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那么平凡的小孩,她们心地单纯,步履轻快,哼着歌快乐的向前奔跑。我羡慕她们。我始终幻想有一天,也能像她们一样,温良清透。

01

三选二的的半决赛现场,灯火璀璨。

舞美师做足了灯光效果,小小的比赛舞台显得富丽堂皇。台下挤满了各路粉丝,荧光棒,手掌拍,大大小小的条幅和荧光背板,写了口号和支持选手的名字。

我和常蕾蕾没来及准备周全,只在入口领了两根荧光棒,一路被人群涌进来。贵宾席的座位快要满员,我盯着票根上的号码迟疑着要不要坐去那么扎眼的地方。最终,我拖着常蕾蕾,一头扎进了观众席,换了两张位子靠前的普通票。坐稳了,等比赛开始。

主持人介绍参赛选手出场的时候,现场粉丝的欢呼呐喊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录影棚。我和常蕾蕾第一次来现场,对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高亢兴奋艳羡不已,自己又没有那个气力喊,只有奋力摇着手里的荧光棒。

我的目光一直透过前面几排高高矮矮的脑袋间隙,注视着舞台上的张辰逸。他和其他两个晋级选手站一排,跟随主持人一起做节目开场。在主持人的示意下,他们依次跟现场的粉丝和观众打招呼。

我那人气飚高的张辰逸握着话筒还没有开口,台下的欢呼已然成海。我和常蕾蕾沦陷在一片沸腾里,替他开心。

“果果,张辰逸真适合站在舞台上,唱他想唱的歌,做他喜欢的表演。”常蕾蕾抓住我的手,趴在我耳畔说。周围的喧嚣和吵闹丝毫没有掩盖住她这话的认真和肯定。她看舞台上的张辰逸那种眼神,带着奇怪的异样的光。

张辰逸唱苏打绿的那首《小情歌》,常蕾蕾跟着慢慢和,那样的默契度,让我眼馋。张辰逸的歌声轻轻的,柔和的节奏和着变幻的暖色调七彩光温暖像夏日午后的太阳,软软的温柔流金溢彩的倾倒下来,漾在他身上溅起华丽的倒影。他浅浅微笑着哼唱,俊秀的脸庞让人迷恋追捧,台下的荧光棒和举起的双手跟着他一起沉浸和迷失在歌词的意境里。

灯光的暗影里,蕾蕾的脸上带着甜蜜和欣喜,她托着腮,歌声柔美如一颗融化在舌尖的巧克力糖,绵绵的甜。她那样沉醉,忘了挥舞她的荧光棒,忘了我还在身边,忘了周围疯狂呼喊的粉丝,轻轻的和着辰逸此刻唱的歌。我看着常蕾蕾幸福的侧脸,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画面,她依偎在张辰逸的肩头,两个人静静哼唱着这旋律,安静着听彼此的心跳声呢?枕在张辰逸臂弯的那个女孩,为张辰逸的歌声而感动和沉醉的女孩子,不是我。但我很快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了过来,我只是太艳羡蕾蕾跟张辰逸对于音乐的这种默契罢了。

那晚,张辰逸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其他两名对手,轻松晋级决赛。比赛结果宣布之后的那段剩余节目我没有心思欣赏。常蕾蕾在张辰逸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决赛PASS卡的那刻激动的泪如雨下。我和她抱在一起哭,哭的有些莫名其妙,舌尖舔到眼泪,味蕾里有一阵涩涩的苦。

“果果,我不能陪你等张辰逸出来了,你替我代为转达祝贺吧。”

人群散光了,我接到张辰逸的短信,让我们在楼下稍微等会。他说他有一晚上的时间,要带我们俩出去庆祝狂欢一下。可常蕾蕾陪我等到一半忽然不等了。

“许诺来接我吃饭。”常蕾蕾皱着眉说。接着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辆缓缓停在身侧的白色奔驰小跑。车上爆裂的音乐,和驾驶座许诺精心塑造的王子形象。

“蕾蕾,上车。”许诺优雅的敲敲身边的座位。

“不如,你见一下张辰逸再走吧。”我说不出心里的复杂感觉。在这之前,我太反感常蕾蕾和许诺纠缠在一起,我生怕她被许诺玩够了伤够了哭着跑回来。可在此刻,我嘴里说着要她等张辰逸的客套话,却恨不能她马上跳上许诺的车子走掉。

