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对经验世界的建构过程及其按照各种图式进行的安排过程

让我们尝试把一个外部对象的构造过程所涉及的各种复杂的结构性脉络揭示出来。当我们在我们的意识流之中遇到各种外观的时候,这种对象就会从这些外观出发而被构造出来。这些外观都是通过某种意义脉络而被集中到一起的。当它们以某种有规律的系列相继出现的时候,我们具有的有关这种对象的经验便被确立起来了。借助于单型性的扫视,我们便可以把这种整体性的系列当作某种统一体本身来加以考察——就可以当作外部经验的对象、当作从属于外部世界的事物来考察了。个体具有的对于各种个别性外观的体验,都通过有关这种对象的经验而被联系到了一起,这个事实本身也得到了经验。[66]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通过活生生的当下来经验各种对象的实际构造过程了。对这个阶段的分析是非常复杂的,不过,只要我们进行更加深刻的考察,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还有更加复杂的情况在等待着我们。任何一种进入了这种具有总体性的对象经验的构造过程的体验,都既会受到各种保持的光环的环绕,也会受到各种未来志向的光环的环绕。它从属于这种综合的本质,而各种不相同的阶段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联系起来的。这样的联系是通过下列方式出现的:后来的体验是在某种此在和现在之中出现的,而这样的此在和现在的内在特性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对于以前的各种体验的保持决定的。当然,在这种层次之下还存在着更加基本的、把我的所有各种体验的“属我状态”构造出来的形态。

如果说从某种经验对象——比如说一张桌子——出发,我们就可以发掘出使这种对象得以构造出来的过程的各种更加深刻的层次的话,那么,我们也可以沿着相反的方向进行探索。我们也可以从这张桌子出发着手向上探索,发掘出各种属于符号论的层次,也可以从这张桌子出发来谈论“桌子”。在这里,如果我们乐意的话,我们还可以涉及有关语词与事物的关系的各种基本问题。“这是一张桌子”这个判断(以及隐含在任何一种命名活动之中的任何一个判断都)会回过头来指涉一个人所具有的、有关其他的桌子的以前那些经验,这是毋庸置疑的。[67]

人们应当记住的是,这种概念是“句法”的最低级的层次,语言和逻辑的世界必须在此基础上、根据形式化过程和一般概括过程的历史来解释它们的所有各个阶段,而这意味着,语言和逻辑的世界必须根据能够思维的自我(ego cogitans)的各种活生生的经验,来解释形式化过程和一般概括过程的所有各个阶段。我们把这些阶段叫作“有关构造过程的现象”,或者简单地称之为“构造性现象”。因为——我们需要再强调一次——当我们使用“经验”这个语词的时候,这些作为形式化过程和一般概括过程而存在的过程的实际发生,都不过是自我的经验的组成部分而已。

我们一直都在把这种对于有关外部对象的经验的建构过程,仅仅当作有关现有的经验概念所包含的各种含义的一个例子来使用。不过,我们也可以把我们的分析运用于体验的所有各种领域——我们首先可以把我们的分析运用于所有各种在纯粹逻辑的意义上来说的、具有某种“集合性功能”的信念性综合——换句话说,运用于从一个判断出发对另一个判断的构造过程,接下来还可以把这样的分析运用于所有各种实践方面的和价值论方面的综合,因为后面这些综合都是建立在前面的综合基础之上,都是建立在各种纯粹的逻辑性综合的基础之上的。不过,从它们都作为——现在已经通过能够思维的自我的此在和现在、作为最高级的意义形态而存在的——经验的当下储备的组成部分而存在的意义上来说,这些综合也都是可以得到经验的。

鉴于这些——对于经验的安排过程来说已经是现有的——意义形态所具有的、非常复杂的结构,我们有必要界定所谓对一个人自己的体验进行解释究竟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我们有必要界定所谓特殊的、被预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讨论反思性的回顾所洞察的层次究竟是如何通过注重实效的方式被确定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我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标示出来了。现在我们便可以进一步系统地论述这一点。

假定我们自己的某种体验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可以询问一下这种体验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进而以直达它通过纯粹绵延的内在时间形式进行的构造过程的最底层的方式,对它的起源进行我们的分析。不过,我们的知识储备无论如何都不会直接回过头来指涉这种作为它的源头和起源的内在时间形式。毋宁说,过去的经验所具有的意义形态是一种更加高级的、以其他意义形态作为其成分的意义形态,而这些其他的意义形态也同样是由一些更加低级的意义复合体构造而成的。然而,比较低级的、由各种已经经验过的东西构成的层次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说,它们也都处于一个非常深刻的,以至于反思性的扫视并没有触及的层次之上。相对于实际存在的此在和现在来说,所有这一切也都是完全适用的:对于由被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构成的层次的划界过程,取决于对针对它的注意活动进行的各种修正过程,而这样的注意活动接下来则取决于通过个体的而此在和现在实际存在的attention à la vie(注意生活)。当然,假定了一种适当的注意活动,也就可以把所有各种多型性的综合,都回溯到体验在纯粹绵延过程之中的初始性构造过程上去了。我们刚才已经看到,就存在于外部世界之中的一个外部对象而言,这样的回溯究竟是如何可能的。不过,要想进行这种回溯,就需要进行某种严格的哲学反思活动,而这样的哲学反思活动也同样是以某种特定的attention à la vie(注意生活)为预设前提的。

