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向上苍的倾诉
我不信什么教,估计此生难与任何宗教结缘,所以不会喜欢纯粹的宗教音乐。不过就此说与宗教无缘,却又显绝对。我自认为是一个有宗教情怀的人,因此喜欢有宗教情怀的音乐。什么是宗教情怀?有宗教情怀,就是要信。这个信,是信仰,是相信,是诚信。对物,对人,对己。还要有敬畏之心——对美的、善的,要心怀尊敬;对神圣的、庄严的,要心感敬畏;对自然万物,要心存畏惧。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需要有点畏惧,需要懂得一点畏惧的。宗教,几乎孕育过一切的艺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宗教怀有尊敬。
建筑与音乐,是与宗教关系最为密切两大领域。当然还有文学。人是社会的,需要倾诉。但有些事情、有些时候,无法跟人倾诉。于是需要向别的对象倾诉。比如上苍。
纯粹用于教堂礼拜、日课的基督教音乐,我只偶尔听过几回,感觉既是宗教,就有其共通的地方。基督教那些圣歌、弥撒、经文歌,听着跟佛堂里的吟诵,气氛相似。
有一类音乐,被称作“音乐会宗教音乐”,解释说,是指那些不是为宗教仪式写的宗教体裁或宗教题材的音乐作品,通常在音乐厅演奏演唱,也在教堂演唱演奏。因此,它们的名头是宗教的:安魂曲、弥撒、康塔塔(一直被译作“大合唱”,其实不全是合唱,有一个或多个声部独唱段落,有宗教体裁的也有世俗题材的)等。在西洋音乐史上,很多伟大的作曲家,即是在教堂服务的音乐家——宗教音乐作曲家、管风琴演奏师、合唱指挥等——如帕莱斯特里纳、巴赫、许茨、莫扎特,等等,还有的甚至做过神职人员。
在这类音乐作品中,下面几部是我喜欢并常听的。
巴赫《B小调弥撒》是我所知道的巴赫的弥撒曲中篇幅最大的一部。我还听过他的其他几部弥撒,但篇幅都不及《B小调弥撒》的一半,故有小弥撒之称。我听《B小调弥撒》的第一个录音是卡拉扬1974年在DG录制的。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维也纳合唱团合唱,五位担任独唱的是女高音雅诺薇茨、女中音路德薇、男高音施雷尔、男中音凯恩斯、男低音里德布什。这是一套LP,封面鲜红色的底,椭圆的金色框子里是卡拉扬的头像。这套唱片很早就出了小双张(DG 439 696-2),现在还有小双张(DG 4594602)可以买到。
德国指挥家里赫特(Karl Richter,1926—1981)是演绎巴洛克及古典音乐的指挥大师。他指挥慕尼黑巴赫乐团及合唱团录制的巴赫的康塔塔、弥撒和受难曲等,是巴赫音乐演绎的瑰宝。我听过他两个《B小调弥撒》的录音,1961年慕尼黑的录音室录音(ARCHIV 427 155-2)和1969年东京的演出实况录音(ARCHIV 453 242-2),都是十分感人的演绎。可能是因为巴赫的宗教音乐,除在教堂演奏、演唱之外,不大适合用作“表演”,所以我更喜欢1961年那个录音。曾经有好几年里,我不怎么听里赫特指挥的《B小调弥撒》,而“忙于”听其他的版本。但近两年来,只要想听巴赫这部作品,我又多半会选择这个录音。我觉得这个演绎似乎是最为“全面、平衡”的。无论是宗教气氛的表现、宗教情怀的抒发,以及音乐演奏、各声部独唱与合唱,都非常平衡得体且情感饱满。
音乐会宗教音乐作品的演唱——无论是独唱还是合唱——最要紧的是必须时时忘记自己是在歌唱,更不能感觉自己是在“唱歌”。
克伦佩勒(Otto Klemperer,1885—1973)指挥新爱乐乐团(英国)和BBC合唱团录制的巴赫《B小调弥撒》(EMI CMS7 63364 2),庄严而沉重,让我想起一位中国的翻译家、作家、文学艺术评论家的说法——巴赫“被基督教精神束缚,常常匍匐在神的脚下呼号,忏悔,诚惶诚恐的祈求”。
卡尔·明兴格尔(Karl Munchinger,1915—1990)指挥斯图加特室内乐团录制的《B小调弥撒》(DECCA 440 609-2),是另一个经典的演绎:结构方正而清晰,热情充沛却克制。
相对而言,卡拉扬、索尔蒂等指挥大师录制的《B小调弥撒》,“音乐会”的特质比较明显,即使是录音室版本。
