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类比与逻辑

麦克卢汉给世人提出忠告:“一旦前提确立,就不容易犯逻辑错误。心理学家报告说,疯人说话逻辑严密,但是其前提不切题。探索的方法谋求发现充足的前提。”(McLuhan & Nevitt,1972,p.8)

麦克卢汉喜爱的发现的方法是类比或暗喻。这是他思想生成的引擎。他在《媒介定律》(1977)里,喜滋滋地引用无名氏借用勃朗宁[1]的诗歌而玩弄的文字游戏:“人触摸到的东西,要超过他把握的东西,否则暗喻何以成为暗喻?”暗喻当然拓展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这就是暗喻的贡献,它们给我们导航,引导我们驶向尚未掌握的知识。然而,它们又带着包袱,如果我们错把包袱当作衣服,当我们检验和证实知识的时候,这些包袱又可能妨碍我们获取知识。

以“光阴似箭”这个暗喻为例。它说的是时间流程,谁也不会把时间误认为飞鸟、飞机或超人。它把时间的一个特征与显而易见的飞鸟和飞机的特征进行比较,以此说明时间的一个方面。因此,“光阴似箭”(time flies)暗示了这样的意思:时间过得快,就像飞鸟和飞机。从我们步行走完相同的距离,甚至驾车跑完相同的里程来看,时间的确是飞得很快的。

听见讲演人第一次用“光阴似箭”打比方时,默顿和埃德蒙森会愤然而起、强烈反对,并提出这一连串诘难的问题吗?他们会说,得了吧,时间像箭,这支箭的羽毛在哪儿?它的翅膀在哪儿?推进器在哪儿?它加速飞行的引擎在哪儿?它在空中飞,空中的钟表——模拟式的或数字式的钟表在哪儿?

当然,谁也不会提这样的问题。至少我们在英语语言的文化里,是可以破译这个暗喻的密码的。我知道,西班牙语里有和它相当的暗喻:“光阴飞跑”(time runs)。所谓破译就是把包袱里的内容抖搂出来,而不是(用20世纪60年代已经过时的比方)钻牛角尖。可以再打一个比方,我们都尝过桃肉的味道,这个比方可以给我们体会时间提供启示。在我们弄懂难以言喻的时间时,它可以给我们提供认识的起点。吃桃肉的时候,我们不会故意难为自己的牙齿。到天空中去寻找飞行的手表就是难为自己。

因此,麦克卢汉的暗喻之所以难理解,并不真是因为它们是比喻,而是因为它们新颖。许多人——不幸的是包括许多学者——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些比方。更加遗憾的是,他们不想去理解这些比方,尤其是在初期的岁月里。

于是,麦克卢汉的名言“新兴的电子相互依存性(electronic interdepence)以地球村的形象重新塑造这个世界”(1962,p.43),引起了两种反应。一是承认,正如大多数村民可以迅速分享信息一样,20世纪这个行星的公民,很快就可以分享电话、广播和电视传播的信息。第二个反应是高声嚷嚷:电视上有我们实际生活中步入的家庭和壁炉吗?广播能够像邻居一样给我解答问题吗?在电话上,朋友的面孔、握手和抚摸在哪儿?

麦克卢汉的话语是“疏漏、粗疏的胡言乱语”(Edmundson,1997;Sokolov,1979),这样的非难也是出了名的。实际上,情况正好相反,他的语言字斟句酌,以传递他比拟的洞见。请注意,在上述的比拟中,电子媒介的功能是按照地球村的“形象”重新塑造这个世界。这充分说明,他没有给小村落和全球电子共同体画上绝对的等号,而是指出它们在信息结构的某一方面有对应的东西。

当然,这种对应性,过去和现在都值得进一步研究、探讨和深思。

麦克卢汉的著作问世时,有些人就对他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他们认识到,他的比方总有一些在某些方面是很到家的,在某些层次上说到了点子上,总是能拨动共鸣的琴弦。

进入新千年时,麦克卢汉的地位更加显赫。自从他1980年去世以来,媒介演化的历史使他的比方和传播的现实更加匹配、更加清楚了。

[1] 勃朗宁(Robert Browning,1812—1889),英国诗人,多创新和突破,对20世纪诗坛有较大影响。代表作为无韵体叙事诗《指环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