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国篇
如果没有美国的参与,两次世界大战的结局很可能会截然不同。美国于1894年超越英国成为世界第一工业强国,高度发达的工业化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美国拥有了改变战争结局乃至人类历史进程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意味着它可以动员一支兵员众多、装备精良的军队,并且将他们送往世界各地的战场,为他们提供似乎用之不竭的物资给养,也意味着它可以生产出品种繁多、营养均衡、数量充裕的食品填饱大兵们的肚皮,还有余力援助那些受到饥饿威胁的盟友。进入工业化时代,在以营养、热量和效率为导向的饮食哲学的推动下,美国发展出规模宏大、高产高效及标准化的食品工业,比任何国家都更加适应世界性的战争。旧大陆的人们也许可以批评美军作战过于依赖物质,美式食物缺乏创意,味道贫乏,斥之为垃圾食品,但他们无法否认美国军人是二战中吃得最多、吃得最好的军人,从工厂流水线上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罐头、饼干、巧克力和以同样方式制造出来的枪炮、战车、飞机、军舰一样具有摧毁强大敌人的威力。
劫后余生的悲伤圣诞节——烤火鸡在西方基督教世界里,纪念耶稣诞辰的圣诞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每逢12月25日这一天,人们总要阖家团圆,赠送礼物、共享美食、相互祝福、祈祷平安。然而,对于美国海军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Pennsylvania,BB-38)的官兵而言,1941年的圣诞节却没有这样欢乐祥和的氛围,他们正沉浸在战争猝然爆发的强烈震惊、对敌人不宣而战的无比愤慨和与战友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之中。当这一年的圣诞节到来时,“宾夕法尼亚”号正航行于从夏威夷珍珠港(Pearl Harbor)至西海岸旧金山(San Francisco)的半途中,仅仅在两周半之前,这艘战舰在珍珠港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天降浩劫,亲历了美国海军历史上最惨痛的失败,见证了太平洋战争的血色揭幕……20世纪初叶,随着美国国力大增,其海军力量也迅速崛起,急剧膨胀,实力直追大西洋彼岸的英、德海军。特别是1906年无畏舰问世后,美国海军紧跟潮流,积极投身于美国海军“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摄于1925年访问澳大利亚期间跨越两大洋的海军造舰竞赛中,在1906 年到1911 年间建造了5 级10 艘无畏型战列舰,又在1911 年到1916 年间开工了5 级12 艘被称为“标准型战列舰”的超无畏型战列舰。
“宾夕法尼亚”号就是标准型战列舰中的一艘,也是2 艘同级战列舰的首舰,是美国海军历史上第三艘以宾夕法尼亚州命名的战舰。“宾夕法尼亚”号建造于纽波特纽斯造船厂,于1916 年6 月建成,排水量达32400 吨,延续了“重炮铁乌龟”的设计风格,12 门356毫米舰炮和343 毫米主装甲带赋予该舰出色的攻防能力,但航速仅为21 节。
“宾夕法尼亚”号服役后,由于燃油补给不到位而未被派往欧洲战场为英国皇家海军助战,只得留在本土水域进行训练,倒是在战争结束后护送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总统去参加巴黎和会走了趟欧洲。此后,“宾夕法尼亚”号先是担任大西洋舰队旗舰,后于1921 年调往太平洋,以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San Diego)为母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演习和出访任务中度过了两次大战之间的和平时光。1941 年1 月,为了遏制日本在远东地区咄咄逼人的侵略扩张行径,罗斯福总统命令太平洋舰队主力前出至夏威夷,常驻瓦胡岛珍珠港,对日本实施战略威慑,“宾夕法尼亚”号也随舰队进驻珍珠港。
然而,美国此举的效果适得其反,不仅未能阻止远东形势的持续恶化,反而刺激了日本对英美开战的决心,笼罩在西太平洋地区的战争阴影愈加浓厚。当然,“宾夕法尼亚”号的舰员们并不会直接感受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危机,他们尽情享受着充满热带阳光和异域风情的惬意生活,殊不知一支强大的日本舰队已经瞒天过海,将武士刀的刀尖悄悄地对准了珍珠港……
这幅画作表现了“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在两次大战之间参加舰队演习的雄姿1941年12月7日凌晨,以6艘航空母舰为核心的日本海军机动部队在南云忠一海军中将指挥下抵达瓦胡岛以北的出击阵位,在周日的第一缕阳光照亮海平面之前开始放飞舰载机,总共344架飞机组成两个攻击波,在檀香山电台播放的轻音乐引导下直扑珍珠港。这是由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构思的大胆计划,要在开战第一时间就以空中突袭摧毁美军太平洋舰队主力,赢得战略主动权,为同时开始的南进作战排除障碍。珍珠港作战的灵感源自1940年11月英国地中海舰队对意大利塔兰托军港的航母奇袭,然而日本人的计划远比英国版本规模更大更复杂,也更富于野心,这可能算是日本海军从昔日老师身上学到的最后一招,也是最具威胁的杀招。
继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再次以不宣而战的卑劣手段挑起了战端,南云舰队的空袭达成了完全的突然性,即使在第一枚炸弹爆炸之后,瓦胡岛上大多数睡眼惺忪的美国人仍以为布满天空的飞机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演习!由于日军预定的头号目标美军航母不在港内,日军飞机便集中攻击了美军战列舰,当时太平洋舰队的8艘战列舰中有7艘照例停靠在福特岛一侧的“战列舰大街”上,唯独作为舰队旗舰的“宾夕法尼亚”号正在海军船厂的1号干船坞内进行维修,同时入坞的还有驱逐舰“卡辛”号(Cassin,DD-372)和“唐斯”号(Downes,DD-375)。在确认遭遇空袭后,“宾夕法尼亚”号在几分钟内就进入了战斗状态,以全部防空武器向日军飞机开火,是珍珠港袭击中最早发起反击的美军战舰之一。
