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以孩子们的脚程，从这片风化岩区走到左岩村至少还需要六个小时。沐海去过两次左岩村，知道这一路上枯燥无趣，但这次身后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鬼，她时不时就要回头观察是不是有孩子体力不支，是不是有孩子弄掉了自己的呼吸面罩，甚至开小差跑到了一边去。
还好第一个小时什么都没发生。
沐海打开耳机，很快就连上了村里的频道，村长在忙，与她通话的是村里的医生张阿姨，张阿姨显然要清闲得多，一开口就没个完：“你们要小心呀，那片地方虽然没什么野兽，但是陷坑很多，都是风化后变脆的石头，看上去没事，一踩就会碎，然后脚就落到下面的坑里，运气不好坑里还有刺……”
“我们会小心的，现在我们已经离开第一个风化岩区，准备去第二个。”沐海说，“村子里怎么样了？”
“大家都做好准备了……说是这么说，其实你也知道，根本没什么好准备的，仓库里的枪有一半都不能用了，还有一门防空炮，只有五发炮弹，做做样子罢啦……”张阿姨絮絮叨叨抱怨着，却听不出什么紧张情绪，连带着沐海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说不定滤网这次也能扛过去呢，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来了。”
“那你们也得在左岩村住十几天，今年的兽潮彻底过去了，才能让你们回来。”张阿姨提醒道，“只要兽潮还没结束，谁也不知道滤网能撑多久——哎，如果今年的兽潮能平安度过，我们还是要把地下室重新挖出来。”
沐海跟着笑：“奶奶早就说过要重新找到地下室，大家就是懒。”
“那谁也想不到滤网真的就这么出事了啊。”张阿姨辩解说，“别说我们，你先看路吧！小成表现怎么样？”
“挺好的，我安排他在队伍最后，免得小朋友们乱跑。”小成是张阿姨的儿子，张阿姨现在才问起他，沐海已经觉得蛮意外的了。
张阿姨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那就好，你多看着他一点，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左岩村，本来我们打算等这次兽潮结束之后就——”
耳机里的对话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喧哗嘈杂，沐海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怎么了，张阿姨，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她，队伍里的孩子们也发现了沐海的紧张表情，都停止了喧哗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或许是一两分钟，也可能更久，张阿姨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这次语气里多了明显的急迫：“小海，你们到哪里了？”
“再走一会儿，马上就到第二个风化岩区。”沐海心里一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还是说出了实话：“滤网的光完全熄灭了。滤网应该是……崩溃了。”
沐海愣在原地，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5级损毁，不可修复，不可逆转。保护了村子几百年的滤网终于倒下了。
自从失去修复滤网的能力后，村民们代代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就是最坏情况。
沐海的村子也好，左岩村也好，将会直接面临最狂暴的凶兽冲击，谁也不知道村子能不能扛下来，谁也不知道将来应该怎么办。
但还好沐海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她看向身后的队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滤网没了，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
孩子们一起发出惊呼，小成和另外两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把小鬼们安抚下来，然后望着沐海：“小海姐，我们听你的。”
“小海，快跑吧，带着他们跑。”耳机里的张阿姨也说。
但是能跑到哪里去呢？
现在正是滤网外的兽潮最激烈的时期，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兽将会毫无阻拦地冲进来，速度比这支队伍快得多，要想及时赶到左岩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跑！跟我跑！”沐海抓着两个孩子的手臂，“小成，你还是在最后，别让人掉队！”
“小海，他们就交给你了……”张阿姨说到这里，耳机那边又传来了嘈杂，她不得不中断这次对话，“我出去看看！”
之后耳机里再也没有人与沐海对话，只有一些喧闹声传来。沐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敢细想，只能拉着身边的人一直向前跑，孩子们很快就跑不动了，她只好放慢速度，挨个将孩子们往前拽。有两个年龄特别小的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走，坐在路边大哭，还想拽掉自己的呼吸面罩，还好小成过来帮忙安抚了一下，小成的脾气非常好，总算是把两个小祖宗给哄住，而沐海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灼，配合队伍将速度再放慢一点。
“我以后不想生孩子了。”一个女孩抱怨，她叫玉珍，和小成差不多大，也是照顾小孩的主力，“我从来没想过孩子们聚在一起这么烦人。”
沐海撇撇嘴：“说得好像你能生这么多似的。”
“哎呦，就是这么想一想。”玉珍背着一个女孩，说话有点艰难，“说真的，小海姐，多亏龙信他们带走了几个小孩……要是还带着他们，就真的没法走了。”
沐海对这句话很赞同，算算时间，龙信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左岩村了吧——如果那台同样老旧破烂的机车没有坏的话。