我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恶毒和虚伪了?她可是我唯一的闺蜜蕾蕾啊。

“希望你们两个今晚能开心庆祝。”常蕾蕾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她回头朝身后那栋大楼出口留恋看了一眼,松了我的手,跳上了许诺的车,挥手跟我道别。

“妞,就不带着你一起了。你看到了,没有多余座位。”许诺对我打了个呼哨。

“未满十八岁驾车,小心被拘。”我嘴巴丝毫不留情。

“拜啦。”车子在常蕾蕾的微笑和许诺的不屑眼神里启动驶离,留一串张扬的气息和我微摆在夜色里的白色裙纱。

张辰逸踩着常蕾蕾远去的背影追下来楼梯,显然讶异只有我一个人在等。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蕾蕾呢?”

请注意你的称呼,张辰逸。她是常蕾蕾,你不可以叫的这么亲切。我在心里默默抗议,却带着客套的微笑跟他解释:“刚走掉,她男朋友来接她。”

“男朋友?”张辰逸脱口而出,“谁啊?”

“许诺。”我认真化了妆,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我用了最美丽的姿态来看他的比赛,可他时至此刻都没有放我在心上。

“许诺?你说她和许诺在一起?唐果你没有告诉蕾蕾许诺是怎样的一个人吗?她怎么能和那个混蛋在一起?这件事你为什么没跟我提过?”张辰逸当然是吃惊的,比我亲耳听到常蕾蕾跟我宣布她和许诺交往的时候的反应更加的强烈和激动。他是不是应该关心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有没有被冻到?我不断地抱着自己的双臂,被夜风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现在在一起很好啊,很幸福,你不用担心太多。”我委屈的看着张辰逸的脸,含着眼泪抱怨。

他呢?他当着我的面,掏手机,拼命狂拨常蕾蕾的电话号码。常蕾蕾一遍一遍挂断了,他才想起来我:“唐果,你打给她,叫她回来跟她讲清楚啊。”

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拨通了常蕾蕾的号码。然后,对着他安静笑了笑,落寞转身走向马路。我告诉自己不能哭,我今天晚上那么漂亮,一定不能哭出来。我可以一个人逛逛街,可以一个人狂欢,可以一个人找件事情做来对自己好。我可以自己关心自己啊,就好像张辰逸关心常蕾蕾一样。对啊,张辰逸,他凭什么那么关心常蕾蕾,他是我男朋友啊。这关系,怎么会这么可笑?

“唐果,你去哪里?”张辰逸紧追了几步赶过来,一把拉住我,我面前一串紧急刹车,接着是车主人摇窗下来骂。我木讷的看着张辰逸跟人家道歉,任由他把我拖回到马路边上来。

“你这样冒失过马路会出车祸好不好?”他厉声责备我。

“你管我,你还是关心一下蕾蕾现在在哪里比较好。”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声嚷出来。我是一个太不会伪装的孩子,我为这话追悔莫及,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张辰逸愣了愣:“对不起,对不起唐小果。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多心。我关心常蕾蕾是出于好朋友的担心啊,而且,唐小果,有很多事情你不会知道,我欠了常蕾蕾很多。”

“你欠她什么?张辰逸,那你把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告诉我好不好?蕾蕾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真的欠了她,我和你一起还好不好?我想办法和你一起补偿给她好不好?”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纵声哭泣。

“唐果,对不起。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他弯下腰轻拍我的背,试图哄我开心。他变魔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果。他在我面前晃着那包诱人的巧克力糖让我笑一个给他看。他怜爱的抚着我的头对我说:“唐小果,这段时间没有见你,我每一天都留一颗巧克力糖给你。想说今天见到你,把所有的思念都留好了给你。”

多么幸福的一段话,温情的让谁都抗拒不了。我抹着眼泪扑进张辰逸怀里,我边哭边笑,轻轻说:“辰逸,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唐小果今天最漂亮了不是吗?我们一起去庆祝,想吃什么告诉我,甜点屋好不好?”他捧着我的脸,认真询问我。那眉眼,那温暖笑容让我不舍。

“去肯德基,你初中第一次跟我表白的那家肯德基。”我抽搭着说。

“一点也不浪漫,不好。我们去甜点屋吃好吃的。”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拖着我的手走。

他的唇温很暖,湿湿的。他还是像宠爱孩童般宠我。

不知道为何,我拉住他,执拗的站在大马路上,固执的要求他:“张辰逸,我们接吻好不好?我们接一次吻好不好?”

