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高家堰溃口
道光四年(1824)年底,“十一月大风霾,至高家堰十三堡溃决,洪泽湖全行倾注,淮、扬二郡几皆鱼鳖”,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了洪泽湖决口的惨况。洪泽湖的决口,使得漕粮河运毫无指望。道光帝龙颜大怒,孙玉庭被革去大学士、两江总督之职,河道总督张文浩在被褫职的同时还枷示河干。陈旧的官办河运漕粮的办法难以继续维持,新的运输方式自然应运而生。
运河全图洪泽湖口
道光五年(1825)二月五日,道光向军机大臣发出廷寄,首先提出了较为详细的试行海运方略。方略指出,海运之说,历代臣工曾经提出,认为其可行与不可行者皆有之,一直没有定论。如果运河畅通,那么就没有必要冒大风大浪的危险。然而,朝廷粮食供应事关重大,当运河完全阻塞、漕运断行之时,有关督抚大吏不可能袖手旁观,必然会想尽办法将粮食运至京师。他提出了海运方案:江苏的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和浙江的杭州、嘉兴、湖州等地应纳漕米照常征收,但是雇用大号沙船,分批装运,严督船上水手小心驾驶,自可无虑风波盗贼。为了使方案更加完善,道光帝命两江总督魏元煜、漕运总督颜检、江苏巡抚张师诚、浙江巡抚黄鸣杰,根据各自所属的地方情况,广泛地调查了解,通盘筹划,细心计议,并要对海运实施后的一系列关于如何补贴沙船兵丁,是否会扰民,是否需随船派委员照料护押等问题进行详细的考察,提出具体意见。
英和像
四月,魏元煜等人回奏道光帝,一致表示海运难以实行。就在这时,户部尚书英和上《筹漕运变通全局疏》奏请“暂雇海船,以分滞运;酌折漕额,以资治河”。他归纳了反对海运的观点,将其总括为四种“责难”:第一,章程难以骤定,人情惶惑;第二,官船须耗官费,不易约束;第三,岛屿繁多,难以稽查;第四,海运既起,河工必废。为此,他相应提出“四善”之说:暂雇商船,分运漕粮,不致歧误;所给脚价可从河漕费用中拨出,无须另筹;商船常例以泥土压船,海运准三分带货,自必踊跃;洋面安静,官取保结,必无意外。他还强调,那种认为试行海运不顾惜百姓生命的说法,是没有道理的。他针锋相对地反问:洞庭湖、鄱阳湖、长江,俱称险阻,历年河船多有漂溺情事,不独海洋为险,“且海洋节岁贸易之船,何以不闻淌失?”海运神速,风顺七八日可到,较河运不啻十几倍。沙船历年运花草皆无恙,盐水盐风霉变漕粮当属无稽之谈。道光帝对英和的观点极为赞赏,借此机会令魏元煜等人不要“墨守成规”,继续认真讨论试办海运问题。
在行不行海运的争执中,时间走到了六月。道光帝先是收到了两江总督魏元煜的奏折,在奏折中魏元煜将海运的不可行性陈述至极致。他不仅不支持海运,还近乎消极地抵抗着道光帝的“漕粮海运”大计,对海运一事万般推托:“事关创始,头绪极繁,不容稍有疏漏。如蒙宸断,敕令施行,容臣再督饬司道,详晰妥议,分别拟具条款,另行奏请圣裁。”十数日之后,新任浙江巡抚程含章奏报更是一边倒地反对海运。在奏报中,他陈述浙江的出海口乍浦口,内河外露,中隔后塘,塘外积有铁板沙涂,海船不能停泊;甬江口虽可收泊渔船,但距粮区太远,中间转输,耗费太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浙江明年漕粮,请求仍由运河运送入京。这两人的意见,对海运方案有很大的冲击。道光帝极为不满,指出议行海运乃择善而从,“是以谕令诸臣悉心妥议,计出万全,不为遥制”,这些人首鼠两端,不着一字,实在“意存推诿,殊非实心任事之道”。
道光帝像
为加强海运力量,道光帝对江南官员进行大幅度调整,换上了一批热心于海运的大臣:江苏巡抚张师诚与安徽巡抚陶澍对调;琦善从山东调任两江总督,魏元煜则由原来的署两江总督回任漕督;而江苏布政使贺长龄、浙江巡抚程含章等人,原本就支持海运。
官员调整过后不久,道光帝连续收到了新任两江总督琦善、新任江苏巡抚陶澍和湖广总督李鸿宾等人的奏折,他们一反消极态度,鼎力支持道光帝的海运方案。琦善表示,江苏可以筹办海运之事,只是上海一地船只有限,只能承担本省海运漕粮,其他有漕省份应另议解决。陶澍则称,在本朝没有实行过海运的前提下,将漕粮全部经由海运有些冒险,因此“今全漕由海运则不可,而商船未尝不可分载。……若南方之货物不至,北方之枣豆难销,殊多未便,折漕、停运均不可行。大抵专办海运,则恐商船不足;专办河运,又恐清水难恃。来岁,当以海河并运可期无误”。经过督抚们的反复奏议,道光帝决定第二年试行海运,交由江苏上海(上海为当时江苏的一个县)筹办,清代第一次漕粮海运拉开了帷幕。
