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路的尽头是无尽的思念

他们的初恋,开始在什么时候?十七岁的夏天,还是十九岁的冬天?

中考前宋初年他们班发生一件大事,有家长半夜三更找到老师处找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已经有两天彻夜不归不知去处。宋初年是到后来才知道,传说中彻夜不归的孩子就是苏伊。

那日在教导处见到苏伊时她脸上尤有泪痕,死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初年的记忆里,苏伊是个光鲜靓丽的女孩子,漂亮,骄傲。如今却像被人剥下华丽的外衣,变的再不是那个笑靥明媚的少女。

苏伊怀孕了。

这在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学生中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对怀孕感到好奇,独独宋初年冷眼旁观好事者喋喋不休的讨论。那些日子她发现乔慕笙憔悴很多,上课常常走神,成绩也直线下降,若不是本来底子强,怕是连中考都要砸。

傍晚的夜风下,她穿过操场,在郁郁寡欢的乔慕笙面前定住。她多么希望他好,希望他能笑的没心没肺,无所顾忌,即使那些笑容从来都是属于另一个女生。

初年在乔慕笙身边坐下,歪着头打量他。男生的下巴处冒出点点的胡扎来,光洁饱满的额头被汗水淋湿,贴着发丝流落。瞧,这就是她不知不觉喜欢上的男生,骄傲张扬,不羁桀骜。

“乔慕笙,你在难过吗?”女孩子问他,一双明净般的眼睛流连于他脸颊,夹杂着隐忍的疼惜。那时侯的乔慕笙不知道,自宋初年之后,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不顾一切的爱他。

乔慕笙把脸埋进膝盖,蜷缩起来,十六岁的少年,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面对任何事泰然处之。他抖动着唇畔喃喃:“他们说她上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床,说她为了钱早就连自己都出卖了。可是我那么喜欢她,她怎么能把我的喜欢践踏的如此彻底……怀孕,她居然怀孕……”

初年低叹,乔慕笙,你不也将我对你的喜欢践踏的如此不堪一击吗,那样痛。

“初年……我喜欢她有错吗,喜欢一个人有错吗?”男孩子终于低声哽咽出声,在宋初年以后的记忆里,依稀记得,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乔慕笙如此外放的宣泄自己的情绪。

喜欢一个人没错,可是乔慕笙啊,在明知道喜欢错一个人之后仍不停不停的喜欢着,那便是错啊,我们都在犯错,却都不知悔改。

“乔慕笙,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是她呢?”为什么不是我呢?我比她喜欢你还要更喜欢你啊。

初年忍不住湿了眼眶,原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难过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感觉到他明显一颤,下意识得想缩手,下一刻就被反握住。

男孩子的手掌心温厚冰冷,仿佛是汲取到一丝温暖,死死的握着不肯放开。

那一刻初年忽然觉得骄傲,看,在他脆弱彷徨的时候,是她给了他温暖和勇气。

苏伊的事情在那段时间里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她便休了学,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只听说她父母上学校来闹腾过几次,也不顾脸面的对苏伊又打又骂,是到那时大家才纷纷知道,原来苏伊家里并不殷实,母亲是下岗工人,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小学,全家人的生计都只靠父亲一人。

初年纵然有时觉得自己生活拮据,也常常感觉自己不幸,但对比苏伊,忽然发现自己实在幸运太多,至少她不曾出卖自己的灵魂,至少她始终保有眼底的那片明媚纯净。

中考倒计时一个月,乔慕笙终于全身心投入到备考当中,初年也更加紧张起来。一中并不好考,不得有半点马虎,她绝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失误。

两天中考,对每一个学子来说是最为煎熬的两天。最后一天的下午,当宋初年走出考场的时候,望着一片蓝天下的阳光明媚,忽然就湿了眼。

她的初中三年就这样划下句号,让她第一次浅尝到喜欢滋味的岁月,让她开始留恋和不舍的年少时光,未来的某一天,回忆起那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记得一个叫做乔慕笙的男孩子,她曾经喜欢他,把女孩子第一次的喜欢给了他。

只是宋初年万万没有想到,她以为的离别,却是另一个开始。当一中高一新生排班表中赫然发现乔慕笙这个名字时,初年心跳徒然加速。一整个暑假没有联系,她以为对于这个男孩子,日后更多的只能是缅怀。

这个乔慕笙,会是她认识的乔慕笙吗?

