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常规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我们用新兵卫这个人也有十几年了,他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无论你问谁都是这个答案。人嘛,总会有些缺点,但他还是和人交好的时候多。”他压低了声音,“就是最近几年,生活上有些荒唐,耽于享乐,说不定是下半身的事情给他招来了灾祸也不一定。”常规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接下来又由重兵卫审问了几个管事,所得到的信息也差不多。

常规和新兵卫在年前有过不和,但没过多久,两人就和好如初了。

新兵卫是常规的心腹,他不太可能自断臂膀。

接下来便是一些流程性的问题,诸如最近几天新兵卫的言行有什么反常,他昨天什么时候离开铺子,等等。

众人的回答也都差不多,看来说的都是实情。

新兵卫近来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像他这样的人精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出来。

那么对方究竟是谁,或者说掌握了什么能让新兵卫在夜间前往郊区?

重兵卫他们也不是毫无收获。

昨日天色一暗,新兵卫就离开了大和屋。像土屋常规这样的,铺子后面就是自己的居所,他们一家人都在,没有离开过,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而其他人,尤其是学徒帮佣,则住在铺子的大通铺里,新兵卫在大和屋不远处有所房子,他一般住在那里,可是当晚他却没有回家。

据说,新兵卫是去吉原找自己的相好了。重兵卫他们查到新兵卫相好的花名,便准备去吉原一探究竟。

人在几种特殊环境下往往会说出一些秘密,比如剃头时,客人感到无聊往往会和剃头匠攀谈起来,坐船时也一样,乘客会和船夫说些话,反正横竖都是不认识的人,说不定会说漏一些小秘密。而更大的秘密,则是在酒后,同知心朋友吐露,又或者是欢愉之后,男女赤身**躺在**说贴心话。

新兵卫有一个情人,这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从情人口中可以得到不少的线索。

“那么我们需要去一趟吉原了。”古畑说道。

吉原是江户花街的集中地,是无数男儿郎的温柔乡、销金窟……吉冈盯住了阿音,眼神中有些不便明说的意味。

阿音大大咧咧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话一出口,阿音才发觉不光是吉冈,重兵卫和古畑也看着她。阿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如晚霞一般红了。

“咳咳,阿音,你先回家,我们去去就回。”重兵卫说道,“那地方不太适合你去。”

这是实话,阿音这样的小姑娘确实不便去吉原,所以阿音也不强求,她跟着重兵卫他们回到江户不就是为了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吗?

阿音回望重兵卫,说道:“好的,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要早点回来啊。”

“哈哈哈哈……”吉冈大笑道,“这话说得好像新婚不久的小媳妇怕丈夫被野女人拐走似的。放心吧,她们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阿音嗔怒,踩了吉冈一脚。

就这样,三个男人结伴前往吉原,没有丝毫耽搁,他们直截了当找到了新兵卫的相好。

没想到新兵卫年纪又大,身材臃肿,情人却那么美。

那姑娘相貌娇美,一张瓜子脸,肤色白腻,黑发似瀑,身穿一件葱绿色的和服,颜色鲜艳,衬出她的容光和活力,如春日里疯长的柳枝。

“昨日新兵卫是什么时候来你这里的?”重兵卫问。

这位游女的声音也柔糯得像甜汁一样,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约酉时三刻的样子。”

这个时间与大和屋众人的证词对上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只待了一个时辰就走了。”

重兵卫问:“那么近期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者说昨天他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游女白玉似的手扶住自己额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他最近心里像装了些什么。”

“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察觉到是半月之前,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知道。”

她道,“我问过几次,但他不愿意向我吐露,我想应该是一件大事。”

“就在昨天,他喝酒的时候对我透露了一点点。”

吉冈急着追问道:“他透露了什么?”

“他有些不安和紧张,说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一着不慎就可能要尸骨无存。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只说‘成败就在今晚’,然后就走了。”

三人有些失望。新兵卫的嘴也太紧了。

目前,他们只知道新兵卫因为某件事而困扰,昨天他离开大和屋到了吉原喝闷酒,然后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前往郊区和神秘人碰面,最后惨死在对方手上。

“他应该是被威胁了,不然不会有这样的行为。”古畑说道,“新兵卫在外没有事由被人抓住把柄。我觉得犯人应该是大和屋内部的人。”

吉冈点了点头:“那个七年之期也让人在意,说不定新兵卫的死和它有关。”

重兵卫道:“嗯,凶手是大和屋的人,但不是三屋的人。”毕竟三屋之人没必要把新兵卫带去远处,而且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入内雀考

