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就这样杀猪!

于金顺的二三事

于金顺就不能算是个兵,天晓得接兵的人怎么就看上了他。他个头矮小,但长得可是帅气,方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还有点小络腮胡子,就像个大洋娃娃。新兵下连队后,他被分到了营部,当上了卫生员。一些人直叹息,若不是他个头矮了点,早上宣传队了,管叫师部那些女兵看花了眼睛!

可无奈落在步兵团这个山坡上,就只有当他的卫生员了。不过,姑娘还是能看得到的。

步兵团里没有女兵,可驻地周围却有姑娘。人长得好看,事情就多,时间长了,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来营部的就多了起来,一问就是找于医生来看病的,当然还是要会会这个小美男子。军民关系要团结互助,营部又不好拒绝,所以卫生所那里就时常热闹。

他小子有眼福,步兵连那些大兵就没他那眼福,军训忙起来,天天在山头上转,几个月看不到女人那是常事。有时候远远看见了,还要抢排长的望远镜呢,笑人!

可时间长了,还是有了影响,军营毕竟不是集市。于是在一次整编的时候,营部让于金顺下了连队,到四连当卫生员还美其名曰锻炼去了。连队纪律严明训练紧张,于金顺也就没那么多时间“招待”病人了。

还是会出事。

连队搞生产的时候,纪律就有些松散。这天于金顺和来连队锻炼的副连长罗仁弟到小罗五生产基地去视察工作。完后,两个人借下雨回不了连队为名,悄悄地在基地边的一家农舍里住下了。那里有两个姑娘。那一天晚上,几个人就那么忘情地吹啊聊啊,全忘了时光。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感情难却,又同在一屋,又都是妙龄青年,那还会发生什么?

夜不归宿,这可是兵营大忌,一个副连长带个兵一晚上没回连队,能上哪儿去?天明回到连队,就要说清楚!冉福亲自主持审查,虽说两个人同声交代没有越轨行为,但违反军纪,实难原谅。那老兵领了个处分,可面对于金顺这么个娃娃兵,却再也舍不得对他下手,只有简单的批评批评吓唬吓唬了事。

当兵期间会过女人,大家气愤之余却也是笑料,不笑谈几个月不会完了。有个别人还会暗地里追问,男男女女在一个屋子里过了一个晚上不干那事没有热乎,谁信哪?

可在于金顺的心里,那青山坡下的绿竹茅舍,那夜灯下青春男女的欢笑声可就成了永生的怀念。

他想呢!

于金顺个子小,命却挺大。

于金顺个头小体能差,当兵几年了没参加过什么军事训练,虽然打过几枪可却没投过真的手榴弹。平时训练,他要跑上好些步才能把训练弹扔出去十几米远,谁敢给他投真家伙?教材规定,手榴弹不扔到三十米以外是不能投真弹的!

一次连队实弹考核,投真家伙。手榴弹在山沟里轰轰炸响,震撼人心,于金顺也是手痒得不行。考核完后,各班排都撤下去了,他求到了刘德新,“连长,给咱也扔一颗么?”也是那刘德新刚当上连长,心情好,也经不住他的再三恳求,心软了,当兵几年没扔过真家伙也确是可怜。于是,他横下心,再三演示再三叮嘱后,将一颗真弹交给了于金顺。那于金顺也是激动、紧张,他将手榴弹开盖取弦握紧,快跑几步后,一咬牙将手榴弹甩了出去!十几米……不,准确地说,十米都不到!见此情景,众人全傻了眼!于金顺也呆了,站在那里不会动弹!有人惊呼起来!此刻,那手榴弹就躺在于金顺面前,“刺刺”冒着白烟。那家伙要是爆炸了,身边这几个人可就全玩完了……“卧倒!”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随着一声怒吼,只见那刘德新一个箭步跨到了于金顺的身边,一把将他按倒在地上!就在两个人卧倒在地以及身边其他几个人也卧倒在地上的一瞬间,手榴弹爆炸了!

刘德新站起身来,笑了。他早有准备,“怎么样,没伤着吧?”