索尔蒂指挥巴赫《B小调弥撒》(DECCA 4783931),大呼吸、大起伏、大气势,但这并不是说这个演绎缺少宗教性,或者可以说是具有泛宗教的情怀,而且比较注意巴赫音乐中的抒情性与歌唱性。
卡拉扬指挥的《B小调弥撒》我听过三个,除了1974年那个录音室录音,另外两个都是20世纪50年代的录音,一个是录音室录音(EMI 7243 5 67207 2/NAXOS 8111053-54),另一个是1950年5月15日在维也纳巴赫音乐节上的演出实况。
不知道为何卡拉扬在晚年(15年间)没有再在录音室录制这部作品,不像贝多芬《庄严弥撒》、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威尔第《安魂曲》等,都有他晚年的录音室版本。不过在那15年里,卡拉扬肯定指挥演出过这部作品很多次。比如在1984年9月的柏林音乐节上,作为老大师因“梅耶尔事件”跟乐团闹了一段别扭之后的“和解”,他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演出了这部弥撒曲,并“顺理成章”地在10月乐团的日本巡回演出中,再次演出了这部作品。那次日本的演出获得了“不绝于口的”赞誉。只是很可惜,至今没有听(看)到这个演绎。EMI出品的那套录制于20世纪50年代的唱片,在“参考”系列的再版中“惠赠”了五段1950年6月15日(与ARCHIPEL版的时间记录似乎有出入,ARCHIPEL版记录为5月)维也纳巴赫音乐节上卡拉扬指挥《B小调弥撒》的实况录音(首版的“参考”系列中没有此五段“惠赠”)。而幸运的是,我们如今能听到完整的1950年维也纳巴赫音乐节上卡拉扬指挥这部作品的录音。
欧洲有音乐评论家认为卡拉扬的内在气质与巴赫的宗教音乐并不相符,我不清楚这指的是什么。对我这个不信宗教(基督教)的人来说,巴赫的宗教音乐本质上是泛宗教的。当人们的日常生活,无一不跟宗教相联系时,宗教与人的生活乃至生命,就浑然一体了。“宗教的”即成了“人的”。毫无疑问,卡拉扬诠释出了自己心中的巴赫。一如他毕其一生孜孜不倦地在诠释自己心中的贝多芬、勃拉姆斯、瓦格纳。
约胡姆(Eugen Jochum,1902—1987)1957年和1982年在PHILIPS和EMI录制的两个录音(PHILIPS 438 739-2/EMI 7243 5 66326 2),与之合作的乐团都是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感觉约胡姆的《B小调弥撒》,比较注意神性中的人性,因此多了几分温暖、柔和。
不少指挥大师,如加德纳、哈农库特、莱翁哈特、雅各布斯、科博斯、哈雷维格、施雷尔等,他们指挥的《B小调弥撒》,比较注重宗教的气氛,或许这跟他们大都选在教堂录制这部作品不无关系。不过这种宗教气氛并非都是沉重而压抑,有些录音甚至会有一种特殊的轻盈和飘逸。
弥撒曲的格式严格,用词规矩,但是伟大的音乐家们,偏是在“小空间”里创造出了大宇宙。《B小调弥撒》第一部分“慈悲经”,歌词就两句:上主,请赐予怜悯!耶稣,请赐予怜悯!这后一句其实是“同义反复”。
第一部分是合唱,一句“Kyrie Eleison”(上主,请赐怜悯)有男声、女声、混声唱出,依层次缓缓递进,表达了期盼和希冀,情感是克制的。第二部分是女高音与女中音两个声部重唱的“Christ Eleison”,更为虔敬。第三部分又是合唱“Kyrie Eleison”,以男声开始,逐渐加入女声形成混声合唱。最后在庄严的情绪中结束。
《荣耀经》开始部分的合唱,欢乐愉悦,常让我有闻之起舞的冲动,有时竟觉得此段音乐唤出的健康愉快的情绪,一点也不亚于亨德尔《弥赛亚》里那段“哈利路亚”大合唱。
由此会想到哈农库特指挥巴赫康塔塔BWV61和BWV147的录像。多么愉悦,多么健康。
顺便得提一句,里赫特、加德纳、哈农库特指挥的巴赫的康塔塔,都是我很喜欢的。只不过巴赫写的康塔塔数量庞大,而我听过的仅二十来首。
莫扎特的《安魂曲》是“委约”作品,就是说,是为安别人的魂而写的。莫扎特生前没有写完这部作品,死后由他的学生续完。在我刚开始听这部《安魂曲》时,心里有点不解:一生(虽然只是短短的36年)写了那么多美好、美妙、动听及安宁的旋律的莫扎特,为何把《安魂曲》写成那么躁动不安、心绪难平呢?是他有太多的委屈,要向上苍倾诉?
