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还在开会，大概还有半小时。”

一条消息从齐辰的手机里弹出，这是他这周约见的第五个投资人—KIMO。

“好，我已经到客空间了，等你。”

他回复完消息，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一边缓慢地呼吸，一边在脑海中整理将要说的话。消毒**从低矮的半圆形灰色穹顶无声地流淌下来，阴暗与潮湿一如既往地笼罩在房间上空。据说，地球上空的大气层距离地面有6400公里，那该有多高呢？齐辰向天花板伸出手臂，他修长的手指几乎快碰触到穹顶的边缘。他眯缝着眼估量天花板最高点的高度，大概2米吧。自从200年前人类被迫转向地下发展，地下堡垒最高的天花板就是5米。盾构机往地壳深处挖出一个又一个半圆形的空间，越挖越深，但天花板的高度再未变过。

他望着手指与穹顶间之间的虚空，突然感到一阵忧伤，像一名初见世界真相的少年。

他想起他和齐野十二岁的那一天，他们从家里的储藏室中翻出一台曾祖父留下的星空投影仪。这是来自人类黄金时代的珍贵玩具，不知为何被禁忌般埋藏在杂物中。两个男孩飞快的组装好，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静静地看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投射在四周的墙壁上，那是温润的，让人安心的光点。他们处于这些光点的包围之中，一时失去了空间距离感，仿佛置身于没有边界的宇宙。这种震撼让两个男孩说不出话，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他们的呼吸声与血液流淌的声音交融在一起，汇聚成一条散发温润光芒的银河。他们深刻地体会到彼此的震撼与感动，所有的感官体验都仿佛放大了一倍。

许久，齐野转过头，对他说，“辰，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像我们这样，清晰地，明确地感受到对方了。”他眨了眨眼，他的眼睛是夜里静静守候的猫的眼睛，穿过黑暗发出坚定干净的光。

“是啊。”齐辰说，“我们的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地下堡垒的每个人都看起来都忙忙碌碌，明明身处同一个屋檐下，却总也看不到别人似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我们一样感受到彼此就好了。”齐野说。

这是两位十岁少年的愿望，也是他们创立融星最初的愿景。

KIMO到了。她穿着一件嘻哈风长卫衣，远远地看到齐辰，便热情地打了招呼。

她嘴里含着口香糖嚼个不停，坐定后，直截了当地说，“开始吧，别让我觉得无聊。”KIMO所在的投资机构，是业内最特立独行的，乐于投资新鲜有趣、具有独特性的产品，近两年间几家独角兽公司他们都参投了。如果能让他们发生兴趣，对融星的未来将有很大帮助。

因为刚才的一段儿时回忆，齐辰有点儿感性，便由着这股感性的情绪带着他说起来，“我们创立融星，是为了构建人与人之间的精神纽带。”

“精神纽带？”KIMO吐出一个泡泡，又很快吃回嘴里，看不出她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现在是后互联网时期，对互联网的应用比黄金时代还要充分，我们并不缺乏沟通渠道吧，是精神少了，还是纽带少了？”

“没错。但就是因为信息和沟通途径随处可见，沟通和联结才变得廉价而表浅，早已远离了沟通的本质。”齐辰把控着语调的起伏，努力持续吸引KIMO的注意力。

KIMO又吹出一个泡泡，“该不会是什么无聊的社交产品吧？这年头社交市场已经非常固化，再有趣的社交产品，也就火个两星期。”

“当然不是，星空是基于整个人类神经网络分布的去中心化社群。”

“可别是什么换了皮的区块链金融产品。”KIMO又想吹一个泡泡，但没吹起来，她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这年头，一个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多半想象自己能靠投资实现财务自由。”

“都不是……”齐辰耐着性子说，“你体验一下融星的意识空间就明白了。”

“好吧。”

齐辰调节头环的松紧，将它固定到KIMO头上。KIMO终于停止了嚼口香糖。她看到一团短促的莹白色光线，流星般在黑暗的空间滑动、翻涌，像一群灵动的萤火虫。

“这些萤火虫似的东西，是什么？”

“那就是你的意识体的视觉化效果。”齐辰回答，“大脑的意识活动会产生神经元的活动，融星的意识空间将收集到的神经元电信号先转化成代码，再把不同明暗、颜色、方向向量等参数一一对应到代码里，就有了意识的视觉化。当然，能有现在流动空灵的风格，还得归功于我们团队的设计师。”

“我又看到一团光亮，和我的不一样，像流星雨。”

“那是别的用户的意识体，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好美，像星空。”KIMO有些动情地说道。

齐辰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当初他和齐野第一次测试融星时，也是如此为之动容。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感动，却愿意久久地待在里面，冥想般凝视这一切，如同凝视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