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图像的本质

在石器时代,人类经历了数万年以图腾为代表的图像文化时期。以动物、植物或人兽混合图像构成的图腾标记,反映了氏族信仰、伦理、行为规范、艺术及文化的主题内容。但是在石器时代的技术条件下,图像只能承载象征性的文化信息,因而它的信息含量是有限的。

随着生产和社会的发展,人们创造了文字。但是文字毕竟是一个抽象的符号系统,与图像识别不同的是,掌握和使用文字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和学习。这就决定了在农业社会条件下社会成员文化差异的必然性。因为农业社会不可能提供这样的机会和条件使每个社会成员接受教育、掌握文字。这样,与石器时代相比较,农业社会文化进步的代价是把大部分的社会成员排除在文化主流之外,变成被称做“文盲”的没有文化的群众。

文字是语言的符号,语言作为信号只能被听觉感知,而不可能为视觉提供形象。另外,文字作为抽象的符号体系能够参与形象描述的工作,这是基于大脑的积极想象。例如阅读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两句诗,如不激发大脑产生相对应的潜图像的话,我们是不能感觉到任何诗意的。正如中国美术学院陈振臃教授在他的《空间诗学导论》中所指出的:“一切诗最终提供给读者的,不是视觉内容,而是意象内容。”也就是说,在形象思维的过程中,一旦有能够提供现实的图像,大量文字的转述就可能立刻显得多余了。

摄影的诞生使得提供这样的现实图像成为可能。工业革命对文化的直接贡献包括创建了摄影、电影、电视三位一体的光学图像体系。以现代科技为支撑的图像再一次成为获得和存储信息的主要方式,并且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替代文字成为最重要的文化载体,进而从整体上改变了文化发展的方向。

现代图像艺术的划时代意义在于它具有迥异于几千年来传统文化的诸多本质性特征。这表现在:

(1)真实性。以前的图像都是客观事物的类像,而摄影图像不是对事物的模仿,不是类似物、相似物,而是具有时间空间的不可逆转性、不可重复性,与客观事物同样具有高精确度的视觉对应物。一切手工绘制的图像,不论其声称如何真实,包括模仿摄影的美术流派——照相写实主义,都如柏拉图所说的是“影子的影子”,而不具有摄影图像对物质现实复原的真实性。

图3-10 艾比·杰克 摄

(2)科学性。科学技术开辟了以现代科技为基础与手段的摄取、制作、传播图像的历史。图像与科学的结合改变了图像制作由手工完成的传统格局,图像制作从此与现代科学技术接轨,图像的质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再加上当今电子技术、光学技术和多媒体技术的不断更新与发展,图像文化更是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图3-10)。

(3)主观性。不论照相机、摄影机、摄像机还是计算机,都是由人来掌握、操作、运用的。人的主体意识、创造意识,人的主观好恶、理性判断、精神倾向和情感因素,都灌注在摄制过程中,因而客观的摄影图像是具有人文因素——主观性的。

(4)复制性。不论照相原底、电影母带、摄像磁带还是数码图像,都是可以在不丧失原作韵味的前提下,进行不计其数的复制。正是这一点,使得图像可以超时间、超空间地进行传播,而且不会失真。

(5)民主性。大量复制和广泛传播,使现代图像成为广大人民群众共有共享的大众艺术。而摄制工具愈来愈先进,人工与自动控制的程度越来越高,物美价廉又简便易行,更使之得以进入千家万户,自娱而又娱人。这同传统艺术持有者仅限于王公贵族、达官富豪和文人学者的狭隘性、不平等性不同,现代图像的高度民主性、平等性是不言而喻的。

(6)世界性。不同于其他符号系统,如文字、语言。文字语言不经过长期学习就难以掌握;而现代图像具体形象、真实动人,人人看得懂,人人都爱看,因而成为各国、各民族、各地域通行无阻的世界性语言。

(7)广延性。现代图像广泛应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政治宣传、新闻报道、艺术创作、科学考察、实验研究、公安监控、侦察取证、商业营销以至身份确认、肖像写真等都能见到现代图像的身影,因此它具有科考、娱乐、审美、确证等多方面的功能和作用。

时至今日,图像已深深影响着人类观察的方式、思考的方法乃至生活的方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图像已成为社会、历史、时代、人生的一部分。

人们也许有理由相信,现代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图像泛滥的时代。在这一时代,传统的图像规范模式还没有被人们真正消化,无数标榜着“新图像”概念的视觉模式又铺天盖地而来。冷静地想一下,现代社会真的需要这么多的图像吗?

20世纪初,摄影史进入了它最为辉煌和令人激动的年代。摄影器材和感光材料的逐步完善,印刷媒体的不断更新和逼真再现,传播渠道的日益拓宽和形式多样,尤其是摄影的创意空间还远远没有被人类的思维所填塞。这一切使得摄影家没有理由不用自己手中的照相机创造出一个欣欣向荣的图像时代。一位或几位天才的摄影家一旦举起风格迥异的大旗,就会聚集起一股探索和发展的潮流,形成蔚为壮观的流派,使摄影的发展轰轰烈烈而又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曾经占据传媒主体位置的绘画不得不退缩到审美的空间,把传播这把交椅拱手让出。

图3-11 《点石斋画》

有这样一个例子,在19世纪后期的上海,出现了一本《点石斋画报》(如图3-11)。而给画报提供新闻采访的是清代画家吴友如,这是中国第一位用写实绘画从事采访的新闻画家。然而好景不长,摄影的传入和发展使得写实的新闻绘画转瞬之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印刷越来越精美的新闻照片。以至于人们渐渐忘了这位有开拓意识的画家,淡忘了曾经有过的一段令人为之振奋的历史。类似的例子在摄影术刚刚传入美国时也曾有过。于是,叙述这一时期的摄影发展史是最令人兴奋的事情,梳理流派的发展脉络更使人欣喜不已。然而也是好景不长,摄影的发展真有点洪水猛兽的感觉,数十年后就让人有了茫然无所适从的怅叹。以至于摄影一下子经历了绘画需要上千年才能经历的变化——绘画主义、写实主义、印象主义、自然主义、浪漫主义、抽象主义、超现实主义……令国外一些摄影家疾呼:摄影已经死亡了,不会有更新的形式了!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担忧是多余的,但如今另一种担忧却现实地摆在了我们面前,即我们所生存的这个时代真的需要这么多的图像吗?回答是:现代社会也许不再需要太多的平庸的图像,而需要真正的、给人以震撼力的、大师级的作品。那么什么才算是大师级作品呢?用什么来衡量现代摄影的大师级作品?具有反叛意识的思维方式和独特的风格样式。但在今天的中国摄影界,只是空中楼阁,能自由运用这两个标准的人少之又少。

如今是任何事情都没有权威的年代,这样的年代,摄影的走向还会令人乐观吗?回答是肯定的。这样的乐观是建立在每一个人自由的梦想之上的。我们渴望成为大师,我们宁可不要权威!图像的本质就是表达客观事物和人的主观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