最早听的这部作品,是卡拉扬在1961年10月在柏林的耶稣-基督教堂录制的那个录音(DG 429 160-2)。卡拉扬肯定非常喜欢音乐会宗教音乐作品,他录过的莫扎特《安魂曲》、贝多芬《庄严弥撒》、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等,录音版本都有数个。
卡拉扬录制莫扎特的《安魂曲》,我知道的就有三个,全是在DG录制的,时间跨度二十多年(从20世纪60到80年代)。听卡拉扬指挥的莫扎特安魂曲,除了庄重、虔敬,还有那种至高无上、密不透风的美。
卡尔·伯姆被称为是莫扎特最好的诠释者之一。这个说法对我而言,至少在聆听莫扎特《安魂曲》时是成立的。我听过的伯姆指挥的莫扎特《安魂曲》只有两个,一个是20世纪70年代在DG录制的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版本(DG 413 553-2),这个录音被奉为经典,一直不断再版至今。还有一个PHILIPS早年(1956年11月)录制的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的单声道版本(PHILIPS 420 770-2)。DG公司发行过一个1971年12月在维也纳皮亚雷斯腾教堂录制的,由伯姆指挥这部作品的影像制品(DG 00440 073 4081),乐队是维也纳交响乐团,合唱由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合唱团担任;四个声部分别是,瓦尔特·贝里唱男低音,彼得·施雷尔唱男高音,克丽丝塔·路德薇唱女中音,贡杜拉·雅诺薇茨唱女高音!
雅诺薇茨的风采太迷人了!按说,雅诺薇茨的嗓音太过独特,不是很适合唱这类作品。可是她演唱这部(类)作品非常好!独唱部分的歌唱自不必说,而且在多个声部(双声部、四声部)的重唱中,她和其他声部也融合得非常好,丝毫没有“抢风头”的状况。
1991年12月5日,在奥地利维也纳圣斯蒂芬大教堂举行了一场纪念莫扎特逝世200周年的安魂弥撒,以莫扎特《安魂曲》作为整场弥撒的“音乐”,在这场弥撒上,担任指挥的是伟大的指挥家、时年79岁高龄的索尔蒂,负责乐队演奏的是维也纳爱乐乐团。与此类似的还有卡拉扬在圣彼得大教堂为约翰·保罗二世所演奏的莫扎特的《加冕弥撒》。
贝多芬的D大调《庄严弥撒》和他的D小调第九交响曲“合唱”,是他晚年交响音乐作品的两座不朽的巅峰。
感觉第九交响曲,更多是在表达他内心的波澜壮阔,是在内心对自己的述说。起码第三乐章,被认为是在回顾自己的一生。《庄严弥撒》,则更多是在倾诉想拥抱这个世界、拥抱世人的情怀。突出体现在“sanctus-benedictus”这部分中,小提琴与女高音的“对话”,充满温馨,充满爱意,充满人性的光芒。有人说贝多芬《庄严弥撒》,写出了神性与人性的完美交融。那么这段所表达的,是贝多芬心中最美好最神圣的人性。
在我听过的贝多芬《庄严弥撒》版本中,想要选出一两个最喜欢的不是件容易的事。跟听贝多芬的交响曲不大一样的是,听《庄严弥撒》,我有点在意录音质量。我也更喜欢编制大一点的乐队。“考古方式”或“时代乐器”版的《庄严弥撒》会让我觉得,“弥撒”气息犹存,“庄严”气氛稍逊。
卡拉扬的四个贝多芬《庄严弥撒》:1958年9月指挥爱乐乐团在维也纳的演出实况;1966年指挥柏林爱乐在柏林耶稣基督教堂录制的版本(DG 453 016-2)、1974年9月指挥柏林爱乐在柏林爱乐大厅录制的版本;1985年指挥柏林爱乐在柏林爱乐大厅的版本(DG 445 543-2,还同时发行了DVD),都是我很喜欢的。朱利尼1975年5月在伦敦金斯韦大厅指挥新爱乐乐团及合唱团录制的版本(EMI 5 17664 2)我也很喜欢。其他还有很多,如索尔蒂的两个《庄严弥撒》的录音:1977年5月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及合唱团在芝加哥麦迪纳教堂录制、由DECCA公司大名鼎鼎的录音室威尔金森“操刀”的录音室版本(DECCA 455 014-2)和1994年3月在柏林爱乐大厅指挥柏林爱乐乐团及柏林广播合唱团的音乐会实况(DECCA 444 337-2);又如DG公司出的伯恩斯坦在1978年3月指挥荷兰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的音乐会实况。比较新的演绎是2010年蒂勒曼指挥德累斯顿国家歌剧院乐团的演出实况录像。
