亟须加强研究生的人文科学教育[1]

去年（1994年），我为《1990—1993全国硕士研究生统考题集解指南》一书写了一篇文章——《提高研究生的人文科学素养》，但感到言犹未尽，想在这里进一步说明我的想法。

在研究生培养中，我始终感到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全面提高研究生的学术理论、文化修养和思想品德的水平。许多专家反映，近年来研究生质量有所下降。下降的表现不仅在学术水平和研究能力上，而且表现在文化修养和思想品德上。去年我校某些研究生因不允许他们在宿舍内观看夜间的世界杯足球赛而砸毁玻璃一事使我更感到，当前有些研究生的文化修养与他们的身份极不相符，还需向他们加强文化修养的教育。当前造成研究生质量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外部原因，也有研究生教育内部的原因。就外部原因来说，由于我国市场经济体制刚刚建立而不够完善，分配不公，加上经商热潮的冲击，优秀人才报考研究生的减少，考上研究生的也不能安心读书，给研究生的培养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但我想，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不断完善，法制程度不断提高，社会上的不公平竞争会逐渐平息，知识的价值会逐渐提高，会有更多的优秀人才来从事研究工作。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要找出教育内部原因，我们既不能埋怨客观形势，更不能责怪研究生本身。我们要研究如何加强研究生的培养工作，主动适应由于经济体制的改变而带来的深刻的社会变革，帮助研究生在这场变革中认清方向、提高认识水平和处理问题的能力。

在研究生培养工作中，往往重视业务能力的培养，而忽视研究生文化素养和思想品德的提高。本来政治理论课有这方面的任务，但光有政治理论课还不够，还需要加强人文科学的教育。

人类进入20世纪以来，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使世界处于不断变革之中，科学技术是促进社会变革的巨大杠杆。从人类第一次获得支配自然的能力——学会火的使用，到电子计算机的广泛应用，科学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当前，以电子计算机、生物工程、空间技术、光导纤维等为核心的新科技革命正在一些发达国家逐步深入，并迅速普及世界。科学技术进步的主要特征是知识的加速增长，科技在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中的应用。它不仅改变着社会生产和消费方式，而且正在改革着社会的精神面貌，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念，也正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科学技术的进步不仅给人类带来了丰富的物质文明，同时也带来了资源的严重浪费、环境污染、生态遭到破坏、人类生存受到严重威胁，加上由于争夺资源和高额利润而引起的战争、社会犯罪率的增加、伦理道德的沦丧，这一切使人们产生困惑。一些人怀疑科学技术给人们带来的是幸福还是灾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就曾出现过一股反科学主义思潮，他们把包括道德堕落在内的一切社会灾难都归之于科学技术的发展，提出了“或是科学进步或是人的进步”的口号。他们认为，由于科技发展造成的物质资料和社会环境的迅速变化，使人与客观环境失去平衡而感到难以适应，人与人之间的稳定联系被破坏，动**不安的生活使人们对未来失去信心，这一切都将导致道德上的危机。但是也有另一部分持科学主义态度的人，他们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必然会增进人们的知识，提高人们的文化素养乃至道德水平。当代一些技术统治论者和科学主义者把科技进步看作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可以自动地解决摆在人们面前的一切问题。

我认为，前面两种观点都是片面的，也是不正确的。我们既要看到科学技术进步从总体上促进着人类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同时又要看到它给人类带来的一些消极影响；既不能把科学技术进步在社会生产中的应用所带来的消极影响无限夸大，又不可把科学技术看作包治社会百病的灵丹妙药。科技发展和社会发展是统一的，正如恩格斯在《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一文中讲的：“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他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又说：“英国工人阶级的历史是从18世纪后半期，从蒸汽机和棉花加工机的发明开始的。大家知道，这些发明推动了产业革命，产业革命同时又引起了市民社会中的全面革命，而它的世界历史意义只是在现在才开始被认识清楚。”恩格斯的话至今仍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科学技术进步不仅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同时也提高了人的自身素养。只要我们回顾一下人类在原始社会或封建时代由于科技落后、物质贫乏、文化生活空虚所造成的愚昧和道德落后，就可以理解科技对社会的促进作用。在现代，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正在从自然的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迈进。人类的思想得到了极大的解放。人们的视野不断开阔，人们的情操越趋高尚。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从而引起社会的变革。共产主义也必须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物质财富极度丰富的条件下才能实现。但是，我们也不能不看到，科学技术也具有极大的破坏力，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里。当前社会上确实存在着不少丑恶的现象。少数人利用科学技术发动战争、制造毒品，用来残害人类自身；由于物质的高度丰富而带来的拜金主义、享乐观念正在一部分人中弥漫。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要借助社会科学的力量。因此，在认识科技力量的同时，要认识到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作用；在加强科学技术教育的同时，要加强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教育。