天色已晚,各家已经点起火烛。

大和屋五屋内,金之助核对好了今日的账,把笔放下,揉了揉酸疼的后颈。

最近暗流涌动,坐在账房中,金之助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暗流。

五处大和屋虽各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客人,但遇到一些大生意,各屋彼此之间还是会存在微妙的竞争。很多时候,因为大屋有特权,往往会取得胜利。

而且各屋还要拿出盈利的一部分交公,保管和调用的权限很大一部分都在大屋手中,当然大屋也不敢明着以权谋私,可权力就是权力,尤其是直接涉及金钱的权力。此外,各屋任命掌柜和重要管事需要得到大屋的同意,也就是说,各屋需要把名单上报给大屋,大屋在名单中选择合适的人选进行任命……这些手段让大屋能够控制其他屋,让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但七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一旦大屋势弱,它手中的权力也会变成笑话。

比如五屋,他们把大屋任命的人供在一边,或者只让其参与部分生意,而把实权交给其他人。

大和屋的天要变了。

金之助和五屋不打算再屈身于现在的大屋之下了,他们已经和二屋达成了协议,推举二屋成为新的大屋。

金之助收回思绪,放好账本,准备外出走走。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算完账就必须要活动一下身体。

今晚的夜色和昨晚、前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金之助听说各地的星空是不同的,江户这边的星空,星星不会很多,但倘若是高山上或者碧海,星星就多了,夜空中的银河也会特别鲜明。

“是谁?”金之助突然开口问道。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金之助看到来人的脸,悬着的心放下了。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金之助问道。

对方一言不发,迅速窜到他面前。

仅仅一瞬,金之助就被刺了三刀,皆中要害。

商人永远是最惜命的一类人,他们有钱,懂得享受,才不想离开这个人世。金之助在地上翻滚着身子,就像被拖到地上的鲤鱼一样,拼命求生。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金之助握紧了一把泥土,泥嵌入了指甲缝里,仿佛抓住这把土,就抓住了自己的命。但是金之助意识到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另一只手偷偷藏在身下想在临死前写下凶手的名字。

金之助的眼皮越来越重,力气越来越小,痛楚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金之助死了,但他是抱着希望死去的,因为他留下了信息。然而,凶手一脚踢开金之助,找到了他留下的字,抹干净,改画了四道痕上去。

重兵卫、古畑一行人从吉原回来,阿音也准备好了晚膳。

古畑和吉冈顺势留下用饭,席间,四人聊着案情,越发觉得该去调查下另外四处大和屋。

“又要跑断腿了,最近的案子都不让人省心,而且觉空妖僧还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何地会忽然跳出来。”吉冈叹道。

吉冈才提到觉空,不一会儿,院内就有了动静,一块石头被丢进了庭院里,还附带着一封信。

重兵卫拿着信立马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信是谁写的?”阿音问道。

“妖僧。”重兵卫回答道。

外面已经没有人影了。

古畑抓住一个行人询问,得知刚才有个美人从这里经过,四人朝着不同方向追了出去,但都没追到人。

“唉,又让他逃掉了。”吉冈叹道。

对方敢送信就说明他认定重兵卫抓不到自己。

何其嚣张!

“算了,我们回去仔细看看信吧。”古畑说道。

四人回到宅内,也没了继续用餐的兴致,撤下了食物,围在一起看觉空的来信。

觉空首先寒暄了一番,说他从道成寺钟案之后就很想念重兵卫他们,得知他们也回到了江户城,十分高兴。

觉空说自己并无恶意,在之前的高女案中,阿音跟着蛇女找到他,他也好好招待了阿音。

看到这里,阿音撇了撇嘴:“如果说打晕我,把我捆起来丢在破庙也算是招待的话。”

—— 阿音是一个记仇的姑娘。

他们继续看下去,信里觉空承认入内雀一案有他的参与,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想让重兵卫试着阻止自己,为计划增添一些有趣的波澜。

重兵卫没有忘记觉空之前戏耍他们的事情,说道:“既然他想要对手,那我们就给他制造对手吧。”

“人是渺小的,必须得借由一些事情才可能摆脱渺小。我们都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内心都有自己坚守的道。我不喜欢觉空,一开始当我明白他做了什么之后,我就一直称他为妖僧。”重兵卫说道,“他虽然没直接犯下灭人满门或者**掳掠这样的大罪,但他玩弄人心,这一点绝不能被原谅。”

觉空**他人犯下罪孽,自己却躲在幕后观赏。

古畑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能饶恕这样的恶魔。”

四人都想逮捕觉空。

“觉空妖僧一向狡猾,这封信会不会有什么诡计?”阿音皱眉说道。

“上次觉空没对阿音下毒手,我们又收到了这封信,他很可能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至少不想把我们置于死地。”吉冈说道。

“回想之前的案子,觉空妖僧可能有自己的一套善恶观。”重兵卫说道,“一方面他唆使其他人去犯罪,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犯人逍遥法外,所以要让我们出马。”

“这和尚简直就是疯子!”

