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教育的潮流,跟从?扬弃?

著名学者王元化先生认为,潮流不都是趋向光明和进步的。我很赞成。

近年来,奥林匹克学科竞赛大受学校和社会的欢迎,以为这是发现、培养拔尖学生的途径之一,学校也常常以学生获得了多少奖牌为荣。

就在这股风潮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小插曲:一位学生从小学开始,就被家长逼着做了上万道数学题。获得数学奥林匹克奖后,他发誓:从此再也不碰数学了!

想想看,数学奥林匹克奖本为提倡青少年爱数学、学数学,可身不由己被卷进这股风潮的学生,竟“发誓从此再也不碰数学了”。这样的潮流,是好还是坏?

只是,有多少学校、有多少教师,能抵挡得住潮流的**呢?

我们常常看到的是,对一个口号,不假思索地跟从;对一个理念,不加扬弃地肯定。

提倡“我的课堂我做主”,于是不加区分地让所有孩子对所有内容都“自主”学习。只是有没有人想过,这种做法背后的建构主义理论,也许是指整个人类,而不是单个儿童在建构知识呢?

提倡“减轻学生课业负担”,于是出台种种可见的标准:书包的重量、作业时间的长短,以此作为减轻负担的措施。只是有没有人想过,负担更多是一种主观感受,而不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数字呢?如果一个儿童对某一学科感兴趣,连续学上几小时也不觉得累,那是负担重还是负担轻呢?

提倡“愉快教育”,于是课堂上忙于热闹的讨论、活动的开展,似乎学生学得开心,教师也教得开心。只是有没有人想过,课堂过分追求激动人心的东西,会使儿童过度兴奋,反而无法进行深入思考呢?教育学意义上的“愉快”,是否应该是学生通过紧张的脑力劳动克服困难后感到的愉快呢?

作为教育者,我们不能不假思索地相信某种东西。我们需要有一种眼光,有一种高度,将整个教育世界融入自己的胸怀,而不是蜷缩在教育世界某个狭小的角落里,对他人的口号和理念进行神祇般的膜拜。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眼光和高度?

我想,也许可以用“哲学”来概括。也就是说,我们对教育中的任何问题,都要学会作一些形而上的思考和叩问。毕竟,教育的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而哲学,则是关于人的最高学问。

北京师范大学肖川教授曾说,在教育领域中,即使看上去只是一个操作性的问题,如果你不断追问,最后都将成为一个哲学问题。

在这个意义上,教育学是哲学的一支。

只有那些拥有了哲学眼光的教育者,才能逐渐养成“整体联系,亦此亦彼”的思维方式,而不是用简单的“二元对立”去思考教育的问题。

但在现实中,我们太容易陷入“二元对立”的泥沼里不能自拔,将新与旧、善与恶等等,看做是两个性质相对的组成,认为它们一正一反相斗,构成进步的唯一途径。比如说,认为应该用全部让学生自学的“新理念”,去对抗讲授法的“旧理念”;或是用愉快,去完全替代学习中克服困难的艰难,从而达成教育的进步。

可事实上,这种以为新的必然是好的,旧的必然被淘汰的思维方式,不过是一种庸俗的进化论罢了。正反之间,本不是截然对立的两面,它们相互包容,相互创生。《礼记·大学》中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里的“新”,就是一种“无断限之新”,新中包含了同旧相融合的内容——这就是“整体联系,亦此亦彼”的思维方式。

一旦有了这种思维方式,我们就会在很多自己过去没有意识到的地方,看出一个教育的“新世界”来。

近年来,成人社会对儿童世界的影响,是一个热门的教育话题。在我们的教育语境中,成人社会往往与儿童世界对立。在众多教师的叙述中,成人社会甚至成为了“扼杀”儿童世界的无形之手。

可是否有人细想过,成人社会与儿童世界并非“非此即彼”的关系?

这是因为,在每一个成人心里,都有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在每一个儿童身上,都有一颗成年人的种子。

作为教育者,我们只有唤醒了自己心里“未长大的孩子”,才能与儿童进行真正的对话和交流;作为受教育者,儿童的成长,最终还要落脚于“那颗种子”的健康生长。这种相互交融的成人与儿童观,是否比二元对立更准确呢?

千年之前,孔子就说过:“教学相长。”这话形象地解释了相互融合的成人社会与儿童世界。在这里,“师”与“生”不再是天然的身份对立关系,而是相互包容,相互促进,甚至在有的时候,还可以角色互换。

这种古老的哲学智慧,到现在,都没有失去她的意义。新课改进行到今天,一部分教育者已经认识到,要建立起师生学习共同体。叶澜教授提出,师与生是教育活动的复合主体,而不是平行的双主体——在教育教学中,师与生都处于主体地位,就其相互关系来说,他们互为主客体,互为存在的条件,师生的活动是密切联系、相互影响、共时交织、或前后相干的。

原来,真正的智慧之道,从古至今,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