“这是什么傻要求啊?”他笑的不自然。

我没解释,无辜的看着他,等他的回答。他低头犹豫了半晌,轻轻呼了口气,托起我的脸来,他手指微颤,那张棱角分明的极致脸孔慢慢朝我靠拢上来。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湿热的气息打在我脸上痒痒的。他的眼睫毛很长,能碰到我脸上的粉装,眨呀眨的像是能带下来一层的粉屑。我能感觉到他的唇离我越来越近。在这一秒,我的心狠狠抖了一下。

然后,毫无预兆的,我们两个人,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约而同躲闪开了。我们的第一场接吻,像是一段排错了的剧情,连NG都没有勇气。

那天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甜点屋里,简单的一顿烛光晚餐,氛围很浪漫,两个人吃的很狼吞虎咽,应付着都想多吃一点,塞满嘴巴,填补上和无话可聊的空白。

我中间借口几次去洗手间,大口大口把吃下去的食物吐进垃圾桶里,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甜点,腻得整个胃翻江倒海死去活来。我从洗手间整理好表情再走出来面对他的时候,他总在偷偷拨电话,不知道在打给谁。

是常蕾蕾这个呼之欲出的人物吗?我不想再去追问和计较。

我拒绝了张辰逸送我回家的好意,自己打了车,绕着这座城市看了一圈夜景。

02

张辰逸在半决赛结束之后的那几天,和我的联系异常热络。

我们忽然变得像刚恋爱时一样,抱着电话能聊上成个钟头,我们还会在每晚入睡之前短信到半夜,用肉麻的小词语互道晚安。可是我总觉得,这些甜言蜜语背后参杂着一些不安分的躁动和隐约的暗涌。

就比如说张辰逸会在他不经意的字里行间很顺便的提及常蕾蕾,旁敲侧击的追问她现在生活的点滴,却刻意把自己的紧张隐瞒的了无痕迹。我配合着他的提问回答,答案随意的不得了,我的心也悄无声息的痛到抽搐。不知道是我越来越敏感还是怎么回事,我也快对自己的无厘头猜想绝望了。

他送我的那袋巧克力糖,就放在伸手可碰触的枕边,隔着包装纸依旧能嗅到香香的甜甜的味道,可它们精致的总让我忍不住流眼泪。我不敢剥开来品尝,怕里面是苦涩的糖心。

我开始习惯在电话里敷衍的对张辰逸说,我和常蕾蕾一切都好,什么都很好。可事实上,从那天的比赛回来,我和常蕾蕾根本就没有碰过面,也没有过一通电话。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她和许诺打的越来越火热,两个人保持着恋爱的新鲜感,在二人世界沉沦着。

在某个情绪上来的瞬间,我会觉得抱着自己缩在房间的角落听歌,边听边哭,累了就抱着自己睡着。

我在星期天的傍晚接到了许诺的电话,说要约我谈一谈。我好奇他怎么弄到了我的电话号码,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谈的呢?谈常蕾蕾么?

我很慵懒的在电话里拒绝他:“你和常蕾蕾想怎么样都好,不要拿你们的感情来烦我,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我说的是实话,我无心于他们之间的是非,现在的我,连自己的悲喜都操控不了。

“关于陌晓白。”许诺一改平时的油腔滑调,说的特正经的样子。

“陌晓白,陌晓白怎样?”我觉得莫名其妙,我自认和陌晓白无冤无仇。嗯?如果和安宁接吻的那些照片不算的话。如果在安宁的工作室拿比赛入场券的那场误会不算的话。

“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许诺说,“你也许会感兴趣。”

“我怎么相信你?”

“你没得选啊,如果你不想失去张辰逸的话。”许诺秉性难改,“我会考虑让我爸在决赛开始之前,买足够水票把张辰逸的网络支持率压垮为止。”

小人!我除了在心里默默咒骂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咬牙切齿的问:“哪里见面?”

