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进一步的引申:经过体验的经验的各种形态。意义脉络和经验脉络

让我们努力探讨一下有关预期的意义的问题根源。就这样的探讨而言,承认各种形态在我们的意识生活之中的存在是一个重要的步骤。我们已经对下列谬误进行了揭示,即预期的意义是某种孤立存在的体验(Erlebnis)。只要意识依然作为某种纯粹的绵延流而存在,那么,不连续的体验就根本不会存在。只有当注意的反思性扫视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这样的体验才会出现。因此,在这种流之中,我们随处可见的都不是各种不连续的经验,而是具有各种同样对过去和未来保持开放的视域的连续性。无论这些体验究竟有多么多种多样,它们都会由它们都是我的体验这样的事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下一个更加高级的层次上,还有另一种统一体对这种初始的统一体进行补充。这另一种统一体便是由反思性扫视表现出来的统一体,就是意义的统一体。反思性的扫视也就是把意识的内容从前现象的地位提升到现象的地位的活动(Akt)。

不过,在经验之中还存在着统一体的一个更加高级的阶段。这个阶段就在于把各种分别存在的活动集中成为某种更加高级的综合。然后,这样的综合就会变成某种存在于意识之中的“对象”。曾经作为多型性的和受到许多种光线照射的东西而存在的成分,现在则变成了单型性的和只受到一种射线照射的成分。这样一来,我们便看到了某种意义的形态,或者说看到了某种意义-脉络。让我们对意义-脉络做出下列正式的界定:我们可以说,当且仅当我们的处于某种意义-脉络之中的体验E1、E2,…,En,都通过一些不连续的步骤得到了经历的时候,它们便会被构造成为某种更加高级的综合,并且因此而变成单型性的注意的、经过统一的各种对象。

同时,我们还会在心目之中非常清晰地记得下列区别,即存在于各种意义的形态和比较低级的、诸如单纯地注意各种经验的形态和——使我的各种经验变成“我的”体验的[57]——绵延本身的形态这样的形态之间的区别。需要我们记住的是,意义的各种形态都是由已经通过更加基本的注意活动而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构成的。

设计首先是通过某种意向性活动而被概括表达出来的。然后,这种设计便由行动付诸实现。其结果便是一种活动,或者说是一种已经完成的行为。这种活动本身是某种意义-脉络,因为它使得包含在它的进行过程之中的所有各种意向性活动和所有各种行动都得到了统一。因此,各种更加高级和更加复杂的意义-脉络,都可以通过一些个体性的活动而被建构出来。

这种结论适用于最普遍的范围。我们具有的、有关这个世界的全部经验[58]本身,都是通过建立一些多型性的活动而被建立起来的。我们可以把这些活动综合起来,然后把这种随之而出现的综合当作已经经验到的成分(das Erfahrene)来思考,从而使它变成单型性的注意的、经过统一的对象。无论对于外部经验来说,还是对于内在经验来说,情况都是如此。随着从分别存在的经验出发对“已经经验到的成分”的构造过程,经验的对象也就被构造出来了。

究其本质而言,经验的对象既是通过对各种各样的经验进行的,既连续又不陆续的综合,也是通过作为某种个体的它所特有的所有各种崭新侧面和阶段的、不断转变的外观,而在我们的眼前被构造出来的。无论是这种对象的各种不连续的外观,还是这种对象本身,都是从这种始终都会预先把如果它得到完成,那么它将会变成的样子概括表现出来抑或暗示出来的构造过程之中,来获得其意义。不过,由于各种有可能存在的自我表达过程都会一次又一次地得到实现,所以,这种对象的意义始终都是不断以这种方式变化的对象的意义。[59]

