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人,想起一个人

乔慕笙拖着轮椅到客厅的时候,只看到宋初年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他不禁红了眼眶。有多久未曾看到这样的她,当年两人初在一起时她也是这般,一个人在厨房为他忙碌。

他记忆里的女孩子呵,如今真的已经成长为女子。而他却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将她抱起来转圈圈,这与他来说,不仅是一种遗憾,更多的却是一种对不起她的亏欠感。

似是察觉到身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初年忽然回头,冲着乔慕笙粲然一笑。乔慕笙拖着轮椅过去圈住她的腰,她顺势蹲下将头抵在他的膝盖上。

“初年,你会遗憾吗?”他抚着她的长发问她,神情爱怜,宛如当初热恋之时。

宋初年一顿,抬头望进他的视线,她的男孩子,何曾也变的这样没有自信,他眉眼间曾经的意气风发,到如今早已灰飞湮灭,他还是记忆里的他,却又全然不是。

初年拿着他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摩挲着,唇吻过他的指尖,“怎么会有遗憾呢,你现在在我身边,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我又怎么还会觉得遗憾。”

乔慕笙,你不知道,对我来说你意味着什么,这样的你在我身边,我连幸福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遗憾?

乔慕笙的喉咙微微酸涩,这样一个女子,他如此爱怜,当初是怎样狠下心将她赶出自己的世界的?那几年,自己又是如何度过没有她的日子的?他始终是亏欠了她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或是更遥远的未来。

“初年。”他喊了她一声,抓过她的手和自己十指相扣,多么幸福微妙的感觉。握住,紧紧的,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分开。

漫长的一生,有彼此为伴,是何等的幸运。

初年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厉言,在巴塞罗那阴雨绵绵的街道,她第一次在几年后认真打量了这个男子。已经不再是少年时桀骜的男孩子,俊郎的脸上分明透着成熟和隐忍。

她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见到厉言,就像许多年过去后,她仍无法将过去那些黑暗忘得一干二净。即使乔慕笙回到自己身边,也无法驱逐那些长久以来建筑起的冰封。而那些噩梦,都是这个叫做厉言的男子给予的。

他以爱的名义,将她伤的遍体鳞伤。

初年不愿和他说话,转身,掉头。手腕在下一刻却被攫住。手微微颤抖,她闭眼让自己冷静。

“初年……”

是那人,动了动苦涩的喉咙,艰难的叫出她的名字。事到如今,往事早已不堪回首。

“对不起初年,那时我……”那时他是昏了头,鬼迷了心智,可这些话,又如何能够说的出口,这个瘦削的高傲女子,向来是他心里的结。

宋初年终于回头,目光探进他眼底的幽黑。时间会带走一切,不管是她,乔慕笙,还是眼前的厉言,谁都不再是年少时候的样子。她看不懂乔慕笙,也看不透长大之后的厉言。

“厉言,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看到你,就会让我记起自己有多恶心多肮脏。”她猩红了眼,咬牙切齿,连指甲嵌进了掌心都不自知。

厉言,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你与我来说,早已是午夜梦回的噩梦。我们之间,又怎么还可能发展纯粹的友谊。那一分友谊,早在那个黑夜,就已被你亲手无情打破。

厉言沉默下来,细雨中他的身子仿佛微微颤抖,虚无缥缈。

初年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厉言似觉察到了什么,反而握得更紧,痛的她微蹙起了眉。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直到有人从身后握住她另一只手。掌心贴合,一下子将初年心里的恐惧驱散开来,仿佛寒冰终于在千年之后遇到阳光,渐渐溶解。

她回头,乔慕笙弯着嘴角,眉梢间满满的心疼。

是了,只有这个男子,只有乔慕笙,才能让宋初年安心下来,才能让她无依的心找到归宿。那么多年,她唯一的答案,便是这个握着自己的男子。

他从未对她说过我喜欢你,却点亮了她整个青春年华,如一道美丽的风景,再也挥之不去。厉言曾经问她,为什么他不可以。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他的?她似乎记得自己说,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乔慕笙,所以别人不管做的再好,都无法取代那唯一的乔慕笙。

她喜欢着的,独一无二的乔慕笙。

乔慕笙微冷的目光落在厉言身上,薄唇紧抿着,闪过一丝冷寂。他笑了笑,慢慢将厉言握住初年手腕的手隔绝开来,初年乖巧的走到他身后,那样的姿态,是厉言许多年都不曾见到过的,他不禁觉得好笑,隔了这么多年,仍然只有一个乔慕笙可以让宋初年心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并且输的这样彻底。