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称作“德文安魂曲”似乎更为贴切。因为这部作品的词,取自马丁·路德宗教改革后的德文圣经,而非“正统的”拉丁文圣经。勃拉姆斯写这部作品,前后历时11年,之所以写这部安魂曲,源于舒曼的去世,后又经历了母亲的离世,由此,作品表达了作曲家深切的哀思和悲情。凄风苦雨,生离死别。就如这部安魂曲第二部分取自《圣经·彼得前书》的词云:人如草菅,人之荣耀如草之花。草必枯萎,花必谢落。
安魂曲也叫安魂弥撒、追思弥撒,一般有固定的格式:垂怜经—震怒之日—奉献经—圣哉经—降福经—羔羊经等部分(没有弥撒曲中的荣耀经和信经)。勃拉姆斯的这部安魂曲,以思考死亡、信仰和永生为主线,七个部分的词分别取自德文旧约圣经与新约圣经。全曲在结构上打破了以往的常规,在词源上与其他传统的安魂曲(词基本取自拉丁文圣经)不同,而且引用的经文更为自由而不受陈规所限,从而使这部作品神性与人**相辉映。
此外,这部安魂曲只用了男中音和女高音两个声部的独唱,且没有多个独唱声部的重唱。
我常常喜欢把第四部分和第五部分连着一起听。第四部分是合唱,词取自圣经·诗篇——万军的耶和华!你的住所令我神往!我仰慕你的庭宇,全身心地赞美你!那些居住在你的庭宇的人们有福了,他们更会恒久地赞美你。这段合唱舒缓而温馨,旋律宽广而平和。第五部分是女高音独唱,勃拉姆斯在1868年补写而成,词取自圣经·约翰福音、德训篇、以赛亚书和希伯来书。我感觉这段唱所表达的,更多是母性而非神性的爱怜——如今你们满心哀愁,故我来与你们相见。你们的心就会充满喜乐,而这喜乐会永驻你们心头。我来是要给你们慰藉,就如母亲对她孩子的安慰。人世间没有恒在的城,我们要找寻未来的城。
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可以排在我喜欢的他的作品之首,第一次听就爱上了这部作品。听的第一个录音是丹尼尔·巴伦博伊姆指挥伦敦爱乐乐团及爱丁堡节日合唱团的版本,由马蒂斯唱女高音,费舍尔-迪斯考唱男中音。当时听的是一套原版盒式磁带。如今淘宝上可以买到这个版本的二手胶木唱片,但很难见到重制的CD。
伯纳德·海廷克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克劳斯唱男中音、雅诺薇茨唱女高音的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是我最喜爱的版本,原因简单——雅诺薇茨!这个录制于1980年的版本,起先听的是胶木唱片,后来听激光唱片(PHILIPS 446 581-2)。这个版本被多次再版,在PHILIPS多个“系列”里出现过。
我常常会这么想,如果说,施瓦茨科普芙、格吕梅尔、马蒂斯、亨德里克斯等,唱出了一个人间母亲给予的爱和抚慰,那么雅诺薇茨唱出了一个天国母亲给予的温暖与慰藉。
可以肯定,伟大的卡拉扬对勃拉姆斯这部安魂曲热爱无比!仅录制这部作品的唱片,就贯穿了他近四十年——1947年在EMI录制了他的第一个《德意志安魂曲》(EMI),1985年在DG完成了他“最后”的《德意志安魂曲》(DG 431 651-2)——的音乐演绎生涯。我听(看)过卡拉扬指挥这部作品的唱片和影像,有七个之多。他在EMI和DG各录有两个《德意志安魂曲》,在DG和SONY还各有一个《德意志安魂曲》的影像(DVD)制品。EMI还发行过他1957年7月22日在萨尔茨堡复活节音乐节上的现场实况录音(EMI 5 66879 2)。据资料显示,到1988年,勃拉姆斯这部安魂曲至少四次出现在萨尔茨堡夏季音乐节的节目单上,另外还有很多次出现在复活节音乐节(卡拉扬创办于1967年)的演出节目单上。在1988年8月的萨尔茨堡音乐节上,卡拉扬最后一次指挥了这部作品。