“就算如此,觉空也没有给我们什么线索啊?”阿音嘟嘴道。

“其实他现身说自己与此案有关,就已经是线索了。”重兵卫抬头,“再回想道成寺钟和高女两案,殉情和嫉妒杀人,这都和妖怪有关。所以入内雀案也应该和入内雀这妖怪有更加深层的联系。”

《今昔画图续百鬼·上篇·雨》记录了这种妖怪——入内雀。

重兵卫说道:“只要和入内雀相关,大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阿音先来:“我听过的说法是,入内雀是一种鸟,会把蛋下在人的身上,这种鸟的蛋比人的毛孔还小,当它出生后就以人的内脏为食物,吃空后才飞出人体。”

吉冈道:“我知道的说法是雀鸟成精怪,披上人的肉体作为掩护,达到接近人的目的从而把人杀死,所以也叫作人肉雀。”

古畑说道:“我知道的说法和你们两位都不同,是人变成了雀,或者说是灵魂、怨念变成了雀鸟钻出了身体。平安时代中期,有一位叫作藤原实方的人物。藤原氏是当时很有实力的名门望族。天元元年他担任右兵卫权佐;永观元年被派往宇佐,因治理宇佐有功而升官至正五品下;到正历五年,藤原实方官至左近中将。”

古畑酷爱百人一首的游戏,而藤原实方是平安中期的一位诗人,被誉为中古三十六诗仙之一。“恋君何期切,如若荒原草。烈火熊熊燃,此心不能言”一歌被选入“小仓百人一首”。古畑对这个典故很熟悉。

“但是同为朝臣的藤原行成却说:‘实方的诗还算有趣,人却是个呆瓜。’两人为此发生了争吵。《古事谈》中记载,他们吵到了宫里,实方一怒之下将行成的帽子扔到了院子里,扬长而去。一条天皇为了惩罚实方,将他贬为陆奥守。而藤原行成因为冷静应对,反而被天皇提拔为藏人头。实方十分怨恨天皇的狠心,郁郁而终。

他的怨念变成了一只麻雀,飞到了京都宫中的清凉殿,啄食盘中的饭粒。人们将这只麻雀叫作‘入内雀’或者‘实方雀’,认为它是实方的怨灵在作祟。”古畑说道。

阿音追问道:“为什么藤原行成会说实方是呆子呢?”

古畑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实方的才华:“《撰集抄》《古事谈》等书有详细记述。殿上人赏花东山之际,突降大雨。其时实方立在树下,吟道:‘寻樱山野中,骤雨扰徜徉。难避沾襟意,毋宁花影香’,全然不顾雨水。这件事很快传至京中,成为众人的谈资。翌日,大纳言济信对天皇谈起此事,藤原行成在侧评论道:‘做首歌还能做成这样,实方真是个痴子’,实方听后耿耿于怀,于是就有了失礼的行为。”

“可惜,可怜,他也是个性情中人。”阿音说道,“按照这个说法,入内雀应该是心怀怨恨的人假借妖怪的名义去某个地方发泄自己的不满。就像实方雀飞到了京都宫中的清凉殿,啄食盘中的饭粒一样。”

“有可能。”重兵卫说道,“也许是新兵卫欺辱过什么人,然后那人进入大和屋抓住了新兵卫的把柄,报了仇。至于吉冈的说法,我们也可以解释成是仇人混入了大和屋伺机报复新兵卫。”

“我的说法可比吉冈这小子丰富多了。”古畑道,“这种怨恨是下级对上级的,而且原因可能是争宠。”

重兵卫点了点头,古畑说的有道理。

“阿音的说法则是……”

阿音打断了重兵卫的话:“我有想法。之前我说入内雀是从内吃空人体的,让我想起了米仓中的老鼠,入内雀会不会指的是贪污腐败呢?”

“这确实有可能,常规的态度很暧昧,而新兵卫的生活很奢侈。”

吉冈道,“想想吉原的那位游女吧,他能占有这样一位情人一定花了不少钱。”

正在四人激烈讨论之际,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不好啦,大和屋又发生命案了!”

