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重访新场 十国精英骄阳[1]

[1] 2008年8月9日至13日,日本东京。

亚洲青年交响乐团(以下简称“亚青”,“澳门青交”)在2008年的8月19日及20日于台北音乐厅的两场音乐会结束后,全团100位青年乐手亦返回各自定居的城市,结束这一为期三周的集训和随后历时三周的六个城市15场巡回演出。笔者随同乐团多番自香港出发,在18天内(7月31日至8月17日)亲历了乐团先后在苏州、南京、香港、东京及深圳的13场演出,同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验,特别是第四站在东京的三场演出,在此特将此行的感受聚焦在东京,一个相隔20年后重访的城市。

精英乐手百人 集训三周登台

亚洲青年管弦乐团是美国音乐家理查德·庞信(Richard Pontzious)于20世纪80年代末,与备受国际艺坛尊崇的小提琴大师及指挥家耶胡迪·梅纽因(Yehudi Menuhin)合力创办的乐团。庞信多才多艺,长期在日本及中国从事音乐教育及推广工作,经历充满传奇色彩。“澳门青交”成员每年从来自世界十多个亚洲国家和地区的上千名17至27岁的申请人中通过试音选出,由来自欧美多个大乐团富有经验的音乐导师指导,组成四管制的大型乐团进行集训巡演,获选乐手学费全免,只需缴交报名费约500美元。这一年获得此一难得的训练机会的青年乐手共有101位。

首两站处热身 回港后入状态

也就是说,“澳门青交”是一个在短时间内,提供密集音乐专业培训的青年乐团,与一般的青年乐团的背景及宗旨完全不同。为期三周的巡演与一般乐团巡演亦有着很不一样的表现。首先是乐团的青少年乐手来自差异很大的生活环境和文化背景,而管弦乐团的演奏是一种极为复杂和细腻的技巧、思维与思想高度配合的成果,要在短时间内由“乌合之众”训练出成绩,绝非易事。加上管弦乐团原来便非亚洲各国自身的文化,也就更添难度。

确实,“澳门青交”作为一个提供专业乐团新力军训练的团体,每年设计两套音乐会的曲目,都以大型乐团的常规曲目为主,同时兼奏一些现代风格的乐曲。这一年安排的两套节目,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艾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都是经典作品,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普罗科菲耶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及第二组曲的八个选段,演奏时间都长达四五十分钟,难度颇高又须高度专注的作品,而两首开场乐曲,巴伯的《第二管弦乐随笔》,和陈怡的《动势》,则是20世纪现代风格的作品,共通的是这些作品都有不少能让不同乐组发挥的独奏片段。也就是说,透过这两套节目,既能增强各乐手的合奏能力,又能让各乐组(特别是各乐组的首席)在独奏技巧上得到磨炼。

不过,对只经过三周磨合训练的青年乐手来说,这两套节目未免太难了。在苏州科技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的两场演出(8月1日及2日),便明显地见出大多数乐手处于紧张状态,音乐的凝聚力仍未足够。第二站在南京紫金大剧院的两场演出(3日及4日)紧张感减少了,但仍处于热身阶段,及后返回香港,在香港文化中心的两场演出(6日及7日)已进入状态,最明显的是第二晚演奏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乐队对小提琴大师艾玛·奥利维拉(Elmar Oliveira)的独奏,已有充满活力的响应,让奥利维拉亦仿佛感染到那股青春活力,越奏越起劲。

东京演出三场 水乳交融之妙

1988年到访日本时,曾在东京的昭和女子大学人见纪念讲堂听香港管弦乐团第演出,“澳门青交”这一年的巡演第四站在东京三个不同场馆各演出一场,相隔20年重访,尽管当年的东京印象已不多,但奇怪的是,当年那种日本的感觉却仍很清晰,似乎20年来并无改变。

“澳门青交”在东京首场演出(10日下午一点半)所在的墨田三声音乐厅,和第二场(11日晚上七时)在池袋的东京艺术剧场,都具有很大空间,近两千座位的全开放式音乐厅,四管编制的“澳门青交”在这两个场馆的演奏,仿佛是积聚了四五个星期的能量,一下子淋漓尽致地爆发出来。首场由首次和“澳门青交”合作的客席指挥詹姆斯·朱特(James Judd)执棒。陈怡十年前首演的新作《动势》中无比紧张的动感音响和蕴含着无限张力的力量,固然能紧扣观众心弦,压轴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不仅各独奏片段奏来信心十足,多处澎湃**更能奏出富有冲击性的张力,奥利维拉与乐团在“柴协”中更有水乳交融之妙。

第二晚由艺术总监庞信指挥,美国青年大提琴家阿利萨·维勒斯坦(Alisa Weilerstein)的合作,自乐曲开始,中提琴组奏出无比动人的“无尽主题旋律”。当晚用作开场的巴伯的《第二管弦乐随笔》,亦奏得细腻干净,压轴普罗科菲耶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及第二组曲的八段选曲,乐团更奏出了丰富多变无比绚烂的色彩,各段音乐的不同情绪色调,都鲜明而富有生命力,其中《蒙太高及基里思》两个家族的冲突音响,《朱丽叶的童年》的活泼灵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与**对照,《泰博之死》的剑击互搏到死亡悲剧表现得最为形象化和最具感染力,可以说完全是职业乐团的高水平演出。

