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不用担心。”佐吉道,“你有能力做这件事。”

昌次也说道:“没错,六助你在大和屋已经待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信任你。”

“再者,这件事远没有你想象的复杂。既然常规厚着脸皮把球踢给了我们,那我们就厚着脸皮接下,查到什么是什么。说到底这是常规和新兵卫的罪孽,我们没必要替他们遮掩。三屋的人可能会恨我们,但我们也没办法。六助你要告诉他们,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佐吉道,“在大屋和二屋的斗争中,二屋一直标榜自己是锐意改革的一派,而诋毁我们大屋的保守腐朽。我们就是要撕开三屋的伪装,把真实的样子展现给其他人。你们觉得二屋会容忍这样的三屋吗,常规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下去了,但我们大屋就不一样了。

六助,你可以把三屋劝到我们这边来。”

六助点了下头。

佐吉拍了拍六助的肩膀:“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捕吏还会过来问一些问题。”

重兵卫他们到了大屋,直截了当地开始询问。

第一桩案件发生时,绝大多数人都在睡觉,佐吉和六助没有不在场证明。第二桩案子发生时,有一部分人已经休息了,有些人还在挑灯夜战,当时佐吉、六助和土屋昌次在一起夜谈,没有嫌疑。

大屋内没有行动反常的人,但礼佛拜神的人不少,重兵卫让阿音一一记录了下来。

六助说自己没有去过寺庙,佐吉悄悄看了六助一眼。

事后,佐吉悄悄去见六助:“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前段时间去过寺庙?”

佐吉参拜过佛祖,他如实地告诉了重兵卫他们,自己何时去了某某寺庙。但六助向重兵卫他们隐瞒了自己去过寺庙的事情。

“反正我没有杀人,我只是不想告诉他们而已。”

六助去寺庙是为阿幽小姐祈福,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佐吉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六助跟着重兵卫他们来到三屋,传达了意思,常规也只能黑着脸,让他们查账,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会好好考虑投靠大屋的事情。

三屋内满是翻动账本和打算盘的声音。重兵卫让古畑留在三屋看着,自己则率队调查其他屋去了,五处大和屋加起来也有百人,重兵卫带着吉冈、阿音先前往四屋。

四屋和五屋交恶多年,又分属两个阵营,积怨颇深,尤其是眼前这人——马场信房。

马场信房本是五屋之人,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排挤到四屋来。

他为了复仇便在五屋加倍努力,才成了掌柜。由于私怨,他经常和五屋针锋相对,算是导致两屋交恶的元凶之一。

“新兵卫死的那一晚,你在哪儿?”

“我就在铺子里,有不少人能够证明。”

“金之助死的那晚呢?”重兵卫问。

“我在酒铺喝了点儿小酒,然后就回家睡了。”

“也就是说没人能证明吗?”

“在自己家中,我哪来什么人证?”

“你对金之助的死有什么看法?”

“我很高兴,虽说死者为大,但我对他没有一点好感,他死了,我只会高兴。”马场出乎意料地回答道,“对着他的尸体,我连假惺惺的眼泪都掉不下来。”

吉冈在一旁瞪着马场。

重兵卫又问道:“那你觉得金之助是谁杀的?”

“金之助也算是二屋的人,我想二屋不会害他。”马场说道,“大屋没有这个魄力,昌次还是个孩子,做不出杀人的事。三屋一团乱账,他们自身难保,哪有工夫去杀金之助。那么我们四屋就是嫌疑最大的了。顺便说一句,我和金之助私交不好,四屋之中我的嫌疑最大。而且我还没有证人证明我的清白。”

“可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金之助。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发誓,如果我杀了他,那我也不得好死。”

马场信房的直白反而更让人信服,但这番话并没有彻底打消重兵卫的怀疑。

“我们还会再来找你的。”重兵卫对马场说道。

另一方面,查账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常规也放弃了抵抗,因此查账的工作格外顺利,古畑反而比重兵卫他们先取得成果。四天后,账目已经显示出了一点端倪,三屋的确贪墨,数额还不小。

常规看到这个数字,脸都黑了,然后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常规和新兵卫截下了三屋的钱财,没有交给大屋,但新兵卫也骗了常规,他谎报数字,吃下了大部分钱。

常规看到这个结果,气得差点晕过去。

古畑和重兵卫他们碰头时分析道:“阿音的说法可能是对的,新兵卫就是一只入内雀,他是大和屋最大的一个贪污者。或许有人看不过去就杀了新兵卫,犯人也许不支持某一屋,而是从大和屋整体考虑,他想为大和屋除掉这只大害虫。还记得新兵卫嘴里那一大把米吗?大和屋就是做大米生意的,犯人那样做的寓意说不定就是在说新兵卫偷吃大和屋的东西,吃相过于难看,他是因贪婪而死的。”