于金顺的脸都白了,身子还在颤抖,“谢,谢谢连长。”

可是,尽管刘德新动作飞快,尽管两个人及时卧倒在地,那手榴弹爆炸后瞬间飞回来的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弹片还是击中了于金顺的胳膊!可奇就奇在他正挽着袖子,那弹片只击到了袖子,击碎了几层布,却没伤着皮肉。奇险!若是那弹片击中了头部或是胸部,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他忘不了刘德新的笑脸,“卖卖,好险嘞!”

于金顺人小,可办了件大事。一次,他和营部书记两个人偷马骑,去曲硐温泉洗澡。走着走着,身后没了动静。于金顺回头一看,那书记不知何时摔于马下,在远处地下躺着!他急打马回奔,来到书记面前。那书记早已是昏迷不醒,气息全无。好在于金顺懂得医术,就地抢救一番,直到书记醒来。得,澡也洗不成了,回吧。

两个人悄然回到营部,包扎一番,了事。

第二天,教导员看见,纳闷儿,“书记官,你这是咋搞的?”“报告教导员,昨天不小心叫门框撞了一下。”“多老大的人了,走路不长眼睛啊?以后小心点!”“是啦!”

于金顺救人一命,书记大为感激。三十多年后,他从四川打电话到春城,找到于金顺,谈及此事,仍是感激不尽。

杀猪记

冉福在连部前面来回踱步,一脸苦相。

英志见状,急上前问:“指导员,有啥事咋的?”

冉福没好气道:“哼,说了你也办不成!”

“说说嘛!”英志也急,偏要问。

“哼,老兵走光了,会杀猪的人也没得了,又要过新年,你说咋个整?去请个来吧,岂不是让人家笑话?哼,大不了只有去买些来吃了。”

指导员会管家,坡头上的猪圈里养了十几头大肥猪,这在团里都很了不起。

英志忽然大胆,“我去试试?”

冉福瞥他一眼,“你?望望猪跑还是可以的!”

言罢,冉福扭身回屋去了。

英志见指导员模棱两可,胆子更壮。他以最快的速度回想了一遍过去在东北老家看爷爷杀猪的场景,接下来,又以最快的速度喊上李雄仁和谭术明几个人,冲向炊事班,找到杀猪刀和绳子木杠等家什,而后便直奔坡头猪圈。

一窝人在坡头上又喊又叫,七手八脚地从猪圈里拖出一头猪来,拼力按倒捆好。哨兵兴起,拿刺刀来刺,无奈猪皮厚实,不进。有人拿匕首来扎,刀短,也不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最后还是英志操起杀猪刀,找准位置,这才将猪杀翻。

那冉福听到猪叫,又见坡上一群人忙活热闹,急赶到猪圈前时,一头大肥猪早已被杀翻,并且他们正在往猪身上浇开水刮毛呢!见此情景,冉福目瞪口呆。继而大笑:“没想到,没想到,我们连队还有这等人才,深藏不露。要得,要得!”说罢,也挽起袖子,跟着忙活起来,“我们连队今后又有得猪肉吃啦!”

杀猪放血,吹气刮毛,开膛破肚,打理杂碎,英志这个杀猪匠干得有条有理,像模像样,在看热闹的众人面前着实光辉了一番。

晚上,全连官兵们喜气洋洋地吃了一顿鲜肉。当然也少不了冉福对英志的表扬,“四连的文书是又会写文章又是杀猪匠,你们说是个什么才?全才啊!”

满堂大笑。

不过第二天,工作班就挨了批评:李雄仁悄悄地从食堂里边端回一碗猪油,准备日后吃小灶。有人看见,报到连部。冉福大气,要其送回,且严厉批评。

连队是个大家庭,官兵平等,亲如兄弟,损公肥私可不行。

各连队的文书向来是摇笔杆子给连长和指导员写材料打报告作计划的,如今冒出个会杀猪的文书来,也是热闹。

曲硐惊魂

突然间,汽车摇晃起来,歪歪扭扭地向坡下冲去!

左边是崖壁,右边是河沟,几个人在车上惊恐万状,高声呼叫,他们要完蛋啦!

