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着我。”穆卡的腿沉如灌铅。

伊丝丽雅还是执着地跟在他身后,“我……抱歉。一个人的话,我可能走不回去了。”

穆卡没力气管她,他现在所有的力气,都必须用在返回狗窝这件事上。“你如果跟的是别的孩子,他们早把你拆了。”

他身后忽然传来跌倒的声音。穆卡转过头,伊丝丽雅正趴在地面上喘着粗气,全身轻微颤动,这是义体的肌肉纤维组能量耗尽受损的征兆。

她好像四五天没换到营养棒了。穆卡静静站着。这个女孩可能走不回狗窝了。

伊丝丽雅颤抖着伸出手,按在一块废弃柔性电路板上,支撑着身体稍稍离开地面。大口呼吸几次后,她收回左腿,踩住地面,慢慢站起来。

“我不喜欢被人跟着。”穆卡看着她走来。

“我还想活下去—”伊丝丽雅脚下又一滑,倒在一堆废弃义眼中。

她按着眼球想撑起身子,但手掌下的几个眼球相互打滑,让她狠狠摔了下去,身子半陷入义眼堆中。“你先回去。”她勉强抬起头看着穆卡,气息虚弱,“我……我自己想办法。”

“我如果不带着她,她就回不去了。”穆卡叹息一声,走到伊丝丽雅身边,弯腰抓起她的臂弯将她拖出义眼堆,扶着她站起来。

天空和大地一片昏黄,夕阳正逐渐下沉,不远处传来污水海洋的阵阵潮声。“站稳,深呼吸。”穆卡说,“保持平衡。”

“不……”伊丝丽雅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我好像回不去了。你走吧,这个给你。”

她摸出义耳,塞进了穆卡的口袋。

“靠住我右手。”穆卡拿出义耳,想塞进伊丝丽雅身侧,却被她拦住了。

“搀着我,你也回不去了。”伊丝丽雅说。

穆卡坚定地拨开伊丝丽雅的手,把义耳还给她,搀着她继续向前。“就这一次。下次我绝不带你回去。”

伊丝丽雅撑在穆卡的右肩上,沉默一会儿后,问道:“你的右手是你自己组装的?”

“是。”

“你真要义体化?”

“我想逃走。”穆卡简单回答。

伊丝丽雅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问:“谁教你的义体知识?我看你不大。”

“母亲。当然义体知识是我来帝国后偷学的。”穆卡停下脚步,伸手从衣领中摸出一串项链,“母亲是我们殖民地的大工程师。”

项链末端坠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立方体。“芯片?”伊丝丽雅问。

“旧地之光。”穆卡说,“很古老的闪存芯片。在我们殖民地的种舰从新地球起航时,这块芯片中有殖民地的全部知识。后来芯片擦写太多次数报废了,被我们殖民地留下当成了大工程师的信物。”

“你是边缘星球的人。”伊丝丽雅若有所思。

“嗯……”穆卡记不得自己逃出故乡多久了。他来到帝国境内的主要星球打工,梦想着能成为义体设计师。但他能接到的全都是下贱工作,工资甚至不比身边和他一起工作的机器的电费。后来在打算换工作时,他被人用“一个回收义体垃圾工作”的名义骗了,卖到了废海。

“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这串项链?”伊丝丽雅说。

“继承?不。”穆卡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是抢的。帝国入侵了故乡。我跑了,来到帝国,同时抢走了旧地之光。”

“那你的母亲……”

“死了?可能。”穆卡冷哼一声,“最好别死。等我换上新义体回去再见那个老女人,还得靠这串旧地之光让她相信我是他儿子。”

伊丝丽雅沉默了。

“都过去了。”穆卡叹了口气,“你呢?我看你也很懂义体。”

“以前,学过。”伊丝丽雅语气平静。

穆卡打量着伊丝丽雅,她看上也只有十三四岁。“小学?”

“初中。……在第二约克。”

“初中?”穆卡不解。

“嗯。我家里发生了变故,父亲死了,母亲被卖到了第二约克……”伊丝丽雅抿了抿嘴,小声说,“我也是。”

“可你看上去不比我大。”穆卡说。

“我十九岁。”

“—对不起。”穆卡浑身一震,立刻缄默不言。

伊丝丽雅大概在那年换了儿童义体后,就一直没机会更换成人义体。

他们爬上一面矮丘缓坡,穆卡视线逐渐模糊。此时日近黄昏,铅云低压。地平线之上,灰黑云团和落日的熏黄犬牙缠错。在这错列的齿隙间吹来臭腻的风,裹挟着不远处污水海洋的波浪潮声。

突然,前方道路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身影。穆卡眨眨眼睛,试着挤去视野中的模糊。几秒后他才看清楚,那是狗窝里的大孩子们。

“他们要抢劫!”他心中涌过一阵悲凉,旋即又镇定下来。

“怎么办?”他和伊丝丽雅体力所剩无多,乖乖交出人工义耳和别的货物,应该还能苟活下去;如果抵抗,会被这群恶狗狠狠揍一顿,重伤到爬不回狗窝。

爬不回去,会死。

“……把义耳给我。”穆卡咬紧牙关,“恶狗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