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制造人造太阳的难度超出了公输青的想象。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搭建好人造太阳的原型机。这期间,所有的原理性的构建是鬼谷先生完成的,公输青负责工程的细节。
相比之下,射日巨炮和天问机的建造就顺利很多,虽然麻烦不断,但大多被公输青“吭哧吭哧”解决了。唯一的代价是,公输青这半年来休息不好,他常常在和墨门的学徒们讨论工程时睡着,甚至睡着了还能正常讨论,而且别人也没发现他已然熟睡。
睡梦之时,他梦见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来到咸阳,在郊野道路上,巨大的吊机被注入水银,驱动滑轮,吊抬、竖立十二座高入云霄的青铜金人。金人高立夕阳之下,商旅车马在大地上列为长长一线,行驶在金人的阴影中。
这些金人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记。他后来学于百工,立志建造和金人一样复杂的巨大机械,他早已不知自己为何执着于此;不如说,这已经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公输青将全部精力用在人造太阳上。人造太阳的麻烦在于,世界上没几个人懂得太阳运行的原理。为了弄懂所谓的聚变能,鬼谷先生一直把自己关在阿房宫的实验室中,整日和阴阳、墨两家的老夫子们一起研究考据。公输青也参加过这种讨论,他主要负责分析太阳残骸和祖洲上古遗迹的工程性质。
为了保证研究的进度,始皇帝还从全国各地抽调更多的百家学者来到了阿房宫,从训诂祖洲古文书的儒者,到研究上古技术史的史官,所有人都为了人造太阳被动员起来了。
终于,大半年后,鬼谷弄清楚了聚变的原理,然而,这时已经晚了。
帝国境内风雨飘摇。
天帝开始大范围地宣示它的存在感,四处散播神迹,下诏,降落谶纬,宣布始皇帝不得天意,六国豪强则纷纷响应,叛乱四起。原本,始皇帝的统治深得人心,然而最近为了建造人造太阳,始皇帝加大了赋税的力度,加之水银污染越来越严重,普通民众也颇有微词。
不少民众投向了豪强。—虽然,他们在二十六年前,还是豪强们的奴隶与佃农,是始皇帝的改革给了他们自由。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拿到鬼谷设计的人造太阳原理图的那个夜晚,公输青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鬼谷说。
“太阳。你说的聚变,究竟是什么?”公输青收起图纸。
“是把原子们压到一起,超过它们核的相互斥力后放出的能量。”鬼谷说。
鬼谷先生这话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公输青叹了口气,因为他仍然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着手建造人造太阳。
人造太阳的建造地点定在了咸阳郊野。为了防止天帝用陨石攻击,公输青先建造了一组对空射击的防卫炮。接着,他在大地上布设水银管道,接好动力系统,建设了一圈自动俑的维护工场。随后,源源不断的物资沿着长城驰道运到了咸阳:各地废弃不用的六国旧制兵器、苍梧野的磁铁矿、辰州的朱砂(用于炼水银)、交趾的硫黄和人鱼膏。
公输青指挥着墨家学徒和自动俑们开工了。三个超级工程同时建设:天问机、射日炮与人造太阳。此时此刻,公输青已经顾不得天下是否纷乱、帝国是否安危,他生命中的全部力量,都要燃烧在这三项工程上。
“陛下。”人造太阳的原型机搭建完毕时,公输青向始皇帝汇报情况,“射日炮已经建造完毕,只要人造太阳运行成功,就能试射了。”
理天殿中一片寂静。公输青愣了愣神,抬头望去,始皇帝正皱眉盯着一卷竹简,默然不语。
“……陛下?”公输青又轻声喊道。
“有个叫陈胜的工场主在渔阳起兵反叛了。”始皇帝忽然说,“燕国人,曾经开了十三个铁矿厂,手下有四五千奴工;二十七年,他被郡守抓走,抄没家产;去年,他被处罚在蓟城筑城;结果刚才和其他被罚的工场主们一起反叛。”
公输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帝国现在情势危机,但是……他叹了口气,“陛下,要不,这些工程先停下来,安定国内才是头等大事。”
“朕想好了,”始皇帝忽然加重语气,“射日炮需要换个名字。”
公输青愣了愣。
“朕决定给这门巨炮赐名‘天下太平’。朕的大秦可以不要;天下,必须太平。”始皇帝说,“天帝,必须死。”
水银被压入管道,驱动巨大的圆台旋转。接着,“天下太平”巨炮缓缓升起,指向天空。在咸阳郊外的夜空下,这门青铜巨炮沐浴在星光中,炮身上星星点点的锡在火焰的照耀下闪着白光,也变成了一颗颗明亮的星。
“可以开火了?”鬼谷站在公输青旁边,问道。
公输青盯着面前的水银压力表,检查各个回路的读数,“只要人造太阳能稳定供能。”
“人造太阳马上就好,只是不知道叛军什么时候攻过来。”鬼谷说。
两个月后,人造太阳的原型机正式完成。整个太阳是伫立在荒野上的直径达十丈的球体,复杂的控制系统蔓延至四周,还有一部分深入了阿房宫内,和其他子系统相互连接。
在临时建造的高台上,始皇帝直面人造太阳,“可以点火了?”
公输青和鬼谷站在始皇帝身后。“可以了,陛下。”公输青说,“点火启动如果顺利,天下太平可以直接开火—待会儿就是天帝飞过我们头顶的窗口期。”
“那就—”始皇帝举起了手。
“陛下—”一名侍卫忽然飞奔上台,“叛军,陈胜的叛军攻破了函谷关,人造太阳系统布设在东边的动力工场马上要落入叛军手中了!”
始皇帝举起的手僵在了空中。接着,所有人看见天空中云气开始变化,结成了六个大字:大楚兴,陈胜王。
天帝在向他们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