“学校街口的上岛咖啡,我订了座位。”他挂了电话。

隔得倒近,也符合他高调的身份。我磨蹭着到他订好的座位等他,嚣张的叫服务生来杯最贵的咖啡,特地嘱咐不要糖。也不知道我哪来的惆怅,仿若以我现在这种无精打采的姿态,学着电影里的优雅女主角那样孤寂的点杯苦咖啡倚着个靠窗的座位一呆很久,那画面也许很凄美。

端上来了,苦的要命。我喝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挥着手叫再来杯最贵的加糖咖啡。服务生盈盈笑意的去拿。我怡然自得的等,特土气的摩挲着桌上花瓶里假花装饰解闷。在我后来又叫了两份冷饮一盘小甜点之后,我琢磨着许诺不会拿我开涮呢吧,万一他不来,我怎么结账还是个问题。

所幸他来了,虽然有点迟。我抱着新一杯的果汁喝得正尽兴。他扫了眼桌上的残杯剩盏,很虚伪的跟我客套:“对不起,我来晚了,临时有些事情。”

“有话快说。”我不想跟他解释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胃口会突然大增。他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又何况他拿张辰逸的前途威胁我,他就理应为我赌气吃掉的所有东西买单。

“离安宁远一点。”他叫了杯咖啡,装模作样的搅拌着。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口香草布丁卡在嗓子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不容易拉长了脖子硬咽下去了,我翻腾着白眼看他:“我和他之间,管你什么事?”

“陌晓白喜欢安宁。”他说。

“我知道。你不也知道吗?还那么不耻他们在一起。”我故意揭挑。

“我……我不知道陌晓白这么喜欢他。”许诺脸上竟不见了一贯的嚣张气焰。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颇为尴尬,“所以我请你离开安宁。你不是很喜欢张辰逸的么?像原来一样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这算是替陌晓白来谈判么?”我很认真的看着他,舀了一勺冰淇淋吃掉,我悠然自得,因为很少有在他面前占到上风的时候。“拜托你,诬赖我和安宁的那些照片,是你交给了陌晓白。也就是因为你一再挑衅我,安宁才会想到用我来做挡箭牌拒绝陌晓白。你活该。”

“陌晓白,她几天没有吃东西,把自己关在房间。”他没有理会我那一串冗长的奚落。可他这句话我听在了心里。

许诺没有在作弄我,我看得出他不同于平常的焦虑。他甚至把我叫的成块的小点心当做了咖啡的方糖放到杯子里搅拌,弄出了一杯粘稠肮脏的**。

“我帮你去跟她解释清楚。”我咬了咬嘴唇,在他开心之前,甩出我的后半句,“我还有一个条件,别再玩我的朋友,和常蕾蕾断绝来往。她很单纯,陪你玩不起。”

“你了解常蕾蕾么?”他忽然问我。

“当.....当然。”我奇怪我说这答案的时候居然犹豫了一下。

“是吗?”他笑了笑,起身叫服务生结账,“我有权力和她谈恋爱。”

“那我也有权力继续和安宁制造误会。”也只有和他,我才绝不手软的以牙还牙。

“我保证不会伤害她。如果她愿意离开我,随时随地,她有这个自由。”许诺自信的笑。

我无言以对,假使常蕾蕾果然爱他爱的心甘情愿,我没资格拆散人家的爱情。我答应了许诺,和他礼貌的握了握手,算是条件交接妥当。我当着许诺的面拨通了陌晓白的电话,想和她来一通长谈,我必须要跟她解释近期所有误会的前因后果。

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她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刹,冷静的对我说:“唐小果,你不要安慰我。我给安宁写了封情书,明天你来教学楼天台找我,我读给你听,你帮我改改可好?”

“陌晓白,我和安宁那些都是他——”她嗓音沙哑的厉害,揪起了我的心疼。

她打断了我:“他故意做戏给我看的嘛。我知道,他只是不爱我。他偏偏不爱我,可是,你看,我还是这么傻的爱他,是不是很可怜。”

“陌晓白,你不要这么说。”

“那么,就这样说好了,明天上午十一点半我在天台等你。”陌晓白笑着,轻轻咳。

我把陌晓白的话原样复述给许诺听。他苦笑不已:“明天拜托你了唐果。”

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这么有人性的话来。我却没被感动,只是简单点头:“她听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她一直抽烟,最近烟瘾很大。”许诺看看外面的天色,“要不我送你回家,边走边聊?”