“我没想到你会来慕笙,我以为你们之间已经不可能。”

乔慕笙不置可否,嘴角弯弯的笑意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来。“我也以为我们不可能,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绝对的事呢,你说是不是,厉言。”

尽管无法站立,但乔慕笙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与身俱来的强大气场,总能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交情如他和厉言,也无法真正做到无视。

“初年,我们回家吧。”乔慕笙温和的笑着,从初年手里接过东西。

初年再不看厉言一眼,推着乔慕笙慌忙离开。

她不想让乔慕笙知道那些事情,那些对她来说足以让她痛苦千万倍的事情,只要她一个人承受就好了,她的男孩子,应该永远只有阳光的那一面。黑暗,反正她早已经全部吞噬了。

“初年,其实厉言并不坏,他只是……”

他只是喜欢你而已。乔慕笙像个孩子一般茫然的低下头。有时他会想,若是换了其他人,大概能比他给她的更多吧,这一双腿,始终是成了他心里的伤了。

初年如何会看不出乔慕笙的失落来。她的男孩子,在多年之前,仍是笑的单纯干净的少年,现在,已是成熟内敛,将所有心事都隐藏的极好的男子了。

她蹲下身,抱着他的膝盖轻轻摩挲着,说:“乔慕笙,不要再跟我提起这个人了好吗,我和他已经不再是朋友了,陌生人好些。”

乔慕笙不再说话,他总觉得自己欠她的太多,能给她的却太少。他捧起初年的脸,吻了下去。柔软的唇畔**在一起,无比温柔的辗转,像是真的将她当成了世间的珍宝,连用力都不敢。这就是乔慕笙,一旦对某个人上了心,便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要对她好。很好很好,恨不得将她捧上了天。

初年被吻的头昏脑胀,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霎时红了脸颊。

乔慕笙笑了:“初年,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让人很……”他顿了顿,忽然不说话了,眼神蓦地黯淡下来。

他捂着胸口,那里疼的让他几乎窒息。

他怎么忘了,他根本给不了初年一个完整的家。可仍旧不愿放弃她,在爱与离中进退两难。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初年,多渴望能够给她一个家。一个完整的让她感到幸福的家。

但是初年却告诉他,这样子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幸福,难道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吗?

蔚澜来的时候乔慕笙已经在**躺下,他盯着门口冲他做鬼脸的女孩子,淡然一笑。对蔚澜,乔慕笙是感激的,若不是有她在初年身边照顾,随时告诉他有关初年的一切,他和初年到如今,怕也是陌路。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完了,只有蔚澜固执的认为他们会有未来,固执的告诉他他会后悔的。他到最后果真后悔了。

“乔慕笙,我们初年这两年可过得不好,你不能再让她伤心第二次了知道不?不然我就收了初年,让你再也见不到她。”蔚澜张牙舞爪的对乔慕笙大吼着,把初年护在身后,俨然一副老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

乔慕笙扑哧一笑,蔚澜的性格和初年全然相反,这样的两个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你放心蔚澜,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把她收走的。”

乔慕笙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寂寥,冷泉般的穿透过两个女孩子耳里。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乔慕笙,自信的不可一世,骄傲的宛若王子。

是宋初年多年来喜欢着的乔慕笙。

两人到了阳台,宋初年耷拉着脑袋,发丝落下来,遮住她大半的脸。蔚澜最是敏感,一下就看出初年的心不在焉。

“怎么着?现在乔慕笙都已经回到你身边了,还有什么事儿让你不开心的?”

初年沉默了许久,重重叹下一口气,似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抬头看向蔚澜:“厉言回来了。就在巴塞罗那。”

蔚澜的笑容瞬间凝固,脸色蓦然苍白。“那……乔慕笙知道那件事了吗?”

宋初年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但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所以你打算自己告诉他?”

