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数字成就(1)
丹尼尔·贝尔[1]说得很贴切:对现状而言,“技术具有破坏性”。比喻固有的特性就是超越现状,所以我们能够理解,麦克卢汉为什么要重用比喻、珍视比喻。他的目的是生成认识媒介的新洞见:他对靶子狂轰滥炸,表述夸张,目的是要给靶子提供更多的余地去运动和和壮大——给我们的理解提供更多的空间去机动和提高。与此相反,盖棺定论、详尽无遗地描绘技术,哪怕描绘得正确,哪怕这描绘在当前有用,也不能够给我们揭示多少未来的东西。因此,麦克卢汉喜欢引用马拉美[2]的名句:“定义就是杀戮,暗示就是创造。”(To define is to kill,To suggest is to create)(McLuhan & Nevitt,1972,p.10;亦见波普尔对定义的厌恶,Popper,1972,p.328)
“地球村”抓住了当时全民共享的信息。1982年,我们在这方面已经取得很大的进展。但是,麦克卢汉忽视了许多东西。其一是通信卫星,那一年发射的第一颗通信卫星使欧美的电视同步,不过正规的卫星传播的国际会议,还要等待好几十年。(参见Levinson,1998b“软件与硬球:论微软之争的核心”所述的全球登月卫星传播、查尔斯和黛安娜婚礼、萨达特总统葬礼;亦参见Dizard,1977,pp.117-118,103-104,107-108,125)。其二,电视观众与村民不同,即使他们真的在全球村里就座了,他们也是不能互相会话的。除非他们刚好是以肉身形式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因此,麦克卢汉创造这个词汇时,实际上地球村还是一个窥视者的村落,根本就不是互动意义上的村落。现在的情况变了。凭借CNN等卫星电视,地球村里连续不断的滚动传播已经成为现实。同样,凭借互联网和万维网,地球村里的互动性已经实现了。但是,麦克卢汉率先使用的比方都已经对这一切做出了指引、暗示和预告。
让我们回头说一说我们对麦克卢汉方法的解释和评价。默顿和埃德蒙森精心描绘了1962年广播电视的情况。那时,披头士[3]还没有上艾德·沙利文秀[4],阿姆斯特朗还没有登月,铁幕[5]还没有栽倒在信息脚下。在这样的情况下,默顿和埃德蒙森式的思想探究,对媒介环境反复拷问式的详细描绘——它们真的能够给我们更大的启示吗?真的比麦克卢汉的比喻略胜一筹吗?
今天,它们给人的启示胜过麦克卢汉吗?
当然,当时要做的选择并非是非此即彼的。与马拉美对立的定义,可以与暗示比肩而立,一同做出贡献。麦克卢汉并不是要粉碎一种话语模式,而是要培养另一种话语。
多年来,批评他的人有罗伯特·默顿、威廉·布里塞特(William Blisset)、德怀特·麦克唐纳(Dwight McDonald)、詹姆斯·莫罗(James Morrow)、麦克尔·布利斯(Michael Bliss)、雷蒙德·索科洛夫(Raymond Sokolov)等。他们过去与麦克卢汉的看法相左,现在依然如此。从他们评论的题目就可略见一斑:“他劫掠了一切文化……以支撑他那体系的废墟”(麦克唐纳),“从麦克卢汉手中恢复失地”(莫罗),“冒牌预言家”(布里斯)。这些言论表现了他们的鄙视,暴露了他们对麦克卢汉的冲击力浑然无知。布里斯的评论是1988年写的。那时,数字时代已经曙光初露,并即将证实麦克卢汉的许多思想。数字时代之后,这样的观点特别令人震惊。他的文章刊登在加拿大的《周六晚》杂志上,评的是《麦克卢汉书简》(1987),里面有这样一句话:“麦克卢汉的理论,曾经被捧为神喻,如今看起来滑稽可笑,不足以成为我们时代的思想指南。”不知是他还是编辑,觉得有必要磨掉文章的锋芒,因为在后来的一期中,该刊发表了我的一封“读者来信”。我觉得如鲠在喉,写了这样一句话:布里斯的麦克卢汉书评,显然是愚不可及。同期刊发的还有桑德森(Sanderson)、鲍(Powe)和威尔逊(John C.Wilson)等人的抗议信。
也许,这些书评人对麦克卢汉的反感并非巧合。这种感情肇始于科恩(David Cohen)1951年在《纽约时报》上发表的文章,他评的是麦克卢汉的第一本书《机器新娘》。(莱曼-霍普特[Lehmann-Haupt]1989年的评论[Review of Marshall McLuhan:The Medium and the Messenger]是例外,它使人耳目一新。)麦克卢汉的比喻方法不仅和传统学术的期待视野对立,而且,他表述洞见和类比的方式,似乎冒犯了著书立说的传统组织模式。
实际上,他去世的时候,网上文本和网上社区最多还在孕育之中。他的著作里充满了格言警语,这使批评家至今都非常恼火。但是,这种风格却是适合互联网和网络环境的理想方法。换句话说,麦克卢汉似乎是在给互联网撰稿。他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的著作,似乎是在参加80年代中期的“计算机会议”(Levinson,1986)。
[1] 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1919—2011),当代美国批判社会学和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代表人物。1959年提出“后工业社会”思想。先后任大学教授、编辑和政府顾问。代表作有《后工业社会的来临》《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意识形态的终结》《美国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等。
[2] 斯特凡·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1842-1898),法国象征派诗人、理论家,法国文学史上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早期诗作受波德莱尔的影响,作品在内容和形式上均有创新。
[3] 披头士(Beatles),亦译作“甲壳虫”,20世纪60年代兴起于英国利物浦的摇滚乐队,风靡欧美各国。
[4] 艾德·沙利文秀(Ed Sullivan Show),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每周一次的娱乐节目。主持人艾德·沙利文把有名的英国披头士和摇滚乐引进美国。
[5] 铁幕(iron curtain),冷战时期东西方对垒时,西方对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