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西湖

序曲

西湖,中国江南的标志。

西湖,中国天堂的别名。

西湖,你是如此光彩照人,仪态万方,直叫任何游客为你弯腰、倾倒,却无法说出你的美丽。

西湖,你是如此智慧聪颖,渊博浩瀚,集聚一代史家为你皓首穷经,也难以穷尽你的丰富。

踏浪纵酒,挥毫赋诗,胜景入画,西湖,你有道不完的风流。

天竺夜月,灵隐清风,净寺晚钟,西湖,你有猜不透的禅机。

你是清丽的吗?透过历史烟云,我分明看到了铁马金戈,烽火照天。

你是飘逸的吗?赫然在眼的岳庙和秋瑾女侠墓,让我看到了殷血斑斑。

江南山水无限风光,尽在杭州名城;

华夏历史几多沧桑,难读西湖一书。

第一乐章 湖与史

不知多少年前,中国的东部上海、江苏、浙江一带还是茫茫大海。也不知多少年前,大海退走,极不情愿地将大片陆地留给了人类。一片贮在海湾的海水退走前稍许迟疑,便再也回不了大海。据历史记载,西湖原是一处海湾。

追溯西湖的成因是一件极为有趣又极为专业的事,除考古学家外,一般人没有发言权。但毋庸置疑的是,西湖能成为天下著名的风景名胜,是自然与人类共同创造的结晶。是自然的创化铸就了西湖的美人胚子,然又是自然的人化,孕育了西湖的才女情怀,于是,西湖顾盼生辉,妩媚动人,真正成了美人湖,以中国第一美女西施命名的西子湖。

至少在唐代,杭州就成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让人流连忘返的江南名城。白居易离别杭州后,深情地吟道:“忆江南,最忆是杭州。”杭州的美,大半在西湖。西湖开发与建设基本上是在宋代特别是南宋完成的。南宋,一个叫人心碎的王朝,一个苟延残喘竟也延续一百多年的王朝,留给后代的是无穷的屈辱、痛苦和愤慨,然而它成就了一个西湖,一个“销金锅儿”,一个让金太子完颜鸿烈乃至后代金统治者垂涎三尺终不可得的锦绣繁华之地,一个为中华民族后代子孙引以为骄傲的世界著名的风景名胜区。

自唐代以来,中国历代顶尖级的文人、侠客、名妓、商贾、僧道以及帝王将相流水般地来到西湖,各自展现风流才华,演绎出无数或惊心动魄或凄婉绝伦或旋乾转坤或哀艳千古的故事,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锦绣篇章,从而为西湖增添一道道美丽的风景。清代诗人袁枚诗云:“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近代作家郁达夫诗亦云:“楼外楼头雨似酥,淡妆西子比西湖。江山也要文人捧,堤柳而今尚姓苏。”

南宋时大词人刘过写了一首关于西湖的绝妙好词《沁园春》,词云:“斗酒彘肓,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妆淡抹临照台。二公皆掉头不顾,只管传杯。白言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纵横二涧,东西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不若孤山先访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此词将白居易、林和靖、苏东坡三位不同时代的文人组织在一起,且附上当时的大词人辛弃疾。可谓妙绝!

自然与文化如此恰到好处地融合,且历经上千年的历史积淀,才营造了这样一个甲绝天下的风景名胜。

面对全国所有的湖泊,西湖有理由睥睨一世,因为没有哪一面湖泊比得上它的文化丰富,比得上它的锦绣繁华,比得上它的千姿百媚!

第二乐章 湖与城

杭州之美尽在西湖,而西湖之美也尽在杭州。西湖的东面长达十数公里与市区相毗连,市区几条主要街道,均垂直地通向西湖,这种犹如“万水朝东”般的城市格局,极为方便也极为亲和地将西湖展现在杭州人和游人的面前。

记得我1967年初来杭州,才下火车就问西湖在哪,一位银髯飘忽的杭州老者笑道,“上车吧!”“上哪辆车?”“随你的意。”我有些懵懂地上了一辆车。车行不远,拐了一个弯,我的眼睛顿时一亮:一面明镜似的湖水连带如黛的远山悄然展露在我的眼前。年轻的我,忘乎所以地在座位上蹦了起来,惊喜地大叫:西湖!

审美需要惊喜!