在这七个《德意志安魂曲》中,我最喜欢的是他1985年的那个、最后的《德意志安魂曲》。我喜欢早年和晚年的卡拉扬。DG公司把1964年录制的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勃拉姆斯安魂曲的录音,放进了“大师原版”系列里重新发行(DG 463 661-2),同时也列入“画廊”系列发售(DG 4272522)。这个录音中唱女高音的也是雅诺薇茨,而且1964年正是雅诺薇茨嗓子最黄金的时期。14年后,DG公司又发行了卡拉扬1978年在萨尔茨堡音乐节上指挥勃拉姆斯安魂曲的影像制品(DG 00440 073 4398)。这前后两个演绎中,唱女高音的都是雅诺薇茨,男中音前者是瓦赫特,后者是范-达姆。
雅诺薇茨的歌唱艺术生涯算不上很长,四十多岁嗓子即显出退化的迹象,因此从嗓子的角度讲,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雅诺薇茨歌唱生涯的黄金时期,代表其最高演唱水平的几个录音:库贝利克版《罗恩格林》中唱爱尔莎、卡拉扬的“指环”以及指挥柏林爱乐乐团“伴奏”唱理查·施特劳斯《最后的四首歌》、索尔蒂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的施特劳斯歌剧电影版《阿拉贝拉》中唱阿拉贝拉,等等,都是那个时期的演唱。但我更喜欢她1982年在PHILIPS发行的那个《德意志安魂曲》中的演唱。
仔细聆听那个录音中雅诺薇茨的演唱,那种金灿灿的特质虽然依旧,却已不再那么锐利那么震颤那么逼人,而是多了几分时隐时现的温暖和飘忽不定的梦幻。好似被天国的母性之光所笼罩所爱抚。
克伦佩勒在EMI指挥爱乐乐团录制的《德意志安魂曲》(EMI CDC 7 47238 2),长期以来一直被企鹅唱片指南评价为“三星带花”,我想,女高音施瓦茨科普芙是这个录音中最大的亮点。很久以来我一直觉得,若想要知道什么是德国美声,听施瓦茨科普芙就明白了。她演唱莫扎特的歌剧、施特劳斯的歌剧以及德国艺术歌曲,都很有代表性。
布鲁克纳的三部弥撒,我只喜欢F小调第三。这是我听的第一部布鲁克纳的弥撒,后来听了E大调第二弥撒,没留下什么印象。至于第一首弥撒,我从没听过。他很著名的《感恩赞》,我也只听过一两次,好像也没听完,没留下什么感觉。但是F小调第三弥撒我很喜欢,因此很庆幸自己第一次听布鲁克纳的弥撒,听的是F小调第三。不然完全有可能此生与布鲁克纳的弥撒无缘。
第一次听布鲁克纳的F小调弥撒,是科林·戴维斯的版本(PHILIPS 423 234-2)。买这张唱片很偶然,因为此前戴维斯指挥的音乐唱片我买得很少,除了他指挥柏辽兹的几部作品,几乎没买过他的什么唱片。布鲁克纳的音乐作品我听得也很少。交响曲除了第四、第七、第八和第九,别的都没听过。也许是“弥撒”这两个字吸引了我。
F小调弥撒的第一部分“慈悲经”就让我由衷感慨:那些伟大作曲家确是伟大——内心的伟大!创造力的伟大!弥撒曲从格式到选词,都有定式,都有框框。全部的“慈悲经”就一句“Kyrie Eleison”(上主,请赐怜悯!),而巴赫、贝多芬、舒伯特、布鲁克纳等伟大的音乐家们,写出的乐句虽是同样的悲天悯人,但创造出的天地却各自不同。
布鲁克纳把F小调弥撒“慈悲经”,写成了“Kyrie Eleison”不断反复的吟诵,音乐层层递进,情感缓缓深入。
布鲁克纳弥撒的录音所见不多。有“布鲁克纳专家”之称的奥地利指挥家尤金·约胡姆(至少录过两套以上的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在DG录有一套布鲁克纳的三部弥撒(DG 447 409-2)以及《感恩赞》、《诗篇》等布鲁克纳的宗教音乐作品。巴伦博伊姆也录过布鲁克纳两首弥撒、《感恩赞》及五首经文歌(EMI 5 85508 2)