是这样想的吗?宋初年也搞不清自己内心的想法,要把自己的伤口血肉模糊的展现给别人看,是一件多钻心刺骨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乔慕笙。

“初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该珍惜把握的是当下,是未来。”

“过不去的蔚澜,它毕竟发生了,我很怕,怕有一天他知道了,就不再要我,我……”

蔚澜知道,自幼孤苦的宋初年有多希望可以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父母给不了她,她想给她自己。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却困难重重。

没有人知道乔慕笙在初年心里有着怎样的意义,连蔚澜都不曾知晓。初年对乔慕笙的执念,顽强固执的有时候连她都憎恶自己。

蔚澜心疼得抱住初年:“你一定要让自己过的幸福知道吗?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再也不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分开了,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的,初年,你没有对不起他,至少你的心从来只在他那里。”

语言是如此苍白的东西,在最匮乏的时候起不到丁点的作用。初年明了蔚澜的好意,可心里那块阴影像纠缠住她不放的恶魔,扼的她喘不过气来。

对初年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厉言就是那个逼迫着她的恶魔。如今她逃到了巴塞罗那,逃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他仍是不肯放过自己?

初年回房间的时候乔慕笙正匆匆挂完电话,他脸上犹有慌乱的神色,目光凛冽,似刚发完好大一场脾气。见了她,却仍只是温柔的笑。这笑,滑进初年的眼,像有千万只小虫在密密啃噬她的心脏,一瞬间彷徨的不知所措。

乔慕笙,你越是温柔的笑,越是让我觉得自己那样肮脏。有一天你知道现在的我不再是当初的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微笑呢?

乔慕笙拖着轮椅来到初年身边,去握她的手,不由一惊。她手心里全是冷汗,手掌冷的可怕,没有一丝温度。他急了,想去探她另一只手,被她微微躲开了。

初年呆滞的望着他,脑海里是多年前最令人绝望的画面。她多想记忆可以就此冲刷掉,她没有遇到那样的事,她可以和自己爱的男孩子问心无愧的在一起。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在这之前,她真的想过从此和乔慕笙在巴塞罗那生活下去。

然而厉言的出现,彻底打破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

初年再也无法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再也无法扬着脸对乔慕笙无所顾忌的微笑。因为这每一寸的微笑,都是对乔慕笙深深的欺骗。

乔慕笙目光变的深沉,嘴角边的笑意褪去,仍固执得握着她冰凉的手,说:“初年,发生了什么?”

初年目光徒然变的可怖,她抖动着嘴唇喃喃说着什么,忽然啊的一声甩开乔慕笙的手落荒而逃。初年抱着自己的头冲出家门,她只想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世界,谁都偷窥不到她心底的秘密,她身体的缺陷。乔慕笙的光芒更衬托着她的隐晦,她还有什么勇气再理所当然的接受他给她的好?

乔慕笙,在你面前的我这样卑微,低到了尘埃里去,仍无法原谅这样肮脏的自己。你一定想不到,你现在心心念念着的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干净了。

初年在湿冷阴暗的巷子里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她不会知道,在她疯了似的逃离公寓时,乔慕笙为了追她,生生从轮椅上跌落,他疼的面色惨白,汗水浸透了他的发,在昏迷前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打电话给蔚澜,他说:“找到初年……求你……”

求你,找到初年,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腿疾带给我这样的灭顶之灾,它让我再无法把爱的女孩追回自己身边。乔慕笙凄然笑着,忍耐多时,终于还是昏了过去。

大三那年发生了什么呢?那年宋初年二十二岁,那年她和乔慕笙在一起两年,那年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又忽然分开,那年外婆离世,她终究孑然一身,再没有任何人陪在身边。

宋初年始终记得那年的七夕,乔慕笙说过要给她一个惊喜,她便那样从月初开始期盼,真正到了七夕那天,男主角却不见了踪影。无论初年如何找他,乔慕笙这个人就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痕迹。

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初年才终于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见到疲惫不堪怀抱苏伊的乔慕笙。她那时满心满心的委屈,她不懂为什么她的男孩子可以这样轻易的说出承诺然后亲手狠心的撕碎那些他给她的希望。

初年站在人声嘈杂又湿冷的候车室里泪流满面。她想乔慕笙,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这就是你想让我看清的事实——我从来都是你寂寞空虚时无聊的慰藉品。

她木然转身,所有担忧难过哽咽着无法说出,她有多想告诉乔慕笙她爱他,她那样喜欢他,却被他伤的如此支离破碎。

谁多爱谁一些,谁就输了。这场爱情里,她从一开始就是输家,从来也没有赢的机会。

第二天在宿舍楼下,一夜未睡的初年见到了神色疲倦的乔慕笙。乔慕笙靠在数上,颀长的身材引来许多女生的侧目。若是换了从前,初年一定会骄傲的想,瞧,那是我的男孩子。可现在,她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从另外的方向绕出宿舍楼。

不想还是被乔慕笙逮了个正着。

他抓着她的手腕淡笑道:“生气了?怪我昨天失约?”