“照你这样说,大和屋看来还不得安宁。”重兵卫道。

吉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大和屋有两个大问题,一是贪墨,二是互斗。内部有竞争才会有活力,但过度就不好了。内斗只会使己方实力受损,但他们却没有停下来。贪墨的人死了,金之助也死了,说不定这个犯人会把所有想继续夺权的人都杀光。”

古畑摸了摸下巴:“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犯人属于大屋一派。”

觉空的再度来信

觉空做完晚课,突然抬头,问珑姬:“重兵卫他们在做些什么?”

珑姬恭敬地回答道:“在调查新兵卫贪墨的事,他们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了。”

“还有呢?”

“在调查大和屋内去过寺庙或形迹可疑的人。”

“哦,这么说来,他们还是想抓住为师啊。”觉空笑了笑,“可惜,为师早就不在寺庙中了。”

觉空和珑姬离开破庙后,在其他寺庙中住了一小段时间,最后租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宅。

觉空不是拘泥于常理的和尚,只要心中向往超脱和大道,那在哪里住都没有区别。

“他们的动作比计划中的要慢啊。”觉空低头沉思一会儿,“珑姬,该你出手了,推波助澜一下吧。”

“对了,为师修书一封,你再想办法给他们送去。”

“好的。”

觉空起身磨墨、起笔,洋洋洒洒百余字,一挥而就。这次珑姬没有亲自去送信,她在街上找了个小孩,给了他几个钱,让他把信丢进了重兵卫家。

于是重兵卫他们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又围在一起看信。

看完信,吉冈的脸都气红了,勃然大怒:“他这是在嘲笑我们!”

觉空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大致是说他一个人除了坐禅礼佛,有些无聊,叫上了重兵卫他们去破案,结果还是一样无聊,重兵卫他们的进度实在太慢了。觉空还说,案子才进行到一半,劝他们把眼界放得高一些,或许还有赢的可能。

古畑冷冷道:“这个觉空真的是和尚吗,修的是野狐禅吧,一点也不豁达,还这么看重胜负。”

重兵卫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妖僧说才只到一半,难道大和屋五处都要死一个人吗?还有‘眼界高一点’是什么意思?”

桔梗印

江户城又出现了血淋淋的尸体。

路面趴着一具可怖的尸体,血色涂满了这片土地,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在距离尸体不远处,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一端沾血,是杀害死者的凶器。

古畑摇了摇头,对赶到的重兵卫、吉冈他们说道:“死的人是马场信房。更夫巡夜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三更。凶器就是木棍,但这种木棍在柴房里到处都是,没法追查下去。”

“难不成这案子真的才只到一半,一屋必须死一个人?这次是大屋派。”吉冈感叹道。

犯人用木棍敲杀了马场,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应该第一下就敲晕了马场,然后又狠狠敲了几下。

古畑对着马场的尸体比画了下,从头部的伤痕来看,犯人应该是先偷偷靠近马场背后,乘其不备,打向他后脑勺,待马场倒地后,又挥动木棍杀死马场,最后随手丢弃凶器,离开现场。

阿音看到马场血肉模糊的脑袋,脸色有些发白,在一旁一个劲地干呕。

“上次看断头你都没吐,这次怎么吐了?”吉冈好奇地问。

“这不一样,我把尸体想象成鸡鸭鱼兔子就可以了,割下头或者是四肢,这种事情在厨房里很常见,但作为料理人,你会把兔子头或者鱼头砸烂了然后端出来吗?”

“不会。”

“这不就好了。”阿音道。

古畑则在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音一眼,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小姑娘,他想道。重兵卫捡她回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好了,别吵了。”重兵卫安排人手把马场的尸体运走,回来说道,“去四屋看看吧。看看马场为什么深夜出来?”

吉冈说道:“是啊,明明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他还敢深夜出门,胆子实在太大了。”

但是四屋之人也不知道马场为什么出门。

“你们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出门?”阿音再三问道。

“最近你们在铺子里转来转去,马场掌柜心情有些不好吧,吃完晚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那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大家伙都是今早去叫马场掌柜,才发现他不在的。”

惨了,一问三不知,让人头痛。

重兵卫让他们退下,步入了马场的房间。房内陈设简单、一尘不染。吉冈眼尖地发现马场的书桌上有一块奇怪的木头。

“这个是?”上次吉冈来时还没见到这块木牌子。这块牌子有些破旧,应该有些年头了。

“是晴明桔梗,也叫晴明印。”阿音对这些东西很了解,“是晴明公独创的阴阳道中祈祷咒符的一种,代表象征宇宙万物的天地五行,也就是木、火、土、金、水这五行之无灾无邪。各地都有向其祈愿,随身佩戴的风俗。”

“哦,这就是平安符啊。”吉冈道,“不对,你们看这块木牌左上角这一个小污渍,不是普通的污渍,是血迹!”