布鲁克纳F小调弥撒的唱片版本不多,我最喜欢的是切利比达克1990年3月6日和9日指挥慕尼黑爱乐乐团的演出实况(EMI 7243 5 56702 2)。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喜欢的版本。或许其他的录音,更符合布鲁克纳的“原意”(不过切利比达克可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只有自己指挥的布鲁克纳,才是布鲁克纳):朴实无华。
切利比达克以最神圣、最华美的方式,把这首弥撒呈现给了我。特别是第五部分“benedictus”(赞美诗),真正是对上帝——上苍的最虔诚的赞美,完全超越了言辞——即便这言辞来自于“赞美”的本源。
《感恩赞》应该是属于宗教音乐范畴的音乐体裁,但有作曲家写了音乐会宗教音乐范畴的《感恩赞》,如柏辽兹、布鲁克纳等,其中柏辽兹的《感恩赞》是我最喜欢的。
在我听过的柏辽兹写的音乐会宗教音乐——《安魂曲》、《感恩赞》、《庄严弥撒》、《基督的童年》(清唱剧)等——中,《感恩赞》是我最喜欢的。我听音乐,有时容易被“第一印象”左右。幸运的是,我对不少作品的喜欢,就是因为“第一印象”很好而因此与它“结识”。柏辽兹的《感恩赞》即是如此。
我听的第一个录音是阿巴多1982年指挥“欧洲共同体”青年乐团和伦敦交响合唱团、伦敦爱乐合唱团等九个合唱团的现场演出实况(DG 410 696-2),一听便喜欢上了。
柏辽兹这部《感恩赞》分六个部分:颂赞—颂赞—祈祷—颂赞—祈祷—颂赞与祈祷,第一部分“颂赞”(Te Deum)以管风琴的轰鸣开始,引出热烈而庄严的多声部的合唱,随后又经一段低沉吟的吟唱,再次形成了一波波此起彼伏的颂赞的热浪。第二部分“颂赞”(Tibi Omnes)的音乐与歌唱,是这部作品中最感动我的部分:
Tibi Omnes Angeli,tibi caeli et potestates,tibi Cherubim et Seraphim incesabili voce proclamant:Sanctus,Sanctus,Sanctus Deus Sabaoth.
Pleni sunt caeli et terra Majestatis glorliae tuae.
(大意:所有的天使、天国和神界,皆不停呼唤:圣哉!圣哉!圣哉!……)
这句里的颂赞——Sanctus,Sanctus,Sanctus Deus Sabaoth.——虔敬、纯净。这里,颂赞与祈祷融为一体。
有一位法国朋友说,弗雷的《安魂曲》是让人听着想要下跪的音乐。我想这话的意思是,听弗雷的《安魂曲》,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崇敬之感吧。轻盈、飘逸、纯净,这些词用来形容一部安魂曲似乎很不恰当,但这确是弗雷《安魂曲》给我的印象。与听莫扎特、勃拉姆斯、威尔第等人的安魂曲很不同的感觉是,这是一部描绘天国之美的安魂曲——天国很温馨,很亲切。因此无需悲哀,无需伤痛,更不必哭天喊地。
弗雷的《安魂曲》听过很多版本,穗康推荐过一个版本,我在他的一个朋友家听了,还是胶木唱片:威尔考克斯(Sir David Willcocks,1919—)1967年12月20日指挥新爱乐乐团和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合唱团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教堂录制的版本(EMI CDM 7 64715 2)。在这个录音里女声独唱由童声担任。穗康说,这是气息——天使的气息与人的气息——上的差别。