“谁死了?”古畑急忙问道。

“五屋的金之助。”

又一屋的实权者死了,这个凶手到底要杀多少人才会停手!

“走,去现场看看。”重兵卫取过灯笼,往大和屋五屋走去,宛如奔赴战场一般。

现场极其惨烈,尸体在庭院一角,地上是一大摊一大摊的血迹,金之助身上有三个创口,又大又深,都是致命伤,死者死之前一定有过一阵短暂的挣扎,地上还留下了四道抓痕。

这和第一桩案子的勒杀不同,尽显野蛮和血腥。

经过问询,重兵卫他们了解到金之助有夜间散步的习惯,犯人就是利用这点杀了他。这更加证明犯人可能是内部人员,他应该和金之助认识,并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以及具体的散步路线。而且五屋其他人没有察觉到犯人,说明犯人对五屋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金之助在五屋的威望和人缘都不错,犯人可能不是五屋的,但又与五屋关系密切的人,很可能和七年之期有关。

“看来我们要去一趟大和屋大屋了。”重兵卫沉声道,“不光是大屋,我们也许该兵分多路,从多个方面调查案子,新兵卫那边依旧可疑,贪污是个不错的点,我们应该顺着查下去试试。而且我们还可以行一奇招。”

“什么奇招?”

“从觉空妖僧出发,既然他要在背后遥控入内雀案,那就必须和其他人接触。一个和尚总是显眼的,阿音说过,觉空妖僧之前待在废寺庙中。”重兵卫说道,“我们之前也是在一所寺庙中找到觉空的。”

“看来这个秃驴还是喜欢待在寺庙之中的。”吉冈道。

“没错,所以我们要查查看大和屋里有多少人最近去过寺庙。”

重兵卫道,“当然觉空也可能藏在普通的民居中,所以形迹可疑、常常外出又说不上和谁会面的人也要调查。能认识金之助和新兵卫,又知道他们的习惯,还能约人出来,这人的身份也一定不会太低。”

人愿成雀

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夜的潮气。

“扶我起来。”阿幽小姐对六助说道。她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声极低,有时候侍女要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才能听清她的话。

但六助是个例外,无论阿幽小姐说得多轻,六助都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所以时间一长,阿幽小姐也更加愿意和六助在一起。

其实六助的耳力也没比其他人好多少,他不是通过听,而是靠看来知晓阿幽小姐的话语。

六助能够读唇,他一直注视着阿幽小姐,所以才能一句不落地知道阿幽说的话。他一直憧憬着阿幽小姐。

六助小心翼翼地扶起阿幽小姐,将她带到走廊下。阿幽小姐所坐的地方铺上了厚厚的垫子,只有这样,阿幽小姐坐上去才不会难受,她瘦得只剩下了骨头,如果垫得东西不够软不够多,那么骨头就会咯得她生疼。

阿幽小姐用眼神示意六助,六助便把一旁的点心拿了过来。阿幽小姐患有厌食症,但他们还是在她身边放了点心,希望某一天阿幽小姐的病突然就好了。

不过现在不是阿幽小姐想吃,六助替阿幽小姐将点心掰碎,撒入庭院之中。很快麻雀们就飞了过来,开始啄食点心屑。

“它们真叫人讨厌,又让人喜欢。”阿幽小姐看着欢快的麻雀们,抖动着双唇道。

麻雀不迁徙,是常见的留鸟,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它们。

阿幽小姐经常喂麻雀,所以府邸周围总盘旋着一些麻雀,她心地善良,从不伤害这些小鸟。一些胆大的麻雀甚至会在吃饱之后,跳到阿幽小姐的掌上、肩膀上,同她亲热一下。

但就是这样的阿幽小姐却饱受病痛之苦。阿幽小姐本来也是一位美女,丰腴,身姿绰约,肤色胜雪,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话,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五年前,大屋曾经想要拉拢二屋,二屋由昌幸和圭市父子俩管理,土屋昌次想把妹妹阿幽嫁给圭市以换取二屋的支持,但二屋有更大的野心,昌幸当场就拒绝了这门亲事。而后,在圭市和阿幽小姐见面时,圭市又出言羞辱阿幽小姐,说小姐胖得如猪一般,他决计不会娶她的,叫她死了这条心。

若阿幽小姐对圭市没有好感,那被羞辱一次后,生气几天也就好了。偏偏圭市长得一表人才,面容俊朗,之前昌次又常常对阿幽说要将她许配给圭市,阿幽就把圭市放在心上了。由于这些原因,圭市的羞辱大大打击了阿幽小姐,甚至在当晚,阿幽小姐就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

问世间何物最伤人?