退伍岁月,人也就闲了,这天,英志跟五班的几个弟兄去山上给连队拉柴。团里派的两吨小炮车,嘎斯,当年雷锋开的那种。

上山的时候一路风光,英志和李雄仁、谭术明、余安宁几个人在车上吹呀唱啊,山路弯弯,青山绿水分外惬意。几年从军的紧张生活即将结束,他们终于可以轻松一回要好好感受这大自然的美丽……可谁料到,就在回来的路上汽车走到曲硐坡头已经望得到永城坝子的时候,那车却突然失控,在公路上弯来弯去,画起“龙”来!刹那间,几个人在车上魂飞魄散,惊呼连连。公路左边是崖壁,右边是河沟,冲到哪边都是灾难!

几个人在车上狼一样的号叫着,“快刹车呀!”“他妈的抓稳方向盘哪!”“关油门啊……”“快减速哇……”车上喊声阵阵,乱成一团!

忽然间,英志回头一看,车后边余安宁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跳下车去,车上只剩下他和李雄仁蹲在驾驶楼边喊叫。汽车仍在左右摇晃,英志更是惊恐万状,发疯般地喊着:“准备跳车呀,快跳车呀……”突然间,就在英志惊恐呼喊并准备跳车的时候,汽车却猛地向左边一拐,冲到一座土崖前,“嘎”的一声刹住了!

几个人都呆住了,都不会动,他们不相信汽车竟然还会停下来,还没有翻到沟里边去!好半晌工夫,英志才回过神来,他和李雄仁跳下车去,拉开车门,把司机小刘拽了出来。那小刘脸都吓白了,只张着嘴,不会说话。余安宁几个人也从后边赶了过来,大家拢在一起,相互看了看,一个也不少。他们这才在路边坐下,谁也不说话。

生死一回!

他们逃过了一劫,他们都活下来了!可是他们也都很害怕……几年军旅,他们就要回家了,他们渴望着和亲人团聚,在和平的岁月里他们不希望……他们终于又鼓足勇气,重新发动汽车,一挡,用最慢的速度往回走去。

一路上,他们都不做声,望着永城的山川田野,他们都有重生之感。

二十多年后,年,英志有幸和余安宁在春城相逢,谈及此事,唏嘘不已。人生多波折,生命说不定就在哪里断送了,战争,疾病,各种事故……而他们有幸活下来了,在继续向前走着。

今天打牙祭,吃野菜

小时候在北方吃过野菜,也采过野菜,那是赶上饥荒的岁月。没想到长大了到南方当兵了还要吃野菜,挖野菜,这事就有点特别。刘德新再冠上个“打牙祭”的美称,就让人说不出是浪漫还是别的什么味道。

永城四季如春,可春天也有麻烦,缺菜吃。三四月间,连队的菜地里青黄不接,冬菜吃完了,春菜才起苗,还不能吃,连队百十号人的吃菜可就成了问题。再好的米饭没菜吃咽不下去呀!十天八天下来,顿顿咸菜和漂着几片菜叶的大锅汤可就让人受不了,全连上下怪话连天。指导员和司务长想着办法从永城街上和近处的老乡家里边买些菜来调剂伙食,可仍然满足不了这些士兵们的大胃口。

这日子就有些难了。

步兵连队伙食标准低,除米面由国家供应外,余下的肉菜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有时候团里边采集调配也是有限。因此,连队里边每个班排都有自己的菜地,连长指导员也亲自参与种菜,加上炊事班的猪圈和小鱼塘,这连里面的副业就搞得有些红火。夏秋时节,连队的菜地里枝繁叶茂,品种繁多,豆角茄子,花菜莴笋,辣椒南瓜,白菜萝卜等等,那吃不完地吃。有时候菜吃不完,还要拿去喂猪。可到春天上就不行,天干少雨,什么菜也上不来,连队只能靠去年晒的干菜和腌制的一些咸菜还有小青菜苗来接济。因此,每年春天都有个把月的干巴日子。

“吵哇叫哇,牢骚还不少嘛!”星期天早上,刘德新早早地就把士兵们集合起来,他的精神头可好,“一些同志背地里怪话连篇,别以为我不知道。几天没吃到蔬菜就不得了啦,就苦啦,哪年春天不吃上几顿咸菜呀?想想咱们老前辈们,红军长征两万五,爬雪山过草地,咱们这点苦算什么?告诉你们,老天爷造就了咱们这些人类,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我也不相信活人会让尿给憋死喽!今天是星期天,各班排的人都别给我闲着,打扫完个人卫生后,都给我到田坝里去,到那些地角坡头沟边田埂上挖野菜去,回来打牙祭。听到没有?”