初年看向他,目光定格在他清俊的脸上,一字一句问:“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哪儿去了?”

乔慕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饶是他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心虚,仍是被初年捕捉到了他眼里那一丝闪躲。

“系里临时出了点事耽误了火车,本想坐下一班过来的,没想到那是最后一班了。对不起初年,我们补过七夕好不好?”

初年的心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就在他出声前,她甚至还在想,如果他告诉她实情,她一定不怪他,毕竟他曾经那么喜欢苏伊,也许……也许中间有很多的误会,他会向她解释清楚。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乔慕笙的说谎早已说明一切,若不是心里有鬼,何须用谎言来掩饰那些真相?

“不是什么都可以假装没有发生重新来过的,乔慕笙,不爱我,就请你离我远远的,我心理脆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也许做朋友对我们才是最合适的。”初年说完转身想走,可乔慕笙抓的她那样紧,几乎连腕间的手骨都要被他捏出来了。

乔慕笙冷了脸问:“你是什么意思?初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不过临时有事,我以为你会谅解。”

那一刻所有的隐忍和委屈翻江倒滚般的涌现出来,初年红了眼,仍强迫自己不许哭出来,“乔慕笙,原来我的隐忍和懂事,竟成了你伤害我的理由。倘若你有一句说的是真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揪住不放。你有一句说对了,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那么又是谁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乔慕笙,你不会知道当我焦急的寻遍城市每一个角落找不着你时心里有多害怕绝望,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你究竟怎么了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来过。可你呢,那个时候的你美人在怀,哪里还会记得有这样傻的一个我为你担惊受怕!”

乔慕笙一瞬间脸色惨白,抓着初年的手有些许松懈,却仍没有放开的意思。他颤抖着嘴唇问:“你都看到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抱歉,我看到了。”这是初年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乔慕笙说话。是不是无论一个女孩子有多爱那个男孩子,一旦受到伤害,都忍不住会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去攻击对方。哪怕喜欢乔慕笙如初年也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乔慕笙忽然有了害怕,他慌张起来,急急的想要解释,越是这样就越是语无伦次:“不是的初年,苏伊她被人欺负了,我……我本来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但是临时又忘了……初年你懂的,对不对?”

到最后他的语气开始变的小心翼翼,乔慕笙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样害怕初年的沉默,害怕她再也不理他掉头走掉。时间冲淡他年少时对苏伊的所有热忱,渐渐取代苏伊的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侧的初年。

他无法想象,初年这样沉静的女孩子,若是真的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一点底都没有。

初年终于慢慢抬起眼睑,用淡然的口吻说:“乔慕笙,我懂,但我无法谅解。我无法忘记自己的男朋友在许诺给我一个惊喜的七夕夜和别的女孩子抱在一起,而那个女孩子还是从前你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乔慕笙,我喜欢你,但不代表我的真心可以一次次被你践踏。”

乔慕笙的目光黯淡下来,像初年这样认真的女孩子,如果做下某个决定,定是决不回头的。他抑制不住心里的颤抖,只能像个无措的孩子那样紧紧抓住初年的手,生怕他一不留神她就消失不见了。

“初年,苏伊她被人轻薄了,昨天她情绪崩溃了,我怕她会做出傻事来才……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现在怎么样了?”初年问。

“我连夜把她送回家了,有她家人守着,应该不会有事了。”

“瞧,你心里最关心的永远都是她。我算什么呢?乔慕笙,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你扪心自问,你有哪一天哪怕是想我到无法入睡的?你只有在受到伤害时,寂寞空虚时才想到我,你从头到尾,不过是想利用我忘掉苏伊而已。”

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骄傲的不容人质疑,又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指责和怀疑。

乔慕笙彻底阴沉了脸,放开初年的手。他身体剧烈震了震,手死死的捏住拳头,像是一个克制不住便会出手打人。

初年知道,乔慕笙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他自己不在她面前失控。他是那样自尊心强于一切的人,容不得自己半点不好。

