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理性态度
这标题会令人以为本书作者小题大作。但写在京味小说中的北京人,的确可以看作中国人的某种标本。
市民与农民,都是天生的现实主义者——自然是在这个概念含义的较低层次上。他们生活的世俗、物质性质,他们面对的生存问题的具体琐细,他们所处社会经久而厚积着的经验、常识,以及教养、知识水平的限制,都有助于造成关心基本生存注重实际的“现实主义”。祁家人津津有味地听农民常二爷说乡下生活,说农事,因为那是些“紧紧与生命相联,最实际,最迫切的问题”,也因为他们自己原本“实际”。他们干活吃饭,作艺吃饭,在这上头玩不出花活来。这几乎是小民的全部生活,其中有小民的真理。老北京人管衣食之资叫“嚼谷”(如说“奔嚼谷”)——有多么的亲切实在!
京味小说作者在多数场合,无宁说欣赏这种讲求实际的态度。他们从这里看出了对于知识分子空谈玄想的嘲讽。小民的人生叫他们感受到生命的朴素与坚实。这里或有被知识者遗忘(或曰丧失)了的一些基本的生命体验。
市民的后代是在那个最世俗的世界里开蒙的,不但那五、索七的后人,而且如《立体交叉桥》里的侯家儿女。这世界拥有那样丰富的经验与常识,积存了无穷世代的人生教训,在走出胡同社会之前,他们还迈不过这些去。索七的后人金玉宝拿自己与哥哥的境遇、遭际比较,而后选择自己(邓友梅《索七的后人》);侯家老二也在与哥哥、哥哥那一代人的比较中选择自己(《钟鼓楼》)。他们的认识可能是歪曲的,却循着市民人物通常的认识道路。这儿没有思辨哲学、形而上的位置,思想材料是直接生活;认识活动则在其每一环节都力求落到实处,实实在在的衣食住行。这固然有可能使他们切实,却也同时会使他们委琐。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最初都是被用了最切近而可靠的经验塑造成形的。
京味小说本身又负载了多么丰富的人生经验——你读一篇《我这一辈子》看!被作者如此汇集起来的经验,由不知多少小人物花费了“一辈子”积攒而成。那些经验并非都有正面意义。小说人物“我”说起“市井真理”时,也一再用了揶揄的口吻。但那仍然是些经验,其中有小民对人生、社会、历史的洞见。
京味小说作者以庄严的笔墨写市民小人物的自尊,以同样庄严的笔墨写他们尊重实际的理性态度。较之别的作者,他们似少一点知识分子的“迂”。《圆明园闲话》(苏叔阳)中,工人出身的棋友以棋道说“人道”、“世道”,用了市井间朴素的政治智慧,开导浩劫中“走背字”的教授:“你这个人呐,死心眼儿。眼下是双车封河,你那车马炮都受着憋呐。多看两步棋呀,你不是有本事嘛?本事窝在肚里也烂不了,早晚有施展的一天。这不,你一抽车不就逢凶化吉啦?干什么也如是,一盘棋儿,至于愁得你老把眉毛绾成个大疙瘩?”——北京人因久历沧桑,在静观中养成的通达。“多看两步棋”使他们身居台风眼处而能保有几分超然。这态度曾使他们在当年北京“闹学生”(学生运动)时冷眼旁观,却也会使他们在时世变易、人事迁流中,表现出寓于智慧的稳定。
理性态度更在日常生活中。《钟鼓楼》里的小厨师在父母双亡后清扫整理了屋子,“沉着地等待有关部门给他安排工作”。作者一再写胡同青年的“冷静”、“沉着”。实际而冷静的姿态使这些凡庸人物叫人敬重。同一小说还写到“热恋”中的女孩子听到对方应允给自己买表后,“冷静”地问:“你有那么多钱吗?”这未免煞风景。即使写到这儿,作者也极力节制嘲讽。对于物质可能性、生存条件的极其冷静、郑重的估量,是这一文化圈中的文化,它本身并不就鄙俗。老北京人不乏风雅的找乐,不也跟对条件的掂量联系着?