“听到啦——”只要能出营房,心情就是快活。

“注意:回来点评,挖得多的我要表扬,弄那些吃了就拉肚子的草根根我要骂你,解散!”

欢呼声一片。

三三两两的,这就奔永城的田野里去了。部队纪律严明,平时星期天休息,也不是谁都可以外出的,一个班几个人,上街办事要请假。这下好,放鸭子了,大家都乐。

连里农村娃多,挖野菜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英志就不行,南方的野菜他认识得不多,他跟着刘德新走出营房,就是找清闲观风望景去了。

永城的春天,田野碧绿,麦苗青青,蚕豆花飘香。英志和刘德新李雄仁几个人走在田埂上,望着那山川田野的秀丽景象,尽情地吮吸着春天的气息。时不时地,他们还弯下腰来,采摘一些青青的野菜。

春天,田地里边的野菜很多,可英志走了半天,手里只摘了几根苦菜。而其他几个人就行,每人手里都掐着一大把野菜了。刘德新耐性好,边走边教英志识别一些野菜:这是小米菜,那是龙爪菜,还有什么冲菜,折耳根……直让英志眼花缭乱,记不清楚。而其他几个人也边走边唠叨,数落着自己家乡那边有什么样的野菜,味道是怎么样的好。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田野里能闻到青草的气息。有些野菜采到手里,还能闻到草香,有的味儿就不行。尤其是那折耳根,绿色的叶粉色的根,看着好看,闻着却是鱼腥味儿,古怪刺鼻,让人摇头。“好东西呢!”刘德新喜滋滋道,“回去用酱油盐巴拌拌,好吃得很哪,清凉去火还去病。”说罢,他竟用手抹抹泥土生吃了一根!

英志看着直摇头,心中暗苦,当兵不容易,吃野菜也要学。

晚饭就很热闹,经过刘德新和几个连干部的亲自验点,把各班排采回来的野菜清理分类,之后便叫炊事班又是蒸煮又是凉拌,认真打理了一番,每个班分了几大盘子。大家吃了个津津有味,总是有了菜嘛!英志却吃不下去,可又不能叫大伙儿瞧低了,只有硬着头皮往下咽,这就是打牙祭!

在食堂里吃饭,一班一张桌子,班里的人围在一起吃,几个干部坐一桌。有时候饭吃到中间,指导员和连长还要站起来说几句话,讲点什么事情。吃野菜的这会儿工夫,冉福站起身来,道:“你们大家觉得这野菜的味道怎么样啊?”

食堂里响起了各种怪腔调:

“还可以吧?”

“苦啦!”

“不怎么样啊!”

“对付着吃罢!”

“总比没菜吃强啊!”

“……”

冉福听了不气,苦笑道:“是啊,我也觉得野菜是不如自己种的菜好吃,可那个同志说得也不错,总比没菜吃好嘛!不过我要告诉大家,野菜再苦再涩也得吃,也得咽!连队里的老兵们都知道,哪年春天不吃上几顿野菜?野菜苦,部队的生活也苦,不过这种苦也正是锻炼我们每一个战士所必需的!我们当兵就是来吃苦的,不是来当大爷的!为了未来战争的需要,为了适应各种艰苦的条件下生存的能力,我们必须吃这种苦!苦了我一个,幸福千万人。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要尽可能地不给国家增加负担,尽可能地自给自足。兵要练不能养,天天大鱼大肉国家也给不起,再说我们个个都吃成了大胖子了,以后还咋个去打仗呢?因此,同志们还要多有思想准备,以后还要吃更多的苦。为了国家和人民,我们吃这点苦算什么嘛,吃苦是光荣的!”

那又腥又苦的野菜,那个牙祭!