而这时候他们也看到了前方出现的一片阴影，那是第二片风化岩区，这里的石头更高更大，因此形状也更奇怪。
沐海停下脚步，望着这些千奇百怪的巨大石块。
“小海姐，怎么了？”玉珍问。
“村子里刚才就已经出现状况了，如果真的是兽潮扑过来，那我们肯定会在到左岩村之前就被赶上。”沐海解释道，“与其继续赶路，不如在这里躲一下。”
“躲在这里？”
沐海指着那些怪石：“它们那些被风吹出来的洞口，有一些很大很深，我们可以躲在那里面等兽潮过去。凶兽如果没有发现我们，不会停留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的，它们要捕食别的猎物。”
小成也听到了这番话，忍不住吞口唾沫：“但是，真的管用吗？”
“我不知道。”沐海实话实说，“但我知道的是，我们如果继续前进，很可能在沙漠里被凶兽们追上。”
孩子们很快就接受了沐海的提议，沐海本来就是村里有威望的大姐姐，孩子们本能地服从了她，只有沐海自己心里有着强烈的不安，因为她真的没有任何把握。
她连凶兽都没有亲眼见过，唯一印象来自播放机里总计不到一分钟的片段，她只知道那些冲过滤网的野兽都是被这些凶兽驱赶捕食的。
如果凶兽速度很慢，他们躲在这里反而是浪费了宝贵时间怎么办？
如果凶兽刚好要把这里作为巢穴，他们被堵个正着怎么办？
如果左岩村的人出来找他们，遇到凶兽怎么办？
她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但她现在就要做出决定，并且为此负责。
留给沐海犹豫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她迅速坚定了自己的念头，指挥队伍里的孩子们爬上几座巨石。这些巨石在这片风化岩区并不醒目，但是又足够高大坚固，而且风沙已经在上面雕琢出了足够容纳人藏身的洞穴，这是沐海能想到的最佳藏身之所。
要爬上去并不容易，巨石有好几处都已经风化脆弱，手摸上去就会变成碎末，爬得最高的人好几次都差点掉下来，那些石头上的裂缝边缘又异常锋利，沐海的手臂很快就被割破，流出血来，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忙着将孩子们送进几个洞穴里。
这肯定不是最佳的办法，但这是她，还有队伍里所有人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小海姐！”在护送最后两个孩子攀岩时，小成突然大喊起来，他从另一块巨石的洞穴里钻出来，站在巨石顶端大声喊，“快躲起来！”
小成在高处，显然看得更远一些，而他指着的正是大家来的方向，也是村子的方向。沐海心里一紧，连忙把手里举着的孩子交给上方的玉珍，自己向那个方向看去，一开始她什么也没看见，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是无尽沙漠，但很快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烟雾，正以惊人速度变大，并且迅速向着巨石区这边蔓延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靠近。
沐海不再犹豫，示意小成躲回去，自己则拖着剩下的那个孩子冲到了附近巨石下方，这里有一道缝隙，刚好可以让小孩躲进去，而沐海钻进去就稍微费一点事，还好一块风化碎裂的石头帮忙，让这道缝隙变大了一些，沐海很勉强地钻进去，但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露出半张脸，最后她吃力地搬过来一块石头，让自己那半张脸躲在了后面。
就算是可怕的凶兽，也不会仔细地翻开每一块石头来看吧？
在这道不起眼的缝隙中，沐海和身边孩子紧紧抱在一起，她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蜷缩着，头顶依然有一道微弱光线投下来，能让她勉强看到缝隙外面。
巨大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比机车引擎更响，地面轰然震动，沐海亲眼看到几条裂缝在对面岩石上迅速扩展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团黑影笼罩了整个视野。那是一只大得有点过分的野兽，身上覆盖着粗糙的鳞片，每一片都比沐海的拳头还大，至少有八条腿，每一条都粗壮如小孩身体，从沐海的角度甚至无法看到这头野兽的全貌，她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目送着这头巨兽轰隆隆地碾过风化岩区，不少石头被它撞得粉碎，而它恍若无物地扬长而去，速度似乎没比机车慢上多少。
沐海很确定，村子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它前进，这是来自地狱的战车。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凶兽还不止一头，在随后一段短暂时间里，至少有二十头相似的八足巨兽通过此地，有两头比最开始那头还要大，沐海亲眼见到其中一头遇到巨石没有丝毫退避之意，一头将其撞得粉碎，她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因为那座巨石里藏了四个人！
而这仅仅是开始。在这支巨兽军团后面，还跟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动物，有的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有的长着尖锐的骨刺，有的长着绒毛，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与另外一只凶兽撞到一起以后当场便跳上去十几只一起撕咬起来，转眼功夫那只倒霉凶兽便四分五裂，再转眼连尸体碎片都没剩下。
浩浩****的凶兽游行持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些怪物即使在沐海噩梦里也不会出现，现在全都出现在眼前。就是它们在滤网外充当着猎食者，站在食物链的上端，现在滤网没有了，它们开始将目光投向滤网之内。
毫无疑问，人类将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