墨田“三声谐协” 印象深刻难忘

总结这五个城市中的巡演观感,“亚青”为期三周的巡演过程其实是更为重要的训练部分。在苏州及南京的演出,各乐手仍处于一种紧张和小心翼翼的状态,两首协奏曲的配合仍只处于“伴奏”的效果,还未能发挥出与独奏乐器“竞奏”的互动默契。而乐团各个声部的相互交接融合,整体的合作性仍较为粗糙,但胜在人人全力以赴,那就如是初绽的花蕾一样。其后返回香港登台的两场演出,开始进入状态,乐团各个声部的层次线条逐渐琢磨出来了。最后一站在台北音乐厅的两场演出,更大放光彩!那种感觉就有如是深圳音乐厅用作来包装营销该两场音乐会所用的标语一样:“骄阳似我”,亚洲能拥有这群年轻音乐天才,还能够在一个夏天的培训中,齐齐努力,取得骄人成果,那确是让人感到骄傲的事!

就笔者而言,这次巡演印象至为深刻的是东京的墨田三声音乐厅的音乐会。这并非是因为“澳门青交”当日有超乎想象的高水平表现,而是该音乐厅的理念带来让人难忘的启发。

墨田三声音乐厅是很正规的,完全开放式舞台的音乐厅,特别为追求优质的音效而设计,是新日本爱乐乐团的家,这是1972年创团,由小泽征尔担任桂冠名誉指挥,斋藤秀雄担任永久指挥的乐团。音乐厅由墨田市政府及墨田文化振兴财团(基金会)兴建营运,位于东京市的东部墨田区,与JR总武线锦系町车站毗邻,交通很是方便。音乐厅当年正在庆祝启用10周年,“十年十色”的红色海报,旗帜,在场馆里里外外,触目皆是。20年前笔者到访东京时,该场馆仍未策划,应是东京迎接千禧年的新场馆。

这个新场馆内的大众空间都尽量加以艺术化,大堂高悬的是很有特色的艺术装置,楼梯间的玻璃橱窗内更惊现四把瓦格纳大号!另一偏厅则设置了以一台黑白钢琴加上一连串凳子构成的装置艺术品,当然还有挂画。后台墙上还挂满了曾在该厅登台的音乐家的珍贵签名记录。更有意思的是该场馆的名字“三声”,那是代表观众、艺术家及音乐厅本身的三种声音,音乐厅以此为名的原因是将观众,在此演出的艺术精神及音乐厅三者相互融入一个和谐的境界,日本人将之称为“三位一体”。

此一“三声音乐厅”有座位1801个,分三层,鞋盒形状设计,深13.5米、宽20米,舞台中央高度14米,四管百人编制的亚青在舞台上仍有阔松的空间,音乐厅内全是木质材料,舞台后则装置有一座由德国德累斯顿的公司设计制作及装嵌的大型管风琴,高8.5米、宽11米,有66个音栓,音管4735支,规模不小。

音乐厅内的座位行距宽敞,音乐厅满座时乐队演奏的残响时间(Resonance time)据说经测试为两秒,当日“澳门青交”排练时的感觉有点干,但坐满观众演出时,音色听来已较丰润饱满。下半场演奏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第一、四乐章几段大爆棚的**部分,乐队的爆发性效果得到充分扩散,是此前数场音乐会中未能感受到的,这显然都是音乐厅本身具备良好的音响效果和理想的空间所致。确实,“澳门青交”在这座音乐厅的演出,达到了“三种声音”相汇相融达致和谐的理念。

欠高水平观众 和谐音乐难现

“三声谐协”的音响出现,音响效果理想的音乐厅,除技艺出色的音乐家外,更重要的是入场的观众。当日的观众,不仅人人投入,专注,演出时没有发出杂声,场馆内有极高的宁静度,亦没有“错误掌声”。此外,没有手提电话声,也没有人用手机或相机拍照,人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安坐座位中听音乐,人人都只是为音乐而来,来了便全神专注进入音乐世界中去。不仅如此,环顾场内,亦不见有任何场务的影子,让人真的能感受到“三种声音”相汇相融达致和谐的境界。

在香港,同样让人有在无数场务员“监视”下听音乐的感觉。对照之下,这场音乐会,才真正让人回归到能在一种没有人监视、没有不必要的其他影响,能完全放松专注投入去欣赏的理想气氛中,这亦正是“三声音乐厅”所追求的理念。

这可说是这次随“澳门青交”巡演所见所闻最大的启示:有高水平的演出,有投资庞大条件很好的硬件建设,独缺理想的第三种声音—高水平的观众,和谐的音乐又怎会出现呢?有乐痴友人总爱买机票飞到东京去听音乐会,又岂非无因呢!这种“三声谐协”的境界,却真的不知何时才会在香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