一字曰:情。

其实阿幽小姐一点都不胖,只是还没彻底长开,脸颊上带着一点婴儿肥。圭市说阿幽小姐胖如猪,阿幽小姐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饮食,她以为只要自己少吃就能瘦下去,有时候其他人见她吃得太少,让她多吃点。阿幽小姐便在人前把东西都吃下去,人后再都吐出来,成了一种病态,最后越来越严重,变成了厌食症。

“真羡慕鸟啊,我也想变成鸟,离开这副躯体,去自由自在地生活。”阿幽小姐望着麻雀们,感叹道。

生灵最大的乐趣就是吃饱了就能肆无忌惮地玩乐,而阿幽小姐生活中所有的乐趣已经被剥夺了。

一旁的六助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不愿意阿幽小姐变成鸟飞走。

“六助,六助,少爷叫你。”有人来找六助了。

六助柔声细语地对阿幽小姐说道:“小姐,我扶你进屋休息吧。”

阿幽小姐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六助便又小心翼翼地将小姐扶回了屋内。他到了土屋昌次面前,佐吉早就在了。

土屋昌次还未说话,佐吉就放下茶杯开口了:“六助啊,你觉得我们大屋待你如何?”

六助立刻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子:“大屋待我当然不用说,我的命都是大屋给的,大屋的诸位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

十多年前,一场饥荒使六助家破人亡,为了生存,他只能远走他乡,混入江户城寻找自己的远亲。但远亲早就不知所终,六助一个孩子无以为生,有段时间他只能偷些东西来吃,或者去墓地捡一些供品食用,但逃荒的人不止六助一个,他的运气也没好到次次都能偷到东西或者捡到供品,况且还有人会抢他的食物。最后,六助遍体鳞伤、饥肠辘辘地倒在大和屋前。

土屋昌次像是在回忆过去,他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是因为饥荒,江户城也有些乱,你倒在我们家门口。当时还有个老头也在门前,那时候老头已经快不行了,我和妹妹给了你一个饭团。”

是的,六助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刻。他从阿幽小姐手上接过了饭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拿饭团的时候,六助触到了阿幽小姐的指尖,就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温暖。

阿幽小姐见他可怜,就让他走进了大和屋。六助才能活下来。

“少爷小姐的大恩,六助没齿难忘。”六助说道,“为了少爷小姐,为了大和屋,哪怕是死,我都心甘情愿。”

土屋昌次拍了拍手:“说得好,不枉我大和屋将你养大成人。

不过没那么严重,我们怎么会让你去死呢,这个节骨眼上,谁死了都不是好事。”

“出什么事了吗?”六助问道。

“五屋的金之助死了。”佐吉回答道。

“连金之助都死了?”六助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土屋昌次笑着说道:“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屋和二屋对立,四屋和大屋站在一起,而五屋和二屋在一起,三屋保持中立,五屋出事,这对于大屋来说相当有利。

六助狐疑地看着佐吉和昌次。

佐吉读懂了六助眼神中的怀疑:“不是我和少爷干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总归是好事。”

土屋昌次点了点头:“这次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好消息你刚才已经听到了。我们接下来要说坏消息,那些捕吏盯上我们了,正准备调查我们。”

“我们怕他们查吗?”

“不怕。”

“不怕是不怕,但总归不方便。”佐吉说道,“这对我们大屋的声誉也有影响,其他人会以为真的是我们杀了他们。”

昌次摇了摇头,表现出了他聪明的一面:“不,反正我们是得利方,他们总会这样想的。倒不如让其他人来查查,好证明我们的清白。”

六助同意昌次的看法,他问道:“那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

“他们想要查账,三屋说可以,但是需要我们大屋的同意和配合。”昌次说道。

六助的眼神很奇怪,这确实不是个好消息,三屋的账目八成是有问题的,大屋的实力下降后,各屋往往都会在账目上做手脚,为自己留下一部分钱。而三屋,佐吉他们相信新兵卫和常规一定也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新兵卫真的贪了不少钱,和常规分账不均,所以常规才杀了他。

但常规自己没有拒绝查账的请求,而是把皮球踢给了大屋。可是大屋也没理由拒绝,那么究竟是查出什么好,还是查不出什么好?

这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我们准备派你去负责这件事。”佐吉对六助说。他用的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的语气。

六助急忙说道:“这么重要的事就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