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公输青曾经不止一次向始皇帝建议，修建长城时应该尽量保证长城的护卫能力和强度；但始皇帝考虑到成本，考虑到应该尽快将长城延伸到帝国南荒之地，拒绝了公输青的请求。

现在报应来了。

从咸阳一路往东，公输青和鬼谷乘坐着驰车沿长城飞驰，前往有穷氏的故地。路过鲁国旧地时，他们遭到了伏击，长城被巨大的攻城用自动俑砸毁，驰车脱离驰道，翻倒在地。公输青和鬼谷在护卫自动俑的保护下逃下长城，慌忙跑入有穷氏的故地。

如果当时长城修建得更加坚固一些，现在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从攻击者的外形、口音推断，他们应该是被鲁国的豪强所攻击。自从始皇帝和天帝的矛盾闹大后，这些豪强的行动愈发猖獗，反叛、暴乱时有发生。虽然帝国还能镇压这些叛乱，但逐渐显露出颓势。

长城是控制帝国的血脉。公输青在设计长城时，将长城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铺设驰道，下层则修筑在墙体中，铺设水银管道，输送动力、能源和情报。本来公输青设计时要求在城墙中嵌入铸铁条提高强度，但始皇帝否决了这个耗费过大的想法。

敌人从后面追来。公输青控制着自动俑，护卫着自己和鬼谷前进。在逃出长城之后他就发射了求救的木鸢，只要坚持一两个时辰不被叛军抓到，他和鬼谷先生就安全了。

有穷氏部族的故地是一片种满桃树的山谷，据说，上古之时他们曾经制造出射日巨炮，打下过太阳。巨炮的图纸咸阳图书馆中尚有，是公输青设计攻击天帝的巨炮的重要参考，而打下来的太阳，据说藏在这片桃花山谷。

有穷氏在夏朝时曾经一举推翻了夏帝太甲的统治，但后来太甲起兵复国，往东挺进，扫平了有穷氏的老巢。自此之后，太阳残骸也不知所踪。在始皇帝的授意下，帝国情报部门渗透到鲁国大地，找到了藏有太阳残骸的位置。但公输青和鬼谷来寻找太阳的消息也不知何故泄露了，他们遭到了豪强叛军的攻击。

“前面。”公输青看了下地图。太阳的残骸应该就在前面的山坳中。

他们走入山坳。在茂密桃林的掩蔽下，黄土中半埋着一圈巨大的钢铁残骸。露出地面的残骸上还缀着各种说不出名堂的管线结构，他感觉这些管线似乎不是传导水银的，它们太细了。

自动俑们分散开警戒四周，鬼谷则走上去查看太阳残骸。“太阳难道也是机械装置？那它的光和热是从哪儿来的？”他用沙哑的声音问。

“等一下。”公输青看了看身后，自动俑传来了警告：叛军追了上来。“我们先躲避一下。”

公输青和鬼谷躲入了山坳内的一个山洞中，洞口用藤蔓掩盖，一时应该不会被叛军发现。公输青一边修复着在先前战斗中受损的自动俑们，一边稍稍撩起藤蔓，望山坳中的情况。

叛军正在山坳间搜索。他们携带的自动俑是以前齐国的形制，制造精巧，但功率没有秦国的高。不过现在叛军工业实力有限，这些自动俑的行动大多不那么流畅，看上去应该是装配精度的问题。

“但叛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公输青默默思考着。他只能等待救援。

“你说，这个真的是太阳残骸吗？”鬼谷忽然小声问。

公输青缩回手，藤蔓又自然垂下，挡住了泻入洞穴的几束光芒。在一片昏暗中，鬼谷坐在地上，他浑身上下仍然缠着厚厚的绷带，原本整洁的黑袍也沾了不少灰尘。

“我不知道。”公输青只能摇头。

“这个残骸让我想起了徐福从东海祖洲带回来的上古遗迹。”鬼谷说，“上古遗迹和太阳残骸的结构很像。”

