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的“模式”,只能从学校内部生长

2012年高考前,湖北某市第一高级中学惊现“吊瓶高考预备班”。图片上,教室灯火通明,每张课桌上都堆满了书,教室半空拉上了铁丝,挂着很多吊瓶,不少学生正一边学习一边打吊瓶。

图片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带有深刻的隐喻意味:是学生生病了吗?不是!是中国教育生病了!

病在哪里?

不久前,某地推出了一个教学模式,盛邀笔者采访。在当地,笔者看到,该地所有学校都采用同一个由教育局推广的教学模式。走进教室,学生们分组而坐,进行导学案的自学。记者仔细看了看学生的导学案,发现上面的题目多是从教材上直接迁移过来的。“什么样的学案是好的学案?这样的学案真正是基于学生、为了学生吗?”笔者心里充满疑虑。

再走进另一间教室,学生分组站立,几乎是表演式地头碰头、肩挨肩地大声讨论着。教室里一片沸腾,笔者只听到一片噪声。在这样的环境里,学生要想思考是根本不可能的。

当地教育工作者很自豪。他们说,这一教学模式得到了省里的认可,有望在全省推广开来。

这个故事,是如今教育改革的一个缩影:在很多地方,对模式的推崇已达到了一个极端。很多教育局、学校都在寻求一个模式,期望能用它去解决教改中遇到的种种问题。

然而,一个模式真的可以包打天下吗?

美国著名教育史家和教育政策分析家戴安娜·拉维奇说:“在教育中没有捷径,没有乌托邦,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终极武器,没有神话,也没有童话。学校的成功很难像生产线一样移植。”

与戴安娜·拉维奇的话相对应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教育界涌现出了那么多的教学方法、教学模式,有几个一直持续到现在并影响到整个教育界呢?

教育是一个“不确定系统”,它的改革没有单一答案;教育教学模式带有个体经验的色彩,其复制往往难以实现。顾明远教授曾有一个十分科学的判断:只有理论才具有普遍性,经验只有个性,特别是教育经验。他认为,作为一门社会学科,教育和自然科学不一样,自然科学强调可重复性,不能重复就不能叫科学。但是社会科学,特别是教育,是不可重复的,一堂课不可能照搬到另一堂课上来。

同样的老师,面对不同的教学内容、不同的学生,采取的方法都会不同。更何况拥有不同专业水准和个体经验、个性特色的老师,怎么能用一种模式解决全部问题呢?

与其说是模式,我更愿意提的是“教育教学的风格”,风格的主要内涵是具有一定特色的教育教学方法。

这是每位老师“跳一跳”就可以达到的境界,也是可以从学校内部、从教师身上“生长”起来的参天大树。

在山东省临沂第二十中学,校长鼓励每一位教师去探索符合自身特色的教育教学方法。于是,这所学校有的教师重组教材,有的教师让学生大量阅读,有的教师以动手探究为主……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位普通的语文老师。她工作仅5年,喜爱文学,写得一手漂亮文章,但语言表达能力很弱。于是,这位老师根据自身特点,和学生一道在课堂上默读世界经典,如有感触,学生就随手写下,不论长短,只需真挚。而她与学生的对话,常常发生在她对学生心得体会的批注里。

这样的课堂,没有导学案,没有小组合作,没有一切可称之为“模式”的东西。这样的课堂,当然也无法去参加优质课评选。然而,这却是最符合这位教师的教学方法。她所教的班级,连续两届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这位校长倡导:“学校要给教师绝对的自由。”他把“自由”分解成教师拥有的几个权利,分别是教师有改变教学进度的权利,有删减整合教材的权利,有建设自己知识产权的案例集和教辅资料的权利,有在适当的教育时机选择自己教育空间的权利,还有在必要的保障之下选择让学校服务的权利。

“自由”,意味着把改革的主动权还给校长和老师,让改革的重心下沉。改革需要多元主体参与、多层次改革同步推进,需要调动每一位基层教育工作者内在的积极性。

“自由”,意味着对单一模式的反抗。单一模式的可怕之处在于变成“机械化教程”,划一的模式让教师的独立思考都没有了,又怎么会培养出个性独特的学生?

“自由”,更是对“方法的专制”的反对。方法要为研究目的服务,也就是说,问题的性质决定教育教学的方法。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见解,而是基本常识。问题是,当基本常识遭遇权力的傲慢时,却常常不战而退。

如今在基础教育界,出现了“用极端的语言搞教改,用炒作的方式捧典型”的现象,一方面原因在于改革权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另一方面原因也在于我们对教育改革本身的误解。

改革本是一个手段,我们却把它当成了内容和目的本身;改革的动力本是排解旧障碍,现在却是为了贯彻新路线;改革的目的本是为了完善,现在却是为了标新立异,脱颖而出。“在教育发展过程中,教育改革不仅成为教育发展的主旋律与核心路径,甚至成为教育存在的形式与内容。急风暴雨般的教育改革运动**迭起,此起彼伏,使学校教育始终处于改革状态。”

换一任校长换一个办学理念,换一届领导换一个教育模式,急于求成,朝令夕改,便是这种“改革焦虑综合征”的表现之一。

然而,教育发展改革自有其内在逻辑,并不会因外在因素的影响而彻底改变。

如果我们把眼光放长远点,可以发现,近年来为什么教育界会出现一股“民国热”?

认真梳理,目前教育改革中提及的自主管理、做中学、让教育回归生活等都可以在民国教育的改革实验中找到源头或影子,从内在逻辑来说,当下的改革即是把断掉的东西连接起来的一种努力。所以,才会有人说,许多改革虽然“新”字带头,但与其说是创新,不如说是回归,不如说是坚守。

学会了站在历史长河中来看当下的改革,也许我们会多一些沉着,少一些浮躁,不会以为改革就是打倒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那般简单和决绝。

面对改革,有两个关键词一定不能放弃:“自由”和“坚守”。前者是对一线改革主体的尊重和激发,后者是对教育规律和教育本质的把握和遵循。从二者中生长出来的“教育内部的力量”,将是推动改革前进的不可忽视的动力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