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下诗小心地进入了37船区。

晨光正从东方洒下来。上海的七座高塔在海面上投下极长的影子,一道道划过簇挤在高塔之间的浮棚上。

浮棚左右以绳链相连,聚集成片,浮于海面。青苔挂在浮棚的底座上,血红的红蓬草一团团漂浮着,漂**在浮棚间。大部分浮棚都是三只塑料空筒上搭着木板;奢侈一点的,会扎起一圈塑料筒提供浮力,撑一排脚架,再搭两三层楼板,是为浮楼。

在海平面上升到三千米的这个时代,浮棚结成的船区居住着上海大部分底层人口。而中上层的人,则住在前文明遗存的高塔中—身份越高住得越高,离海越远,越不用担心上涨的海面和海中潜游的食人癸兽。

桂下诗爬上一座浮力失衡而歪斜的浮楼,来到二楼。

37船区紧挨着上海最高大的高塔“虹山”。新年将至,其他船区的人早就捞起一团团红蓬草作为灯笼挂在棚顶,37船区则一片死寂,浮棚四处倾倒覆没,不见人影、不见灯笼。远处,一排铁笼歪斜着半沉入海,铁笼架上零零散散缠着海藻。这是船区中心的海藻农场,已然损坏,海藻大多散落,沉入大海。

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尤其是癸兽的踪迹。这种水下异兽以人为食,一旦被咬中,癸兽会往伤口中注入壬虫虫卵,致人死亡。

鸽笼交给她的任务是到泰山航道旁的113屋寻找一个叫黎稷的人。据说黎稷是调查团的深渊调查官,在找人协助执行某一危险任务—桂下诗想得很简单,能协助就干,太危险就算了。

反正只要找到黎稷,她就能拿到预付的一升淡水。

她爬上歪斜浮楼的顶部,楼顶应该有个集雨棚,也许能补充些淡水。

顶层的集雨棚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站着,正在打淡水。

“喂。”桂下诗看了眼集雨池,池里泡着一只死海鸟。

“谁?”男孩猛地转过身。

“水脏了,别喝了。”

“你想抢我的水?”男孩迟疑了一小会儿,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大喊,“不—把你的淡水留下来!”

他疯了?见人就抢劫?桂下诗一愣。男孩的身子比她强壮,衣服上没破洞,不像浮棚区的人。“你是从塔里面逃出来的?”

平时,海水总是以每月一米的速度上涨,而最近两周的大海异常猛烈地暴涨着,大海上涨两百多米,七座高塔底部不少被淹的居民被迫移出了高塔,流落浮棚。

“要你管!”男孩向桂下诗走来,“淡水!给我!”

桂下诗从腿旁拔出潜水刀,“不可能。”

“你又在打劫!”忽然,旁边铁梯上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桂下诗侧头望去,上来的老人头发花白,**上身,一件连体大红衣用两只衣袖扎在腰上,腰边挂着一只铁皮罐。

“又是你这个死老头—”男孩悻悻然收起了匕首。

“想活命也不能抢别人。”老人走到桂下诗和男孩中间。

“我妹妹快渴死了!”男孩说。

老人说:“你可以去鸽笼干活。”

“信使那点报酬根本不够,我试过了—”男孩瞪着老人,又哼一声,“算了!”

男孩转身走了。

海风徐徐吹过浮楼,歪斜的浮楼迎着海浪一晃一晃的。桂下诗收刀入鞘,看着老人。

“你为什么来这儿?”老人咳了两声,“周围的癸兽还没杀完,这里很危险。”

“泰山航道113屋,您知道吗?—我是信使。”

老人仔细打量着桂下诗,“你是来找黎稷的?”

“你就是黎稷?……”桂下诗问。

“你跟我来。”

桂下诗跟着老人下了楼,走上一条“河”边廊道。食腐的鹰鹫沿着廊道上空飞着,搜掠船区的浮尸。老人从河边抓起一支标枪,扛在肩上。标枪头上缠着一圈铁链,探入身旁海中,似乎是拴着一条猎物—大鱼。

老人带着桂下诗来到一片浮台上。浮台上竖有一间小屋,屋檐下挂着两团火红的红蓬草,墙根旁的木架上倚着四五支潜水气瓶,瓶上斑驳的色环指示着瓶内的气体成分:高压空气、高氧空气,或是氮氧氦的三混气体。

屋边立着四根粗木柱,柱顶削成了尖刺状,其中两根木柱上穿挂着两头修长的黑色巨兽—癸兽。

“这—”桂下诗身子颤了颤,过了几秒,她才确定那两头癸兽是死的。

老人一拉标枪,拽起铁链,铁链末端拖着一头癸兽的修长尸体。他把尸体挂上木柱,呼了一口气。“我就是黎稷。吃早饭没?没吃我们和蚌蚌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