古畑立刻把四屋的人喊进来,指着木牌问道:“你们认识这块牌子吗,这是马场的贴身之物?”

“不,马场掌柜身上没有这件东西。”其中一人仔细看了看木牌,“你看这风吹日晒的痕迹,这块牌子应该是挂在走廊柱子上的。”

阿音追问道:“这块牌子掉了?所以马场捡回屋里了?”

“没有吧,这块牌子一直挂得好好的。”

问完了问题,重兵卫他们也去走廊看了看,挂晴明桔梗的痕迹还留在柱子上。

那么柱子上的晴明桔梗为何会出现在马场的书桌上?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

四人坐在屋内,分别占据一个方位,阳光洒进屋内,在地上留下点点光斑。经过长久的沉默,阿音开口了:“我觉得这是马场留下的信息。他故意把晴明桔梗拿回来,放在书桌上可能是想传递些东西。”

重兵卫回答道:“我也同意阿音的说法,晴明桔梗有深意。”

四屋不少人说,晴明桔梗之前还在走廊的柱子上,看来是马场出门前特意摘下来,放到自己屋里的。

将死之人绝不会做无谓之事。

吉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打哑谜,这可不好玩。”他看向阿音。

“别看我。”阿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古畑笑道:“觉空妖僧不是给了我们提示吗,要我们把眼界放高,我们不能单独看这一桩命案……”

“拿纸笔来!”重兵卫像是想到了什么,打断了古畑的话,他的神情严肃,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无数的星火。

三人知道重兵卫有了灵感,毫不迟疑,古畑铺纸,阿音磨墨,吉冈递笔……一切准备妥当,重兵卫接过吉冈手上的笔,高悬于纸上,闭眼沉思。一滴墨从笔尖滑下,跌落在纸上。

这是一滴浓墨,它在纸上开出了一朵漂亮的花。

重兵卫睁开了眼睛,毫不迟疑地下笔,寥寥数笔便勾出了整座江户城的轮廓,然后再加上一些主要的街道。

“吉冈,江户城你比我熟,你再添几笔,把五处大和屋都加上。”

大屋和四屋用圈来表示,二屋和五屋是方形,三屋是三角形。

然后,重兵卫把这五个地方,用粗线条连在了一起。

“这、这不就是晴明桔梗吗?”阿音惊道。

觉空妖僧要他们把眼界放高,重兵卫便把自己的眼睛放到了天上,看着地图再配上晴明桔梗,以大和屋为基点的晴明桔梗就出现了。

“重兵卫,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古畑抓着重兵卫的肩膀催促道。

“三条人命,三桩案子,勒死、刺死、敲死,手法、风格都有不同。在金之助死后,我们还以为犯人是同一个人,且可能属于大屋一派。现在大屋一派也有了死者,我们之前的假设便被推翻了。

三桩案子可能是不同的人犯下的。晴明桔梗中五行相生相克,从某种程度上看,不是很像大和屋之间的关系吗?所以这可能是一场连环杀局。比方说,五屋和三屋不和,三屋的新兵卫死了,是五屋的人杀的。五屋和四屋又不和,五屋的金之助死了,是四屋的人干的,诸如此类,延续下去——不取相生,只取相克之意。”

这个就是觉空妖僧的布局吗?简直非人力所能完成,这人真是个妖孽!

“所以说金之助是马场杀的吗?”吉冈问道。

古畑听了重兵卫的一席话,也有些明白了:“马场的嫌疑最大,金之助很可能就是马场杀的。”

阿音皱了皱眉,“那他还敢发毒誓,看看他的下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应验了。”

“这还只是猜测,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古畑说道,“至少这个故意沾血的晴明桔梗,透露出了深深的妖气。”

沾血的晴明桔梗便是血之轮回的意思。

“四屋一定会留下证据。”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有属下通报道。

“慢慢说,大人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不好了,又出什么事情了?”古畑问属下。

“又出事了,这次是大屋发生命案了。”

才半日功夫,又有一条人命逝去了。

“这倒好,除了二屋,都有人死了。”古畑冷冷道。

“是谁死了,佐吉?六助?还是昌次?”