可能威尔第的《安魂曲》是最难安魂的——戏剧性太强烈了!我第一次听威尔第《安魂曲》即是这种感觉。20世纪70年代卡拉扬在DG的录音,一套(两张)胶木唱片。柏林爱乐乐团和维也纳合唱团,卡拉扬的“亲兵”。四个声部弗雷妮唱女高音,路德薇唱女中音,柯苏塔唱男高音,盖乌洛夫唱男低音。80年代卡拉扬再次录制了威尔第的《安魂曲》,还出了同一个录音的影像制品。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少听威尔第的安魂曲,因为在想听安魂曲的时候,第一想到的不会是威尔第的。但有时也会特别想。
匈牙利指挥家弗里乔伊(Ferenc Fricsay,1914—1963)的两个威尔第安魂曲我都很喜欢(DG 447 442-2,1953年录制于柏林耶稣基督教堂;DG 439 684-2,录音时间不详)。虽然这个录音都是单声道的,但是录音质量不错。感觉上,威尔第《安魂曲》的歌唱性与歌剧性不完全等同。弗里乔伊这两个录音,无论是音乐会现场,还是录音室版本,都有很好的歌唱性。这是我后来慢慢喜欢上的。还有一个歌唱性很好的录音:朱利尼指挥柏林爱乐乐团1989年在柏林耶稣基督教堂的录音(DG 477 7584)。
戏剧感强一些的录音版本也很好听。可能这是唯一的“例外”——安魂曲可以有歌剧的因素。比如索尔蒂1968年指挥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合唱团及维也纳爱乐乐团在DECCA录制的版本(DECCA 475 7735),戏剧感十分强烈。
有一类音乐作品,本身并不是弥撒、安魂曲、感恩赞等,但以跟宗教有关的内容为题材,因而音乐充满了宗教情怀。
海顿的交响曲、协奏曲我以前听过一些,但现在不怎么听了。他的晚期钢琴奏鸣曲,我是这两年才开始听。而他的清唱剧《创世记》和《四季》是我很早就听的。
说到《创世记》,得感谢伟大的卡拉扬和雅诺薇茨。
我听的第一个《创世记》是在唱片店(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的音像制品店很少能看见进口的激光唱片,大都是进口的原版磁带和胶木唱片)里看到一套DG的原版磁带,海顿的《创世记》,卡拉扬和柏林爱乐乐团版本!还有雅诺薇茨!
如今,我们能同时听到卡拉扬在DG公司出的两套《创世记》,一套是1969年的录音室版本(DG 449 761-2),另一套是1965年8月29日萨尔茨堡音乐节上的现场实况录音(DG 474 955-2)。
海顿这两部清唱剧无论用“古代”的方式演绎,还是用“现代”的方式演绎,我都很喜欢。前不久看了一张哈农库特指挥的《四季》的音乐会实况录像DVD,感动。
而门德尔松的清唱剧《保罗》和《伊利亚》,我比较喜欢“现代”的演绎方式:大乐队编制、大的合唱队。
与我听海顿音乐相类似的,门德尔松两部清唱剧《保罗》、《伊利亚》是他所有音乐里我最喜欢的。听《保罗》又是因为雅诺薇茨。二十多年前在北京一家唱片店里,看到马苏尔(Kurt Masur,1927—)指挥门德尔松的《保罗》(Philips 422 422-2)。那时我对这部作品一无所知,听门德尔松只是听过他的五首交响曲、小提琴协奏曲、钢琴曲等。可是封套上赫然印着的“Janowitz”(雅诺薇茨),令我想都没想就买下了。如今听过的《保罗》近十个,PHILIPS的这个录音依然是我的首选。
听《保罗》二十多年,但是至今没有注意过歌词写(唱)的是什么,更没有去了解作品“讲”了保罗一些什么故事(自然是讲述关于使徒保罗事迹的)。只留下了音乐在心里。门德尔松的合唱、他的和声,那么的优美!是内心特别宽广、平和、安宁的那种优美。
第一部分开始的乐队引子和随后的合唱非常有气势,接下来的众赞歌十分的舒缓柔美。在殉教者斯蒂芬的一段独唱与众人的合唱之后,由雅诺薇茨唱出的“Jerusalem,Jerusalem!”仿佛来自天外,摄我心魄。在录制这个《保罗》的时候(1982年),雅诺薇茨,那种金属般的清脆晶亮的嗓音已有褪色之感,但是依然非常感动我!