我看到了外面窗沿下他那辆宝马GS1200,很不屑的咧了咧嘴巴,兀自走去外面拦车。他也不强求,摇着车钥匙,打着呼哨跟出来,走去开车。我们像是从咖啡厅出来的两个互不相干的路人,各自选了习惯的方式离去。

03

我没有如期去天台赴约。

在我下了课着急着往天台赶的时候蕾蕾把我拦了,在教室后门外的走廊。她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轻声问我:“昨天晚上你和许诺在一起。”

“嗯。”我对她的冷淡语气感到奇怪,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就算被当场抓包也没什么好闪躲,用不着这样来质问。

“他和你说什么?”她一脸严肃,俨然一个审判者。

“说陌小白。”我没想说的太过详细。

“没别的?”她似乎有一丝紧张。

“别的还有什么?”我反问她。

她舔着嘴唇笑了笑,反倒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气氛缓和下来,她立马换上平日里小鸟依人的姿态,上前来环抱住我的胳膊撒娇:“是我错了嘛果果。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找他谈判要我们两个分手呢。是我多心了啦,我不该怀疑你。”

哦,原来是这样,算是有情可原。我给了她一个不介怀的笑脸:“没事就好,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故意跟在你们后面搞破坏了。”一说起我那些幼稚的拆散他们的计划,我顿时有些脸红。

“谢谢你,果果。”常蕾蕾如释重负。

“你真的喜欢许诺吗?”我忽然问。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你们忽然就在一起了。好像故意为了谈恋爱而去爱一样。也许,我想太多。”我等于自问自答,想起陌晓白还在天台等我,于是着急着跟常蕾蕾说再见。

“果果。”常蕾蕾在身后叫住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但最后也只是简单的叫了遍我的名字,匆匆省略掉以后的内容。

我站住了。短暂的沉默了之后,她问我说:“果果,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因为谈恋爱谈到友情一点一点淡掉?或者直到有一天,再见面,就只有敷衍的三言两语。”

这话说的如此煽情和伤感,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再想去找话来搪塞,常蕾蕾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要这么容易伤感啦,我开玩笑的。我们哪里能分开呢,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你也只有我这样一个好姐妹对不对?”

我重重点头,返身给她一个拥抱。笑着补了个郑重的告别式,这才向着天台奔袭。

六楼天台,阳光刺眼,天边几朵薄云,闲懒游**在远远天际。气压低得让人心情躁郁。水泥地面上很脏乱,有很多粉笔涂抹的痕迹,看来这里以前很多人来,在灰色调的地面上抒写着她们一时的心情和意念。陌晓白背对我蹲在地上,拿着散落在地上的彩色粉笔,写名字,写安宁,一遍一遍。各种色彩的粉笔划过皴裂的水泥地,一层一层交错的颜色,斑斓如一只彩蛾,辉煌的双翅下满是她繁复的心情。

她的泪大滴大滴落在那些粉笔的痕迹上面,模糊了表面的颜色,深深凹陷进水泥地的裂缝里,湿湿一片。

这是我第一次见陌晓白哭,极其安静的姿态,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有着细腻的感官触觉和伤痕累累的心灵,却不肯纵声哭出来解脱,只肯压抑了自己,默默的哭,让悲伤轻流慢淌。

“嘿。”我坐在她旁边的地面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意识到我来,满是欣喜的抬头,眼睫毛上泛着泪:“唐小果,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我,下课晚了一点点。”我找了这个极烂的理由来撒谎,我想她应该不愿意听到我因为被常蕾蕾拖住,才来迟。我的脸颊因为这点小谎言而微微发烫,不由用双手去托着遮掩。

“喏,我写给安宁的情书,你给点意见。我不懂太复杂的文法,不知道什么样的情书,才能让他永远记得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彩色信笺来递给我。然后,她动作熟稔的翻腾出一包烟来,拆封,懒懒的燃了一根,用三口抽光。

再掏第二根,我阻止了她,把整包烟抢过来,顺着天台的边缘丢出去。她笑笑,歪着脑袋看我,一言不发。

我低头展开那页纸,圆珠笔的字迹,努力写的很工整,虽然不怎么好看。几句话,很短,她写说:

我,陌晓白,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

我每天都笑,做事洒脱,厚脸皮,所以,刀枪不入,宠辱不惊。

我高傲的等你。

我的堡垒荒草丛生,我的城池兵荒马乱,我的天空阴霾不散,我的心大雨滂沱。没人知晓。唯一能救我的你,途径的悄无声息。

我不怪你,我心甘情愿丢了一切要跟你走。而带不带我逃脱,是你的事情。

我其实比任何人都脆弱,你不来,我不哭。他们撑不起我坍圮的世界,我宁愿深陷沼泽,不呼救。

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怕陌生的未来,你不陪我,我不旅行。他们给的了我瞬间风景给不了我长途跋涉的旅程。我宁可守在原地,不做梦。