睡牛棚

部队小拉练,到龙门公社。大山里。

虽说南方四季如春,月里,天气也是很凉,晚上还有冻霜。

到了驻地,连队号房子,各班排都有了住处,只剩下英志和李雄仁、谭术明三个人没得着落。又不愿意到班排里去挤,就四处去找住屋。寻了半天,见一牛棚,下边有一头水牛,上有一间木板住屋,虽四处大缝小隙漏风,却堆有干草也能住人,于是住将进去。

上了木楼,却发现楼板上也是宽大缝隙,稍不注意脚也能掉下。于是忙将干草铺上,厚厚一层,再铺上被子,也是松软。躺在上面,下有稻草香气,上有清爽凉风,还是痛快。

只是楼下时时会飘上来牛粪味道,好在天凉,也不是太臭,将就些吧。

谁料到了半夜,寒气袭来,却也忍受不住,于是三个人便挤到一起,两床被子盖在上面,这才好过一点,感到了暖和。

可是,过了一会儿,事情又来,睡在中间的哪个热得耐不住,两边的人又时时漏风,于是就轮换着睡。

又睡了一会儿,又开折腾,有跳子,还有臭虫,于是就起来抖被子,再睡。

就这样乱到天亮。

只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晚上有了尿了,不用起来,翻过身子,拨开稻草,对着楼板缝隙冲下去,痛快,方便,完事。

只是楼下的老水牛会抗议,乱转圈,哼哼叫。

你们几个家伙太不地道!

大旧庄奇遇

这天,冉福把英志找了去,交给他两个任务:一是年底老兵要退伍,连队要定做一些带有文字的口缸,发给他们做纪念。二是连里的小炮车轮子上的轴承坏了,要配上一个。办事地点,春城。

英志一听,大喜,领导信任,体贴照顾,既为任务,又能回家,于是匆匆准备一番,第二天就搭了个便车,望春城奔去。

谁料那解放牌汽车老旧,加上山高路险,车速奇慢,两天才到达广通附近的大旧庄!

英志下了车,谢过司机,便急急向大旧庄车站跑去。他要赶乘午后到春城去的火车,

可待他到了车站一打听,方才得知那列车在大旧庄站不停,这让他立时急火攻心,一口气喝了一缸热水!

向前行吧?那列车停靠站距此几十公里,且没有汽车前往,时间也来不及了!向后走倒是有路,此站距广通只有八公里路。英志估算,按自己的脚力,有个把小时便可走到,并可在指定时间内赶上去春城的火车。

可当英志把自己的意向说明,站上的几个工作人员立刻劝住了他,此站到广通站之间虽路程不远,但中间有一座千米长短的山洞,不让行人通过!

英志急得立时没了主意,唉声叹气,准备出站去公路边,另想办法。

站上的几个人见当兵的这样急切,心中不免恻隐,便问他有什么事情这般匆忙。

英志便如此这般诉说一番。

没想到几人热情有加!

其中一人慰藉道:“小同志,莫着急,前方正有一列货车进来,我要它在这里停一分钟,带你去广通。如何?”

英志一听,兴奋得找不着北,连声致谢。

话音没落,那火车已经进站。英志在车站人员指挥下,奔上车头,还没站稳,车又滑动。

英志激动地向站台人员挥手致谢,随列车奔广通而去。

铁轨闪亮,向后滑去。英志坐在内燃机车车头内,坐在司机身边,心中感慨万千,那几个铁路员工为助一无名士兵,调停一列火车为其助行,可谓佳话!

当晚,英志如期回到了春城。

杉阳甘蔗

杉阳在永城南边山里,二十来公里,不大的一个坝子,产甘蔗。

部队小拉练,到那里住了几天。

白天助民劳动,帮着老乡种甘蔗。那活计有意思,把甘蔗砍成尺把长的段,横着埋到土里就成。

老乡热情,送来甘蔗要大兵吃。部队有纪律,不能白拿百姓东西,于是自己花钱,一角钱一根,几个人合着啃。

那甘蔗甜,不过吃多了也不行,上火,嘴起泡,几根啃过,牙也松了,只有作罢。

几天一过,部队回营。

山路上,姜福昆掉队了,指导员派英志跟着。

英志边走边奇,那小子步履沉重,且背包比旁人的大许多,似乎里边有什么东西。英志心想,这般走法,且不要走到天黑?在大山里走夜路可不好玩。

于是,英志为他背背包,一背,挺重。英志强令那小子停下,打开他的背包查看,顿时大气:小子的背包里竟摆着十几根断好的甘蔗!

