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穹苍茫，骄阳高悬，酷烈的阳光下照在地面的人造太阳上。云气汇聚成的六个大篆字高高飘在天上，是楚国的古旧写法。阳光掠过大字，往大地投下苍苍斜影。
长风咆哮，高台上旌旗猎猎。始皇帝举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备马，准备迎战。”他拍拍衣襟。
“不知道叛军为什么来得如此之突然。”公输青站在高台上，默默想着，一时有些恍惚。上一次听见叛军的消息，只知道叛军们正在函谷关外聚集，王翦将军正和叛军大战。此时，叛军居然已经冲破了函谷关？
“为什么叛军来得这么快？”公输青自言自语。
“他们是沿着长城来的。”始皇帝缓缓说，“长城既然能为帝国快速运输军队，也能被叛军控制。”
公输青问道：“陛下，那我们还点火吗？”
“你们继续，点火成功，就见机把天帝打下来。”始皇帝披上侍卫呈上的甲胄，轻轻抚着剑柄。
“是。”公输青应了一声。
“还有……”始皇帝言辞少有的有些犹豫，他压低声音，小声说：“此次叛军势大，若是朕不能御敌，请公输先生和鬼谷先生先行逃走。二位是国之重才，务必保留好种种技术资料，于万民有利。”
“陛下……”公输青愣了愣。
始皇帝已经披着甲胄走下高台，向着东方远去了。
公输青摇了摇头，只能继续指挥人造太阳的点火行动。“打开起止阀！”他振臂一呼，命令工程继续。
水银在管线中奔涌，汇聚到人造太阳之下，沿着人造太阳的底座刺入球壳之内，向太阳中输入能量和控制信号。“加压！”公输青盯着面前的压力指针，只要球壳内的压力达到预定值，就能注料进入聚变过程，得到能量了。
动作必须快一点。球壳内加压的过程需要持续输入能量，而能量的来源是从咸阳东面几百里远的水银动力场来的。动力场通过燃耗人鱼膏获得能量，然而叛军击破函谷关后，动力场已经在叛军控制的范围内了。如果叛军破坏了动力场的设施，人造太阳的启动就麻烦了。
压力表的指针跳了跳，并没有达到指定的压力阈值。“动力东线阻尼过大！”东面的墨家学徒举旗报告着。
“加压！启动备用管道！”公输青下达了命令。东面管线异常……多半是叛军已经开始破坏水银动力场的设施了。
东方遥遥传来炮火声，接着，公输青看见了硝烟，硝烟沿着长城一路向着骊山脚下冲来，恐怕是叛军的先锋。
叛军来得好快！公输青定定神，看了看鬼谷。“你先走吧。”他说，“带上技术资料。这里留下我一个人就够了。”
“再等等。”鬼谷说。
“动力东线压力下降！”学徒又报告。正嗡鸣着运行的人造太阳颤了几颤，嗡鸣声立刻小了下去。
“从备用的动力源抽能量。”公输青说，“抽咸阳城的！”
“可是……咸阳城的能量抽过来城里的设施就没法运行了……”学徒说。
“先抽过来再说！”公输青当然知道咸阳城的运行都仰赖水银动力。比起咸阳城失去动力这种事，更值得担心的是从咸阳延伸过来的西线管道无法承受那么大的压力。设计之时因工期仓促，西线的输能管道只是补充；此时若要从西线输入大量能量，势必会超过西线的压力上限。
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随着命令的下达，自动俑们在管线阵列中奔波，转动各处换向阀，将能量的输入回路切换到西线。接着，西线的压力读数疯狂上升，指针横扫过靛蓝色的安全区域，弹射到了最右的朱砂漆面上—压力超过了管线的上限。
“继续加压！”公输青顾不得危险。高压水银沿着管线注入人造太阳，膨胀做功，将能量带入球壳之中。随着压力超过工况，管线中的不少限压阀纷纷爆出，泻出水银；随后硫黄粉也自动喷洒出来，保证安全。
东方的硝烟正飘入阿房宫。公输青无暇顾及叛军先锋的情况，人造太阳正逐步达到它的运行功率。但整个西线的水银管道系统已经快撑不住了，硫黄粉末从管道的各个节点喷出。片刻，测量回路传回的压力正上升，通过预先计算的刻度换算，公输青读出人造太阳内部的温度正达到临界点。
“加料！”他大吼着。
通过一个喷射小孔，徐福从祖洲带回来的太阳残骸中残存的燃料被射入人造太阳中。接着，整个人造太阳震颤起来，铁皮球壳如同波浪般蠕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杂声。高台上的所有人静默下来，等待着结果。
球壳的蠕动逐渐停止，整个人造太阳安静下来。一时间除了遥远的炮火，就只剩下拂过荒野的风声。
公输青默默盯着人造太阳，一时憋住了呼吸……只要再等几秒，就能看见人造太阳向外输出能量的能力了。
“叮”的一声，像是某种金玉交击的轻鸣，人造太阳震颤着，表面铁皮“嗡嗡”晃动。接着，颤动传播到了人造太阳的输出管道上，输出管道的压力持续上升，磅礴的能量推送着水银往前运动，向外做功。
人造太阳被点燃了。
整个高台上欢呼起来。热泪缓缓从公输青脸颊上流下，他咬了咬牙关，大喊道：“‘天下太平’预热！瞄准天帝！”
高台上的人群再次左右奔波。天帝位置的实时数据从鬼谷建造的明堂阵列中持续传出，汇聚到高台上。接着，鬼谷取出对天帝运行位置的预测轨迹，写入一卷铜简，再插入水银动力的计算机械中。
计算机械会自动校准射击参数，让“天下太平”瞄准天帝即将路过的位置。“启动！”公输青拉下开火的闸门，“天下太平”巨大的炮身在荒野上旋转、上移，瞄向苍穹的东北角。
“大楚兴，陈胜王”六个字依然飘在天空。东方，阿房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郊野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身影，似乎是叛军。
“始皇帝输了吗？”公输青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也许这个国家已经完了，但是，天帝也要完了。
大地震颤。
“天下太平”开火了。
开火时喷出的气浪轰然扫过四野，荒草折靡，高台也猛地颤了颤。在“天下太平”的上方，一道白线直刺天空，按着阴阳家们计算的轨迹扑向天帝所运行的位置。
几秒后，天空上闪过一个白点。接着，“大楚兴，陈胜王”几个云气大字忽而消散，化为一片模糊的浅云。
天帝被击中了。
“结束了。”公输青感觉身子一软，乏力感涌上身躯。他不知道这个帝国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未来还是光明的。
“我们撤退，炸了太阳和巨炮，不能留给叛军。”公输青说。
“不，等一下。”鬼谷摇摇头，“太阳的能量输出完了吗？”
“没有。”
“连上天问机。”鬼谷说。
公输青愣了愣，“按照天问机的功耗看，只能问一个问题。”
“我知道。”鬼谷说。
风从高台上吹过，枯草拂过公输青的足前。“那你去吧，叛军还要一会儿才到达这里。你要问‘天地大道的本源是什么’？”
“不。”鬼谷缓缓走下高台，“我想问，天下如何才能太平。”
(1) 按：据论证，秦始皇时代阿房并未建成。本文以下多有对客观历史之演绎，诸人、事、物并非秦时所有，不再一一列出。
(2) 大意：我命令天宫的守门人打开大门，（守门人）倚靠着大门而看着我（却不动作）。
(3) 按：事实上明堂作为一个房间，声音会有多次反射与混响。此处描写，仅为简单情形之近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