直到依旧是那张俊朗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初年才惊觉这个人的样子从未从自己脑海中消失过。乔慕笙似乎又高了许多,皮肤晒成小麦色,整个人壮实很多,初年望着他,一时间只是傻傻得看着。

“嘿,乔慕笙,有人似乎傻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初年几乎立刻认出来是厉言。

厉言的成绩一般,但他属于那种典型的高干子弟,初年用手指头想想就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精英如林的一中,但她并不排斥厉言,也许是曾经做过同桌,也许是他曾经救过乔慕笙,总之不是个讨厌的人。

“没想到又和你们做同学了,真有缘分。”不能说不是一种缘分,因为初年忽然发觉,她又可以在乔慕笙身边三年了,这真奇妙,三年又三年,六年的光阴,她和他在一起。

乔慕笙成熟了很多,没有像从前那般玩世不恭的笑,两个月时间,让他内心隐隐变的沉稳内敛,是苏伊教会他成长,初年一直很遗憾,当年乔慕笙爱上的第一个女生不是自己。

很自然的三人行,乔慕笙和厉言同桌,在最后一排,初年在中间靠窗的位置,有些距离,可只要一回头,她就能看到乔慕笙因为深思而紧绷的侧脸。

上了高中的乔慕笙比从前更加受欢迎,那时他被其他班的女生称为忧郁的王子。初年常常想,她喜欢着的那个男孩子哪里忧郁了呢?从前的他阳光俊朗,分明和忧郁太有距离。

很久以后她才发现,乔慕笙是真的变了,那个偶尔孩子气的大男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收敛自己所有的脾气,待人都保持距离,永远不过分亲近。

是苏伊的经历,才让他开始对人心产生怀疑,所以再也不愿意信任了吗?可是初年还是为这样的乔慕笙心疼着,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愿意把那些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留给他,初见时,那样明媚干净的眉眼。

因为三个人时常混在一起,同学间便渐渐有了流言蜚语,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宋初年和乔慕笙正在交往这个传闻。

初年是清冷之人,对于流言通常都是一笑置之,可有好事者却将这本就子虚乌有的事情捅到了老师那里。初年当天就被班主任请进了办公室,她自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因为这样的事被叫进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她对初年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用了回头是岸这个成语,初年觉得好笑,难道正因为高中这一敏感时刻,所以男女生之间连友谊都不可以有了吗?

宋初年打断班主任:“老师,我和乔慕笙是很要好的同学,但仅仅只是同学而已,你看,我的成绩没有受半点影响不是吗?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吧?”

班主任一时语塞,在那个时候,学习成绩几乎是一个学生的救命稻草,好学生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坏学生无论怎么辩解老师同学也都认定了坏事就是他们所为。

最后相安无事,但初年第一次清楚得认识到,是该同乔慕笙保持距离了,不管怎样,再这样走的近,难保不会有一天其中一个受到影响。她对他的喜欢,从来只敢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里,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

这样的日子到了高一即将结束。那段时间宋初年除了上课时间能见到乔慕笙之外,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她问厉言,厉言也总是闪烁其词,初年知道他们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被他隐瞒着,他的世界她走不进去,而他也从不出来。她就站在他的心门之外,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仍固执得等着他能回头看一眼。

期末考结束的那天,初年的高一生涯就此结束。也就是在那天,她跟踪了乔慕笙。

后来初年有想过,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的好奇心作祟,或者说如果不是她对乔慕笙的太过在意,是不是就不会看到那样让她心疼的场景?

她以为乔慕笙的生命里再不会有苏伊的出现,可看到那两人拥抱在一起,初年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做自取其辱,不错,在乔慕笙面前的她,一直都在自取其辱,他甚至从未看到她对他的好。不告诉又如何,即使告诉他她喜欢他,他就一定会选择接受吗?