加强人文科学的教育已经成为现时代教育改革的趋势。美国1989年公布的《普及科学——美国2061计划》报告中给科学文化下了一个广泛的定义：“科学文化包括数学、技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等许多方面，这些方面包括：熟悉自然界，尊重自然界的同一性；懂得科学、数学和技术相互依赖的一些重要方法；理解科学的一些基础概念和原理；有科学思维能力；认识到科学、数学和技术是人类共同的事业，它们的长处和局限性。同时，还应该能够运用科学知识和思维方法处理个人和社会问题。”一个掌握高新科技的人需要有高度文化素养。美国前教育部长威廉·詹·贝内特担任美国全国人文科学基金会主席的时候，于1984年3月邀请美国高等学校协会主席、芝加哥大学校长等31位专家、学者和实际教育工作者组成美国高等学校人文学科学习状况调查小组，进行了几个月的调查研究后，写成《必须恢复文化遗产应有的地位——关于高等学校人文学科的报告》，并于1984年11月出版。报告列举了当前美国大学生关于人文学科知识的贫乏，提出：“高等学校必须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论其专业是什么——所应具备的学识有清晰的看法，并以历史、哲学、语言和文学的学习为基础，重新布局大学生必修的课程。”为什么要学习人文学科呢？报告说：“人文学科告诉我们我国的及其他文明世界的男男女女是如何设法对付生活中永恒不变的基本问题的。那就是：正义是什么？应该爱什么？应该保卫什么？什么是勇气？什么是高尚的？什么是卑鄙的？某些文化为什么会繁荣？又为什么会衰落？”“人文学科能够有助于产生一种社会的精通感”“人文学科是一套知识体系，一种探索的途径，把严肃的真理、合理的判断和有意义的思想传达出来。如教学得法，人文学科就会通过历史、文学、哲学和美术的巨著提出人类生活中长期存在的问题。”在高等学校，加强人文学科教学已被世人所关注。1989年底在北京召开的面向21世纪教育国际研讨会上，有的代表提出人才素质构成应具备“三张教育通行证”：一是学术性的，二是职业性的，三是证明个人事业心和开拓能力的。过去人们往往只重视前两项，而忽视第三项。如果一个人缺乏事业心和开拓能力，则“学术和职业方面的潜力就不能发挥，甚至变得毫无意义”。如何重视第三项？就是要加强人文学科的教学。

加强人文科学教育也是我国教育的传统。我国历来重视伦理教育和文史知识的教育。我国老一辈的科学家，不论是学理科的还是学工科的，都有深厚的文学和历史根基。正是这种文化的底蕴使他们具有奋发图强、艰苦创业的精神，从而能够攀登上科学的巅峰。

我国研究生教育是培养高层次人才的教育，获得学位的毕业生将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栋梁之材。他们不仅应该具有高深渊博的知识，而且要有高度的文化素养和高尚的思想情操，这就需要在研究生教育中加强人文科学的教育，以培养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对事业、对民族、对祖国的责任感，待人接物的高尚情操。

近年来，拓宽研究生的知识面的呼声很高，但大多是就专业而言的：主张专业不要过于狭窄，拓宽知识面有利于适应社会的需要。但我认为，所谓拓宽研究生的知识面，应该包含人文科学知识。拓宽研究生的知识面不仅在于研究生毕业以后能更好地适应社会就业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使研究生有更高的文化素养和思想品德，能够更有利于其在事业上的成长，同时真正成为社会中坚，从而影响到整个社会的文化氛围，影响到整个国民素养的提高。如果研究生的文化素养很低，很难设想整个国民素养会很高。当然，提高国民素养应从小抓起，特别是基础教育阶段是关键。但研究生教育阶段仍然需要继续加强、继续提高，特别是在当前的形势下，更有必要加强研究生的人文科学教育。

我认为，这种人文科学教育应包括以下几个领域。

第一，文化领域。包括祖国的文化和世界的文化。使他们认识祖国悠久而丰富的文化遗产；了解世界各国不同民族的文化及其背景；了解不同民族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

第二，历史领域。包括祖国的历史和世界的历史。使他们认识到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与自然作斗争、与外来侵略者作斗争的光荣业绩，树立奋发图强的民族精神；了解和认识世界各国人民的历史，掌握历史发展的脉搏。

第三，哲学领域。锻炼科学的思维方法，树立科学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要以为这个问题在高中或大学本科阶段已经解决，当代研究生大多是20多岁、30岁左右的青年，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还处于成熟和巩固阶段，而且随着社会思潮的变化，还会发生变化。在研究生阶段加强世界观和人生观教育是十分必要的。

第四，艺术领域。使研究生具有较高的艺术修养、较高的审美能力。

第五，伦理道德领域。对文科学生来说，还有科学领域，使研究生了解当代的科学成就和未来的发展趋势，了解科技进步带来的社会变革。

加强研究生的人文科学教育并不需要增加多少课程或学时。首先，要改革现有的政治理论课。一是要把政治理论课建立在整个人类文化知识的基础之上。列宁曾经说过：“只有了解人类创造的一切财富以丰富自己的头脑，才能成为共产主义者。”二是要结合当前社会的实际，回答研究生思想上存在的问题，使学生从理性上认识社会的发展。知识分子一个很大特点就是重视理性认识，学生在理论上搞通了，他就会坚信不疑。其次，要加强研究生的文化氛围。可以通过讲座、辩论、读书活动、社团活动活跃研究生的文化生活。上学期我校为博士研究生开设的“中国文化传统”讲座就很受研究生的欢迎。最后，要重视整个校园文化的建设。校园文化是一种潜在的课程，它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学生的思想。高等学校是最高学府，应该有浓厚的读书气氛和探讨学术的气氛，在读书和学术讨论中接触人文科学的各个领域，自然而然地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和思想情操。优良的校园文化需要整个学校的教职员工来创造，特别是整个导师集体的治学方法和态度会影响校园文化建设。

当前研究生人数与本科生相比在校园中总是少数，但是由于研究生属于高层次教育，他们在校园文化中的作用不能用数量上的比例来衡量。研究生文化实际上统治着校园文化，在一些研究生较多的重点学校尤其如此。因此，我们在研究生教育中除了专业培养以外，要十分重视研究生文化的养成。人文科学的教育就起到这方面作用。

[1] 原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199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