“都不是。”

“混蛋,快说到底是谁?”吉冈骂道。

“是土屋昌次的妹妹。”

四人傻了眼,他们知道土屋昌次有个妹妹叫阿幽,但她是个病人,一直躺在深闺之内,和这一系列血腥的谋杀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关系。

古畑留下来搜查四屋,其他人赶往大屋。

屋号死者派系死因

三屋新兵卫中立派被勒杀

五屋金之助二屋派被刺杀

四屋马场大屋派被击杀

大屋阿幽小姐大屋派自杀

二屋(尚未出现) 二屋派

阿幽的死是解脱,也是意外。

阿幽不是被谋杀的,她是自杀的。这天,土屋昌次如平时一样去探望自己的妹妹,这算是他的习惯之一。他对自己的妹妹充满愧疚,毕竟阿幽会这样和他脱不了干系。

土屋昌次没什么才华,稍有天赋的人一年学会的事,他需要学三年。直至今天,处理生意上的事,他的能力也才刚刚及格。

大屋积累下来的问题太多,哪怕佐吉殚精竭虑地辅佐他,大屋还是在衰弱下去。于是他和佐吉想到了联姻,阿幽是昌次的妹妹,最亲的亲人,用她来联姻,无疑是最有效的。出于实力和人选的考虑,二屋最合适。但二屋拒绝了,阿幽也生了病。

土屋昌次时不时会想,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阿幽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了。对于昌次来说,每天去探望阿幽也是一种赎罪。

阿幽的房门关着,另一边的窗户却开着,从里面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昌次没有在意。

一如既往,昌次打开了阿幽的房门,跃入眼帘的便是阿幽的尸体。

阿幽宛如风铃一般,悬挂着,微微晃动,麻雀们围在阿幽身边,阿幽身上没有米粒,吸引着麻雀前来的不是米粒,而是爱。它们由衷地喜欢这位姑娘,只是她现在不会动了,麻雀们便轻轻啄着她,想唤醒她。

昌次的开门惊动了它们,麻雀四散飞开了。昌次身处雀群,看到这一幕,先是觉得自己的妹妹被麻雀吞噬了,现在又觉得妹妹混在雀群里,要永远离开他了。

昌次挡不住冲击,发出一声尖叫,倒在了地上。六助听到声音,率先赶来,他顾不得倒在地上的昌次,径直冲到阿幽身下,抱住阿幽的腿,想先把阿幽放下来,而后才有下人循声而来,一顿忙活,他们才把阿幽从绳子上放下来。可惜太迟了,阿幽小姐已经香消玉殒,魂归西天了。

这时昌次回过神来,他推开周边的人,抱住自己可怜的妹妹,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昌次抱住阿幽骨瘦如柴的身体,“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丢下哥哥?”

等重兵卫他们赶到大屋,大屋正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大屋的人知道阿幽小姐的身体不好,都知道她命不久矣,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据说自杀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投入地狱受苦,一想到温柔善良的阿幽小姐要下地狱,大屋的人便更加悲痛。

昌次哀伤过度,哭红了眼圈,哭哑了嗓子,不方便见客。

佐吉招待了重兵卫他们。

阿幽小姐的尸体上没有其他伤口,她没有反抗过的迹象,屋内没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挂住阿幽小姐的是和服的腰带,这也是她自己的东西。大屋也没有外人出入。

阿幽小姐不堪病痛之苦,选择了自尽。

重兵卫只问了一个问题:“阿幽小姐身患怪病多年,她有足够的力气上吊吗?”

没人能说清楚这件事,虽然阿幽小姐一副全身无力的样子,起居都要别人照顾,可说不定阿幽小姐在暗中积攒力气已经很久了,就是为了今天。

佐吉红了眼,瞪着重兵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大和屋绝对不会伤害阿幽小姐,绝对不会!”

哀恸之梦

听说人在半梦半醒之际,如果进入梦境,凭借着意志就能掌握梦,见到想见之人。

六助的魂魄在朦胧的梦中寻找着阿幽小姐的身影。

六助的身体蜷缩在床褥中,他如胎儿一般蜷起身子,紧咬着被子的一角,枕头已经被泪水沾湿。

在梦中,六助迈着灌铅似的腿,踉跄而行。

寒风、芦苇、草根,破旧的衣服,身上爬着虫子般的触感,六助觉得自己的身体缩小了,又回到了孩提时代。他茫然地站起来,被人牵着往前走,饥饿难耐,肚子里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在撕咬一般,他随手折了些野草放进嘴里嚼着,苦涩的滋味瞬间充满了口腔。