不过是另一种更难堪的拒绝罢了。

乔慕笙还是喜欢着苏伊,不管她的过去现在如何,他喜欢着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女孩子。

初年在那一年便知道,乔慕笙是个专情的男子,他一生不可能爱很多女子,但爱上了,就决不轻易放手。

只是这样的男子却不是属于她的,很可惜对不对?有时候命运总是喜欢如此捉弄人心,在她以为自己离他如此之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从来咫尺天涯。

如果真爱一个人,你会陷入情不自禁的漩涡中,情不自禁的念他的好,情不自禁回忆和他一起走过的时光,情不自禁为他做一些事情,情不自禁在乎着他的一切。同样,他爱不爱你,爱你有多深,你也总是能够感觉得到的,而且这种感觉相当真切准确,不需要欺骗自己,更不用勉强自己,如果真的不行,便要学会转身。

初年知道这个道理,但在看到乔慕笙吻住苏伊的时候,却怎么也学不会转身。她死死盯住那两人的身影,忽而觉得讽刺。

瞧,金童玉女,多般配,多契合。而一直只敢暗恋着乔慕笙的她究竟算什么呢?

有温热的眼泪从眼角落下,一双大手覆住她的双眼,缱绻的声音响起在她耳畔:“难过的话就不要看了,真是倔强的女孩子。”

初年的心茫然一颤,手忙脚乱擦干自己的脸颊,对上厉言漆黑锐利的眸子。她和这个男孩子算不上多熟稔,但他就是能够在她狼狈的时候出现,看尽她所有的丑态。她甚至怀疑,她对乔慕笙所有的喜欢,都一点不落的进入这个男孩子的视线。

“宋初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只会暗恋的人很没出息?”他挑眉的样子分明像是挑衅,初年脸上青红一片,倔强的紧咬下唇。

修长的手指忽然挑起她的下颚,厉言的俊脸徒然放大:“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人,所以宋初年,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初年愣住了,明净的眼中除了呆滞之外还有厉言倒映出来的坚毅脸庞。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说他喜欢她?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厉言你……不要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要回去了。”初年手足无措起来,推开男孩子挡在自己面前的身躯就想逃跑,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精准的攫住她的手腕,眼里是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我不是你宋初年,喜欢只敢放在心里。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想起来要追你了。”男孩子眼里的亮光,灿烂的仿佛能照亮阴霾的人心。

宋初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被别人喜欢。尤其那个喜欢自己的人是厉言。那一夜她失眠了,脑海里全是乔慕笙吻苏伊的画面以及厉言说的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如果她也能够这样坦诚得告诉乔慕笙,乔慕笙会不会接受她的喜欢呢?

暑假里初年去了冷饮店打工,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总觉得外婆会随时离开自己,那种莫明的恐慌会时常伴着自己,让她心神不宁。她想自己总该赚些零钱,就算只能给外婆买些补品也是好的。

八月初的某一天,初年在冷饮店里遇到了乔慕笙和苏伊。他们十指紧扣,你浓我浓。那画面刺痛她的眼睛,仿佛八月骄阳打在身上那般灼人。

这个少年,像尘世浮华中的一泓清泉,曾经多少次给了她坚强的勇气。他眉眼间的明朗,是比阳光更加明艳的温暖。可惜这温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只属于另一个女生。

乔慕笙就那样见到了站在柜台后呆滞了的初年,不知怎的,一股不安划过,原本握着苏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他假装轻松微笑向她打招呼:“你在打工吗?”

初年也笑着点头:“是。要喝些什么?”

“两杯泡沫红茶。”苏伊走过来挽住乔慕笙的胳膊,一如从前笑的妖娆。

但是初年讨厌这个女生,讨厌这个满口谎话和男生乱来的女孩子。在她眼里,只觉得苏伊脏。很脏。

外婆说过,一个女孩子必定要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未来的丈夫,如果你事先给了别的男孩子,那么你还能给你的丈夫什么呢?