由于受到船坞的保护,“宾夕法尼亚”号避免了致命的鱼雷攻击,但依然遭到日机的低空扫射和俯冲轰炸。至少有5架日军轰炸机从不同方向对该舰投弹,好在受到密集防空炮火的干扰,仅有1枚250千克炸弹命中,穿透了救生艇甲板后在9号副炮炮廓内爆炸,未伤及要害。遗憾的是,由于引信装定错误,“宾夕法尼亚”号发射的大部分炮弹都在抵达正确高度前爆炸,尽管该舰宣称击落了6架敌机,但实际战果仅有2架。同在船坞内的“卡辛”号也被一枚炸弹击中,引发大火和弹药殉爆,殃及近旁的“宾夕法尼亚”号,大量碎片残骸,包括一具450千克的鱼雷发射管溅落在战列舰珍珠港袭击后仍停在船坞内的“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近处是受损的美军驱逐舰“卡辛”号和“唐斯”号甲板和上层建筑上,造成广泛的损伤并使舰艏起火。为了控制火势,美军只能向船坞内注水。当空袭结束时,“宾夕法尼亚”号仅挨了一枚炸弹,是袭击中受损最轻的美军战列舰,包括副舰长在内,有15 名官兵阵亡、14 人失踪、38 人受伤,而“战列舰大街”上情状惨烈,4 艘战列舰或坐沉或倾覆,3 艘不同程度地受伤。毋庸置疑,日本人赢得了一场极不光彩的开局胜利。
12 月7 日下午,“宾夕法尼亚”号就展开修补作业,清除甲板上的残骸,修理受损部位,还从受损的战列舰“西弗吉尼亚”号(West Virginia,BB-48)上拆来2 门127 毫米舰炮以替换在空袭中损坏的副炮。“宾夕法尼亚”号的船体和动力系统保持完好,仍具备航行能力,于12 月20 日离开珍珠港前往西海岸接受进一步维修和现代化改装。在这段持续九天的航程中,舰员们迎来了这一年的圣诞节。刚逢惨败,官兵们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为了提振士气,舰长查尔斯·库克(Charles Cooke)上校决定仍按照传统和预定计划举办圣诞餐会,希望通过美食抚慰大家失落悲伤的心情,激励众人牢记仇恨、尽忠职守、争取胜利的决心。舰上厨房推出的圣诞大餐的前菜是水果鸡尾酒、橄榄与西式腌菜搭配的冷盘和配有咸薄饼的奶油火鸡浓汤;主菜是美国节日庆典的传统佳肴烤雄性雏火鸡,搭配杂碎汤和蔓越莓酱。在特别印制的圣诞菜单上附有舰长的赠言:“愿主保佑!我们愿为此奉献自我!”
美国的圣诞习俗大部分源自早先的宗主国英国,不过在长达4 个多世纪的移民历史上,也受到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乃至北欧国家的影响,而来自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移民又为美国人的圣诞节增添了西班牙的风格元素。因此,美国各地的圣诞习俗烤火鸡是美国感恩节和圣诞节的宴席上必备的主菜之一存在地域性差异,比如英国移民最早登陆的弗吉尼亚和新英格兰地区会保留较多的英式传统,而中西部地区的圣诞节具有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文化背景,至于佛罗里达州和加利福尼亚州这样毗邻拉美文化圈的地区自然也呈现出西班牙式的特征。虽然存在文化的多元性,美式圣诞晚餐的主体与英式圣诞晚餐非常接近,都包括了烤根茎类蔬菜、土豆泥、肉汤和填充各式馅料的烧烤禽肉(包括野鸡、鹅、鸭或火鸡等)以及烤牛肉等。在某些地区比如弗吉尼亚州,也会呈上乡村火腿或圣诞火腿,这也是一个古老的英国传统,买不起火鸡的穷苦人家会用火腿代替。不过,从19世纪中叶以来,美国最具代表性的圣诞大菜毫无疑问是烤火鸡。
火鸡又名吐绶鸡、七面鸟,是一种原产于中美洲的大型禽类,以外形奇异、羽毛艳丽而著称,特别是头颈部的红色肉瘤和肉瓣极具辨识度。火鸡形体远大于普通家鸡,通常在2.5千克到10千克之间,部分人工培育的品种甚至可以长到18千克。火鸡肉鲜嫩爽口、风味浓郁,瘦肉率高,富含蛋白质和氨基酸,被认为是营养价值更高且更健康的肉类,适合煎、烤、焖、煮等各种烹饪方法。
火鸡很早就被人类驯养,考古发现早在公元前200年美洲土著就已经开始饲养火鸡。在玛雅、阿兹特克等中美洲古代文明中,火鸡都是重要的食物来源和文化要素,人们不仅食用火鸡肉,还用火鸡羽毛制作服装,用火鸡骨骼制作乐器或药材等等,直到今日火鸡配巧克力辣椒酱依然是墨西哥的国菜。16世纪初,西班牙人征服了墨西哥,发现了被驯养的火鸡并将其作为来自新大陆的珍奇异禽带回欧洲,被西班牙上流阶层视为美味,后来更成为欧洲贵族竞相追求、攀比炫富的对象,导致罗马教廷在1561年出台法令禁止在晚宴上提供火鸡,以制止奢靡之风。与此同时,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国也开始人工饲养火鸡。随着数量的增多,火鸡不再是富豪权贵的专利,渐渐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美国人与火鸡的渊源可以追溯到1620年“五月花”号(Mayflower)帆船搭载一批表现1621年普利茅斯殖民地“第一次感恩节”的画作,新移民与印第安人分享食物。感恩节吃火鸡的传统据说就源于此英国移民抵达北美大陆,他们在新英格兰海岸建立了普利茅斯殖民地。这些移民起初在这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上缺衣少食,境况困苦,所幸得到当地印第安部族的热心帮助,给他们送来食物,教导移民们种植、狩猎、捕鱼,当时在北美遍地可见的野生火鸡自然也成为移民们的盘中餐,最终得以挺过难关。1621 年11 月,当普利茅斯殖民地终于收获了在新大陆上的第一批粮食后,移民们特意举办了一场持续3 天的宴会,并邀请印第安人同席享用,这就是美国历史上出名的“第一次感恩节”。长久以来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移民们为感谢印第安人的慷慨相助而设宴款待,实际上这个庆典源于传统的丰收节,更多的是感谢上帝的恩赐。尽管现代学者对于火鸡是否出现在第一次感恩节的餐桌上表示质疑,但已经难以改变火鸡与感恩节的牢固联系,从殖民地时代到美国建国,烤火鸡几乎是感恩节的必备菜品,深深融入美国人的文化基因中。1784 年,美国建国元勋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这样评述火鸡与美国的联结:“火鸡是一种更加值得人们尊重的鸟,它代表着真正的原汁原味的美利坚。”感恩节的传统在北美大陆上延续了超过3 个世纪后,才在1941 年12 月被美国国会确定在每年11 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成为真正的法定假日。
感恩节食用火鸡的习俗也影响到相隔不久的圣诞节,于是烤火鸡一并成为美国圣诞1918 年11 月,一名美国海军水兵和一名美国陆军士兵在享用感恩节大餐,餐桌上的主菜就是一只烤火鸡,两人嘴里都啃着一只火鸡腿