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对保持自然态度的自我进行彻底的意义分析。[68]在其体验的任何一个时刻,一个普通人都会偶然发现他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存在于他的意识储备库之中的经验。他既了解这个世界,也了解他究竟期待什么。在意识生活的任何一个时刻,都会有一项新的内容被归入这种范围广阔的意识储备库之中。这至少是由下列事实造成的,即随着一个新的契机的到来,人们便会以某种多少有些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各种事物。有关多种多样的、持续不断的、就方向而言不可逆转的绵延的观念,已经把所有这些方面都囊括到其中了。不过,人们不仅能够以演绎的方式具体证明这一点,而且,也可以在其以自然而然的立场生活、不断成长和不断积累知识的过程中,通过考察他们自己的意识来具体证明这一点。因此,对于这样的自然人来说,他过去的所有各种经验,都是被当作井然有序的东西,都是被当作知识,或者说都是被当作对被期待的东西的觉察,而像这个具有整体性的外部世界作为井然有序的对象向他抽象出来那样,向他呈现出来的。一般说来,除非他不得不解决某种特殊的问题,否则,他是不会提出有关这个井然有序的世界将是如何被构造出来的各种问题的。我们现在正在考虑的这些特定的、有关秩序的模式,都是我们已经遇到的各种体验所具有的、综合性的意义形态。

让我们为这些对过去的经验的综合所具有的模式提供少数几个例子。首先,这些经验都是有关外部世界及其对象的、有关有生命的对象和没有生命的对象的经验。因此,持自然态度的人“拥有”某种知识储备——这样的知识涉及各种自然对象、涉及各种作为其同伴而存在的造物,也涉及各种社会集体、涉及包括各种文化对象在内的人工制品。他同样也会“拥有”对于内在经验进行的各种综合。在这些综合之中,我们可以找到作为他以前进行的各种判断活动的结果而存在的那些判断内容(或者叫作命题内容)。在这里,我们还可以找到由心灵和意志的活动所导致的所有各种产物。对于这个持自然立场的人来说,所有这些经验——不论是内在经验,还是外部经验——都会进入一些更加高级的意义脉络之中,因而他对这些意义脉络也都是有所经验的。因此,他所具有的,有关各种——既与理论科学和应用科学有关,又与诸如形式逻辑规则这样的、在所有这些科学之中发挥支配作用的各种规则有关的——安排性程序的全部经验,也都从属于他的此在和现在。而就这些经验而言,我们还应当把他那有关所有各种实践规则和伦理规则的经验补充到其中。

让我们把这些模式叫作我们的经验图式(Sche mata unserer Erfahrung)[69]。我们的经验图式是一种作为我们的过去的经验的形态而存在的意义脉络,它虽然以概念的方式包含着我们可以在后者那里找到的各种经验对象,但却并未包含使这些经验对象得以构造出来的过程。这种构造过程本身完全被忽略了,而由这种过程构造出来的对象性则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通过把这些经验图式界定为意义脉络,我们便既从形式方面对它们进行了界定,也从质料方面对它们进行了界定。通过把它们的构造方式当作某种由于一些多型性的、有关各种曾经经历过的经验的活动而产生出来的、更加高级的综合,我们便对它们进行了形式方面的界定。而通过指涉——当我们以单型性的方式来考察这些综合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具有总体性的对象,我们便对它们进行了质料方面的界定。我们把所有这些作为组成部分而存在的、曾经经历过的经验,都当作相互之间具有连贯性(Einstimmigkeit)的东西来谈论。我们通过这样的谈论指的是:第一,存在于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互制约;第二,它们那被建构成各种更加高级的模式的过程;以及最后一项,第三,这些模式本身的意义形态——也就是说,“我们的处于实际的此在和现在之中的经验所具有的总体性形态”。我们在前面曾经把这种形态称为“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各种经验的最高的意义形态”。因此,在每一个此在和现在之中,都存在着我们的经验的某种具有总体性的连贯性。而这只不过意味着,我们的经验所具有的这种总体性形态,是一种由逐步进行的建构过程导致的、对我们已经经历过的各种经验的某种综合。与这样的综合这种对应的是某种具有总体性的对象,也就是说,是我们的通过此在和现在而存在的知识的内容。当然,在这种总体性的经验连贯性之中,各种相互矛盾的经验也是有可能在不损害这种整体性的统一体的情况下出现的。

有某种普遍的经验基础是先于所有各种判断而存在的。人们持续不断地把它当作有可能出现的经验的连贯性统一体来加以预设。在这种连贯的统一体之中,所有各种事实都集中在一起,而且,它们彼此之间也都是连贯的。不过,从下列意义上来说,这种统一体之中也有可能存在不一致之处,即两种不一致的成分具有某种基本的共同体,而尽管具有相互对立的成分,这种基本共同体却依然不会受到损害,或者说不会由于这些不一致的成分而受到损害。因此,任何一种就其内容而言的初始性判断过程,以及任何一种随后出现并与之相对应的判断,都在它以之作为基础的这种经验的综合性统一体之中具有一种接一种的对象的形态。[70]

不过,绝不能对所有这些作为被构造出来的对象而存在的图式进入其中的这种经验统一体进行下列解释,即它那通过此在和现在而存在的呈现性适用性,从结构的角度出发来看似乎是同质的;似乎所有这些现存的图式都以某种方式表现为同样的清晰和独特;似乎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所有各种对象“就我们有关它们的意识而言都处在一个平面之上”。[71]毋宁说,由于自我对这些图式的注意程度的不同,它们都具有它们的各种视域和视角、都具有它们的各种光线和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