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爱情,你不给我,我会等。他们承诺的天荒地老我不信。我愿意为你一个回眸,守望到年华退却。

我的泪大颗大颗掉在那页纸上,我忽然很想抱着陌晓白大哭一场。

“唐小果,我从来都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这样欲罢不能。”陌晓白枕着胳膊躺在铅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睁大了眼睛看天空。她说:“唐小果,有时候我爱的筋疲力尽,想要放弃了。可是你知道,我的心,它不肯答应。”

我知道任何的安慰都无关痛痒。只好折叠着那张写满陌晓白感情的信笺,心事满满。我甚至有些羡慕陌晓白的热烈,她奋不顾身的扑向安宁,不管结果如何,始终轰烈爱过一场。

我和张辰逸呢?我们的爱情温吞酝酿,若即若离。像被白蚁吞噬侵蚀的树木,不至空心的那一刻,大家还都在若无其事的逃避闪躲。我的悲哀蓦然有了重量,压在心口,沉淀积累。

陌晓白最终也没有跟我提起那封信要怎样交给安宁。

她等我看够了,傻傻笑着把那页信纸收了回去,折叠整齐放在口袋里。然后她挽着我的胳膊,说说笑笑沿着天台的楼梯往下走,看不出一丝受过伤痛的痕迹,搞的我连点无关痛痒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04

我开始躲安宁。

这点我承认,我有两星期没有踏足画室了。为了不再和他有任何误会和冲突,我选了这个简单直白的好办法,我不想他再利用我来伤害陌晓白。

我在校外报了个绘画补习班,定了每个周末都过去上课。我再也没有理由和机缘能遇见安宁。

可有些事情,注定在劫难逃。

补习班第一堂课,中雨,我特地挑了个早一点的时间去站牌等公交车。

他骑一辆脚踏车,背着画夹,从我身旁飞驰而过,溅了我一身水珠。雨伞挡住了我的视线,以至于我没有时间来看见他的脸,只好一面恼怒的盯着他的背影默默鄙夷,一面用手使劲拍打着裤腿。他又折了回来,在我身边刹车停下。当时我抽了张湿巾,可劲儿往下擦拭裤管上的小泥点子。

“喂,唐果。”我抬头,正碰上他那张略带愧疚的脸。

“怎样?”我没好气的接话,目光赶紧去搜罗看有没有我要等的那辆车。

“好久没在画室看见你。”

“哦,我换了补习班。”

“为什么?”

“不为什么。”车子来了,缓缓靠路边停下,人群蜂拥着往上挤。我想迅速跟过去,却被他一把攥住胳膊,“喂喂,那么挤,你等下一班吧。”

“我赶时间。”我想挣,没挣开,眼睁睁看着车门关上,车子驶走。我怨艾的叹口气,瞪他一眼,想叫计程车。

“很讨厌我?”他深邃眉宇,干净笑容,和这样阴翳的天气显得格格不入。“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我气?”

为了不顺理成章的证明我被他冠上的“小心眼”罪名即时成立,我假装记不起:“上次什么事情?”

“你去哪里,我载你一程吧,反正我闲着也没什么事情。”他见我没有要重提过节的意思,便不再接茬,自告奋勇的要做司机。

“不用。”我拒绝的毫不犹豫。

“那好吧,我陪你等公车。”他当真从车子上跳下来,淋在雨里。白痴一个,下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出门穿雨衣。他和我面对面对视站立,我的视线实在无法跳曜过他高挑的身形去关注别的事物。我撑伞的手缓缓朝他的头顶移动,动摇像我同情心泛滥的小心脏。

我抿了抿嘴唇,抢在自己的冷漠伪装被摧垮之前,撑着伞越过人群,沿着人行道朝前方走。他推着车子不紧不慢的追上来,和我并排,不急不躁。僵持了好几个街口,他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我赌气的收起伞,和他一起淋在雨里。他仍旧沉默着走,泰然自若。