在杭州,日常生活中最惬意的事,就是坐公共汽车,因为除少数几路车外,都少不了要沿着湖走上一段,坐在车上“动观”湖景,别是一番滋味。西湖,此时的西湖犹如一幅水墨山水长卷,在你面前次第展开。如果坐上环湖的车,更是潇洒!移步换景,胜景迭出,犹如品尝大餐,次第送上来的道道皆是美味。特别是西山路到南山路一带,过太子公园,穿花港观鱼,看雷峰夕照,听净寺晚钟,让人应接不暇。记得朱光潜先生在他的《谈美》一书中说,在欧洲的阿尔卑斯山,道路上常可见到标语牌,上面写着:慢慢走,欣赏啊!说也怪,杭州的公交车一般也不快,款款而行,莫非是为了让游人赏景?

我觉得杭州人的生活节奏较慢,都是西湖“害”的。

杭州虽然临湖,但不环湖。西湖三分之一临城,三分之二依山,这就非常好。淡蓝的远山、漠漠的烟岚、朦胧的雨雾,将西湖妆点得恍若梦幻。在城这面的游人看来,这西湖似是连着缥缈的天。就这样,西湖一半在人间,一半在仙界。尽得西湖红尘与仙界之美的最佳观景点在一座名曰“湖畔居”的小茶馆。泡上一壶好茶,坐在室外临湖的露天茶厅,我可以坐上一整天,审美一整天,而不会有所疲劳。

真想念湖畔居!

第三乐章 湖与山

在世界上,城中湖不独是西湖,但西湖比之别的城中湖更具魅力,原因之一是伴西湖的山特别好。环西湖的山,可以分成内外两圈。外圈有北高峰、天马山、天竺山、五云山等,再外围是天目山余脉,由西向东,逶迤腾挪,龙翔凤翥,气势不凡。内圈,也就是临湖的山,有飞来峰、南高峰、凤凰山、玉皇山、葛岭、宝石山等。这些山,峰峦挺秀,云雾缥缈,其中有不少历史名胜,为西湖增色不少。

我在浙江大学工作那会儿,住处邻宝石山,因而常去爬山。宝石山不高,四十来分钟就可以登上山顶。山中树木蓊郁,遮天蔽日。行走其间,疑若远离尘嚣。山有美洞、名泉,更兼诸多名胜:山麓有黄龙洞,曾是禅宗黄龙宗的一座寺庙。山腰有岳飞部将牛皋的陵墓,山顶有观日出的最佳处——初阳台。邻近有葛洪炼丹井,有抱朴道院,有钱王修筑的保俶塔。

水是无法留住岁月的,不管水上曾发生过多少动人的往事。山就不同,它可以借助各种自然物或人工物将历史留住。那宝石山上的名胜无一不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白云悠悠,湖山悠悠,明代祁豸佳的《葛岭》诗飘然入耳:“抱朴游仙尚有年,如何姓氏至今传?钓台千古高风在,汉鼎虽迁尚姓严。”

山顶观湖与湖岸观湖,感受全然不同。湖畔观湖,湖大我小,我悄然没入湖水之中;山顶观湖,我高湖低,湖悄然没入我的心中。两种境界虽然都是物我两忘,情景合一,但美感迥然不同。

西湖为多重青山包裹着,烘托着,珍爱着,西湖焉得不美,焉得不娇?

我十倍地喜爱西湖,百倍地喜爱并赞美湖畔之山。

第四乐章 湖与岛

西湖的佳处还在湖中有岛。岛其实也是山。如果说,湖畔之山与湖的关系是山包裹湖,烘托湖,珍爱湖,那么,湖与湖中之山——岛的关系则是湖包裹岛,烘托岛,珍爱岛。这样,反过来,不是湖而是湖中之岛成为湖的明珠。

西湖真好福气,不仅湖周围有佳山,而且湖中有美岛。西湖最大的湖中岛为孤山。《咸淳临安志》云:“一屿耸立,旁无联附,为湖山胜绝处。”孤山并不高,面积却不小。山上林木葱蔚,风景秀丽,被人视为瀛洲仙境,因此又称之为瀛屿。宋代隐士林和靖筑庐于孤山,以栽梅养鹤自娱,人称“梅妻鹤子”。林和靖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深得梅之神韵,历代传诵不衰。孤山上有林和靖的墓,还有纪念他的放鹤亭。明代大作家张岱《林和靖墓柱铭》云:“云出无心,谁放林间双鹤;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除林和靖的遗踪外,还有清代皇家藏书楼文澜堂,有著名的西泠印社,有馆藏极丰富的浙江省博物馆。孤山何其清雅!然也就在孤山,鉴湖女侠秋瑾雕像赫然在目,一股英豪之气,回**在湖山之间。

