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学的形式要素
所谓文学形式是指文学的声律、语言、修辞、文采、结构、秩序等艺术表现规律或法则,它规范并服务于文学的情感表达和形象塑造,极端情况下,尤其是在“纯诗”中,它本身就是目的。
众所周知,文学艺术并不是现实生活形象的翻版,“艺术不能提供原物”(雨果)。艺术之所以是艺术,首先体现在它要经过人的审美意识加工制作,这就是说,文学艺术必须具备不同于生活原样的形式文采特征。所以,韦勒克指出:“每一种艺术作品都必须给予原有材料(包括上述的语源)以某种秩序、组织或统一性。”[4]否则无法称之为艺术。西方文论中的“美在和谐说”,就是针对文学艺术形式文采特征探索的理论结晶。这种理论认为,文学艺术的本质存在于多样化统一的形式文采中,美存在于形式的比例、对称、秩序、结构之中,成功的艺术“要依靠许多数的关系”[5]。“美的主要形式”是“秩序、匀称与明确”[6],西方对艺术形式美奥秘的探索从古至今长盛不衰。古希腊、文艺复兴时期、古典主义时期都信奉“和谐说”,将形式美视为文学艺术的本质特征之一。
当代西方文论更是专注于文艺形式美,尤其试图从语言符号及其结构形态中寻求文艺的本质特征。所谓俄国形式主义、法国结构主义、英美新批评以及符号学等莫不如是。奠定当代西方“文学性”理论基础的俄国形式主义认为,文学的本质既不是对外在世界的模仿,也不是所谓“形象思维”,更不是主观思想情感的表现。文学的本质存在于使艺术成为艺术的“形式”之中。因为一旦将文学视为表现或再现的一种工具,就很可能忽视文学特质的特殊之处。例如,把文学作品看作作者个性的表现,将不可避免地转向传记和心理学;而把文学作品视为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某个或某类形象的再现,又会转向历史学、政治学和社会学。因此,形式主义批评家专注于作品的文学性,“把‘手段’看成唯一的主角”,认为“艺术是技巧”,是语言形式。由俄国形式主义发端,捷克和法国的结构主义在形式主义这条路上越行越远,更加深入细致地探讨了文学的形式本质问题。结构主义批评家认为,诗的功能集中于语言符号本身,艺术性正在于形式结构之中。与此相似,英美新批评也走向了这一条道路,它们专注于文本,专注于作品的形式文采美,认为“只谈内容就根本不是艺术,而是谈经验”,只有谈使艺术品成为艺术品的形式时,才是批评家在说话。因此,“内容即经验与完成了的内容即艺术之间的差别,就在技巧”[7]。
对于文学艺术的形式文采美特征,中国古代文论亦早有发现和认识。中国古代文人一般认为,文学的本质正在于它的文采之美,这种文采包括形式(语言、结构、声律、色彩)的对称、比例和多样化的统一。所以古人说“物相杂,故曰文”(《周易·系辞下》),“五色成文而不乱”(《礼记·乐记》)。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专辟《情采》章,其中讲道:“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甚至可以说,中国古代对文学本质的认识正是从文采开始的。无论是先秦的“声一无听,物一无文”,还是后来的“文学”“文章”及“文”“笔”之分,都将文采视为文学的基本特征之一。而在“文学自觉的时代”,也是从情感与文采美的角度去深入认识文学的本质特征的,曹丕的“诗赋欲丽”(《典论·论文》)最能说明古人对文学本质的看法。所以萧统的《文选》不选那些没有文采的作品,而只选那些讲究文章辞采的“文”和“综辑辞采”“错比文华”的“赞”“论”“序”“述”。在他看来,文学就是要“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文选序》)。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就比较容易理解刘勰的文论专著为什么要取名为《文心雕龙》:所谓“文心”就是“为文之用心”,所谓“雕龙”意即“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故“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序志》篇),也就是说文章要像雕刻龙纹一样,讲究文采之美。
总之,中国与西方的文学实践都充分说明,没有形式文采美,实际上也就谈不上什么文学艺术。可见形式文采正是文学最基本的特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