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书斋与酒店:生活景观的生命情调

在《浮士德》中,书斋是一处极其重要的戏景,也是一个重要的生活景观。书斋见证了三代知识分子的境遇与命运:浮士德博士,瓦格纳博士与无名学士。

《浮士德》第一部的《夜》中,在一间高高拱顶的、狭窄的哥特式房间中,浮士德焦躁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浮士德在书斋的独白,确定了浮士德的生活空间,呈现出浮士德空虚的精神世界。他呼唤地灵的出现,他与地灵的对话使得他产生自杀的念头。也正是在书斋中,他翻译《约翰福音》中的希腊文标志,确定了他自己的人生信仰与行动哲学,这种哲学精神灌注他的后半生。他在书斋与靡非斯陀相会,倾听靡非斯陀的自我介绍。靡非斯陀再次来到浮士德的书斋,**他走出书斋,浮士德在书斋中与靡非斯陀签订打赌协议。在第二部第二幕开始,又一次出现高拱顶、狭隘的哥特式书斋的场景,浮士德的故居,一如往昔。靡非斯陀见到了瓦格纳的助手,与他谈论瓦格纳的学问与业绩。聚焦书斋,旨在探讨书斋中的人。那么我们如何在书斋中理解与诠释三代知识分子的抉择与命运。

在书斋生活中,浮士德的精神无处可寻?如果有精神的存在,那么只是书斋中的苦闷和彷徨与俗世中的爱欲与沉沦。歌德描写了真实世界的图景,戏剧化了书斋的典型场景。浮士德在书斋的学问,近乎禁欲主义的研究,知性世界苍白而无力,浮士德厌倦了书斋的生活与研究。

如果说书斋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含义,人与书斋的关系处在变化之中,那么浮士德的书斋象征一种空洞与空虚的生活形态,缺席的是自由的思想与生命的形式。瓦格纳痴迷于书斋生活,然而他缺乏反思自己生活的能力,然而他执着于造人的实验,近代的科学精神跃然纸上,瓦格纳是一个知识的囚徒。他坚信理性与科学的力量,没有以人文主义思想来反思自己的生活与精神。瓦格纳则是全身心投入到书斋生活之中,他热爱学术研究,尤其钟爱炼金术的实验,可以想见,书斋生活成为瓦格纳生活的全部。这种生活通过靡非斯陀与瓦格纳的助手说出来,直接而又生动。

如果说书斋对于浮士德来说最初是一个牢笼,那么在书斋中与地灵的对话与沟通,使得他从沉睡的梦中醒来,开始反思枯燥乏味的生活。浮士德在书斋中与靡非斯陀签订打赌协议。如果浮士德前半生过的是书斋生活,那么正是在书斋的见证下,他告别书斋,进入生活的世界与精神的世界,真正体验真实与虚幻人生。

然而,对于瓦格纳来说,书斋则是安身立命的地方。尽管老师浮士德博士无疾而终,他没有丝毫怀疑学术研究。他没有任何的苦闷与烦恼。他乐此不彼地进行科学实验,废寝忘食地造人,这足以证明他膜拜科学与学问。书斋不是囚牢,而是一个福地。他心甘情愿地安然地生活其间。的确,书斋目睹了一个科学家瓦格纳博士的诞生。人生之路千万条,书山有路勤为径,瓦格纳的人生何尝不是一条路呢?

下一代学生追随瓦格纳的科学精神,怀疑知识的命运。歌德着墨不多,然而这种书斋的影响仍然存在。他诚惶诚恐,自觉才疏学浅,然而对浮士德博士与瓦格纳不再奉若神明,他怀疑学问的真谛,质疑一切看似合理的论断,包括靡非斯陀的言语。这位学界的后起之秀,难道不是新精神的发言人吗?

与书斋的研究之道相比,酒窖则是形而下的生活景观。芸芸众生在酒窖纵情与狂欢,各种人物登台亮相与表演,世间光怪陆离、怪诞百出,一幅末日的景象。德拉克洛瓦的一幅插图形象地描摹了地下酒店的各种景象,有各种各样的人物,饮酒狂欢者、唱歌者、调情者、跳舞者、走火入魔者、狂暴者。

如果说书斋生活是苦闷的象征,是虚无生活的缩影,是静观的生活状态,知**的精神无处可寻,那么酒店生活则是生活的另一个版本。人们在酒店纵情狂欢,沉沦的生活与酒醉的状态渗透了一种末日的情绪与精神。书斋与酒店的生活是“小世界”的生活,而不是大世界的生活,书斋与酒窖成为悲剧的重要戏景和生活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