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姆的有形有色

自从今年二月海丁克和芝加哥交响乐团带来了精美的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之后,2009年春天北京跟布鲁克纳较上劲了,昨晚有卡姆与中国爱乐乐团的布鲁克纳“第四”,明晚是青年指挥马可·巴利索托与国家交响乐团的布鲁克纳“第九”,有一些纷至沓来的意思,其实对于布鲁克纳的纪念来说,今年既不是他的逝世,也不是他的诞辰。

看过拿索斯国际唱片公司(NAXOS)出版的带有数字影院系统(dts)音效的DVD之后,再听任何一个版本的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的时候,都会受到其中湖光山色和欧式建筑的来自影像上的影响,虽然昨晚大多数的目光都凝聚在卡姆的手势里,但是DVD里的那些春草冬山与安放在圣弗洛里安教堂地下室里的布鲁克纳紫铜色棺椁的画面切换,却引领我的思绪在舞台和画面之间往返穿梭,而卡姆的第二乐章让我始终想着的就是那个棺椁之上已经凝固了的魂灵,能否被弦乐真情激活。

曾经做过芬兰国家歌剧院乐团第一首席的奥科·卡姆昨晚在中山音乐堂的音乐会只有一首曲目,据说上午排练时卡姆只穿了一件短恤,他把每个乐章都抠得很细,我相信中国爱乐已经相当不错的小提琴声部自然逃不过卡姆在复述感情时的火眼金睛和那一双灵敏的耳朵,小提琴是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里仅次于圆号的表达,它们出色了,而圆号如若不失误,这场演出就算成功。

借助于上周卡斯普契克浓淡有致的情感释发的余韵,一周之后的中国爱乐乐团没有大起大落而保持了很好的演奏状态,因为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的旋律太令人熟悉,稍有闪失就将暗淡上周的好评,本来想去看昨天排练的,后来还是作罢,那种固有的布鲁克纳式的情感还是通过卡姆的正式展现才最为恰当,在一个高超指挥的意识流里,四个乐章都值得重点关注。

第一乐章所有人的目光和听力都集中在圆号,圆号几乎没有瑕疵,有几许阿尔卑斯山峦之中即将散尽薄雾之后凉爽的晨曦,它与木管和中提琴在呈示部里的对语极为细致,而呈示部里小提琴的鸟语啁啾也在卡姆左手的启发下与圆号的浑厚低沉形成了对比性的两极,这种绝佳的对位效果很容易将听者迷醉,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的第三和第四乐章都延续这种明暗交替和错落有致的风格。而第二乐章的葬礼也是诗意的,至少它不仅仅以悲戚为主,作为整个交响曲里最细致的感情表述,我坐在一楼九排偏左的位置从一个看大提琴的最佳角度目睹了大提琴组的整齐,从而对于《第四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又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和体会,而卡姆在第二乐章里的精确,正如他一贯的指挥风格那样严谨缜密,并且让感情在它们的合适位置上找到抒发的最佳契机。

狩猎的谐谑曲乐章里弦乐的拨奏和终曲的第四乐章里第一小提琴的主奏都相当精致,但这两个乐章在木管陪衬之下由铜管恣肆出来的浪漫气息才是最需要把握的。昨晚铜管的发挥也得益于一位小提琴家的另外一个平衡抑扬的思路,因为气势是如虹的,显然卡姆在乐谱的四支圆号的架构上又增加了一支圆号意欲提增彩虹之前那些风雨的力量以及彩虹之后那些赞美的能量。如果说卡姆的左臂是在牵引弦乐,右臂就是策励和鼓舞铜管,当全曲结束的时候,我想听众除了感谢第一和第二乐章的弦乐所营造的气氛之外,最主要的是感谢布鲁克纳原作的铜管和卡姆再造的铜管,如果不是由于每个乐章之间都出现的极不和谐的掌声,这一个爱乐版的布鲁克纳将以完美的打分而记载在中国爱乐的发展史上,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演奏布鲁克纳(2008年4月本来预计由卡斯普契克指挥乐团演奏布鲁克纳“第四”,后因卡斯普契克因故未来而被迫取消),演绎“浪漫”(第四)而不是难度更高的预感死亡的“启示”(第八)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浪漫是布鲁克纳的终极情感,由易而难,从“浪漫”着手,不会有错。

只是,卡姆那一脸邋遢的胡子与《第四交响曲》有些不尽协调,但是他的指挥风格却简明扼要、提纲挈领,倒是很想听他本月底在广州指挥广州交响乐团演奏他的同胞前辈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和《第一交响曲》,那更是他的强项,铺展芬兰的情感。

卡姆是一个喜欢安静处事低调的人,五年前他在接受“新京报”采访的时候说,“在古典音乐之外,我只要安静,‘安静’似乎在今天已经完全消失了,到处都是噪音”。在一个纷乱错综的时代里,这个人的络腮胡子和他的性情真不成正比,他的脸庞是布满皱纹的芬兰农民,就像布鲁克纳的不修边幅一样,但他的音乐却有着奥地利的味道,如同四月春风里的草香,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