市民式的“实际”又的确有其讽刺性。《钟鼓楼》写薛家要过门的儿媳妇:“她就是这么个不仅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并且量着天和地的尺寸办事情的人。”“实际”的讽刺意味当然也更在如爱情这类场合。〔7〕“……同许许多多搞对象的人一样,在双方基本相中了对方以后,他们便双双在公园遛弯儿,一遛二遛,渐渐地坐在一起的时候比走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又渐渐地不光是说话,而进入到身体接触的阶段——那最最初级的阶段,便是互相抓着手腕子看对方的手表,当然不是看几点几分,而是边看边问:什么牌的?值多少钱?谁给买的?走得准不准?……”
他们讲究“实惠”,他们的生活理想也因充满了实际打算而处处都敲得结实。人类寻求认识自己与认识世界,寻求终极真理和具体生存的合理性,为此用去了几千年。他们毕竟不能满足于仅仅饱暖地活着。讲求实惠也许更是胡同里新市民、市民后代的文化特征。你也已看出来,上述人物与安乐居中老派酒客神情不同。从来就有找乐的北京人,和更讲实惠的北京人。许地山的《春桃》或不足称京味小说,小说中的春桃却也是胡同里的基本居民——被“生存”的大题目拖住无暇风雅也不解风雅的底层市民、粗人儿。
经验的积累即得世故。较之农民,市民的确更少天真气。祁家人的自我感觉在这一点上很合于实际。农民的天真源自环境的单纯,和因闭塞而造成的蒙昧,塑造出市民性格的则是另外的条件,尤其皇城周遭。世故是天真的克星。老舍小说中,张大哥这个人物是市民世故的集大成者,即使在热诚助人时也运用世故,奇妙的倒是世故并不就消灭了热诚。在张大哥,那是一份做人的聪明,以至做人的艺术。张大哥就那么极其艺术地活着。《茶馆》中王掌柜是比张大哥更生动的“艺术”,世故使这个人从头到脚艺术化了。邓友梅笔下的小客店店主及金竹轩一流人物,无不具备这种聪明,寓世故于热诚,藏机灵于厚道,应付人事天然地有种从容潇洒。所谓“北京风度”不也在这样地造成着?所应注意的还有,这份聪明在正派市民那里,决不等同于市侩式的精明。前者出于顺世与自保,无损于人的。这是一点非同小可的区别。在德行上,这种世故的对面是书生式的迂,而非愚(为精明所算计的“愚”)。不妨认为张大哥式的热诚里有市民的天真,未被世故一股脑儿压死的天真。这又是俗极而雅的例子。上述人物在作品中不但不招嫌而且见出可爱者也为此。
活在京都,尤其在云谲波诡世事不胜其变幻的年头,他们也不能不世故。《我这一辈子》的主人公说:“我只能说这么一句话,这个人民,连官儿,兵丁,巡警,带安善的良民,都‘不够本’!……在这群‘不够本’的人们里活着,就是个对付劲儿,别讲究什么‘真’事儿,我算是看明白了。”“还有个好字眼儿,别忘下:‘汤儿事’。……”是怎样得来的一份世故!正派市民的世故里,有这种阅事太多见事太明的悲愤沉痛。看透了,又无可奈何。专制政治下小民以其渺小,所能造出的也只能是些“世故”。这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人被社会不公正销磨掉,被社会以其更大的世故消化掉的故事。读这小说,主人公的穷愁潦倒还不是最可痛心的,真让人不寒而栗的倒是他终于得到的那些个经验、世故。因为其中映照出的,是社会肌体随处发生着的溃烂。作者让你看到,被如此造成的世故非即良知,倒像是用来戏弄良知的。它腐蚀着主人公的纯良品性,在另一篇作品里,则使农民祥子失去其农民式的清新;使他们苟活,以抹煞自己,求得对社会的顺适。能造出这样的经验、世故的,才是真正可怕的社会。
讲求实际、经验的理性态度,阻止了市民(中国人)堕入信仰主义。“敬神如神在”,“未知生,焉知死”,是孔老夫子的一份世故;“信则有,不信则无”,是普通小民的见识。执著世俗人生的人们本质上是“非宗教性”的。据清代笔记,北京城曾极多寺观。有关记载中更生动的,却是借寺观举行的市民娱乐活动;以娱神的名义娱人自娱,以至老北京诸种庙会充满了世俗欢悦。这也是乡土中国随处可见的喜剧性现象。《烟壶》写老北京中元庙会(盂兰盆会)的热闹:法鼓铙钹齐鸣,灯烛与明月交辉,“整个京城变成了欢快世界,竟忘了这个节日原是为超度幽冥世界的沉沦者而设的”。中国人或缺乏言语的幽默,却从不缺乏这类行为的幽默。这里也有历史久远的民间智慧,可会意却不必说破了的。
传统思想文化中的宽容(如儒道互补,释老并存),发达的相对主义思想因素,理论思维(由观念到表达)的模糊性,影响于国民性格,即易于容纳、“化解”,难有根本性的怀疑究诘;易于变通,难以坚执。其积极的方面,不容易造成宗教偏执,又因得而失,少有作为“偏执”的底子的认真,少有追究终极的狂热和理论的彻底性。通权达变,在市民生活中,更成为自我保存的手段,造成因循退守的市民性格。
