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两台机车组成的车队在沙漠中一前一后地跋涉，不但是村子，就连天边的闪烁蓝光也很快就被更高的沙丘挡住，现在他们在完全的野外。天色和以往一样，只有“有一些暗”和“有一些亮”的区别，视力最好的人也看不到先人们所说的“满天繁星”，不过眼下这样有个好处，就是不会迷路，沐海很容易就能看到远处矗立的高塔。
那座塔很高，高得看不到顶，沐海曾经试着爬过，但只爬到十几楼就发现前方道路被塌陷碎石堵死，只好原路返回。祖母知道以后，禁止她再做这种事，因为那座塔和其他古代造物一样过于老旧，随时可能坍塌。
左岩村就在高塔的方向。如果没有走错路，走这个方向还会路过一片风化的巨岩地区，多年的风沙将那些岩石侵蚀成千奇百怪的形状，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车队没有丝毫停留，从塔底呼啸而过。沐海忍不住看了那座塔一眼，和几年前一样，塔底除了入口的沙子堆得又厚了一点外，这座塔没有任何改变。
古代人曾创造出多么伟大的奇迹啊，为什么我们现在变成这样呢？在那高不可攀的塔顶，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思绪一闪而过，沐海把注意力重新投回驾驶上，只要能活下来，总有一天她可以回来继续自己的探险，高塔又不会跑。
“前面到风化岩区了！”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喊起来，“大家抓好扶手！”
这家伙一定偷偷来过。沐海盯了那孩子一眼，然后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前方。风化岩区很大，被风蚀过的地形凹凸不平，还有很多尖锐的锋刃，是老旧机车的最大挑战，她和另外一辆车都必须万分小心。
随着车轮碾上第一块岩石，机车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车厢不断地大幅度东倒西歪，把车上的乘客们从车厢左边甩到右边，又从右边甩回来，孩子们倒是很兴奋，他们一边控制自己不被甩出车厢，一边全无紧张感地大呼小叫，把这次旅行当作了节日。沐海觉得自己如果是乘客的一员，说不定也会跟着乱嚷嚷，但她现在是驾驶员，必须小心再小心——
机车猛地一跳，整个车厢倾向了一边，歪了足足四十度，这下小鬼们不欢呼了，都化作了一片尖叫。沐海眼疾手快地拉下刹车，机车冒出一股黑烟，沉寂下来。
“都别动！呆在车上！”她推推坐在副驾驶的同伴，“小成，你开你那边的车门，我们下去看看！”
副驾驶小成是个瘦高的男孩，比沐海小两岁，但也已经随大人出过好几次野外，他用力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沐海也紧随其后，但她来到车外时，却看到小成愁眉苦脸的表情：“小海姐，这下可能麻烦大了。”
沐海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小成这表情是怎么来的了：后车轮碾碎了一块脆弱的石头，石头下方是一条深坑，于是车轮带着车厢整个陷下去，车厢又拖着车头一起侧翻，虽然沐海及时刹车，但车头和车厢的连接处出现了一条用眼睛都看得到的巨大裂痕，即使现在把车厢拖出来，这辆车也不能继续开了。
“除非与车厢脱钩，单独开走车头。”小成苦着脸说，“但这肯定也不行。”
沐海表示同意。
“怎么了，什么情况？”另外一辆机车本来就在后列，现在也停了下来，龙信和其他几个大一些的孩子都跑过来，“小海姐，你们的车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沐海把裂痕指给他们看，“我们要掉队啦。”
龙信马上脸色变得比小成还难看：“那怎么办？”
沐海暗自叹口气，问题就在这里。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刚刚成年，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年轻人，巨大的挑战突然落到他们身上，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哪怕平时做过再多心理建设也一样。龙信已经是两台车上除了沐海之外年龄最大的人了，也照样是这个反应。
但沐海不是。她从小就想得比同龄人多，她的恐惧和期待都比其他人多，而祖母从未阻止她的自我困扰，对她来说，这只是以前担心过的事情之一成真而已，甚至远远不是最糟糕的那一件。
“不怎么办，我带着这车的人走路去左岩村。”沐海迅速抚平自己心情，“阿信，你们开车继续前进。”
“啊？我们自己去？”
“不然呢？你又不能把我们带上，难道要陪我们在这里磨蹭浪费时间？”沐海反问，“我们离开村子是为什么，你难道忘了？别废话，马上出发，我们也会跟在后面！你的事情还很多，你要通知左岩村‘滤网’发生的事情，然后跟着他们一起抵抗可能到来的兽潮，可能还要在事后接应我们——你没时间在这里问这问那，出发，出发，快点去！”
沐海用力拍打着龙信的背，就像村长平时鼓励其他人一样，这一招果然很有效，龙信深呼吸几口，慢慢平静下来：“小海姐，我们在左岩村等你。”
“你敢不等我们试试！”沐海板起脸说。
龙信转身要走，抬眼看到车厢里的弟弟妹妹们，又停下脚步：“小海姐，把年纪特别小的孩子给我们，这样你们赶路的累赘没那么多。”
“能行？”这次是沐海表示怀疑。
“只是多几个小孩罢了，加起来可能还没我重。”龙信用听上去充满自信的语气说，“那台老爷车总不至于连这点重量都要计较吧？”
沐海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把车里六岁以下的孩子都交给了龙信，只有三个人，确实还没龙信重。机车重新轰鸣起来，龙信在驾驶室里扭头看向车外的沐海，满脸都是“小海姐你快说点什么呀”的表情，沐海一瞬间想起了祖母，祖母看着坐在驾驶室里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自己现在的感觉呢？
她耸了耸肩，在引擎的轰鸣中大声喊：“照顾好他们，照顾好自己！出发吧！”
龙信露出开心笑容，对她伸出大拇指，然后机车开走了。
从不能再开的机车上下来，要跟着步行的孩子一共有九个，加上沐海与小成是十一人，他们站在原地望着那台机车远去，直到连机车喷出的黑烟都看不到，大家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好了，该我们了，我们也要赶时间出发！”沐海拍拍手，“小成，你走最后，注意不要让人掉队！”
小成满脸严肃地点头，沐海忍不住走过去捏他的脸：“去一趟左岩村而已！搞得这么严肃做什么！”
小成的脸被她捏来揉去，好像祖母房间里的橡皮球，嘴里含混不清地嚷嚷：“几道了，摇海姐，我们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