“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回去给老乡吃。”

“胡扯,你能不能走到家还是回事呢,吃喽!”

于是,姜福昆无奈,只有重整背包,把甘蔗拿了出来,两个人这才上路。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天黑到了家,甘蔗也吃完了。

话说起来,谁听谁笑,为了那点甘蔗回不了家,落在大山里再碰到了野兽,谁吃谁还不知道呢!

反动歌曲

杉阳小住。

晚上,屋子里传来了歌声,那老乡家里有一个小半导体。

那歌声已经好几年没听到了,很好听很动人,“洪湖水呀,浪打浪……”

好多人会唱,就合,就热闹,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突然间,排长跑了过来,叫老乡关了半导体,制止住了大家的歌声,还发表言论:“歌呢是好歌,可现在还是‘文革’期间,还被打成了反动歌曲,大家就不要唱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汇报上去,麻烦会不少的。至于以后会不会平反,总会有个说法的。大家今天就歇了吧。”

歌是好歌,话也是好话,只是心中不是滋味儿。

得,好听的歌曲不让唱,说话还要注意,只有睡觉啦!

烤茶

茶是好东西,喝一口清香甘甜,沁人肺腑,提神醒脑,有益健康。

那沏茶泡茶的方法也多种多样,很有些讲究。有人大缸子泡茶大口喝茶,茶浓茶香水多汁儿浓,解馋解暑痛快淋漓。而有人就喜欢小杯小壶紫沙土陶要个讲究,舌舔唇吸,再来个摇头晃脑故作文雅。尤那日本茶道更甚,折腾半天才能喝上几口,实在是不过瘾。不过那也是个人爱好。总之,不论是牛饮鱼吮大罐小壶,各色茶道,喝茶都是个好事情。

只是远在云南大山里的一道好茶,一般人却未必品尝得到。

一日,部队拉练在外,英志几人走入山野农家,小憩。

那山人屋中家徒四壁,无啥物件,只屋中央地下有一火塘,上架一水壶。那炉火终日不息,水壶早已是漆黑色的了。

那山民见来了大兵,也是热情,出得门去,在门前一片山茶树上随便摘下一把嫩叶,回到屋来。只见他在墙边拿过一个拳头大小的泥壶,将那嫩茶放入壶中,便把泥壶放在火边烤。

泥壶在他手中转,这边烤烤,那边烤烤,不一会儿工夫,那泥壶里就冒出了香气来。这时候,就见山民拿起火塘上的水壶,快速地将水冲进了泥壶,“刺啦”一声,烤茶沏成。

之后,热情山民便将那烤茶端到众人面前,劝起茶来。

初始,众人不解,觉得那山民过于小气,这一小壶茶水怎解得众人口渴?

只是抿了一口茶水方才知道,那茶叶绿清香,汁液却是醇厚浓烈,色泽暗红,味道微苦,回味甘甜;只一口便提神醒脑,心激神**,浑身畅快。忍不住赞美,山野之间还有如此美味儿如此神道天功。

众人连呼好茶,大呼痛快,于是又烤,又喝,不能罢手。

直到连队集合号响起,众人方才依依不舍,离去。

精神抖擞,快步山间。

香茶嫩绿,山生野长,泉水相交,清纯甘甜,今生难忘。

民间之烤茶,山野之神功,实胜于宫廷品茗,强于大家作坊,无缘者实乃憾事!

问路

部队拉练,在田野山间问路可要留点神,老乡们倒是热情,可说起话来就有点悬乎。如,“老乡,到前边寨子还有多远啊?”“三几里吧?”“五几里吧?”听着好听,高兴,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可是待你走了一会儿,算算时间该到了,那寨子影儿都没有!有时候一走就是半天。

后来有了经验,再去问路,就要在问好的那“三几里,五几里”的后面加上点虚数,有时候还要翻倍。要有思想准备,省得问了路走了半天还见不到目的地。

雨夜拉练去邓川,出发时问,有多远?答,十几里,不远。结果一走就是一晚上,天亮了才到那县城,鼻子都气歪了!