“宋初年,我现在才看清,原来不仅是你错看了我,我也错看了你。既然这样,我们不妨都给对方一些时间冷静冷静。”乔慕笙多想这时候初年能挽留自己,就像从前很多次他们的争吵,每一次他佯装离开,她都会拉住他的手静默不语。

可这一次初年再没有拉住他的手,他在离开的时候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初年,你怎么能这样误会我的感情。若不是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来和你在一起。乔慕笙第一次感觉到心被撕裂的疼痛,这是曾经和苏伊在一起时没有过的疼。

有些时候我们任性,我们以为失去的还会回来,我们错把短暂当永远,却都忘了一次的错过也许就是一生。那天后,宋初年与乔慕笙彻底断开了联系。他们都是骄傲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愿率先低头。

谁都没想到,这样的骄傲却差点让他们错失一生。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去医院的频率越来越高。其实谁都有预感,却没有人先说出来。初年累极了,从来没有感到无力过。她总在夜半的时候被噩梦哭醒过来,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再也睡不着觉。

她多害怕外婆会离开自己,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她曾发过誓要让外婆过上好日子,她多怕外婆再也等不到那一天。每晚她都要守着外婆入睡自己才能安心睡去,像一个溺水者做最后的挣扎,无力,却不得不拼命。

每每在无助彷徨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乔慕笙。她想如果乔慕笙在身边就好了,她会比现在更坚强更勇敢,她会每天充满希望的对外婆笑,世界那样美好。

外婆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初年让她过上好日子。过年前夕,初年看着外婆入睡后独自去商场买年货。不是富裕人家,过年用的东西却是少不得的。

她没想到那次,竟是她和外婆最后一次见面,从此阴阳两隔,她的外婆离开了她,去了天堂。那年的除夕是初年心里永远磨灭不去的痛,以至于后来的她,对过年这件事有着本能的排斥,外婆走后,初年再也没有过过春节。

医院的急救灯从下午亮到晚上,初年蹲在医院冰冷的墙角,如同游走在生命边缘的绝望者,哭到连眼泪都再流不出来。世界这样大,她这样孤单。

她给乔慕笙打电话,她要对他说对不起,她要说是她无理取闹错怪他了,只要他能立刻来到她身边拥抱她,给她勇气,失了尊严又如何,低头认错又如何,她不在乎了,统统不在乎了。初年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冰冷的夜,医院安静到能听到脚步声回音的走廊上,电话里传来女孩子娇柔到发嗲的声音:“你找慕笙吗?不好意思他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我让他回电给你。”那个女声,再熟悉不过。

初年闭上眼睛,垂下手。竟然笑了起来。她笑自己多可笑无知,半年多的全无音训,半年多的冷漠疏离,他没有找过她一次,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半年,足够让他重新开始另一段感情。宋初年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乔慕笙无聊空虚时打发时间的替代品而已。

可是乔慕笙,就算不爱我,又何苦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我。你一次次给了苏伊羞辱我的机会,你把她保护的这样好,何苦那时又招惹了我。

原来心死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不期待,不害怕,不猜疑。从此乔慕笙这个人,是真正离开她的世界了。

初年在残破的小屋里守了外婆三天三夜,外婆安详的躺在**,如同那天初年出门前那样。唯一不同的是,外婆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看她。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对她最好的外婆,终于在她二十二岁的这一年离开了这个世界。

初年一个人办完外婆的丧事,不哭不闹,木讷的像个没有了知觉的布偶。外婆下葬的那天整个城市下起了滂沱大雨,把初年淋的绝望而悲戚。

她说:“外婆,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外甥女,纵然生活困苦。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这辈子你等不及,下辈子我补给你。”她哭的歇斯底里,在外婆的墓碑前,蜷缩了自己瘦削的身体。

心里不是没有怨愤,乔慕笙,在我最绝望最无助,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哪里?

初年哭的昏厥在了雨里。恍惚中,似乎有人腾空抱起了她,那是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却全然陌生。她终于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失去了知觉。

初年像是做了个绵长而疼痛的梦,梦里所有她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她,她哭着醒了过来,手被包裹在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内。

是乔慕笙吗?她欣喜的侧头去看,一瞬间所有的希望灭绝于顶。不是乔慕笙,乔慕笙连自己的电话都不接,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守在她身边的,是自高中起就说过喜欢她的厉言。厉言神情憔悴,看得出来是累极了,好看的俊脸被蒙上一层阴影,眉宇间愁色十足。

那么……那时她昏迷,送她回来,把她抱在怀里的也是厉言?而并非是她以为的乔慕笙?

