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美妙时光
● 彻底的理想主义者，也是无所畏惧的，而且能够充分地享受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与欢乐。
无论一个人经历过多少坎坷与苦难，在你一生当中，总会有一两个美好的时刻埋藏在记忆里。当你回想起那时的情景，脸上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我们对于自己美好时光的回忆，可以化作精神成长的内在源泉。
书写到这里，我分别询问了十几位不同年龄的朋友，请他们分别描述了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我注意到，无论我们开始谈话的时候，对方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里，当他/她进入回想以后，情绪明显地趋于正向：兴奋、欢快、柔和、恬静……好像心里有一颗美妙的种子，在发芽、生长。
更有趣的是，当他们诉说自己美好记忆的时候，又激发了我回忆起更多的自己的美妙时光。这也是为什么，1999年，我开始做心理热线的时候，独出心裁地列出了一个话题：“愉快地生活”。在节目里，邀请听众朋友们，来分享自己的美妙记忆，以便为每个人增添快乐，也启发他人回想自己的美好时光。现在，让我们一起听听，不同人的美好时刻。
“我们家有兄弟姐妹七个。每逢新年，姐姐都要组织我们演节目，爸爸妈妈和姥姥作为观众。记得我们演‘拔萝卜’，最小的弟弟扮演萝卜，姐姐演奶奶，哥哥演爷爷，我扮演小花狗……所有人都好开心呦。两个哥哥还跳水兵舞、说相声……”
“人家总在说上山下乡有多苦，我可是不觉得。下乡的时候我才15岁，在那里我第一次体验了**。那种感觉太棒了！我才知道，原来人活在世上，不光是吃饭、睡觉，还有这么美妙的事可以做……在以后的年月里，我常常想起那段生活，寻找当时的感觉。”
“从小到大，我念书总是最好的，所以对学习的嘉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让我最开心、最得意的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开联欢会，我在舞台上，一个人独舞。台下的小朋友、老师和叔叔阿姨们，拼命鼓掌，大家都欣赏我的表演。我看见爸爸妈妈兴奋极了，为我而骄傲。我感到很幸福……”
“我在无人出没的大山里生活了好几年，观察、研究大熊猫的生活……有一天，我在屋子里读书，听到屋后面的竹林有动静，好像是大熊猫在吃竹叶。我轻轻地走出去，发现是那只我们追踪了很久的熊猫在大吃。它看到我来了，像往常一样，立即停止吃食，紧张地看着我。最开始，如果大熊猫碰到我们，都会逃跑。后来，它们变得不太害怕了，但是，见了人，也会转身离去。这一次，我离它远远的，学着熊猫的声音，柔和地叫啊叫，它看着我，没有走，也没有转过身去。我索性在离它几米的地方，坐下来，一边看我的书，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瞟着它的动静。终于，熊猫放心了，又开始了它的大餐。就这样，我看书，它吃食，离得很近很近……我的心很感动。经过这么长时间，熊猫终于明白了我不会伤害它，是它的朋友，我终于被它接受了，在人类快要把地球上的其他动物灭绝的时候……”
“放假，我和同学去爬泰山。晚上，支起篝火，烧饭、说故事，然后宿营在帐篷里。第二天早晨，是鸟叫把我唤醒了。钻出帐篷，我看到太阳正在冉冉升起，草丛里各色各样的野花，带着露珠开了，蜜蜂在它们周围飞来飞去，金色的阳光给万物撒上了金黄，好美啊！”
“二年级的时候，我的画，在宣武区的青少年艺术比赛得了大奖，开心极了！我最喜欢做的事情，第一次被公众承认。以后，每次画出一幅好画，我都会很快活。”
“父亲平日里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加上他安静的性格，让我觉得他很遥远。有一次我感冒发烧，没有去上学，躺在**很不舒服，还有点委屈。这时候，父亲走进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哇！是我梦寐以求的那只明代小官的滑稽木偶！！我尖叫着扑上去。把头疼、流鼻涕、喉咙疼，都丢到了脑后。我第一次明白了，爸爸其实很爱我。