当时社会中也存在着实施海运的有利因素。首先,人们对海道的认识较前代更为熟悉。按地理状况和辖区,当时的海运路线,时人已经将其分为六段:自上海黄浦江口岸至十滧,凡230里;自十滧至佘山,凡180里;自佘山至海州赣榆县鹰游门,凡1500余里;自鹰游门至山东荣城县石岛,凡600里;自石岛至蓬莱县庙岛,凡900里;自庙岛至天津东关,凡1080里。全程共计4000余里,较元明路线更为便捷。其次,往返频繁的商船,既带动了民间贸易,比其他船只又更熟悉航道,掌握风信,危险较过去减轻,“靡不渐推渐准,愈久愈精”,为雇用商船进行漕粮运输创造了可行性。在漕粮海运之前,沙船主要从事饼豆运输,每年从关东运到上海的豆麦不下千余万石,相当可观。最后,改进的运输工具为海运提供了坚实的保障。嘉庆二十三年(1818),清廷规定:“嗣后商民置造船只,梁头丈尺,照前听民自便,免立禁限。”民间造船业最为发达的江浙等地,获得进一步发展空间。“海船畏浅不畏深,畏礁不畏风”,上海等地很早就发明了沙船,“以其船底平阔,沙面可行可泊,稍搁无碍”,大者载3000余石,小者载1000余石,专为沿海沙滩较多的特点定制。沙船舱底有甲板,船旁有水槽,其下有承孔,“水从槽入,即从孔出,舱中从无潮湿”,是理想的运米船只。另外,此时沙船在结构、用料、动力方面进行了诸多改造,已经有商船使用先进的“水托”法来判断航海方位。当然,最关键的地方还在于漕粮海运有利可图。嘉道时,沙船按经营区域分为崇明、宝山等11帮,每帮有船数百只,分属于若干船主。以前沙船以由北而南为正载,贩运东北的豆麦等物。由南而北装载茶布之类,每不满载,谓之“放空”。为求航行稳妥,通常要在吴淞口取泥压仓。如雇用沙船北运漕粮,官给价值,并允许携带一定数量的商货,正载返航,船主自然乐意效劳。
陶澍像
六月二十日,陶澍抵清江浦,视察河漕,时值六月暑天,数万运夫挥汗如雨,盘坝运米,“车声辘辘人如蚁,运米漕河无勺水。万竿楚舳与吴樯,涸向湖漘僵不起”。这更坚定了他推行海运的决心。七月初十日,陶澍奉命覆勘黄茆工程到达上海,发布著名的《筹办海运晓谕沙船告示》。在告示中,陶澍谆谆开导,详细列举海运对船主的好处:洋面沙浅,沙船最为熟悉,冬季商货已卸,本系闲月,“受雇不致等候”;载米给价,不经吏役之手,虽装官米,仍与民雇无异,“不致赔累”;满载后任听放洋,不加催促,沙船往来自由,“不致掣肘”;春初东风盛行,数日即抵天津,“不患风涛”;专官收兑,即到即兑,船户管运不管交,“不患收米勒掯”;上海收米准稍带客货,卸货后准至奉天揽装豆饼,官给运价之外“更有余利”;赶紧往返,可装两运,如能妥速,赏给顶戴职衔,水手亦可领赏,“一举而名利两得”。他劝告商人,目前有受载商货北上的,务须早去早归;有愿在口岸等候受雇者,各随其便,“断不稍滋牵累”。他还郑重承诺,吏役如有阻难吓诈等事,“定当照阻挠军国重计例,处死治罪,决不宽饶”。
根据道光帝的旨意,陶澍派布政使贺长龄到上海主持招商海运工作。贺按照道光帝制定的免税、优价、奖励原则,订出运送、兑收各项章程。章程中明确规定:每只海船准用八成载米,其余两成自行搭载货物,并由海关查明后免税放行;酌增运价,每石漕粮给水脚银四钱,每船赛神银四两,犒赏银三两,天津挖泥压空钱一千文,每百石垫舱芦苇银一两三四钱;每米一石,白米给损耗一斗,糙米给损耗八升;如在海上遇风,桅折舱漏,可依漕船遇风例豁免;领运万石以上者赏一级。海运章程呈递给道光帝以后,他认真审阅,详加批示,继续许以优惠,为保证这次海运顺利完成,又特别指出,直隶总督要督令所属,先行备好剥船(卸货船)、沙船随到随剥,以免耽误时间;命山东、直隶督抚饬令沿海水师提镇,加强会哨巡防,保证海运安全。江苏方面起运时,要派武职大员二人,押坐商船赴津,以资稽考;海船到达天津后,要派亲信大臣起津验收监督,不准经纪人婪索刁难。
为了首次海运能够顺利进行,道光五年九月,两江总督琦善、漕运总督穆彰阿、江苏巡抚陶澍联名上奏《筹议苏常等处漕粮请由海运并酌定兑收章程》。此外,御史熊遇泰条陈海运事宜六款中另有海船押运到津,为防止经纪人需索刁难,“请派亲信大臣赴津验收监兑”的内容。道光帝指出,其意见“尚为除弊起见”,答应届时会指派大员前往。就在道光帝已明确表示支持海运之时,仍有人上疏反对。都察院左都御史松筠宣称:“上海沙船恐难两次兑运,御黄坝仍应照常开放。”道光帝反驳:商船经年往返,与内河如出一辙,沙船两次海运抵津,确有把握,且试行海运,并非此后长由海运而弃河运,所奏“著毋庸议”。正是道光帝的坚持,反对意见才没有重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