湖中还有一些小岛,最有名的是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这三座小岛不与陆地相通,须坐船才得上去,岛上有各种建筑、花卉,营造出蓬莱仙岛的气氛。这样,孤山的红尘情怀与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的化外之念恰好构成耐人寻味的一对。这正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两翼。

湖面有三座瓶状的石塔,人称“三潭印月”。《西湖志》云:“月光映潭,分塔为三,故有三潭印月之目。”这三座瓶状的石塔,堪称西湖湖面之绝景。它是三个实在的小岛——人工的小岛,借助于月光,它又造出三座倒映在湖中的小岛——虚幻的小岛。于是,西湖不仅有自然之岛,也有人工之岛,不仅有实在的小岛,还有虚幻的小岛。

这是一种怎样优美的构思:湖周有山,层峦叠嶂,远至东海;湖内有山,或大或小,或实或虚。于是,山裹湖,湖裹山。唐代刘禹锡有咏洞庭君山的诗,其中有句:“白银盘里一青螺。”用在这里,就不只一青螺,而是三青螺了。

第五乐章 湖与堤

西湖有两道堤。一为白堤,又名白沙堤;一为苏堤,又称苏公堤。两堤均是名堤,谈说西湖的美不能忽略这两道堤。

人天生有亲水的本能。看到湖,就想走入湖中,当然,坐上划子或船,**入水中,是非常惬意的。然如果有一道堤,将你引入湖中并径直穿过湖,那又是别有一番惊喜。

白堤堤岸较低,从喧闹的街道上堤,走入湖中,顿时进入另一境界。两岸波光潋滟,湖水吻着堤岸,或耳语呢喃,或铿锵有声。水风拂面,真有凌波之感。

苏堤堤岸略高些。它一头连着“花港观鱼”,游完花港观鱼,不经意就上堤了。苏堤有六座不同风格的虹桥,堤岸密植柳树,在苏堤上走,犹如穿过一道长长的轩廊,两旁佳景美不胜收。苏堤分隔里西湖与外西湖。外西湖宏阔如海,湖的对岸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分外壮观;里西湖袖珍如池,湖的对岸是烟柳隐逸的著名园林——刘庄,神秘而又温馨。

两堤比较,白堤适合亲水,苏堤适合观景。

白堤将孤山与湖岸连起来,苏堤则将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作为对景对起来。因为有了白堤,孤山不孤,而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则似在虚无缥缈之中了。

白堤与苏堤是西湖文化精神的一种象征。虽然白堤是否为白居易所修尚有争论,但白堤的美却与白居易的诗有密切关系。白居易有《钱塘湖春行》一诗,诗云:“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这首诗将西湖早春之美写绝了。苏堤是苏轼在杭州做知州时奏请朝廷修建的,工程的主体是清除湖底淤泥,堤是副产品了。然苏轼将它做成了景观堤,将功能与审美融为一体,却是了不得的创造,苏堤堪为景观工程的不朽典范。

中国历史上两大文豪白居易、苏轼都到杭州来做过官,这真乃杭州之幸、世人之幸、今人之幸!

尾声

游西湖,犹如畅饮一壶绍兴老酒,微醺,飘逸。

游西湖,犹如夜听一曲古筝琵琶,清雅,悠远。

不消说,白蛇故事的凄美、岳武鄂王的悲愤,以及灵隐、天竺的暮鼓晨钟,给西湖这壶老酒参进些许醇厚与苦涩,也给西湖这首乐曲增添几分悲怆与忧伤,但西湖本色是青春的,美丽的,快乐的,亦如活泼可爱的少女。西湖有一副对联写得好:

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

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

——这就是西湖!

20世纪的著名诗人汪静之先生算是得西湖美之真谛了。他在诗中写道:

山是亲昵地抚着水,

水也亲昵地拍着山。

山充满热烈的爱,

把湖水抱在胸前;

湖水**漾着笑的波浪,

不息地吻着山。

“亲昵”二字用得真好!

西湖的山水就这样充满着爱,也让人感受到爱。爱是神圣的、伟大的。美的灵魂其实不是别的,就是爱。

美在西湖!爱在西湖!

拥抱西湖!亲吻西湖!

原载《风景名胜》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