市民由于其社会位置和所属社会的文化传统,往往无师自通地发展了安时处顺保生全身的顺世哲学,“吾将处材与不材之间”、“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一类处世方略。在他们中的有些人(如张大哥们),那甚至不是方略,而是人格内容,使他们成其为他们自己的东西。由于实际生存方式与教养,他们决不可能如庄子极尽形容的“至人”、“真人”、“神人”那样超然物外作“逍遥游”,他们只能在顺世中为自己赢得一点层次不高的“自由”,因无往不合于圣训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张大哥一类市民中的圣贤俨然得道;他们通常是社会中没有理论主张的“秩序派”,承认既成秩序,承认权威,承认人世间尊卑贵贱的伦理秩序,知分、守常,以此作为安全的代价。倘在乱世,更以和其光而同其尘,使自己有效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市民的理性态度,他们的现实主义,也集中在上述方面。
庄子哲学谈人对于自然、人对于社会的双重适应;被市民所发挥的是人对于社会的顺适(“顺时而应世”),骨子里则是中国式的宿命思想、命运观。“一块喝酒的买了兔头,常要发一点感慨:‘那会儿,兔头,五分钱一个,还带俩耳朵!’老吕说:‘那是多会儿?——说那个,没用!有兔头,就不错。’”(《安乐居》)老吕圣明。“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庄子·人间世》)。可这样也就有了市民的迷信,鬼神迷信以外更普遍的迷信。祥子在这一点上还未获得北京人的资格,他太相信自己的“要强”与耐劳。同在不幸中,《我这一辈子》的主人公就聪明得多:“……至于我的时运不济,只能当巡警,那并非是我的错儿,人还能大过天去吗?”这点道理在成熟的市民,是如同“人要吃饭”一样简单明了的。他们的信条是“命里有八尺就别攀一丈”、“退一步海阔天空”(《索七的后人》)。他们苦乐随缘。因而老牌北京人有理由看不上老李、祥子式的“死性”;“死性”的反面是活泛,心里“透亮”。“年头儿的改变不是个人所能抵抗的,胳臂扭不过大腿去,跟年头儿叫死劲简直是自己找别扭”(《我这一辈子》)。
顺适为了自保。在成熟的北京人,顺适并不如人们从旁设想的那么痛苦,那往往是心安理得的;因与作为一种德行的“自律”联系着,使人享有知足者的安宁与快慰。《晚饭后的故事》(汪曾祺)的主人公心里很透亮:“一个人能吃几碗干饭自己清楚,别人也清楚。”云致秋更有其一套活人的道理:“我曾问过致秋:‘你为什么不自己挑班?’致秋说:‘有人撺掇过我。我也想过。不成,我就这半碗。唱二路,我有富裕,挑大梁,我不够。不要小鸡吃绿豆,强努。挑班,来钱多,事儿还多哪。……这样多好,我一个唱二旦的,不招风,不惹事,黄金荣、杜月笙、袁良、日本宪兵队,都找寻不到我头上。得,有碗醋卤面吃就行啦!”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明白人”,虽然有乡愿气味。
他们不但戒之在奢,戒过分的消费,而且也戒心理上的奢求、奢望。这儿又有市民的消费心理。如上文“生活的艺术”中你所看到的,他们讲的是与身份地位相称的消费——身份地位的衡量中,未始没有衙门文化、官场价值对市民意识的渗透。
因有限条件更因有限欲求,他们不奢望也不易堕入绝望。“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钟鼓楼》里那个不懂“爱情”的女孩子也不懂这个。“可她知道,自己够不着人家那个生活标准,痴心妄想没有用,白坑害了自己。”“他觉得他们从来就不是一种人,因而用不着去同他相比。”这一种“理性”、实际精神,使他们避开了精神痛苦。他们明于理想与现实的分际。即使乌世保这种“悠闲自在”惯了的旗人,“也有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一面”,落魄到“蹲小店与引车卖浆者流为伍”,非但不绝望,还能保有那点雅趣(《烟壶》)。他们有一套**自解的逻辑。“……就是‘四人帮’时候受点罪,可受罪的又不是咱一个,连国家主席、将军元帅都受了罪,咱还有什么可说的?”(《寻访“画儿韩”》)知足中往往有类似的运思过程。这又是典型的小民、草民心理:将相尚如此,况我辈乎!