所以初年觉得,苏伊根本给不了乔慕笙最好的,为什么总要缠着乔慕笙不放呢。

更何况爱情也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不是吗?

那个下午初年就那么看着乔慕笙的背影,仿佛永远。她总是怕一不小心,就将心里的那个男孩子弄丢了,她总想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乔慕笙,所以连她自己都不敢奢望这样一个男孩子会接受自己的喜欢。

可苏伊行,为什么她就不行呢?

高二进行了文理分班,初年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理科,她的强项其实属文,但她知道乔慕笙一定会选择理科。如果不能像恋人那样在一起,那么就如朋友一般守在他身边吧。两年,不过还有两年罢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得之不易的时光?

“宋初年,我就知道我们又会是同学,连文理分班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进入新班级的第一天,厉言就嬉皮笑脸的对她挤眉弄眼,这个少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褪去了原本的冷漠坚毅,变的玩世不恭,甚至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纨绔子弟。

毫不意外的,初年在厉言的身后,见到了一个月不见的乔慕笙。乔慕笙唇角带着笑,天使一般静立在那里,就算只是微微一个颔首,也足以温柔整片眉眼。

“宋初年,放学后在校门口见,我请你吃冰激凌。”厉言冲初年做了个鬼脸,在他冷峻的脸上竟多出几许孩子气。

不等初年回应,他兀自拉着乔慕笙坐回最后的位置,还是同桌。不知跟乔慕笙说了什么,两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的初年也不过只渴望能留住乔慕笙这般愉悦的微笑而已。如果……如果不是后来失控般的噩梦,他们四个,也不会走到陌路的境地。

厉言和初年走的越来越近,初年潜意识里的惶恐不安终于日渐深刻起来,她可以想象厉言究竟想做什么,却无法猜测乔慕笙究竟知不知道这一切。乔慕笙始终只是冷眼旁观,无论厉言对初年有多好。

忽然有一天,初年和乔慕笙并肩而坐,他问她:“初年,你觉得厉言是个怎么样的人?”

初年晃着脑袋,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说:“是个很好的男孩子,聪明,又很重情谊。”

乔慕笙沉默下来,低着头,树阴遮住他大半的脸颊,看不出其中表情来。初年看的有些恍惚,有时候,她一点也看不懂乔慕笙,他会在别人看进他眼里的时候又飞快的躲开,不让自己的情绪陷进别人的阴影里。

“初年,厉言喜欢你,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像是来自九重之外的云霄,虚无缥缈的令初年有些头昏目眩。

她当然知道厉言喜欢她,厉言曾经那样直截了当得告诉她不是吗?可是乔慕笙,你是什么意思呢,哪怕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话,你也会感到失落或者难过吧,就像看到你和苏伊在一起时的我一样。

沉默是一种煎熬,在长久的煎熬里,他们终究什么也没说,可有些事情,随着年岁的成长和时光的流逝,早已变的模糊不堪又或者清晰无比。

而乔慕笙,你是否曾经喜欢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后来,乔慕笙说了什么?他说:“初年,厉言是个很好的人,他很喜欢你。”

所以你们在一起吧,她望着他,眼光徒然转冷,是这个意思吧?厉言喜欢她,所以他们就该在一起,那么乔慕笙,我喜欢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乔慕笙,你那么喜欢苏伊吗?就算她有那样的过去,你还是忍不住想要拥抱她?”

乔慕笙脸色蓦地转冷,薄唇微启,却是对他自己讽刺的笑:“很傻是吗初年,可是她过得不好,看到她过得不好,我很难过。”

初年喉咙发痒,心里钝痛。有些感情,是她穷其一生都追赶不上的,因为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她,所以她需要用更多的气力才能追上那个人。

追上之后呢?不断徘徊,不断被自己心里的贪恋所伤,她喜欢他,但是已经和他无关了。

厉言再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截住初年,是在十一月一个阴冷天的傍晚,初年的脸颊被冻的通红,她对着他笑,如同普通朋友。

“宋初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厉言拧着眉,冷然的脸上平添几许凉色。

初年听懂他的意思,饶开他要走,高大的身影再一次堵住她:“宋初年,你是傻瓜吗,明知道喜欢乔慕笙不会有结果,你还是要喜欢下去?”