大餐的主角,进而占据了复活节餐桌的中心位置。圣诞烤火鸡也跨越大西洋影响到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国家,从维多利亚时代开始,英国人逐渐将烤火鸡列为圣诞主菜之一,进入20世纪后这一饮食惯例已经扩散到大多数西方国家,成为圣诞文化的一大标志。20世纪30年代后期,商业化大规模火鸡养殖在美国兴起,火鸡不再仅限于节假日庆典食用,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日常饮食中,在很多场合下取代了牛肉和猪肉的地位,比如火鸡肉火腿和火鸡培根被认为比猪肉火腿培根更健康。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广泛养殖的火鸡品种是由英国培育的诺福克黑火鸡与北美野生火鸡杂交后产生的。如今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火鸡生产国和消费国,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美国每年养殖的火鸡数量保持在2.7亿到3亿只,绝大多数都在国内消费,据统计2008年仅在复活节、感恩节和圣诞节这三大节日中,美国人就吃掉了8600万只火鸡!从1989年开始,美国白宫在每年感恩节前还会举行“火鸡赦免仪式”,总统当场宣布由全国火鸡协会赠送的两只火鸡免于送上餐桌,并标榜这项活动象征了美国人的感恩之心和宽宏胸怀,然而转过身来被吃掉的火鸡又何止千万倍。
无论用于圣诞节还是感恩节,美式烤火鸡的基本做法是填料烘烤,将各式填料塞满整只火鸡的胸腹腔内进行烤制,最传统的填料包括燕麦片、板栗、鼠尾草、洋葱、芹菜、面包和香肠等,牡蛎、苹果、核桃、葡萄干和火鸡内脏也会加入其中。单独烤制火鸡也是可以的,而填料另外烹饪后搭配火鸡上桌。由于火鸡在烘烤时不会渗油,需要在表面涂抹黄油或其他油脂,以保持肉质鲜嫩湿润。烤火鸡需要数个小时才能完成,因此制作者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准备其他配菜。在美国人眼中最经典的感恩节火鸡配菜包括蔓越莓酱、起司通心粉、土豆泥和肉汁,玉米、南瓜、青豆和红薯也很常见,配套的甜点包括南瓜派、苹果派或山核桃馅饼。此外根据不同的文化背景还会有其他搭配选项,比如德裔移民会吃德国酸菜,意大利裔喜欢吃千层面,墨西哥裔会选择巧克力辣椒酱和烤玉米。在美国南部地区会用油炸火鸡代替烤火鸡,只需在油锅中浸炸30~40分钟就可以完成,但需要小心处理大量热油,以免烫伤。最特别的火鸡烤法要算火鸭鸡,即将一只鸡和一只鸭填塞到火鸡内一起烤,因此也叫“烤三鸟”。
虽然不能肯定一顿圣诞火鸡大餐是否能够真正驱散1944年在浮船坞内接受维修的“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珍珠港灾难带来的阴霾,但精心烹饪的美食总能给“宾夕法尼亚”号的舰员送上一丝慰藉。在度过这个特殊的圣诞节后,“宾夕法尼亚”号于12 月29 日抵达旧金山,于1942年1 月12 日整修完毕,担负起守卫西海岸的任务。其间该舰又接受了改装,拆除了三脚桅,加装了雷达和高射炮,于1942 年8 月重返珍珠港。1943 年5 月,“宾夕法尼亚”号终于用重炮向日本人展开复仇,为登陆阿留申群岛中阿图岛(Attu,Aleutian Islands)的美军提供火力支援,接着又先后在吉尔伯特群岛(Gilbert Islands)、马绍尔群岛(Marshall Islands)、马里亚纳群岛(Marianas Islands)和帕劳群岛(Palau Islands)等一系列登陆作战中,将成吨的钢铁和炸药砸在日本人头上。在1944 年10 月的莱特湾海战中,“宾夕法尼亚”号有幸参加了海战史上最后一次战列舰对决——苏里高海战。遗憾的是由于舰上雷达性能落后,无法锁定目标,在这场大舰巨炮的绝响中颗粒无收。1945 年,“宾夕法尼亚”
号又参加了菲律宾仁牙因湾(Lingayen Gulf)登陆战和冲绳战役。1945 年8 月12 日,距离战争结束仅剩3 天,“宾夕法尼亚”号在冲绳巴克纳湾(Buckner Bay)遭到1 架日军鱼雷机的偷袭,受到重创,造成20 人阵亡、10 人受伤,成为二战中美军最后一艘受损的大型战舰。“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的太平洋征程起始于日军偷袭,也以同样的方式终结。
二战结束后,“宾夕法尼亚”号于1946 年8 月退役,被选定为核试验靶舰,在比基尼环礁(Bikini Atoll)参加了“十字路口”行动(Operation Crossroads)。它坚韧地挺过了两次核爆却没有沉没,但由于受到严重的核沾染而被拖到夸贾林环礁(Kwajalein Atoll)供测试研究,直到1948 年2 月被凿沉在环礁的深水区,长眠海底。
从日军战俘营归来——爱尔兰炖羊肉1942 年4 月18 日上午,在日本列岛以东约650 海里的北太平洋海面上,美国海军“大黄蜂”号航空母舰(Hornet,CV-8)正在惊涛骇浪中顶风航行,被海浪飞沫打湿的飞行甲板犹如跷跷板一样起伏不定。在甲板后部密集排列着两行陆军的B-25 双引擎轰炸机,它们的机尾都已探出甲板边缘,构成了二战中最奇特的海陆组合阵容。排在最前面的那架轰炸机已经发动引擎,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搅动着湿冷的空气,发出尖厉的啸声。随着起飞信号发出,轰炸机飞行员松开刹车,飞机犹如一头被激怒的斗牛从牛栏里咆哮而出,沿着甲板快速滑行,趁着舰艏被海浪托起的一瞬间腾空而起,那一刻舰员们发出的欢呼声几乎盖过了呼啸的海风。接着,其余15 架B-25 全部成功离舰,在最后一架绰号“逐出地狱”(Bat Out of Hell)的轰炸机上,投弹手雅各布·德沙泽尔(Jacob DeShazer)上士透过机首风挡望着扑面而来的大海,心中忐忑不安。他和其余79名飞行员将要执行一项绝密任务——空袭日本本土,这是自珍珠港袭击以来美军发起的最有力回击。然而,舰队位置已经暴露,他们会不会掉进日军战斗机和高射炮的陷阱?就算成功投弹又能否平安降落在中国机场?这一切都前途未卜……当收音机播报珍珠港遇袭的新闻时,德沙泽尔正在食堂削土豆皮,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狠狠地说道:“日本人将要为此付出代价。”德沙泽尔于1912年11月15日出生在俄勒冈州的西斯泰顿(West Stayton),1940年参军加入陆军航空队,成为第17轰炸机大队的一名B-25轰炸机瞄准手。B-25是一款非常优秀的中型双发轰炸机,可以挂载1吨炸弹飞行2000千米以上,最大速度超过400千米/小时,在机首、机背和机尾配有多挺机枪用于自卫,在二战期间制造了9800余架。1942年2月,第17轰炸机大队征集志愿者执行一项高度危险的秘密任务,德沙泽尔主动报名并入选,但当时他并不知道任务详情。从3月1日开始,所有志愿者在佛罗里达州的埃格林基地(Eglin Field)接受为期3周的高强度训练,内容包括低空飞行、夜航、海上导航、低空轰炸等,最特殊的科目是必须在200米以内驾机升空,最后他们终于被告知将驾驶B-25从航空母舰甲板起飞空袭日本!