初年心痛的呼吸急促起来,眼泪滚滚而落,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了出来。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的喉咙疼痛难忍。

为什么不是乔慕笙呢?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乔慕笙?

厉言默不作声,只紧紧抓着初年的手不肯放,任凭初年如何挣脱,他像铁了心似的再也不放手。他是世家子弟,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子,唯有宋初年这个女孩子,他是真的放到了心上去,几年过去,明知道她心里从始至终有的都是乔慕笙,他仍不甘心就这么放掉她。

厉言拍拍她的胸口,低声道:“你身体很不好,撑了那么久已经是极限了,听话,再好好睡一会儿,我在这儿守着你。”

初年停止了咳嗽,呆呆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痕,忽然问他:“乔慕笙呢?你知不知道乔慕笙在哪儿?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厉言眼里闪过一死黯淡,扯动着嘴角说:“宋初年,你到现在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一个乔慕笙,你怎么不看看此刻守在你身边的我呢?我告诉你初年,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你,不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见踪影,你还没看清,还是你根本不敢承认其实乔慕笙不爱你?”

从前的厉言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让初年伤心难过的,初年对他来说就如同心尖上的刺,不拔掉痛,拔掉了却更痛。而如今,他要让初年知道,真正唯一爱她的人不是乔慕笙,而是他厉言。他不容许她再活在自欺欺人当中。

宋初年像看到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的甩开他的手往床里头退缩几步,眼里大骇,哭喊道:“你骗人,乔慕笙不会不爱我,他分明跟我在一起两年多了,他只是不知道我家里出事了而已,如果他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

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如果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事实是他不知道,他安心的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将原本属于她的温柔给了另一个女人。

乔慕笙,你何其残忍,将我打入了这样羞耻的境地,而我却连恨你怪你都没有勇气没有资格。

厉言一步步逼近,眯着眼睛问:“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恩?你怎么不再说下去了?”

初年因为过度的挣扎,身上的睡衣领口开了大半个口子,此刻胸前的美好露出大半,完美的呈现在厉言眼前。可她自己却浑然未觉,哭花了的脸一次次冲击着厉言的柔软。

厉言想,如果她成了他的女人呢?那么以她的性格,是再也不会和乔慕笙在一起了,他不确定乔慕笙还会不会要那样的初年,但他可以确定即使他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他是这样想的,等他意识过来时,动作已经先他思想一步,用力将初年揽到自己怀里,让她紧贴住自己。

女孩子身体的柔软贴上胸口的一刹那,厉言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悸动。他无视初年惊恐畏惧的脸,毫不犹豫的一口吻住了她的唇。男人的冲动让他想不了那么许多了,他只想拥有初年,让她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现在,此时,此刻。

初年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害怕这个男孩子。在她的记忆里,仿佛大家都还只是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少年,不曾想他们都早已长大,如今的厉言已是彻彻底底的男子。她恐惧得想尖叫,然而唇被厉言堵的密实,连张口都成了奢侈。

厉言完全没有了所谓的理智,大掌一扯,初年身上的丝质睡衣猛地被扯落,他猩红着双眼,如一只掠夺的豹子,眼里充满了侵略和征服。

任凭初年如何叫喊,他仍无动于衷。他是动了真格的,他是铁了心要让她成为他的。

当少女**的痛贯穿她的全身时,所有的嘶叫都瞬间安静下来。来不及了,初年流着眼泪怔怔的睁着眼,她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要了她。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连身上的痛她都感觉不到了。

初年又昏了过去,下意识的不愿意醒来。如果可以一睡不起,她宁愿自己永远睡着了。她觉得自己肮脏,在外婆入葬不到二十四小时,在外婆尸骨未寒时,她竟被这个男子夺去了女孩子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强暴吗?是吧。可是她不能也不可以说出去,她已经失去的太多太多了,如果再活在所有人的指指点点里,她会死掉的。

再次醒来,是在满是刺鼻药水味的医院。她挂着两大瓶水,目光迷茫的扫视周围。仍是噩梦中的男人,给予她最沉痛打击的厉言,他看上去疲倦很多,整个人被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那夜的场景再次清晰的从初年的脑中划过,她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疯了似的拔掉手背的针头。厉言怕她情绪受到刺激,不管不顾死死的抱住她:“对不起初年,是我昏了头,对你做出那样混账的事来。对不起,我会负责到底的,我会娶你,你信我,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初年像个疯子般对他拳打脚踢。她多希望一觉醒来,那些都只是一个噩梦,可全是真的。外婆死了,她被强暴。她恨死了厉言,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要怎么和乔慕笙在一起?