初年脸色徒然转冷,她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隐私,尤其有关乔慕笙的。她瞥了他一眼:“这和你有关系吗厉言,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厉言被噎的一言不发,很少有女生会这样堵他的话,男孩子的脸颊顿时涨的通红,他狠狠瞪住她,这个女生是有多不知好歹,被他追是一件这样丢人的事吗?他想去追她,才一转身,就见到她猝然停止脚步,目光带着朦胧,依稀望着远处。

是乔慕笙和苏伊。

这两个人总是阴魂不散出现在初年的视线里。苏伊亲昵的挽着乔慕笙的胳膊,那种专属于她的温柔,让初年嫉妒的发疯。

为什么只有苏伊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乔慕笙你喜欢这样子的女孩子是吗,你喜欢坏孩子苏伊,所以才会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是吗?

初年逃课了,十一年来她第一次逃课,一个人漫无目的游**在街头。这个城市怎么这么大,大到她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她的心这么荒凉,空到只能容的下一个人。

她等在一家破旧的旅馆门口,没多久就有人陆续出来,大多是苟且的男女,其中便有苏伊。初年冷冷看着酒气尚未退去的女孩子,眼里几乎要冒出血来。乔慕笙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她要跟别的男人上床?至今如此?

苏伊并没完全清醒,见到冷眼站在一旁的初年,笑出了声:“小可怜,你是来监视我的还是来把我抓到乔慕笙面前让他看看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生?”

初年静默不语,因为无话可说。

苏伊笑的更加肆意:“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乔慕笙会喜欢上像我这样的坏女生,而不是你。”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初年小声说,从前的苏伊像个女神,不是现在酒气熏天风尘味颇重的女生。

“宋初年,你猜猜,我和多少男人上过床?你一定没法想象那种生活,那种几乎要把你撕烂的感觉。”苏伊仰头望天,初年似乎看到她眼里的晶亮,伴着阳光更加刺眼夺目。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乔慕笙在一起?”初年压抑着心里的躁动,既然明知道是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还要把乔慕笙拖在身边?

苏伊转头讽刺的看她一眼,笑道:“因为我贪恋他的美好,那么干净美好的男孩子,尤其家境也足够优越,我为什么不能绑在身边?他那么喜欢我,我怎么忍心拒绝这样的温柔?”

“但是你配不上他。”初年几乎失控的大喊,她配不上他。

“可他要我,宋初年,明知道我的过去,他还是要我,这是你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苏伊说到了初年的痛处,的确如此,若是能上的了乔慕笙的心,初年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去上课游**在街头。她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她成了像苏伊那样的女孩子,乔慕笙会不会喜欢自己一些呢。

苏伊轻蔑的眼神刺痛了初年,初年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你不可以被她打败,你已经在她面前输的这么惨了。

似乎经历了一场异变,一股冲击把初年撞的人仰马翻,等意识过来时,她们已经被三五个街头女混混围了起来。确切得说,是困住了一个苏伊。

苏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带头的女混混嘴里说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但初年还是听懂了大致意思:苏伊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一时间,初年失措的呆在原地,她想为什么乔慕笙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就只有这样的女孩子入的了乔慕笙的眼?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苏伊脸上,苏伊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几个人把苏伊围起来用力猛踢,地上的苏伊痛苦的抽噎着冷气。

初年的心痛到了极点,这是乔慕笙爱着的女孩子,她想起那时乔慕笙憔悴的神色和迷茫的眼神,只是一瞬间的念想,整个人已经冲了过去狠狠抱住那个高大的女生,她冲着苏伊喊:“快跑,快跑。”

“死东西,这是打哪里滚出来的?”几个女生的目光转移,全部落到初年身上。

苏伊跌跌撞撞得跑了,初年直到看不到她的影子才安下心来。乔慕笙,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吧?这样你就不会再出现那时的表情了吧?