几个星期以前，我和爸爸在百货公司里看到这个小木偶，当时我爱不释手，却不敢开口要买。因为它太贵了，要5块人民币。在20世纪60年代，那可是一个人的半个月伙食费呀。可是爸爸记住了……三年前，父亲离我们而去，小木偶却一直在我的书架上，看到它，我仍然感受到父亲的慈爱。”
“上小学的时候，看完电影《少林寺》以后，和一群小朋友跑到河边去玩耍，翻跟头，练习打拳。我们大家商定，以后一定要在世上，除奸惩恶，抱打天下大不平……那种单纯的英雄气概，和少年人的梦想，让我至今难忘。”
“我收到美国大学批准我去读研究生通知的时刻，兴奋得很……”
“在洛杉矶下了飞机，踏上美国国土，我感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向我敞开……和我考上北大以后，坐上牛车，离开我们的小村庄时的感觉类似。我知道一个全新的生活要开始了，是一种amusing的感觉……近些年，我盼望还有这样的时刻能够出现……”
听着朋友们美妙的回忆，我的记忆中，一个又一个场景，也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大约是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们家住在北京麻花胡同的广播局宿舍里。有一天傍晚，我发现宿舍的大门口，堆放了一摞高高的建筑木板，大孩子们爬上去，又爬下来。我当时才三四岁，也很想试一试，可是被大人一把拉住，不许爬。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乘着老阿姨还在酣睡，我偷偷溜出家，跑到木板堆那里，小心翼翼地攀登上去。可是，上去就下不来了，我只好坐在上面等人。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去食堂打早饭的叔叔，从那里经过。我赶紧叫：“叔叔，抱我下来好吗？”他二话没说，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提了下来，我很得意。
另一次，大约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家人参加一个春节晚会。晚会上除了演节目，还在台下设立了不少有奖游戏。其中有一个游戏很好玩。游戏者的眼睛被套上一个望远镜，可不是把眼前的景象拉近，反而是放远。然后，你得看着自己又小又远的脚，走那地上设置拐来拐去的脚步。当然，你能走得越远，奖品也越好。奖品里面，有我喜欢的漂亮的玻璃球纸镇，还有精美的绢人娃娃。可是大多数人得不到那些奖品，因为只能走上个三四步，就出格了，我也不例外。后来，台上演出的年轻的京戏演员们，卸了装，也来参加游戏，他们走了几次以后，竟然能够发展到走十几步，把最好的奖品一扫而空。因为奖品发光了，人们也散了。我不用排队了，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走。最终，竟然走到头了！！我开心死了。管理游戏的阿姨很遗憾地说：“可惜只剩了最差的奖品了，都给你吧，反正也没有人玩了。”于是，我得了一大把书签，分给了大家，非常兴奋。不是因为得到奖品，而是我终于练习得也能够走到头了。
看来，每个人美妙的记忆，各有特色。有的人，得意于别人的承认与欣赏；好几位朋友，谈到令自己心旷神怡的初恋；还有的人，被大自然的瑰丽陶醉；还有家庭的温馨与和睦，父母亲的亲情……我想了想，自己好像特别兴奋自我能力的增长。长大以后，如果把一件长期困扰我的问题，突然想明白了，那便是对于我最好的奖赏。此时此刻，想到人类的进化；想到第二次人性苏醒的可能性；想到我们的工作，能够为这样一项伟大的事业，做一点点贡献；想到我们有可能为孩子们，留下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我感到很幸福。
记得马克思曾经说过：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真想对他老人家说：彻底的理想主义者，也是无所畏惧的，而且能够充分地享受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与欢乐。
徐浩渊
2003年7月22日 中国北京第一版
2014年5月27日 中国北京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