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蒸涌着碾滚过地面,挟着浮尘上腾。在极远的地平线上,穆卡看见一片棕褐色虚影浮在空中,是十几千米外废弃工厂的蜃影。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艘水牛级货船正缓缓下降,稍侧船身,启开舷侧舱门。船舱中一肚子新鲜垃圾正等着倾泻坠入废海。

看垃圾船的造型与舷侧标记,似乎是从第二约克来的。在穆卡的记忆中,那个星球的垃圾回收一直不彻底,有可回收的漏网之鱼。

穆卡迟疑着观察着垃圾船。垃圾船距他约一千米,但此时是温度最高的午后,冲过去会消耗大量体力。若运气不好一无所获,他可能会累死于此,再也走不回狗窝。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站起身,奔跑了过去。

烈阳高悬,穆卡脚下的金属废料堆一片炽热,不一会儿他就全身汗湿,口干欲裂。他踉跄跑上一座垃圾山,在前方百米高空,水牛级的船身已倾斜三十多度,废弃义体零件混着其他垃圾滚泻而出,如一线飞瀑注下,扑起尘渣一片,轰响阵阵。

穆卡攥紧拳头前冲。心脏紊乱地跳着,在前胸和后背间颤出放射性的剧痛。他的视野开始模糊发黑,四肢在高热中传回异样的冰冷感—除了右手。右手回传给他的是一阵断断续续的颤动,并无冷热感觉。几天前,他用那个手术台完成了右手的义体化,换上了一条电气控制的义肢。

他勉强看向四方,十几个孩子和其他拾荒者正奔向新鲜垃圾堆,他是距垃圾堆最近的。

十几秒后,穆卡第一个冲至垃圾堆边。义眼?内液漏了。运算中枢?好像烧了……他迅速分拣,但没有一件能换一百积分以上的好货。其他孩子也冲到垃圾堆边,他的领先优势不复存在了。

除能换食物的垃圾外,穆卡还需要一块运算中枢和一条中枢神经索,用于给自己装配义体。中枢神经索不值钱但少见,而运算中枢属于被倾倒在废海前绝对会被回收的值钱货色。这两样东西,哪一件都不好找。

穆卡焦急四望,突然看见一具男性义体。男人身穿满是污渍的晚礼服,被埋在一堆损坏的人工心脏中。

“全尸。”穆卡几步跑到尸体旁。尸体皮肤精致,脸也不是大众脸,而是塑脸师订制的—这是高配置义体,不知为何被弃于此。穆卡心中惊喜,全尸意味着义体在扔进垃圾堆前没被回收过,他有机会抢走最值钱的货物:义体头颅中的脑循环接口(脑座)和躯干中的运算中枢。

更重要的是,这具尸体上的运算中枢和中枢神经索能拆回去装好他自己的义体。

其他人也会发现这具尸体,穆卡的动作必须快。他跪在男人的头边,从脚边的人工心脏上撕下钛瓣膜,一把扯住男人的头发,把瓣膜插入颅骨顶盖,划开蒙皮,撬起颅骨。

淡黄色的循环液流溢而出,漫过穆卡指尖。循环液尚有余温,他不由一愣:灰白色的大脑皮层正敷在脑座上,神经绒丛和毛细血管群紧紧耦合着脑座上的接口。

这不是一具空义体。义体的主人尚未死亡,脑座还在为他的大脑皮层维持循环。

穆卡内心一沉。他大可搓下脑皮层拆出脑座,但他不想谋害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有悖于他的良心。

他一咬牙关,把颅骨顶盖装回去。

“滚开!”突然,一个粗鲁的男声在穆卡耳边响起,随后他被重重一脚踹下垃圾堆,狼狈地翻滚几圈,砸进一片污水浅湖中。

穆卡心中一凉,他忍着剧痛勉强翻身爬起,抬头眯眼向上看去。迎着烈日的耀眼光晕,他看见几个大孩子团团围住那具尸体,挤开弱小的孩子,默契地开始分赃。

“他还活着—”穆卡刚说出口,肺中又呛入几口污水,失衡倒地。

他咳尽肺中渍水,挣扎着爬起。那几个大孩子正在拆脑座,男人的大脑皮层如豆腐般被他们搓下,甩弃四周。

那个原本还能救活的男人,现在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