他通身透湿,背后的画夹变成墨绿色。我终于败下阵来,停住脚步。

“芙蓉巷26号。”我绕到他身后,乖巧的坐在脚踏车的后座上。

他得意的笑了。

“画夹摘下来给我。”我命令他。

“干嘛?”他明知故问。

“我帮你抱着。”我真懒得和他怄气了。

他顺从的摘了画夹递给我,踩上脚踏车,稳稳的朝前骑。我再一次把伞撑开,努力朝他头顶举着,试图给他挡去一些雨水,可是于事无补,车子带起来的风速总把雨伞歪歪斜斜吹向一边。我做了一会无谓的挣扎,心想反正都已经湿透,不如就这样畅快的淋一场雨水也好。我收了伞,小心翼翼抱着他的画夹,去看路边的风景。

雨线密密的打着脸颊,脚踏车擦着地面溅起一层浅浅的水花,湿了我的脚踝,很是清凉。

“喂,你把画夹支开顶在头上挡雨啊。”他大声对我说。

“不用了。”

“固执什么,反正画夹也湿了。”他唠叨不停,好似我不照做就会折磨的我一路不安生。

我叹口气,把他的画夹撑开,像个耸起的小屋脊一样挡在头顶。果然有用,画夹的材质比雨伞要来的坚硬些,不会被风吹得拿不稳。我满意的抬头看了看,目光不由自主停在摊开的那页画作上。安宁他……他居然临摹了我们接吻的那张照片。细腻的笔触生动错落,即使被雨水模糊掉线条,轮廓依旧清晰可见。仿佛被晕染了一样,那画面怎么看怎么自然,很像热恋情侣深情拥吻的一个特写。

我的思绪莫名混乱起来。

“安宁。”我喊他。

“怎么了?”他问。

我却一时想不到下面该说什么。一段不短的沉默时间。我绞尽脑汁想话题的时候安宁突然把车子停了。他愣愣的盯着雨帘对面提醒我:“那个,不是张辰逸?”

张辰逸?我浑身一个激灵,哪里?我顺着安宁的视线看过去,街角的钢琴酒吧,落地的玻璃窗,和玻璃窗上倒映的张辰逸弹琴的侧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难不成又是被重金邀请来的表演嘉宾?酒吧门口的停车位车辆零落,不像有什么重大演出在进行的样子啊。

“我进去看一下。”我迫不及待跳下车,朝酒吧门口一路小跑。

“等我一起。”安宁踩着脚踏车追上来。

我没有停歇,躲过街道行驶的稀疏车辆,落汤鸡般闯进酒吧里。

我推门的巨大动静以及狼狈不堪的形象很难不被注意到,和钢琴后的张辰逸四目对视的一瞬,他显得比我更紧张。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问,逃避着我的眼神,却又无法不去好奇尾随我进来的安宁。

“路过,看到你在。”我环视了一下酒吧座位,几乎是全空的。仅有靠窗的角落坐了几个客人,看那情形,来避雨的成分更大于来酒吧消遣。“你不用准备决赛么?”

张辰逸还没回答,就有酒吧领班凑过来:“两位,来点什么?这边请。”

我没动弹,等张辰逸给个答案。

领班观察了一会形势,有点不耐烦的催促我:“两位可以先坐下叫点东西再慢慢看帅哥也好?”

说着,又给张辰逸使了个眼色:“经理开高价雇你来弹琴拉酒吧人气,可不是叫你来泡妞的。别给我摆什么偶像架子。”

张辰逸的表情开始尴尬,他绕过钢琴走下来,把我丢一边,径直往后台走。

“嘿,你这是什么态度?想被炒?”领班喋喋不休追过去。

“张辰逸。”我一把推开酒吧领班,抢上前去抓住他。我必须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么注重形象的一个人,放着好好的偶像不做,跑来这种小酒吧演出?不怕被记者跟拍曝光?上次在夏酒吧出现我就觉得不对劲,今天又是这样,我必须要知道他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挂着一脸厌恶和冷漠,愤愤甩开我的手,去吧台后面拎了外套,往外走。

“想旷班?你想干嘛?偶像了不起,横什么横!”那领班来了劲,想要拉扯张辰逸。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安宁终于没再袖手旁观,伸手抓住领班的衣襟,挡了他的去路。

我追张辰逸到酒吧外面,看着他在路边打车。

“你要去哪里?”我问,撑开雨伞,替他挡住雨水。可他逃开了。

“张辰逸你怎么了?”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挥停计程车,迅速跳上去。我来不及跟着上车,收雨伞的空隙里,车子已经驶离了我的视线。我被张辰逸丢在雨里,落寞不堪。

安宁跟那个酒吧领班理论完毕走出来了,我还傻在那里,脑袋里空洞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