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站在扶桑城的高层街道,屈望首次看见了涂山禹为星际沙画准备的舞台—南浦之台。

这是一座设在扶桑城十几千米之外的一座巨大假山。假山修建成凌空巨桥的形状,横跨大峡谷间隔十几千米的两侧崖壁。靠近崖壁的巨桥根基看上去纤细而柔小,像是将假山束缚在两崖之间的飘带。

屈望默默地点上一支烟,左手搭上右膀,轻抚红绸。

海瑟里安正缓缓下沉,太阳则高挂天宇,灿烂的阳光使得海瑟里安的“月光”黯淡而模糊,行星环成了天际上一道看不清的黯淡灰线。

风吹过街道,小狐狸正站在街边的护栏上,迎风眯着眼睛。屈望等待着自己注入网络的爬虫抓回信息,伸手揉着小狐狸的灰白耳朵。在远方,南浦之台的假山山体大半隐没在云雾之中,亭台楼阁回环连接,云气如龙穿梭其中,幽泉瀑布挂倚左右,遥遥可以看见清淡的彩虹在水雾间若隐若现。

爬虫们带回了信息。涂山禹已经开始进行沙画的模拟排练,正式演出在十几个小时后的太阳风暴爆发时。红绡作为主舞,已被涂山禹带到了南浦之台上。

屈望估计在正式的沙画表演中可能会在东君的舞台和太空中的超广角视角之间来回切换,营造一种一粒尘埃也是一个广博世界的隐喻感。

“走,去找你的主人。”屈望翻手搭上小狐狸的前爪。小狐狸噌噌爬上他的后颈,挂在他的肩头。

屈望驾驶骆驼艇离开扶桑城,前往南浦之台。离开前,他将所有装备挂上了身体,又给骆驼艇披上电磁隐身的迷彩。通过这种迷彩和峡谷下方复杂的冰层地形带来的电磁反射环境,屈望估计自己可以慢速驾驶骆驼艇潜入南浦之台的正下方。

七小时后。

屈望站在南浦之台底部的泥地上,缩在一方巨石之后,拉紧隐身迷彩,静待周围的巡逻机器人路过。

他体内的病毒NAG又发作了。为了尽快救出红绡,他没有去找诊所清除这些NAG。何况,不谨慎的清除可能会导致病毒NAG接入网络,暴露他的位置。

头疼,肌肉不听使唤,这是他此时的感觉。义体已经调配出大量的资源对抗这些病毒—他的义体是电气构架,而非生化构架,没有密布全身的循环系统;病毒NAG大部分聚集在脑座和颈椎附近的少量循环液中—这些循环液只负责向大脑皮层交换血氧。若是病毒们攻破了他义体的防御,直冲脑座,他就危险了。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时间没剩多少,他必须救出红绡。至于蓝穆所担忧的十万矿工的命……屈望暂时管不了。

他对蓝穆深感愧疚,如果有机会,他和蓝穆应该能成为至交好友。但他没有蓝穆那幼稚的正义感,他现在只想救出红绡。如果十万矿工真的死了,他愿意背上不仁不义不道德的道德枷锁。

他身上早就背满这种枷锁了。

屈望打开重力镜。重力镜测算出了以他为半径的百米范围内的重力场,并将重力场的信息以矢量箭头的形式叠加在他的视觉中。在南浦之台的底部,重力场完全是反向向上的—南浦之台是靠反向的重力场托举在空中,整个平台悬浮在一个反向重力场和正常重力场相夹所形成的重力势阱中。

此时,屈望就依靠这片反向的重力场“倒立”在底部。整个天地倒转,他脚踩的南浦之台底部成了大地,大峡谷正高悬头顶上方,变成了天空。

地图显示从南浦之台的底部有一条泄泉的幽涧直通顶部的主舞台。而主舞台,就是红绡将登场的位置。

等病毒稍稍消停,屈望停停走走,小心翼翼地靠近泉涧。泉涧是一条假山堆砌之时留下的垂直狭缝,从假山顶峰泻落的泉水就从此注入假山内部,汇集到假山山体中心、重力势阱所在的蓄水池中。

他往下望了一眼,从南浦之台的底部向(相对)下方望去,泉涧是直径三五米的一个圆形开口,内部阴暗无光。四壁俱是漆黑的天然石体,湿漉漉的青苔杂生石缝之间。

确认没被人发现后,屈望抱着小狐狸跳下泉涧,向下而去。泉涧空间狭小,而且由于南浦之台只是临时搭建的舞台,这个角落之地目前是安保力量的盲区。

十多分钟后,屈望一路向下,身边的反向重力场也在逐渐变小。很快,他看见了下方的一汪水潭,周围的重力也降至零。这里就是重力势阱区,也是南浦之台的蓄水池。

“你怕水吗?”屈望蹲在水潭边,拍拍肩头的小狐狸。由于重力势阱区重力极小,空气中飘浮着大量的悬浮小水珠,水潭的表面也呈球形,像一颗卡在泉涧之内的巨大水球。

“嗷!”小狐狸鼓起腮帮,抖去毛发上的水滴。

“我们走。”屈望稍稍检查周身,确认畏水装备都收束好了,一头扎入大水珠。在入水前,他默记着周围环境的特征,避免入水后在昏暗的水体中失去方向感。

他和小狐狸游至大水珠的另一面,直接冲出水球,浮在半空中。在水球的另一面,重力场是零。沿泉涧往上,重力场逐渐增大,且方向正常,指向绝对下方。

屈望一把抓起小狐狸,在岩壁上借力一蹬,向上滑漂而去。现在重力场尚小,每一跳都能上升好几十米。在他们旁边,一挂瀑布急泻而下,注入下方的大水珠中。在进入重力极低的环境后,这挂瀑布也不受抑制地漫流变粗,像是一个细长的圆锥体。

又过了十几分钟,屈望上爬几百米,周围重力恢复到1G的强度。他来到泉涧上方的出口,由假山的三五尖峰围成的一个谷地,瀑布就从假山主峰的孤崖上倾流而下,坠入泉涧之中。

屈望迅速冲出洞口,趴伏在谷地的一簇草丛之后,并检查自己的电磁屏蔽斗篷。在前方几百米处,一座木桥横跨两座山峰,桥上云旗猎动,烟霞四合,拱顶架着一座高台。那里是南浦之台的主舞台。

“红绡就在那儿。”

屈望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起身缓缓走向木桥时,一位哨兵正向他的位置走来。他立刻身子一缩,关闭周身网络,同时压低呼吸,把小狐狸按在怀中,一动不动。

十几秒后,哨兵扫视四周后转身离开了。

屈望立刻起身,摸向木桥。同一时刻,他唤醒了自己停泊在下方四千米深处的骆驼艇,一旦自己救出红绡,就能驾驶骆驼艇从容离开。

四周响起了悠扬的钟磬声,而后是苍茫荒古的埙。埙的“呜咽”声混在东君大峡谷的寒风中,向远方播散而去。

“彩排开始了。”

屈望直接几步冲到木桥前面,奔向最高的舞台。

“什么人?”突然,他听见有人在他旁边大喊。

屈望立刻从背上卸下拉梅夫人,直接朝哨兵一梭射去,同时顾不得隐蔽疾奔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