第11段的合唱“Behold!Blessed is the man that endureth temptation:for though the body die,the soul shall receive the crown of life”,那种宁静平和,特别的优美。
第二部分第三段男高音(巴拿巴)和男低音(保罗)的二重唱“Now we are ambassadors for Christ,as though God did beseech you by us”,以及之后的那段合唱“How beautiful are the feet of them that preach the gospel of peace. Their sound went into all the earth and their words onto the ends of the world”,只能两个词来形容:安宁、优美。
真是感慨,门德尔松内心那么多丰富的优美,通过优美的和声,得到了完美的表现。这种完美的表现,在其另一部清唱剧《伊利亚》中也是那么的随处可(闻)见。
柴科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都写过《彻夜祈祷》(vespers,又译作《通宵守灵》)和《圣克里索斯托姆的晚餐礼》(Liturcy of St.John Chrysostom)各一部。柴科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曾经听过很多,但如今很少听。穆拉文斯基1973年4月指挥列宁格勒爱乐乐团演奏的第五交响曲(MELODIYA MCD 221)、《天鹅湖》、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对我来说,喜欢第三远甚于第二)和一些钢琴曲,还有就是“晚餐礼”和“守灵”。很奇怪,拉赫玛尼诺夫的这两部作品,还能找到一些录音,而柴科夫斯基的这两部作品,尤其是“守灵”,难得一见。
苏联旋律公司出过一张柴科夫斯基“晚餐礼”的唱片(MELODIYA SUCD 10-00014),波利扬斯基指挥苏联文化部室内合唱团在1990年录制,我非常喜欢。我听东正教音乐作品极少,这部作品让我感受到了与基督教完全不同的气氛和情感。相比起来,拉赫玛尼诺夫的“祈祷”和“守灵”更为平和、优雅。PHILIPS曾经出过一套小双张(Philips 475 227-2),把这两部作品收入其中。
最后写几句亨德尔。如今听亨德尔,只听他的清唱剧(“oriototo”一词似乎译作神剧比较合适,但唯物主义是不信神的,所以几十年来一直被译作清唱剧)和歌剧。不过,听亨德尔,得看唱片说明书上的“标注”,才能分清哪部是清唱剧(oriototo),哪部是歌剧(opera)。
听过版本最多的亨德尔的清唱剧无疑是《弥赛亚》。无论是大乐队、大合唱队编制、风格庄严神圣厚重的演绎,如索尔蒂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及合唱团的版本(DECCA 414 397-2)、舍尔欣指挥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管弦乐团的版本(WESTMINSTER 471 232-2)、里赫特指挥伦敦爱乐乐团及合唱团的版本(DG 453 0282)、克伦佩勒指挥爱乐乐团及合唱团的版本(EMI 7 63621 2),还是(相对)小的乐队及合唱队编制,风格清新,古意盎然的演绎,如哈农库特(Harmonia Mundi 82876 64070 2)、平诺克(ARCHIV 477 5904)、明科夫斯基(ARCHIV 471 341-2)、麦克利什(ARCHIV 453 464-2)、克里斯蒂(Harmonia Mundi 94881 78602 2)、布特(LNN CKD 285)等版本,我都喜欢。其中舍尔欣在westminster的录音,是唯一一个让我既感觉到有大乐队编制的宏大,却又充满古风的演绎。
其他我很喜欢的亨德尔的清唱剧和歌剧有《所罗门》、《扫罗》、《参孙》、《尤里乌斯·凯撒》、《犹大·马加比》、《耶夫塔》、《提奥多拉》。
《尤里乌斯·凯撒》有几个录音可选,老一点的有里赫特的版本(ARCHIV 444 444-2),新录音有雅各布(Harmonia Mundi HMC 901385.87)、明科夫斯基(ARCHIV 444 444-2)、让-克洛德·马尔格瑞(AUVIDIS ASTREE E8558)等人的版本,都是我很喜欢的演绎。还看过三个《尤里乌斯·凯撒》舞台演出的影像,包括萨拉斯“东村”革命性的演绎。很佩服萨拉斯,把如此颠覆性的舞台制作和古风盎然的音乐及演唱,有机协调地统一到一起。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时不时会让我捧腹,忘了这是一部讲述年代古远的故事的巴洛克风格的歌剧。
《参孙》的版本太少了。我听过的只有三个:里赫特(ARCHIV 444 444-2)、哈农库特(WARNER 2564 69260-2)和莱帕德(WARNER 2564 69568-6)。很期待明科夫斯基、克里斯蒂、麦克利什等大师能录制这部作品。力士参孙这则出自《圣经》的故事,很莫名地一直感动着我。《参孙》是一部篇幅很大的音乐作品,但是每次听,都会把篇幅丢在脑后,而被其音乐深深吸引和感动。只举一段唱:第二幕中达利拉(女中音)的唱段“reture reture”。特别是里赫特那个录音里美国女中音歌唱家阿罗约(Martina Arroyo,1937—)唱的这段,十分感人。
音乐让我明白,宗教情怀其实是超越宗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