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到自己身上,脑袋疼,胸口疼,到处都疼。初年趴在地上,眼泪混合着额头上缓缓流下的血红,狼狈了一脸。曾几何时,好孩子的她,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从前那么淡定从容的她,却为了一个乔慕笙,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揍。

乔慕笙,你欠我了。

初年想着,慢慢阖上了眼睛。酸疼侵袭着她的神经,不知道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外婆见到这样的自己该有多伤心?会失望的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初年沉重的身体忽然一轻,似乎被人环抱了起来,她试图睁开厚重的眼皮,却只依稀看到对方的面容。如果是乔慕笙就好了,可是怎么会是他呢,现在的他应该在受伤了的苏伊身边安慰才对。

厉言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女孩子,只觉得心中有一簇火苗不断上涨,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要把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打成这样?他把初年送到了医院,她仍旧昏迷不醒,女孩子的嘴里还在喃喃:“苏伊……不要打她……会难过……”

厉言心里蓦然一紧,苏伊?他忽然想起在街角时见到脸色灰败神色匆匆的苏伊,难道说和苏伊有关系?苏伊是什么样的人他了解,怕是初年也跟着苏伊惹上了什么麻烦了。

他迅速拨通乔慕笙的电话,乔慕笙很快接起:“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里?”厉言问。

“苏伊出了点事,我陪着她,有事改天再说,我现在实在没空,挂了。”

前后不到十秒,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厉言望着初年惨白的脸,心被密密啃的支离破碎。她喜欢着的人现在陪在另一个人身边。如果……如果他告诉乔慕笙,初年也受了伤在医院,乔慕笙会如何反应?

厉言终是什么都没说,他也是自私的人,在这个时候他希望陪在初年身边的人是他而不是乔慕笙,哪怕初年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也好。

初年在混沌中逐渐找回知觉,醒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迷茫的看了看厉言,一双明净的眸子黯淡下去。果然是她奢望了,怎么可能是乔慕笙呢,乔慕笙会在苏伊的身边,而不是在她身边。

“怎么回事?”男孩子终于沉着脸,低低问出口。

初年别过头去不想回答,是个内心隐隐有些孤僻的孩子,所以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事情,在她内心里,只渴望跟一个乔慕笙分享,但那人始终不曾给过她机会。

“不说我也知道,和苏伊有关,对不对?”锐利的眸子一下扫到初年的痛处,看着她惨白着的脸色,终究还是不忍。

“厉言,你说乔慕笙为什么要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她不干净,她不只有乔慕笙一个人,她……”女孩子的声音渐渐变成低低的哽咽,她还是不甘心,自己究竟比苏伊差在哪里。

厉言揉了揉她的头发,宋初年是个倔强的孩子,能向他说出这些已经实属不易,可初年,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会喜欢乔慕笙,为什么即使乔慕笙有了一个苏伊,你仍然要喜欢他,难道你从来也看不到站在你身边的我吗。

他们是两个悲哀的人,渴望而不可得,每每只能遥遥相望,一个人独自神伤哀愁,所有的难过痛苦,只有自己能够替自己承担。

初年逃学的事已经传到外婆耳里,初年到家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坐在黑暗中的外婆,她轻轻走过去在外婆身边蹲下,把头靠在外婆的腿上。

外婆轻叹一口气:“初年,为什么要逃课?你从来不做坏学生做的事的。”

“外婆,对不起,明天我一定好好向老师道歉。”是她做错了,无论如何,她都还只是一个学生而已,纵然心里难过,也不是放纵自己的理由。

“初年,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有些道理即使外婆不说你也是懂的,对不对?外婆老了,以后全得靠你自己,你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初年一把抱住外婆,泪眼朦胧。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了,如今也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能不教她伤心。

她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第一次讨厌这样喜欢着乔慕笙的自己,假如她不曾喜欢他,假如他们不曾在一中相遇,她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心渐渐沉沦。

她是那么渴望他能够回头看他一眼。

如果回忆里的痛,在瞬间消失无踪,那么还能剩下什么留在心中呢?就像是每次深深的呼吸,想努力抛开寂寞。渴望的安慰,等待的拥抱,却从来不在身边。一如那时他明媚的笑颜,在阳光下温柔的刺眼。