一壶酒

亚东调到后勤处烧酒,这天来串老乡,送给周元昆一背壶酒。

周大喜,一气喝了半壶,这就醉了,一天没醒。

连长闻之,大气,把他叫到连部,追问酒的来处。周元昆站在连长面前,任你骂破嘴皮,就是不说!连长更气,命人把他带走,关他一天禁闭,等待处理。

到了晚上,支部开会讨论对周的处分问题,从连队建设出发,要严肃军纪,多数人建议给予警告处分。谁料连长突发不同意见,这小子死活不交代送酒的老乡,义气深重,是条汉子,只要正确引导,是块好料。

当然,处分免了,批评还是跑不了的,教育为主,以后戒酒。

周元昆当即立下保证,除了节假日,绝不喝酒,且看以后表现。

连长这才气消,放他回去。

只是那送酒之人仍没交代。

周元昆遵守誓言,积极表现,几个月后果真当上了班长,成一笑料。

这也是事故

火箭筒那家伙挺好用,只是打实弹的时候声音太大。要掌握要领,嘴要微张,否则耳朵会震坏。

连队里有两个兵实弹射击时没注意,耳膜震穿了,只有办理伤残退伍了。

那东西要改进,要加防护装置。

那个傈僳族兵叫阿话儿,很结实,能跑善跳,从小在山里长大,爬山越野健步如飞,山地作战部队里就需要这样的兵了。不过那小子年纪过轻,想法简单,他和一个伙伴捡到一颗迫击炮弹的引信,觉得好玩,就用石头砸。这下子玩完了,手指头被炸飞了两个,年底只有退伍回家。

把他们指导员心疼的,连连惋惜,“这叫我们怎样对得起他的家人?年轻轻的就残废了,他以后的生活还怎样过?教训啊!”

刘德新也有笑话

那日,连里忽然来了一个女人,长相俊美,举止大方,众人争相观看,且议论纷纷。

连队里平日鲜见女人,几个月见一女人也是常事,何况这样端正女子?细一打听,原来是新连长刘德新的新媳妇。

连里特地腾出住房,刘德新里外忙碌,和媳妇搬了进去。

把大家羡慕的,议论更多。

谁料第二天,刘德新竟然没有出操!

他住的那间屋子正对着操场,早操的队伍里,有人高声发笑。冉福哼了一声,“有哪样好笑的嘛,小娃娃没见过大世面。向右——转,跑步——走!”

连长不出操,本就少见,现在又在安乐窝里,哪个毛头小伙儿不联想?

中午时分,见到了刘德新,他坐在屋前门槛上,且无精打采。

过路的士兵们又笑。有人打趣道:“连长,昨天晚上安逸吗?”

他老小子也风趣,“安逸得很哪!”

众人皆大笑。

冉福听到后也笑,“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

有人编出顺口溜:生龙活虎刘连长,媳妇一来变了样,晚上欢乐像打仗,白天不能上操场,无精打采心里慌,软绵绵蹲在屋门旁,别人问他怎么样,安逸安逸乐得慌!

全连笑翻天。

几天后,媳妇走了,他才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在病中

那天早上,英志不知怎么浑身酸疼,头昏脑涨,气力全无,就起不来床了,没出操。

这一躺就是三天,重感冒。

没去医院,卫生员每天来看看,就那么几片药,挺着。

李雄仁每天送饭来,一碗面条,有个鸡蛋,也吃不下。

三天后,总算能起来走动走动,便找了根细竹竿,拄着,走出门来。

蓝天白云,天高气爽,心中好轻松。连队野外训练,连里很是清静。信步走到门前菜地,菜苗青青,长得喜人,不由蹲下身子,拔起草来。

身边走来刘德新,他没外出参训。他关切道:“咋个整的哟,病成那个样子?好起来没有?”

