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纪录片《天地玄黄》的隐喻表达

由美国导演罗恩·弗里克执导的纪录片《天地玄黄》,自1992年公映以来,观影热度一直未减,全球影迷无数,被称为“现象级”纪录片。该片用诗意的镜头、直入人心的音乐以及“形散神聚”的散文式叙事结构,用各地人文景观讲述地球上各个地方的人文、历史与自然的故事。影片无特定主题,无只言片语的解说,以期完整、客观地表现社会、自然和人类生活。尤其是影片通过隐喻手法展开影像外叙事,传递创作者对人类社会的整体思考,给人以哲理式启发,直击观众内心。

一、诗意表达的视觉隐喻

单个镜头本身表达的意义有限,但视觉隐喻赋予了镜头建构无限意义的可能。新时期影视美学倾向于使用形式表述内容,利用镜头的排列组合获得新的含义。纪录片的隐喻蒙太奇能将镜头内容符号化和概念化,产生普遍的关联意义,提高影片的可观赏性。《天地玄黄》在表现工业文明下现代人的生活状态时,将生产流水线上的小鸡与日本交通线上拥挤的人流剪接在一起,从单个镜头上来说表现的意义有限,但这种隐喻蒙太奇的剪接,赋予观众以影像外的联想:养鸡场就是城市的缩影,雏鸡的成长过程就是现代人的成长过程;赋予这两个镜头影像外的思考:工业文明下机械如生产线的现代生活,人在其间如何得自由。香港地区“钢筋水泥森林”镜头与厄瓜多尔白城白色方格墓地剪接在一起,二者的相似性产生符号联想意义:狭小的都市生存空间看似繁华熙攘,却让人感觉如生活于墓地般窒息。

长镜头在纪录片中最为常用,除了空间与在场感、美学风貌、影像实践层面,更体现出一种“追求自然联想与隐喻效果”[5]。在该片中,长镜头的大量使用,除了给观众带来强烈的空间感和视觉享受外,更铺展了镜头影像外叙事。例如,美国纽约派克大街高楼下车辆往来如流水,城市建筑的高大与车辆的渺小以及飞速流动的视觉积压,产生了城市冰冷的、机械的、快节奏生活逼迫感;印尼烟草工厂生产线上,女工面无表情机械化地工作,产生了女工已被工作麻木的意义。又如波兰奥斯威辛集中营、柬埔寨S-21监狱遗址的慢速长镜头,镜头之内没有表现硝烟,只呈现场地和被害人的照片、遗物、遗骨,却道出战争的残酷,使得长镜头在“物质世界”与“意义世界”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热带雨林遭受破坏后连接的土著老人面部特写镜头,聚焦老人眼中的泪水。观众能体会到家园遭到现代文明入侵和毁灭却束手无策的无助。一种痛苦但却只能忍受的无可奈何,给人们带来心灵上的拷问:工业文明为自然带来了什么?人与自然该如何相处?影片从泡澡大汉身上的彩色纹身特写镜头转移到卡雅布族孩子面部彩绘的特写镜头。孩子的面部彩绘是为了驱吓异类的野兽,而泡澡大汉纹身是为了吓住具有威胁的同类。两个特写镜头相连对比,描述了都市生活的异化让人与人之间关系处于紧张、危险的状态。该片通过大量特写来聚焦注视,使观众从其中体察到影像外特殊的思想和情感意义,从而触动观众的心灵、思想和情感,给观众带来广阔的思考空间。

二、直入人心的听觉隐喻

音响除了能为影片增添更多的生活气息、扩大视野以外,还具有刻画人物性格、表现特殊氛围和心理、烘托环境气氛、制造某种特殊效果等隐喻价值。[6]在《天地玄黄》的前半部分,观众感受到原始部落人群对生命的敬畏。巴西卡雅布族**的男女老少围成圈,紧闭双眼,跳着神秘的舞蹈,唱着神秘的歌曲;身上画满白色线条的男子在森林里举行葬礼仪式,神情严肃虔诚。在肯尼亚的马加迪湖火烈鸟迁徙部分运用了自然声。一只鸟拍打翅膀的声音人们很难听见,然而当成千上万只鸟同时振翅,就造成了震撼的听觉效果,加之远景俯拍的视角,给观众带来直达心灵的冲击力。[7]在巴西的热带雨林,伐木机吱吱作响,一棵参天大树缓慢地倒下,渐渐趋于安静,只有蝉依旧在树梢鸣叫。在此过程中,影片没有加入音乐,但由伐木机、大树、蝉鸣组成的自然音响已经表现一切。