这项计划是由罗斯福总统钦定的,早在珍珠港袭击后几个小时,总统就指示军方寻求反击手段,要直接打击日本本土!这个要求让陆海军首脑们着实犯难,因为美军任何一处基地到日本的距离都远远超过所有陆基轰炸机的最大航程。航母舰载机可以从靠近日本海岸的位置发起空袭,但仅存的几艘航空母舰极为宝贵,任何损1942年4月18日上午,杜立特驾驶的B-25轰炸机正从“大黄蜂”号航母的甲板上滑跑起飞,准备开始空袭日本本土的大胆行动参加杜立特空袭行动的雅各布·德沙泽尔上士,当时是B-25轰炸机的投弹手失都是不能承受的,万万不可冒险深入敌方水域,然而这样的行动在日军攻城略地、连战连捷,美军一败再败、士气低迷的情况下又是急需的!几经谋划后,海军参谋弗朗西斯·洛(Francis Low)上尉提出利用航母搭载陆军B-25 轰炸机执行空袭的大胆方案,获得高层批准。计划由著名特技飞行员詹姆斯·哈罗德·杜立特(James Harold Doolittle)中校领衔,由“大黄蜂”号航空母舰搭载轰炸机,从距离日本海岸450 海里处起飞,对东京、横滨等大城市实施轰炸后继续向西前往中国降落,全程达到4400 千米,超过B-25 正常航程的一倍都不止,为此所有参战飞机都拆除了不必要的设备,加装油箱,以延长航程。
4 月2 日,“大黄蜂”号从旧金山启航,在夏威夷海域与“企业”号航母(Enterprise,CV-6)会合后,沿着与数月前日军机动部队偷袭珍珠港类似的航线反向隐蔽前行,驶向预定出击位置。不走运的是,美军舰队于4 月18 日晨在距离日本650 海里处被日军哨戒艇发现。美舰截获了日舰发送的报警电报,迫于行迹暴露,杜立特只能提前率队起飞,机组成员在登机时又带上了几只额外的油桶,输油软管直到飞机开始滑行前一秒还在加油。为了节约燃油,飞机起飞后未进行编队直接飞向目标,而舰队迅速回转高速撤退。
幸运的是,日军没有料到从美军航母起飞的是双发轰炸机,判断次日才会遭到空袭,未作全面戒备。美军轰炸机群低空飞临日本海岸,未受任何阻击,机身上白星红圆心的机徽也起到了迷惑作用,被地面上的日本人误认为是日机,甚至挥手欢呼,直到炸弹爆炸防空警报才被拉响,完全达成了奇袭效果。16 架B-25 分别在东京、横滨、横须贺、名古屋、神户等地投弹,之后除1 架前往苏联外,其余15 架继续飞往中国。空袭造成的物质损失十分有限,日方称有87 人死亡、462 人受伤、165 栋建筑损毁,但是随之而来的心理效应极为巨大,美国的民心士气获得极大振奋,罗斯福总统事后笑称轰炸机是从“香表现1942 年4 月18
格里拉”起飞的!与之相对,日本方面深受精神打击,朝野震惊,人心动**,尤其是陆海军方略失措,备受争议的中途岛作战计划也顺利通过实施,最后酿成一场惨败,成为战局转折的关键点。
空袭虽然成功,但机组成员的命运一时仍悬而未决,除1架在苏联迫降被扣押外,其余15架均在燃油耗尽后坠毁在中国境内。好在机组成员大多跳伞逃生,只有3人牺牲,包括杜立特在内的64名飞行员得到中国军民的救助成功脱险,原本担心因失去全部飞机将受到军法审判的杜立特在回国后被视为民族英雄,不但被破格晋升准将,还由罗斯福总统亲手授予了荣誉勋章。然而,仍有8位机组成员不幸落入日军魔掌,而德沙泽尔就是其中一位。他所在的16号机原计划空袭大阪,因为迷航将炸弹投在名古屋,之后向西撤退,在中国宁波附近跳伞后被日军捕获。德沙泽尔和7名难友被关押在上海日军宪兵司令部,被冠以违反国际法的罪名判处死刑,其中3人于10月15日被处决,德沙泽尔等5人因为所谓“天皇的仁慈”而改判为无期徒刑。德沙泽尔经历了长达40个月地狱般的战俘生涯,辗转于日本和中国的多个战俘营,作为“罪孽深重”的要犯被单独监禁长达34个月,其间饱受虐待,健康状况极度恶化,他的一位战友因营养不良于1943年12月病逝,其余4人坚持到战争结束。
1945年8月20日,德沙泽尔在北京的一座战俘营内迎来了解放。在经历了3年多的牢狱之灾后,他最渴望的是吃上一顿饱饭。德沙泽尔的愿望很快得到了满足,他后来在自传《我是日本的战俘》(I was a Prisoner of Japan)中描述了重获自由后吃到的一餐盛宴:“我们坐上一辆卡车,它将我们带到了一座很大的英国风格的酒店……我们吃到了一顿可以形容为丰盛的饭菜……我们把爱尔兰炖肉吃得一干二净。之后,医生发给我们维他命丸……吃到胃里的食物被身体吸收,一股全新的力量在体内涌动。”从上文可知,这位杜1942年4月,在杜立特空袭行动中不幸被日军俘获的美军飞行员立特空袭的英雄在脱离囚笼后享用的第一顿美食中包括了爱尔兰炖羊肉,这是一道爱尔兰传统菜肴,更被视为爱尔兰的国菜,而制作这道菜的主要原料是来自爱尔兰的两大物产——羊和土豆。