“好多了,只是浑身没的力气。”

“嗯,还是多起来走走,外面空气好,多活动活动,病好得也快些。”

“谢谢连长。”

几天后,英志又出现在训练的队伍里。

连里的干部们都挺好,平日里很关心士兵们的身体健康,没事就唠叨个没完,有时候还给战士送病号饭,大家都很感动。

几句话,一碗面条,也是温暖。

病好后,英志在操场的边上栽下了一棵美人蕉,红色的。在这个火热的连队里,有一朵鲜花,也有一种温暖,一种友爱。

这也是战斗力。

前方的路

“四人帮”倒台后,国家拨乱反正,恢复了高考,大学又开了门。

那一天,几个人凑在二炮连柯卫亚那里,谈起了未来的志向,有人想上大学。

柯卫亚博文好学,还有一箱子书,这在部队里很稀奇,也让大家羡慕敬佩。他说:“我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多,我就安心服役,我也没什么志向,我就是爱好历史,对那些感兴趣。”

于金顺道:“谁不想上大学?可是没机会呀!我早就想去军事医学院进修了。”

高玉平说:“谁知道自己以后能干啥呀?听天由命吧?不过一定要问我想干什么,咱哥们儿倒是想到北京军事学院去学几天,回来当个营长团长啥的给他们瞧瞧。谁服谁呀!”

英志道:“我想上大学嘞,可不知道该学什么才好。我喜爱文学,也想学学物理,搞搞发明什么的,还对化学感兴趣,那玩意儿变化多。唉,真不知道学什么才好了。”

李雄仁笑道:“嘿嘿,天还没黑就做梦了,我可没那么多理想。我就想着退伍后在家乡找个工作,找个老婆,过点舒心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才是人生的幸福呢!”

实在,大家都笑。

这是军营里的一次聊天,这也是那些士兵们的一种愿望,可是他们只能在军营里面谈论各自的理想,只能看着全国上下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站岗,值勤,保卫祖国的南方疆土,看着别人去考大学,去工厂工作,去军校学习,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理想只是一种奢望,他们没有机会。

亚东问

星期天,串老乡,亚东和周元昆来找英志,说他们连的支部想发展他俩入党,到底该不该入?

英志大笑:我们这里为了争取入党,个个表现积极,并以此为人生最高荣誉。你们那里的支部主动发展你,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再说了,以后回到地方去,人家看到你是党员,就知道你在部队干得好,有成绩,各单位都抢着要呢。入!

英志找出一瓶酒来,没菜,只有几根辣椒,分,你一口我一口,边吹边喝。

共产党是一个光荣的政党,是带领全国人民大众得解放的政党,她有着光辉的历程,许多人为之贡献了年轻的生命。我们是他们的后代,我们入党也是为这个事业奋斗的,为建设祖国保卫祖国贡献自己的青春的。而且我们正在为之贡献,这就是我们青春的光荣。我们从军来到部队,不会得到什么荣华富贵,也没什么钱财,我们除了一身军装,就只有这样一个名誉,那就是争取入党。入党是我们从军期间所作贡献的一个见证,也是我们的光辉!

亚东顿悟,“我加入!”

周元昆道:“我也入!”

李勇

李勇到英志班里当副班长的时候,也就十九岁。小伙子中等个头,一脸娃娃相,很是精灵。李勇话不多,一身军事技术却是十分出众,尤那单双杠水准更是胜人一筹,多次代表连里去参加团内比赛。小伙子不唱不跳没啥爱好,就是爱抽个烟,且抽得很凶,一天能抽一包多呢!小子和英志配合得很好,工作默契,英志也喜欢,两个人把二班搞得挺好的。

再没有见过他。

李勇字写得挺好,可他从未给英志写过信,也从不谈自己。他退伍以后都干过什么工作?不论是为国家为自己,为了生活都要干哪!

有人记着他,一个曾经的士兵。

朱书海

这小子是贵阳来的,长得瘦高,一连的兵,还在团球队打球,英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洋马”。小子脾气可好,爱说爱笑。

小子个大,就能吃,且正餐没过多久就饿,于是就常悄悄跑到炊事班去要饭吃。连队纪律严,每天三顿饭外不开小灶。还是那老班长好,每次都悄悄塞给他一些。

这次,他不笑了,一营奉命出国护路,且全部换上了新式步枪。他们去老挝,那边还有战事,很乱。

“刘大哥,咱哥们儿这就走了,能不能回来,这谁也说不好。咱当兵的,到哪儿都要听招呼,服从军令是咱们的天职,你说对不?”

小子血性方刚,挺有骨气,让人敬佩。走了,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几年后,在春城见到,他已经是一个铁路警察了。

他命大,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