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灵魂的声音——法国凤凰古乐团音乐会追记

从来也没有朝圣过,也就从来不知道朝圣的感动。

法国萨布雷巴洛克艺术节总监让·贝尔纳·莫尼耶致辞之后走下中山音乐堂的舞台,人们按照惯例等着灯光放亮然后鼓掌欢迎音乐家出场,但灯光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从左门走上来一位蹑手蹑脚低头走路且穿着也不像演奏服的男士,还以为他来摆放乐谱或者座椅,但他坐到琴凳上却弹起了大键琴,他的音符刚刚响起,悄然间音乐堂右侧的观众门就开了,古乐先在走廊里飘逸,然后就看见四位音乐家手持古乐器系列的木管号、竖琴、长双颈鲁特琴和巴松管缓缓走来,那是一个自右向左的序列,如同从法国南部进入西班牙,自东向西沿着西班牙北部横向走到圣地亚哥朝圣的途径一样。4月16日晚上的第一个妙处之所在,是演奏大键琴的男士出场的时候全场的掌声没有响起来,这真是一个精巧的设计,《马可福音》第五章里说:“耶稣醒了,斥责风,向海说:‘住了吧!静了吧!’风就止住,大地平静了,”那个屏息的平静不是沉寂。一个好的起始,就是一个美丽的预知。

法国凤凰古乐团的5位乐手先以这样的浸入心脾,然后把上下半场所有的曲目都用歌声琴声木管声与解说词连接起来,目的就是为了让这次复述变成一次没有烦扰的回忆。因为他们所代表的圣徒千百年来沿着罗纳河走到奥克乡下,经过阿拉贡和卡斯提亚之后来到卡斯蒂亚-莱昂的教堂,当站在加利西亚的岸边的时候,已经距离圣地亚哥不远了,但七百多公里长途跋涉的疲惫也近极限,我想乐手们一定是想以这种一气呵成的方式来解脱执着的先辈们无数的疲累。

当那些忏悔赎罪的心声被轻柔的女高音阿里安娜·萨瓦尔吟唱出来的时候,虔诚就像被净化的纯水在蒸馏,那是一份绵延的心仪,不着重音量而倾心于细节上无尽的升华。看她弹奏巴洛克竖琴,就会想起他的父亲萨瓦尔用维奥尔琴在日出的时候对悲伤的终结,女儿的声音在一个静寂的夜晚不需要低沉和抑郁,阿里安娜·萨瓦尔是当晚精神上的领袖,她引领了一个恬淡的思路。

让·图贝里是乐团的创始人,他是一个让乐团有着明确方向感的人,他的举止和才艺与他外向型的性格相关。他知道人们过于迷醉或者过于沉浸那些被伴奏的“素歌”将会忽视很多艰辛,而萨瓦尔的轻音也不是幸福的全部,所以他用他的手和皮鞋把朝圣者们在远行途中解除劳顿时的一些谐谑、调侃和富含友谊的不悦与最终的和解展示出来,让非朝圣者们领略了真实的过程和经历。他既能把巴洛克时期长短不一、粗细有别、形状各异的木管和木笛吹出热情和奔放的趣味,更能为萨瓦尔的浸润吹拂出忘却尘世的微风,向往圣地的意愿也在他黑色弧形的木管中屡屡呈现。他尽量不去强调叹息,背在他右肩上圆鼓的节奏,应该是对所有的行进者最有地域性的鼓舞,而当他吹着一支短笛走进舞台左门里的走廊时,他的笛声和萨瓦尔的竖琴以及歌声的距离感、层次感和空间感都出来了,像一幅水墨山峡,有意蕴,有留白,有空灵,更有回音。

同样的比对,吹奏巴洛克巴松管的梅兰妮·弗拉奥也做过一次,她是向舞台的右门走去的,在吉拉姆·德拉图尔的曲调里,她和舞台上的另外四人表达了歌词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尽管弗拉奥和演奏大键琴的海勒以及弹长双颈鲁特琴的利玛的嗓音并不好,但都和团长让·图贝里一样能文能武、多才多艺,每个人至少可以应对两三件乐器并发出本真的巴洛克之声,五位乐手兼演唱家知道,只有尽力让声音完美,才能表达对于那些经受朝圣之旅千辛万苦的先辈和今人的尊敬。

朝圣者在途中经常可以遇见人数最多的意大利人,虽然语言不通,但早已在信仰上结成了同盟。听着舞台上各个民族和各个地域的音声,看着那架大键琴仿若夜晚歇脚的屋宇,想象着现如今世界各地的人们依然重复着古老的故事,法国凤凰古乐团其实还在宣扬一种团队的合力。在远行的路上,一个人的孤独和一群人的互助总是构成很多凄美的历史,而在音乐上的区别,一个人虽然也可以歌唱,但一群人却可以和声。

让·图贝里在每一首歌和每一首曲目之间都用法语解说,但那天晚上我的感觉只有一个,法语再美,也没有凤凰古乐的声音美,尤其是最后一首抵达圣地亚哥的曲目,我听见了灵魂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是在歌唱,而是指引着一个方向,那份感动,非亲历,不足信。

我把最希望再听的音乐会罗列出三个,法国和谐之诗、德国新博伊恩,社区合唱团(chorgemein schaft Neubenern)和法国凤凰古乐,对我来说,他们能唤醒我心灵的共鸣,他们的抚慰导引我心智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