有着“翡翠岛”之称的爱尔兰岛位于不列颠岛以西,地理位置偏远,在近代被英国统治和压迫了长达4 个多世纪,曾是欧洲最落后的地区之一。不过,爱尔兰岛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受大西洋暖流影响,终年气候温和湿润、雨水充沛,岛上80% 的土地是繁茂的草地,非常适合放牧,因此自古以来畜牧业都是爱尔兰的支柱产业之一,尤其是英治时期更是英国最重要的肉类产地。在近代,爱尔兰以盛产牛肉著称,主要输入英国市场,据称爱尔兰养殖的每10 头牛中有9 头用于出口,相比之下羊在爱尔兰人生活中的地位更高。考古表明,早在6000 年前爱尔兰人的先民们就已开始养羊,羊毛和羊皮为他们提供了衣物遮体避寒,羊奶和羊肉则是重要的食物来源。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由于纺织业的兴盛对羊毛的需求急剧增加,英国为了获取更多的羊毛原料,在爱尔兰大肆圈地养羊,导致很多爱尔兰人失去耕地,沦为劳工,成为资本主义早期原始积累的典型例证。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大量英国绵羊品种被引入爱尔兰,比如苏格兰黑脸羊和萨福克羊,而爱尔兰本土的品种羊经过多年杂交后已经非常稀少了。直至今日,牧羊业依旧在爱尔兰经济中占据重要地位,羊的数量甚至超过全国人口,据统计2016 年爱尔兰总人口约480 万人,绵羊存栏数高达520 万只!爱尔兰的乡间田野随处可见悠闲漫步的羊群,农户们会在羊身上涂上鲜艳的颜料以辨别归属,而爱尔兰城镇内也能到处看到羊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说羊已经成为爱尔兰的非官方形象代言。
土豆在爱尔兰历史上的影响更为深远,浓缩了爱尔兰人多舛的民族命运,凝聚了浓烈的乡土情怀。土豆这种适应性强的高产作物最早由南美土著发现并培育,其栽培历史超过10000 年之久。16 世纪后期,西班牙征服者将土豆带回欧洲,最初只是将其作为奇花异草而非粮食蔬菜,因为欧洲人认为土豆是野蛮人的食物,就算拿来吃也只配给下等人,而且土豆本身含有一定毒性,外观上又与某些同巫术有关的植物相似,因此被贴上了“邪恶”的标签。直到17世纪中叶,土豆的食用价值才被欧洲承认并开始种植,而爱尔兰是欧洲第一个大面积种植土豆的地区。爱尔兰虽然有优质的牧场,但适宜耕作的土地相对较少,粮食产量较低,而土豆非常适应当地的土质气候,产量很高,满足了爱尔兰人的口粮需求。很快就在爱尔兰全岛普及,逐渐成为爱尔兰人最重要的主食,几乎顿顿不落。土豆的高产保证了爱尔兰粮食供应的稳定,刺激了人口的爆炸性增长,从1760年到1840年,爱尔兰人口从150万飙升到810万,其中450万农民几乎完全依赖土豆为生,据统计在19世纪中叶爱尔兰人均每天食用2~5千克土豆!然而,这种单一的粮食结构隐含着巨大的危机。
1845年,一种由真菌引发的土豆枯萎病由北美传到爱尔兰并迅速蔓延,导致土豆连年减产甚至颗粒无收,令数以百万计的爱尔兰平民跌入饥饿和死亡的深渊。雪上加霜的是,掌控爱尔兰的英国政府和英国贵族地主放任粮食危机恶化,不加赈济救助,反而继续圈地放羊,出口粮食,甚至视饥荒为消除人口过剩的自然选择!最终天灾加人祸酿成了史上闻名的“爱尔兰大饥荒”,在1845年到1852年间,超过100万爱尔兰人死亡,更多的人踏上逃荒之路,超过200万人背井离乡,爱尔兰人口减少了25%以上。这场大饥荒是爱尔兰历史的转折点,英国政府的冷血政策加剧了爱尔兰与英国的紧张关系,强化了爱尔兰人的民族意识,开始以更加激进的方式反对英国统治,谋求国家独立,最终在这幅画作表现了1850年7月,爱尔兰难民在饥荒逼迫下从利物浦登船前往美国,爱尔兰菜也随着移民传到大洋彼岸1921 年成为自由邦,进而在1949 年彻底脱离英国自立。爱尔兰大饥荒的另一个后果是形成了跨越大西洋的移民潮,深刻塑造了美国的政治文化。逃避饥荒的爱尔兰人中大部分选择前往美国谋生,据统计从19 世纪中叶到20 世纪初,约370 万爱尔兰人移民美国,爱尔兰裔成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族裔之一,一个事实很能说明这一点,在历任美国总统中至少25 位有爱尔兰血统。爱尔兰文化自然也深深融合到美国的社会生活中,所以美国人对于爱尔兰菜十分熟悉。
爱尔兰炖羊肉的国菜地位早在19 世纪初就得到认定,但作为民间家常菜并无约定俗成的固定菜谱,而是随着时间推移或地区不同变得花样百出,几乎没有两个家庭会做出味道完全一样的炖羊肉。不过,有一种最传统的做法还是得到广泛认可。爱尔兰炖羊肉最基本的食材是羊肉、土豆和洋葱,羊肉通常选择两年以上的绵羊的羊颈肉或羊排,用羊骨熬制高汤或另备肉汤,将切块的羊肉、土豆和洋葱放入锅中,加入高汤、香叶和百里香,用盐和胡椒调味,开文火煨炖。由于绵羊肉肉质较老,带有膻味,需要煮炖两个小时以上,待所有食材软烂熟透后就可装盘,撒上欧芹碎作为装饰。这道菜可以同时选择粉质和蜡质两种质地的土豆,粉质土豆柔软蓬松,煮熟后呈糊状,可使汤汁更浓稠;蜡质土豆质地细腻稠密,即使熟透也能保持外形。非正统的做法也会用到羔羊肉(一年以下绵羊的肉)、山羊肉或牛肉,并且加入胡萝卜、芜菁、薏米等配菜,更现代的做法则用烤箱焖烤代替明火煮炖。对于坚持传统做法还是推陈出新,在爱尔兰人当中存在争议,有人认为加入额外的配菜有损羊肉的风味。