好学生宋初年逃课了。

这在尖子如云的一中无疑成了新闻,宋初年当初是以第三的身份考入一中的,知道她的人自然不少。在他们眼里,只有像厉言这样靠关系进来的才会逃课打架不做作业,而像宋初年这般的,自然该保持着好学生的姿态稳坐年级前五的位置笑看他们。

初年躲过乔慕笙探询的目光,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大家更好奇的是宋初年脸上怎么挂了彩。

乔慕笙拧紧了眉心,不知想到什么,猝然看向身边的厉言。

厉言正对着手机打游戏,全神贯注。

“为什么没告诉我?”乔慕笙咬牙切齿,不明白为什么此刻自己会有愠怒。

“什么?”厉言头也没抬,听到身边的乔慕笙说:“初年的伤,你应该知道吧?昨天你打电话给我,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没说?”

乔慕笙是何其聪明的人,立刻就想到了厉言昨天那通短暂的电话。

厉言终于放下游戏,漆黑的目光对上乔慕笙微微血红的双眼,嘴角向上微翘,露出讽刺的笑容:“你给我机会说了吗乔慕笙,你那时在苏伊身边,还会记得有一个宋初年?乔慕笙,不要再装了,初年傻我可不傻,你真的不知道宋初年喜欢你?”

乔慕笙如同被人一盆冷水浇下,蓦地让他清醒许多。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宋初年喜欢自己?几年相处,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什么情绪都清晰的表现在脸上,敏感如他,怎会不懂。

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是因为害怕面对,还是太过贪心?他以为自己是喜欢苏伊的,但在时间流逝的岁月里,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容颜却是初年。

这让乔慕笙害怕,因为突然之间,就连他自己也不再清楚自己的心。

“她那时候的样子有多惨,啧啧,连我都不忍心看,她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五针,她居然一声都不吭,可见她有多坚强。所以乔慕笙,如果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就不要去招惹她,她的感情经不起你这么糟蹋。”

厉言知道自己说话有些重了,但只要一想到昨天初年满脸是血颓然灰败的模样,他的心就紧缩到了极点,一点点的疼痛起来。如果他得不到宋初年的喜欢,那么至少他可以保护她的喜欢不被人随意践踏。

“厉言,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乔慕笙声音冷了下来,从初中到高中,初年的身边的男生从来只有一个他,而今,一个厉言竟让他不安起来。他早该想到,一向不爱上课学习的厉言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跑到这所重点高中来。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宋初年。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乔慕笙慢吞吞的整理书包,等着和初年一起回去。初年见到他,依旧淡淡的笑,她想她是可以把自己隐藏的很好的人,所以面对乔慕笙,一如既往。

太懦弱了是不是?但如此自卑又不自信的宋初年,怎么敢妄想乔慕笙的喜欢?所以多年之后,当乔慕笙亲口对她说出滚的时候,她才会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是因为太爱,才会选择远离。这样爱他的宋初年,无法忍受他的不爱。

乔慕笙拽住正欲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宋初年,眉目间的复杂宛如一道月光,晶莹剔透,即使这样,还是如此俊朗。

“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他沉默片刻,发觉心中某个如碎石般的地方正悄然破裂,恍然才发现,初年长开了的脸蛋已经越来越漂亮。

是否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发现她的美好?想起厉言望着她时近乎迷恋的眼神,乔慕笙有种被夺走专属的冷寂。

宋初年有些受宠若惊,没有想到乔慕笙会忽然的关心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泰然处之的宋初年,却偏偏只对乔慕笙没有办法。

因为太在乎,所以连靠近都变的小心翼翼。

她摇了摇头,说:“不碍事,不小心摔的。”

这样的谎言,又怎么骗的过乔慕笙呢。乔慕笙猝然想起厉言在说到宋初年时眼里的那股柔软,心狠狠一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初年有了这样强烈的占有欲?这本该只对自己倾心的女孩子,身边却有了另一个男孩子。