乔慕笙。她蓦然想到那个笑起来总是眉目似星的男子。她要去找他,只要看一看他她就会觉得安心了。她还要告诉他她喜欢他,她爱他,她再也不和他闹脾气了。

初年狠狠的一口咬住厉言的手,厉言痛的放松了力道,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从他怀里挣开不见了人影。

厉言没有追出去,他低着头苦笑,纵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仍无法接受他,她心里想的念的仍是乔慕笙。可是初年啊,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了,你们再也不可能了。也许……你连见上他一面都会变成一种奢侈。

初年赤脚跑过两条街道,她昏迷了将近三天,这个城市下了好大一场雪,到如今积雪仍到初年的脚踝。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病服,哆嗦着钻进了电话亭。原本白皙的双脚冻的通红,脚趾上还有青白的淤青,惨不忍睹。

初年颤抖着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下那串早已铭记于心的数字。她想乔慕笙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会是什么反应呢?她微笑着,那么快乐,一扫刚才的阴霾。

电话接起来,响起乔慕笙略带嘶哑的嗓音,他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听上去十分疲惫:“你好,哪位?”

初年一下子红了眼睛,哽咽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乔慕笙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又说:“喂,说话。”

“乔慕笙……”初年低喊出来,带着哭腔,“我想见你……我想见见你乔慕笙……”

突然的沉默,只能听到透过电话传递的彼此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初年低低哭着,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她只剩下他了,只有他了。

过了许久,乔慕笙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淡淡说道:“我没有时间,初年,我也正好想找你,我们分手吧。”

初年呼吸一窒,拿着电话的手一个哆嗦,险些抓不稳手里的话筒。乔慕笙要跟她分手?

“因为……苏伊?”她抖动着唇,明知这个时候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可她克制不住自己,她无法接受没有原因的分手。可多讽刺,当初他们在一起,不也是这样没有原由可寻的吗?

“不。初年,我们有太多地方不一样,时间久了才发现,你不是我想要的女孩子,而我也不是你想要的男孩子。趁我们还没有泥足深陷,不如早做了断,给彼此多些机会。”这不像乔慕笙会说的话,可确确实实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初年没有办法骗自己说对话那边的人不是乔慕笙——那分明是他独有的低淳清冷声音。

初年紧咬下唇,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卑微,她很想潇洒的不卑不吭的对乔慕笙说再见,然而道一声再见又谈何容易,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

早已冻的浑身发麻了的女孩子,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蓦地惨白,她瘦削的身体微微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

初年傻呵呵得笑起来,那个梦果然是真的,外婆离开了她,到最后乔慕笙也会离开她,果然,这一切是命中注定,谁也逃脱不了的。

宋初年咔嚓一声挂掉电话。她不想对乔慕笙说再见,再见这个词太悲凉,她不想对他说。说了再见,就意味着他们真的成为陌路了。她不舍得,她喜欢他那么多年,至少那曾是她少年花开时一段再美好不过的回忆。

开学后初年申请了休学,变卖了外婆留下来的唯一的老房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有太多的伤,她若留下来,将来某一天,定会遍体鳞伤。她通过学校申请了巴塞罗那一所大学,春天的时候录取通知书顺利下来,初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踏上离开的航班。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然而她的行李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旅行箱。仿佛她从来不属于这个城市。

那已经是她全部的家当。

飞机穿越云层的时候,初年觉得她终于解脱了。脱离了困苦,脱离了带给她伤害的人事物。她唯一遗憾的,她没有见乔慕笙最后一面,在临走前她没有见上他一面,没能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好好把他的样子记到心里去。那通电话后,他们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彼此越走越远,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容颜。

乔慕笙,如果这是你所想,那么我便成全。你要,我给。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不公平,你手握主导,我只能独自沉沦。

那年去到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群语言。那年宋初年那么不快乐,却认识了那么快乐的蔚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