德沙泽尔的故事并未随着汤浓肉嫩、香气四溢的爱尔兰炖羊肉被视为爱尔兰国菜战争的落幕而结束,战俘生涯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和信仰。在战俘营时,他曾恳请看守借给他一本《圣经》,虽然只保留了3周,但他从中获得了生存的力量和信仰的转变,他开始自学日语,以尊重的态度对待日本看守并得到善意的回应,多少改善了自己的处境。战后,德沙泽尔决心皈依基督教,他于1945年从军中退役,进入西雅图太平洋大学学习,之后前往肯塔基州的阿斯伯里神学院进修,最后成为传教士,于1948年携妻子返回了日本,开始了长达30年的传教活动。颇为传奇的是,德沙泽尔在日本结识了亲自指挥机群空袭珍珠港原“赤城”号航空母舰的飞行队长渊田美津雄大佐,两名曾各自率先攻击对方国家的人竟成为挚友,渊田甚至在读过德沙泽尔的回忆录后也皈依教门,将余生都奉献给宗教事业,与德沙泽尔一道在北海道和冲绳传教。1959年,德沙泽尔在当年投下炸弹的名古屋建立了一座教堂,继续传道直至1977年回国,他也因此被视为日美和解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德沙泽尔于2008年3月15日在俄勒冈州塞勒姆(Salem)安然去世,享年95岁,后于4月21日被追授总统自由勋章,这是美国政府颁授给平民的最高荣誉。
中途岛大E特别早餐——独眼三明治太平洋战争初期,日本陆海军充分利用偷袭珍珠港、瘫痪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先手优势,实施了谋划良久的南进作战。日军兵锋所向披靡,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将美属菲律宾、英属马来亚、缅甸、香港、新加坡和荷属东印度等西方殖民地尽数收入囊中,日本帝国的版图犹如被吹鼓的气球急剧膨胀,其南部边疆已经扩展至距东京数千千米外的新1950年,德沙泽尔(右)和当年率队袭击珍珠港的渊田美津雄相逢一笑泯恩仇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的热带雨林中。日本的第一阶段作战顺风顺水,可第二阶段作战该如何进行却没有预定方案可循,是西取印度,谋求与德国在会师中东,还是继续南下吞噬澳大利亚,抑或向东登陆夏威夷甚至美国西海岸,在大本营陆海军之间以及海军内部发生了激烈争论,莫衷一是。
此时,因策划袭击珍珠港而声望正隆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却另有打算,在珍珠港与美军航母失之交臂让山本耿耿于怀,他一心寻找机会消灭美军在太平洋上最后的反击力量,加大逼迫美国和谈的筹码,于是提出进攻中途岛(Midway)以诱出美军航母加以歼灭的作战方案。这个计划在舰队内部、军令部和陆军方面都有不少反对意见,以至于山本想以辞职相威胁强行推进。所有的争吵都随着4 月18 日杜立特轰炸东京的爆炸声戛然而止,而美军轰炸机从航母起飞的事实也雄辩地证明了山本大将的判断,中途岛作战计划获得批准。虽然作为妥协附加了阿留申群岛作战,但山本并不在意,毕竟他手里的牌足够多,也足够强。
让日本人始料未及的是,美国海军情报部门在破译日军无线电密码方面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美军已能大致掌握日军的动向,并做出针锋相对的部署。1942 年5 月初,日美两军航母舰队在珊瑚海遭遇,爆发了战争史上首次航母间的超视距海战,美军以失去“列克星敦”号(Lexington,CV-2)航空母舰为代价挫败了日军从海路夺取莫尔兹比(Moresby)的企图,更重要的是让日军性能最好的2 艘翔鹤级大型航母缺席了随后爆发的中途岛作战。
真正的重头戏还在中途岛,美军情报部门利用一条假电报成功诱使日军暴露了战役目标中途岛,甚至破译了日军作战命令80% 的内容,进而准确推断出日军发起进攻的时间和方位!美军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切斯特·威廉·尼米兹(Chester William Nimitz)海军上将决定将计就计,集中3 艘航母前往中途岛设伏,伺机歼敌,连刚从珊瑚海战场受到1939 年4 月的“企业”重创返航的“约克城”号(Yorktown,CV-5)也在尼米兹的亲自监督下抢修3天后带伤出航,与“企业”号、“大黄蜂”号一起开赴中途岛。
美军已经占得先机,但情报优势能否转化成战场上的胜利还有赖于舰队指挥官的临场决断以及水兵、飞行员们的尽职表现和勇猛作战,恐怕还需要运气的眷顾。舰队启航后,舰队司令雷蒙德·埃姆斯·斯普鲁恩斯(Raymond Ames Spruance)少将就以不带感情色彩的冷静语调告知部下敌强我弱的冷酷现实和这场战斗的重大意义,所有人都清楚将迎来一场恶战,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曾经突袭珍珠港、横扫印度洋的南云机动部队,是经验丰富、气焰正盛的强悍对手,无论是飞行员素质,还是舰载机性能日军都比美军更占上风。有人对即将开始的战斗表示担忧,但更多的人渴望为珍珠港的耻辱复仇,这种复杂的情绪弥漫在昼夜兼程的美军舰队中。