在影片中,曼哈顿大街的高楼、车辆快放镜头配上了压抑沉重的呼吸声,音响在此时产生了强大的叙事效果:城市中的人们被快速的生活节奏所压迫,艰难却又必须继续前进,一种压抑、沉重的情绪感染观众的内心。日本无声尖叫的舞蹈表演,救护车的鸣笛声,影像叙述的不再是简单的舞蹈表演形式,而包含了城市生活重压之下的人们病态的生活状态和对这种状态的无声呐喊。工业文明入侵热带雨林,电锯伐木的声音清晰刺耳,响亮的电锯声是人类破坏自然的战鼓,大树倒下的声音似乎是雨林死亡的呼吸,随即一片寂静,只有蝉在鸣叫。这一段自然音响与画面的配合,在控诉中悄无声息地进行,让人们反思该如何处理人类文明的发展与自然的关系。

该片音乐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部分:一是地球生命的起点,配乐以尺八音乐为主;二是关于人类的信仰部分配以甘美兰仪式音乐;三是表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变迁使用电子音乐;四是工业文明与城市生活则配以电子打击乐和女生咏叹;五是战争部分主要是节奏鲜明的战鼓和男生咏叹;六是宗教仪式和祷告使用基调音乐。整部影片的音乐呈现环形结构,揭示出人类无论在生命的轨迹中,还是在与自然的关系中,必经“起初——发展——回归”之路。

三、对比关系下的主题表达

在《天地玄黄》中,美国纽约派克大街上的高楼和车辆、日本交通线上进出地铁的人流、印尼烟草工厂和泰国键盘生产线等镜头表现了高速运转的快节奏城市生活,镜头快放的处理,画面内容快速运动的节奏,让观众在视觉和心理上形成疲累感,正如现实社会生活给人们带来的感受那样。在讲述现代工业文明下的贫富差距,表现贫民窟、流浪汉、垃圾填埋场,展现原始自然和宗教信仰时,画面内容运动与镜头运动速度放慢,观众在画面中或沉默思考或沉浸享受。纪录片镜头和画面内容的运动对比是创作者情绪、思绪起伏的表达,同时调动观众跟随运动节奏读懂影像外叙事。

在电影艺术中,色彩与音响往往互为隐喻存在,从而加深影像的隐喻程度,也更有利于观众对影像隐喻的破解。纪录片是视觉艺术,色彩作为重要表现因素,在表现影片主题、传递情绪、强调象征方面起着重要作用。该片在表现人类不曾触及的原始自然篇章时,自然风景、宗教仪式镜头的色彩鲜明跳跃、富于变化,而在表现入侵自然时,飞机场、墓地、油田大火、死亡公路等镜头色彩单调灰暗。纪录片强调真实客观地记录,过多的情感倾向和观点展示往往使真实效果大打折扣,而画面色彩在不影响影像表现的同时又能直观地传递创作者在影像之内无法言说的情绪。

空间的构造、体验及其概念的形成方式,都是个人生活与社会关系的体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空间具有关系和意识建构的作用。宏大与渺小的对比是该片画面表现最多的部分,钢筋水泥大厦下形如蚂蚁永不停歇流动的车和人、克尔白神殿朝拜仪式的恢宏盛大与虔诚信徒的渺小、工厂中巨大车间里密密麻麻的女工在麻木劳作,宽广的垃圾场里人们在努力捡拾垃圾等,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在叙事空间建构下清晰明了。在现代文明发展过程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该如何处理。该片在空间关系上的表现,帮助观众进行意识建构,展开影像外的多元解读。

四、结语

作为影视语言的构成方式,隐喻在充分传达纪录片内涵、帮助影像外叙事、推动纪录片节奏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纪录片所记录的影像是有限的。影像存在边界,影像外的事项并未呈现在镜头内,不代表不曾发生,创作者没有提出主题和观点,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思想。纪录片《天地玄黄》用隐喻的手法延伸了观众目所不及或未曾体验的生活世界;突破影像记录的内容,讲述影像外的事实,将情感、思想更加形象地展示给观众,于无声中影响观众的心理状态,为突破纪录片主观表达的边界提供了可供参考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