不知是谁告诉他,这些草不能吃,吃多了堵在肚子里就会死。

他嚼出苦味,就吐掉了,换一把新的。

好饿,只想吃东西,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想要塞进嘴里,好饿,好饿……

突然,场景换了。但六助依旧饥饿难耐,这种饿就像是要把自己吃掉一般。六助蹲着啃食自己的指甲,由于营养不良,他的指甲是软的,昨天他已经啃掉了九个指甲,最后最长的一个特意留到今天。沾有汗水和污垢的指甲有些咸味,有点嚼劲。一个指甲,六助强忍着贪婪啃了很久。

场景一再变幻,唯一不变的是那种令人绝望的饥饿感,比起忍受这种感觉,倒不如死了干脆。这次他蹲在一户人家门外,有人进出,六助伸出手想讨要一点吃的,但没人理会他。一个白胖的小男孩走出来,六助向他讨要吃的,小男孩吓得又跑回家中。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姑娘出来了。

“我们往这边走,他好脏,不要过去。”男孩对女孩说道。

女孩比男孩小,应该是妹妹。听到哥哥这样说,她望向六助。

六助挣扎着再次乞食。小姑娘嗖的一声也逃了回去。仆人见六助连着吓到了两位小主人,便动手驱逐。

“等等。”那个小女孩又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冷饭团。

“阿幽别过去,小心别被他伤着。”

小女孩就是阿幽小姐。

“给你。”阿幽小姐把饭团递给六助。

六助伸手抓住饭团,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六助嘴里塞满了食物,他满足了。忽然间,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是来找阿幽小姐的,前面那个小小的人不就是阿幽小姐吗?六助拼命向阿幽小姐跑去,而阿幽小姐却离他越来越远……再近一点,还差一点点了,六助使尽力气探出身子,想要抓住阿幽小姐,终于,他要触到了……六助从梦里醒来,天已经亮了,他浑身酸痛,嘴里咬着被子,可是哪有阿幽小姐的影子呢?对于六助来说,阿幽小姐就是水中之月,永远也触不到了。

且斟且杀

“这是血衣,这是短刀。”古畑将搜到的东西摆到重兵卫他们面前,“根据四屋人的证词,这件衣服确实是马场信房的。而这把刀和金之助身上的伤口吻合。而且金之助留下的抓痕有问题,他挣扎过程中不可能只留下这一处痕迹,死时还用手盖住抓痕,这很可疑,我怀疑他故意留下线索,想告诉我们凶手是四屋的。这样基本可以确定马场就是杀害金之助的凶手。”

吉冈怒道:“马场还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凶手,这些商人果然牙尖嘴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搜到的?”重兵卫问。

古畑笑了笑,咧嘴说道:“马场信房太狡猾了,昨天我们的人搜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四屋都被我们搜遍了。”古畑停下来,看其他人的反应。阿音最沉不住气,问了一句“然后呢”,古畑像得到满足了似的,这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他们搜遍了四屋,什么也没找到,便以为马场信房在临走前把证据都处理了,一时之间有些心灰意冷。正当他们即将放弃之际,一人在庭院内发现了蛛丝马迹!

一棵梅树下的土被人动过,对方先用刀割下了一大块草皮,然后挖坑,埋了东西再填土把草皮盖回去。如果不细心真的很难发现,最后,他们挖出了血衣和短刀。

短刀是凶器,血衣应该是马场行凶时穿的,金之助被刺,有不少血飞溅到马场身上。

“嗯,杀害金之助的凶手是马场信房。但杀害新兵卫的又是谁?

按照晴明桔梗来看,是金之助杀了新兵卫。那杀马场的又是谁?大屋不可能,那就是二屋了。”重兵卫严肃道,“我们必须切断这个血腥的连环。”

杯中的酒正发散着诱人的气息。

“喝吧,喝吧。”佐吉怀抱着一把旧琴,拨出了一串噪声,“唉,这把琴老了,我也老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年轻时也算是一把好手。”

六助的兴致不是很高:“现在还是白天,喝酒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佐吉又倒了一杯饮下,“醉了多清净。”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阿幽小姐去世了,大屋一片素白。

这片白压在大屋所有人心头上,让他们吃不踏实也睡不安稳,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

大和屋五处,现在也就二屋没有在办丧事了,外界传说大和屋被死亡缠绕,近日客人都少了很多,都怕买了大和屋的米,然后沾染上厄运。

六助见佐吉这样说,也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热辣的**滑过六助的喉咙,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仿佛哭了一场那样痛快。六助接连饮了好几杯酒,脸颊有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