1942年6月4日凌晨,美军舰队已经抵达中途岛东北的预定海域,静待日军舰队的出现。在斯普鲁恩斯少将的旗舰,绰号“大E”的“企业”号航母上,军官餐厅的司务长柯林斯(Collins)在凌晨1时30分就叫醒了手下,开始为军官们准备当天的早餐,飞行员则在凌晨3时起床,穿戴整齐后前往餐厅吃早饭。“企业”号的飞行大队长克拉伦斯·韦德·麦克拉斯基(Clarence Wade McClusky, Jr.)少校、战斗机中队长詹姆斯·格雷少校(James Gray)、俯冲轰炸机中队长理查德·哈尔西·贝斯特(Richard Halsey Best)上尉和鱼雷轰炸机中队长尤金·林赛(Eugene Lindsey)少校等飞行队的主要指挥官陆续在餐桌前落座。今天的气氛非同寻常,每个人都面色平淡,很少有人交谈,平时那些喜闻乐见的笑话也销声匿迹了,众人只是静静地等待勤务兵将食物摆放在眼前,倒上热咖啡。柯林斯当然知道今天将有大事发生,因此早餐准备得也比平常更丰盛,提供了牛排中途岛海战期间,聚集在“企业”号飞行甲板后部的VT-6中队的TBD鱼雷机和鸡蛋,有飞行员打趣说这简直是“死刑犯的宴席”,但没有几个人真能笑出来,当这一天结束时他们当中肯定有人会看不到日落。柯林斯对舰上军官的饮食喜好心知肚明,为队长们准备了他们爱吃的食物,贝斯特上尉得到了一份烤鸡蛋,这是一种由黄油和奶油烘烤,搭配油煎培根条的鸡蛋料理,格雷少校面前则是一份焦黄喷香的独眼三明治。
蒙塔古是英国18 世纪的贵族政治家,曾三度出任海军大臣,他视财如命,又酷爱纸牌赌博,沉溺其中以致废寝忘食。为了在不离开牌桌的情况下填饱肚子,蒙塔古吩咐仆人将熟肉夹在两片面包中间送上桌,他可以不借助餐具直接手抓入口,又避免了肉类的油腻沾污牌面,非常方便。蒙塔古的这种牌桌便餐引起了牌友们的兴趣,于是也要求“和桑威奇一样”的食物,之后这种夹肉面包片就在英国贵族圈里流传开来,三明治由此产生。
这个关于三明治诞生的传说最早出现于1770 年出版的一本由法国人撰写的伦敦游记中,其真实性一直受到质疑,而约翰·蒙塔古的传记作者历史学家尼古拉斯·罗杰(Nicholas Rodger)给出了另一种说法——三明治的三层结构代表着桑威奇伯爵一生专注的三项事业:政治、海军和艺术,暗示第一个三明治是作为工作便餐在办公桌上吃掉的。
在西方饮食界,三明治并不仅限于桑威奇伯爵发明的三层夹肉面包,其形式多种多样,食材搭配也变化繁复。除了夹心结构的三明治,只用一片面包上面铺上配菜酱料的食物也被视为三明治的一种,这种食物在北欧地区尤为流行。在美国,人们将夹心三明治称为封闭三明治,而单片三明治称为开放三明治或敞口三明治。开放三明治的历史比第四代桑威奇伯封闭三明治更加久远,源于中世纪时人们将粗面包片作为临时餐具盛放菜肴的做法,这片面包可以吃掉,也可以丢弃或施舍给乞丐。到底何种食物可以被称为“三明治”,在不同的国家说法各异,一种宽泛的定义认为只要用面包、面饼之类的主食搭配熟肉蔬菜,无需餐具直接食用的便利食物都可以归入三明治类别,按此定义热狗、汉堡、墨西哥玉米卷饼,甚至中国的肉夹馍都属于三明治!当然,很多西方国家并不接受这种评判标准。在中国人看来,究竟如何定义三明治并不值得纠结,可在西方这个问题却引发了不少商业纠纷,以至于美国农业部明文规定封闭三明治包含不少于35%的熟肉和不超过50%的面包,而开放三明治至少包含50%的熟肉。
其实三明治的商业定义与它的味觉感受并无必然联系,三明治之所以广受欢迎首先在于制作简单,便携易食;其次在于食材组合自由,适应各种口味。19世纪中叶,随着工业社会的兴起和工人阶级的崛起,快餐成为一种流行趋势,而三明治的特点恰恰符合了这种饮食潮流,从而由上流社会扩散到各个阶层。例如,在1850年的伦敦街头至少有70处小吃店出售火腿三明治,至今三明治行业在英国依旧长盛不衰,据统计2017年英国的三明治销售额高达80亿英镑。在美国,三明治最初也被当作正式晚餐上一道精致的餐点,但到20世纪初叶就已经是大众化的流行速食了,通常搭配薯条食用,即使面对汉堡、热狗、炸鸡之类的美式快餐,三明治在美国依然销售火爆,据《华盛顿邮报》报道,2003年全美三明治销售额达到1050亿美元。而普通家庭自行制作三明治作为日常三餐或外出、旅游的便餐就更为普遍了,无怪乎《华尔街日报》会发表这样的评论:三明治是英国人在饮食领域做出的最大贡献。
独眼三明治虽然很普通,但在“企业”号上极受舰员们的喜爱,为此舰上厨房特意制作了一种特殊的烤面包模具,在中间装有一根管子,可以直接做出带孔面包,免除了挨个面包片挖孔的麻烦,只需切片后整齐地摆放在大号煎锅内,一一打入鸡蛋煎熟即可,极大提高了制作效率,可以在短时间内为很多人准备好独眼三明治。在那场决定太平洋战争走向的大海战揭幕前,“企业”号上除了格雷少校外很多飞行员和水兵都吃到了这道美味早餐。从另一个角度看,外方内圆的独眼三明治酷似日本的太阳旗,相信把它吃掉应该也算博个好彩头吧。
在用过早餐后,飞行员于4 时进入待命室内等待出击命令,并时刻关注标明空情信息的标图板,随时修改手中的飞行计划。待命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虽然有人故作轻松地喝着咖啡,但随着时间推移内心的焦虑还是流露在脸上,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就算肯开口也不过是只语片言。侦察轰炸机中队副中队长小克拉伦斯·厄尔·迪金森(Clarence Earle Dickinson, Jr.)上尉后来回忆说:“坐在七排座椅上的人还从来没有在3 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么安静过。然而,大家都能感受到飞行员们的信心,只要发现日本的航空母舰,我们就一定能干掉它们!”