而他知道自己的自私,明知初年对自己的感情,却徘徊在两个女孩子之间无从选择。

若问以前的乔慕笙会选择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苏伊。但是现在的他,早已不确定自己的心究竟向着哪里倾斜了。

“初年,不要和厉言来往了。”他忽然闷闷地说,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不希望他们两个走的太过亲近。

初年停下脚步,静静注视着他,半晌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嫉妒了,因为他不喜欢看到有个男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以守护的姿态站在她身边。可是这些,他又怎么能跟初年说?倘若说出来,初年一定认为他自私又卑鄙。

男孩子烦躁的挠了挠脑袋,语气逐渐不耐起来:“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个好学生干吗成天跟个坏学生混一起,没瞧见学校老师同学看你们那目光吗?”

不曾想,宋初年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什么都不再过问,轻声道了句好。

乔慕笙,你怎么不明白,只要你说,我就一定会答应的。那时的宋初年有多喜欢你,恐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高三在沉闷压抑的夏天到来。谁都知道这一年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初年尤其紧张了神经,再不敢松懈半分。有关于乔慕笙和苏伊,或许终究只会是她生命里的插曲,她从未想过和乔慕笙会有任何未来。

他们是行走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人,永远不会走到有交集的那一天。

这一年,乔慕笙和苏伊越走越远,这一年,厉言对宋初年的关心更近一步,也是这一年,初年忽然觉得自己和乔慕笙之间的友情已经不再纯粹。

高于友情,却不及爱情。

是谁唱的,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她想,她和乔慕笙的确是如此。大抵任何在乎多些的一方总是会想得更多更远。不凑巧的,初年恰是这最在乎的一方。

高考结束那天,她在人海中看到白发苍苍的外婆,外婆笑的那样慈祥,一下让隐忍了三年情绪的初年茫然落下眼泪。

她那么委屈,隐忍着那么多感情,那么那么的压抑自己,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解脱。六年,她和乔慕笙早已走到尽头。今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六年,她亦不用每日里看到他一分一秒的提醒自己这是她喜欢着的男孩子。

填志愿的时候,乔慕笙问她要去哪里,宋初年想了想说她要留在省内。外婆一个人,她始终放心不下,乔慕笙终是没再说什么,一个人默默的走开了。

她想,就这样吧乔慕笙,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以他的成绩,足以考上清华北大,而本省最好的大学,也终究比不得那些全国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

宋初年一直以为,那年,是她和乔慕笙真正的再见。再也不见,从此青春荏苒,时光流逝,她会记得他,却永远都得不到他,甚至看不到一眼。她会把他小心埋在心里的某个位置,偶尔缅怀过去,可再也不会提醒自己那是她喜欢着的男孩子。

意想不到的是,那年冬天,平安夜,乔慕笙却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看着她不说话,又忽然紧紧得抱住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不松手。

她感觉到颈勃有暖流划过,那是乔慕笙的眼泪。

他温热的唇擦过她白皙的耳垂,轻轻在她耳边说:“初年,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

多美妙的话,宋初年六年来都不敢奢望的,却在他们分开后第一年终于得到。她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乔慕笙声音带着哽咽,那样脆弱而绝望的抱着她,仿佛只要一松手,世界都会崩塌。这样的乔慕笙,宋初年只在那时苏伊出事的时候才见过。

她伸手环抱住他,拍抚着他的后背,仍旧轻轻的说:“好。”

那个平安夜,乔慕笙第一次吻了宋初年,小心翼翼的带点试探,让宋初年的心都疼的扭曲起来。她爱着的男孩子,骄傲的不可一世,唯独在苏伊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放下自尊。

多简单的理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哪怕那时的你只是为了找个可以避风的港口,哪怕那时你爱着的,仍是那个伤害你颇深的女子。

可是我爱你,毫无理由。

十九岁的冬天,宋初年终于和乔慕笙在一起。那是宋初年的初恋,六年光阴远去,她终究还是等来了乔慕笙。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真正在一起,并不只是在一起三个字。也不知道,原来想要相互厮守,并不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