公输青听说过上古遗迹，据说是台巨大的金属环形仪器。阴阳家和墨家研究了半天那台遗迹，并没有得到特别的结果。“所以呢……那台遗迹和现在的太阳残骸，是同一种东西？”

鬼谷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得把太阳残骸带回去和祖洲遗迹做比较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过，我想起了墨家的研究结果，祖洲遗迹似乎是在利用一种叫聚变能的东西。”

公输青完成手上这个自动俑的手臂压力阀的修理，然后又侧头，撩起藤蔓，向外望去。“他们在拆太阳残骸。”他说。

“说不定是天帝在授意他们行动。”鬼谷说，“也就是说，这个太阳残骸，可能是真的；而且模仿这个残骸，有可能制造出大功率的能量输出器。”

“你刚才说的聚变能，是什么？”公输青问。

“是在祖洲发现的古书中提到的词。”鬼谷说，“儒生们做过训诂，不过对这个词的解释最后不了了之。墨家与阴阳两家联合研究过，他们认为这大概是一种通过压缩、聚合物质生成的能量。古书上说万物是由原子组成的，聚变能是原子内核的能量，但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有完全理解原子是什么。”

“我们真的可以造出太阳吗？”公输青忽然担心起来。始皇帝在那个晚上问他对制造太阳是否有一成之把握，他点了头。现在想想，可能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鬼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不过，我们起码要把这个太阳残骸拿到手。我们的科技靠考古起家，把稷下的老学究全部请来研究残骸，应该能弄懂。”

公输青皱起眉头。叛军正在山坳中想办法运走太阳残骸，而帝国救援部队还得等一会儿。“我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

“你要干什么？”鬼谷站起来。

“不拖延一会儿，太阳残骸就要被他们运走了。”公输青说。他指挥自动俑们站起来，缓缓往洞穴外走去。“现在趁机冲出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太危险了，你会死的。”鬼谷说，“陛下需要你活着，这个帝国也需要你。”

“如果我们造不出太阳，就没法供能给巨炮打下天帝；打不下天帝，这个国家就很危险。”公输青叹了口气，“不管天帝是什么，是古人发射的机械也罢，是神灵也罢……它不能干涉我们的人生。”

鬼谷扶着洞壁，缠着绷带的手指扣过湿漉漉的苔藓，“那—我跟你一起。”

公输青想拒绝，最后却说：“万一你死了，就没人向天问机问天地大道之根基了。”

“只要陛下能问天问机天下如何才能万世太平，就行了。”鬼谷说，“万民太平在上，大道不知，不足为惜。”

公输青叹了口气，随后走出洞穴，鬼谷跟在他身后。自动俑们列队两侧，隐蔽潜出。片刻后，公输青趴进草丛，一挥手，让自动俑们悉数出击，杀向那些正在挖掘太阳残骸的叛军。

自动俑们沿着草丛隐蔽前行，在距离太阳残骸十几丈远时一齐扑出，杀向叛军。叛军的挖掘人员开始后撤，而战士和自动俑则迎上来战斗，一时间弩矢飞舞，刀剑交击之声纷纷而至。公输青望望四周，叛军并没有集结所有兵力来对付这些自动俑，还有不少叛军在周围警戒、瞭望。

按照公输青预设的指令，自动俑们并不蛮打，而是游走攻击，避免过分纠缠。这样的话，纵使数量处于弱势，自动俑们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公输青不奢望自己能战胜叛军，只要能拖住叛军不让他们掘走太阳残骸，坚持到帝国的救援到来就行。

片刻，公输青的自动俑们便死伤殆尽，叛军的部队开始搜索四周，寻找公输青和鬼谷藏匿的位置。不过叛军的挖掘机械也被战斗波及，损坏了一些，这样，一时半会太阳残骸就不会被挖走了。

公输青叹了口气，说：“好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你是说我们要等死了？”鬼谷问。

“不然呢？”

“你听。”鬼谷说。

公输青侧耳细听。远处遥遥传来一阵车马声—是帝国的部队。

他们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