大约在6 时之后,发现日军舰队以及中途岛遭到空袭的消息陆续传来,“企业”号和美国独创的独眼三明治,在面包片中央挖出的洞中打入鸡蛋煎制而成“大黄蜂”号的飞行员在7时开始登机起飞,斯普鲁恩斯命令2艘航母把所有舰载机都派出去以发挥出最大的攻击威力,一举消灭目标。坐镇“约克城”号的弗兰克·弗莱彻(Frank Fletcher)少将相对谨慎,选择继续等待更多的情报,迟至8时30分才派出攻击机群,而且只派出了一半飞机。“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的起飞组织得很糟糕,先行离舰的飞机在舰队上空盘旋等待后续飞机起飞编队,直到7时45分疑似发现日军侦察机后才开始飞向预想的目标区。由于通信不畅,100多架飞机分成几群,以不同的航向和高度分头搜索日军舰队,战斗机与轰炸机也脱节了,未能提供充分掩护。相比之下,“约克城”号的飞行队则保持了编队整齐。
6 月4 日日落时,曾经不可一世的南云机动部队已经灰飞烟灭了,4 艘主力航母不是已经沉没就是正在下沉。美军在中途岛海战中取得了“奇迹般的胜利”,摧毁了日本海军联合舰队最精锐、最具攻击力的突击力量,而“企业”号无疑是美军阵营中的最大功臣,包揽了击毁3 艘日军航母的战绩。其中贝斯特上尉先后击中了“赤城”号和“飞龙”
号航母,赢得了“双弹王”的美誉,而另一名飞行员诺曼·杰克·克莱斯(Norman Jack Kleiss)中尉更是成为唯一连中三元的美军飞行员,将“加贺”、“飞龙”和“三隈”号送下海底,两人均荣获海军十字勋章。不知道“企业”号的好运气,是不是跟当天早餐许多飞行员吃了独眼三明治有关呢?
美国海军上将的俄国菜——斯特罗加诺夫牛肉1942 年7 月25 日,星期六下午,在夏威夷瓦胡岛俯瞰珍珠港的马卡拉帕山的山脚下,3 名年轻军官正走在通往山上高级军官住宅区的山路上。他们都是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的军官,包括参谋阿瑟·贝内迪克特(Arthur Benedict)上尉、约翰·龙尼克(John Ronnick)上尉和助理新闻官詹姆斯·巴西特(James Bassett)上尉。此时他们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因为先前得到通知,舰队司令尼米兹上将邀请他们赴寓所共进晚餐。总部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舰队司令不时会请下属们吃饭,在比较宽松的氛围下与他们交流,联络感情、增进了解、密切彼此的关系。
尼米兹家族的先祖曾是拥有男爵头衔的德意志贵族,但到尼米兹祖父那一辈早已失去贵族身份,家道中落,只能漂洋过海移民美国,在得克萨斯州的弗里德里克斯堡(Fredericksburg)定居下来,尼米兹于1885年2月24日就出生在那里。尼米兹的父亲在他降生前就去世了,他是由叔叔和祖父养大的,家境不算富裕。1901年,出于对两名刚毕业的陆军少尉风采的仰慕,尼米兹决定报考西点军校,不承想当年西点招生名额已满,他只好在旁人建议下投考了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校,并于1905年在114名学员中以排名第七的优异成绩毕业。尼米兹的海军生涯起步很顺,22岁就当了驱逐舰舰长,比其他同辈名将,比如欧内斯特·约瑟夫·金(Ernest Joseph King)、小威廉·弗雷德里克·哈尔西(William Frederick Halsey, Jr.)和斯普鲁恩斯都更年轻,但那次倒霉的搁浅事故使他进入战列舰部队服役的愿望落空,被转调入潜艇部队。尼米兹在潜艇上干得有声有色,因为说一口流利的德语还在一战后被派往德国考察柴油机技术,为推进美国潜艇技术的进步贡献良多。
在两次大战之间,尼米兹的职务在海上和陆地之间交替,他当过舰队参谋,在海军战争学院讲过课,也在大学训练过海军后备军官,还曾担任巡洋舰舰长、潜艇中队指挥官、战列舰分舰队司令等,在珍珠港事件前已经晋升海军少将,担任海军航行局局长。正是在如此丰富的任职经历中,尼米兹表现出过人的才能和优良的品行,获得了罗斯福总统的青睐。尼米兹眼界开阔、深思熟虑,很早就预言了美国与德日必有一战;他还知人善任,对于接触过的军官,无论职位军衔高低,他都能了解对方的性格、才能和弱点,并能推荐他们进入最适合的岗位,这无疑是作为领导者最难得的能力;温厚的性格使尼米兹与任何人都能相处融洽,又谨慎地保持距离以免关系过于亲密,但在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敢于坚持正确的看法,后来无论是面对飞扬跋扈的上司金上将,还是驾驭如哈尔西那样桀骜不驯的悍将,他都游刃有余,协调得当。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尼米兹非常谦逊,其实早在1939年罗斯福就有意任命他为太平洋舰队司令,被他以资历不足为由婉拒,推荐了好友赫斯本德·爱德华·金梅尔(Husband Edward Kimmel)中将出任。珍珠港事件后,金梅尔被解职,罗斯福随即对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Frank Knox)说:“告诉尼米兹赶紧去珍珠港,坚守岗位,等战争打赢了再回来。”那个曾经被尼米兹拒绝的职务最后还是落在他的头上,他被破格晋升海军上将。
1941 年12 月31 日,尼米兹在“茴鱼”号(Grayling,SS-209)潜艇狭窄的甲板上举行了略显寒酸的就职仪式,因为珍珠港内适合举行典礼的大型战舰不是撤退到西海岸,就是还泡在海水里,不过这也符合他出身潜艇部队的身份。后来尼米兹坦言,战争的最初6 个月是他一生中最艰难忧虑的时光,面对日军在太平洋上步步紧逼的攻势,他必须重整残破虚弱的舰队,鼓舞士气消沉的部队,竭尽所能阻止日军的侵略步伐。与此同时,还要承受来自华盛顿和美国公众急切对日复仇的舆论压力,可是基于“先欧后亚”的既定策略,他能得到的战争资源暂时还很有限。尽管如此,尼米兹还是派出仅有的航空母舰频频反击,进而在4 月间组织实施了轰炸东京的奇袭行动。5 月初,美军航母在珊瑚海海战中成功阻击了日军航母舰队,6 月初又充分利用情报优势在中途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一举击沉4 艘日军主力航母,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颓势得以扭转,而尼米兹的地位也得到稳固。战场态势的改善让尼米兹的心情略微放松,可以抽出时间邀请属下共进晚餐。
当贝内迪克特上尉等人抵达官邸时,尼米兹刚好参加完一场婚礼返回,他热情地走出家门欢迎客人们,引领他们参观了寓所,将军的友善态度让原本拘束的年轻军官们放松不少。在晚宴开始前,尼米兹还请军官们在私人酒室里小酌了几杯,饮用了烈性威士忌和夏威夷本地产的很有劲的奥克酒。不久,尼米兹的邻居,新任舰队参谋长,一个月前在中途岛打了大胜仗的斯普鲁恩斯将军也应邀前来,不善饮酒的他要了一杯西红柿汁。尼米兹想在他的果汁里加点儿奥克酒,被他婉言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