不证自明的是,这样一些综合都可以和其他的综合放到一起来进行理解,而且,借助于各种多型性活动,我们还可以使它们与某种更加高级的秩序建立联系。在其《观念》之中,胡塞尔已经对这种过程进行了详尽无遗的探讨和研究。只要记住这一点,人们就可以把经验的脉络(Erfarhungszusammenhang)或者界定为(第一),在某个时刻被集中到一起的各种意义形态的总体性所具有的内容,或者界定为(第二),某种更加高级的意义脉络。因为当我回顾我那已经消逝的经验的时候,即使它已经通过各种阶段、通过许多种意向性活动而存在了,我也是以单型性的方式来看待它的。[60]而这样一来,我的全部经验所具有的这种总体性内容,或者说我具有的有关这个最宽泛意义上的世界的全部感知所具有的总体性内容,便在我的经验的这种总体性脉络之中被集中到了一起,并且得到了相互协调。这种具有总体性的脉络会由于任何一种新体验的出现而变得越来越大:因此,已经积累起来的经验在任何一个时刻都会具有某种不断增长的内核。这种不断增长的内核既是由经验的现实对象组成的,也是由经验的观念对象组成的,而这样的对象当然都已经是通过各种多型综合的意向性活动而产生出来的。不过,这些以这种储备的方式存在的对象始终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我们都不会留意于下列事实,即它们都是以前的意识活动的产物,以及它们都经历了某种复杂的构造过程(当然,如果我们做出了选择,我们是可以注意到这些方面的)。这种构造过程是在不再受到注意的射线洞察的、比较低的意识层次上一层一层地进行的。而这样一来,经验的总体性脉络便在任何一个既定的时刻都是由更高一级的对象组成的——这些对象都是在并未回到有关它们究竟是通过哪些多型性活动而被建构的、它们是如何被建构的问题的情况下,以单型性的方式得到理解并被认为理所当然的。

这种知识储备是以纯粹被动的内容的方式被保存下来的。不过,这种内容现在以被动的形式存在的成分以前却是由意向性活动产生的。可以说,正像胡塞尔已经在其《形式逻辑和先验逻辑》一书之中具体证明的那样,任何一种这样的、现在作为单型性注意的某种对象而存在的内容,都可以被重新激活、恢复其具有主动性的存在方式,进而逐渐重新发挥作用。因此,在我们的意识之中,各种已经完成的判断都不是作为不断进行的评判过程呈现出来的,而是作为一些观念性的对象性、作为一些始终都能够被“解冻”因而被恢复到其当初的主动状态的本质,而呈现出来的[61]。“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关注意识的这些被动的内容、关注意义的这种‘被动的’侧面,都会出现一个自由的创造过程,而通过这样的过程,我们的心目之中便会涌现出一些新的、与相应的指号或者语词相一致的范畴结构。”[62]这一点不仅适用于所有各种判断,而且一般说来,也适用于包括行为和行动——判断本身就是作为某种行动而存在的——在内的范畴性活动所有各种产物。[63]自发性活动的所有各种产物都可以被重新构造成从原则上来说可以重复的活动,这实际上恰恰是这些产物所具有的特征。[64]不过,如果我能够把我那经过重申的活动的产物与某种来源于比较早的此在和现在的产物等同起来,那么,这种等同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新的意义脉络;用胡塞尔的术语来说,它是某种对承认的综合。[65]这又是一个与“经历活动而不再经历当下的呈现——至少是不再经历通过重新激活过程的此在和现在而存在的呈现”有关的案例。

因此,让我们使“现有的知识储备”这个术语只限于表示对通过实际的此在和现在而存在的经验的、已经被构造出来的对象性的储备——换句话说,我们只限于用它来表示对各种经验的被动的“拥有”、只限于表示对它们的重构过程的排除。

统觉性意识之中究竟会有什么因此而重新突现出来,或者说究竟会有什么因此而被重新构造出来,这取决于自我对它自己的知识储备所进行的注意活动。因此,从我们在前面已经讨论过的意义上来看,这种东西是以讲求实效的方式确定下来的。现在,我们就可以把经验所具有的这种总体性的脉络,界定成作为某种自由存在的自我的所有各种注意活动的内容了——在其意识生活的任何一个既定的时刻,自我都能够使这样的注意活动指向它的那些已经流逝的、曾经通过各种逐步的综合而被构造出来的体验。这当然也会包括对这些活动进行的所有各种注意性修正。一种体验所特有的意义,以及因此而出现的针对它的注意活动的独特样式,也就是在当下呈现的总体性经验脉络之中对这种体验进行的安排过程。我们也可以以某种多少有些不同,但却有可能为我们提供对于“被预期的意义”的精确界定的方式,来阐述这一点:一种体验的被预期的意义恰恰就是自我从有关一种新的体验的观点出发,对这种体验进行的解释。

我们接下来将会发现,这样的自我解释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究竟是如何出现的。在进行这种探索的过程中,我们将满足于使用某种粗略的概念,这是因为我们并不是把现象学方面的洞见当作目的本身来寻求,而是当作一种可以被用来恰当地系统表述一个社会学问题的手段来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