻道长了。”

楚恒挑起眉毛:“知道灵气干涸的可不是普通人……两位到底是?”

“啊,失礼了,还没报上家门。”李明肃容抱拳,“望州李家,道长可听说过?”

“猎魔人?”楚恒终于真正诧异了,“没想到望州李家也还有人行走江湖?”

一直在旁边乖巧听两人交谈的李媚忍不住插嘴:“道长见过别的猎魔人?”

“前段时间见过罗山白家的人。”楚恒说着也向两人施礼,“小道是灵文门五十三代传人,楚恒。”

李明和李媚的表情跟楚恒刚才诧异样子差不多:“灵文门……修真十大派?!”

“哪还有十大派,我们不比猎魔人,灵气枯涸的时候就是废物……只怕十大派的人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了吧。”楚恒叹了口气,“两位既然是望州李家的猎魔人,那自然比我能打十倍,不知道寻我为了何事?”

李明道:“特来邀道长一同上京。”

“上京做什么?”

“上京除妖。道长想必也知道,望州李家擅长近攻,不擅道法,故而想寻修道人相助。”李明答道,“既然道长是灵文门传人,那便再好不过!”

楚恒好奇地看看这两人武器:“是什么样的大妖,让望州李家也要找援手?”

“数月前一位同宗族人传来消息,京城内潜伏两只大妖,其一为铁臂苍狼王,楚道长想必是知道的?”

楚恒抽了一口凉气:“四百年前闹得天翻地覆那只?他的封印被人揭了?”

“只怕天底下没谁能对付它。”楚恒苦着脸接口,“四百年前修真十大派还有力量将它封印,现在嘛……李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应该再找几个帮手?”

“只怕来不及。”李明回答,“那边还有一只大妖,也是至少四百年道行,跟苍狼王势成水火,随时可能火并。”

“那不是正好……”楚恒刚刚脱口而出这句,马上反应过来,“妖丹!”

妖怪修行百年便有妖丹,四百年妖丹可是大补,若让这两只大妖抢在猎魔人之前分出胜负,其中一只抢到了另一只的妖丹……这大宁朝只怕要完。

“一狼一狐,都不好对付,让它们获得妖丹之力就更难对付。我们也知道多召集人手更有把握,但时间紧迫,现在猎魔人和修行人又实在太少,只能找到几个是几个。”李明诚恳地说,“还请道友务必助我们一臂之力!”

楚恒的注意力却全落在李明刚才那句话上:“你等一下!除了苍狼王,还有一只是什么来着?”

“狐狸精!”李明回答,“四百年的妖狐!”

楚恒已向门外走去:“那还等什么!走吧!”

李明和李媚显然对楚恒这个反应颇为意外,诧异地对视一眼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楚恒出城去了。

到得傍晚时分,去坞堡找人寻尸的人群才回到城里,统共发现五具尸体,偏偏就是陈欣的尸体遍寻无果。这时候才有人想起要找那个小道士,自然是再也找不到的了。

熊英猛和何彩云也被寻了回来,两人一直在一起,皮都没破一块,只是后半夜时,他们身上揣着的符咒突然烧起来,接着一声尖啸远去,着实把两个人吓得不轻。

又过几年,这两人居然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