常识加本分,形之于风度,即有稳健;稳健也体现着价值态度与认识特征。在张大哥一流市民,更是出于自觉的自我形象设计。“……北京人四平八稳惯了,搞选举、排名次一向和奥林匹克运动会或小说评奖之类国内外惯例相反,不选前三名,也不排前五名,偏是四名。‘四大名医’、‘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吃丸子也要‘四喜丸子’。……”(《烟壶》)这或许也出于古老的数字迷信?种种市民意识的矛盾,无不反映着中国文化的内在矛盾。正面与负面相互补充互为表里,才构造出完整的北京人的。
“顺适”毕竟并非天性。我在下一节中要谈到的“散淡神情”,是道德自律、顺适的结果,经努力达到的人生境界。“顺适”常常是一种不自觉其努力的努力,努力于自律、克己。归结到一个字:忍。《我这一辈子》的主人公回忆学徒时的挨打受气:“现在想起来,这种规矩与**实在值金子。受过这种排练,天下便没有什么受不了的事啦。”在非常之人,能忍人所不能忍,才足成大器。忍在小民,则是其生存之道。到得“忍”近乎天赋,如祁家老太爷那样,人才被环境塑造成功。
“达观”即无不满不平。纵有不平不满,世故既深常识过多见事太明的人们,总是难以行动的。人类史上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从来赖有不计利害的人物造成。市民小人物与这等大事业无关。“北平人与吸惯了北平的空气的人……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伸出手去的”(《四世同堂》)。近郊农民“虽然有一辈子也不能进几次城的”,既在心理上“自居为北平人”,就“都很老实,讲礼貌,即使饿着肚子也不敢去为非作歹”(同上)。“自居为北平人”竟有如此强大的约束力。也许正因此,市民才一向选择侠客义士作为理想人物的?这里亦有一种补偿心理。古城仍保留有燕赵慷慨悲歌的遗风,胡同间也偶有侠义人物。市民通俗小说中这类英雄几无篇无之,老舍作品中也常有其更世俗化的形象,以补老派市民性格之不足。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义侠之士在市民文学中,即使并非作为人格理想,也体现了行动愿望,其中含有市民对于自我缺陷的意识——这也不失为一种实际精神的吧。
知足方能“保和”,“保和”才足以“全生”。凡此,都是有经验为证的。市民自觉地依着经验,依着想明白了的道理塑造自己,塑造自己的后代。京味小说对此写得最精彩的,如张大哥依据中庸信条对儿子的人生设计。“张大哥对于儿子的希望不大——北平人对儿子的希望都不大——只盼他成为下得去的,有模有样的,有一官半职的,有家有室的,一个中等人。科长就稍嫌过了点劲,中学的教职员又嫌低一点;局子里的科员,税关上的办事员,县衙门的收发主任——最远的是通县——恰好不高不低的正合适。大学——不管什么样的大学——毕业,而后闹个科员,名利兼收,理想的儿子。作事不要太认真,交际可得广一些,家中有个贤内助——最好是老派家庭的,认识些个字,胖胖的,会生白胖小子。”这是传统社会小公务员、小职员的人生格局与人生理想。
节欲、自律使老派市民不贪鄙(决不会像张天翼笔下那批欲火中烧诡计百出的衙门动物那样)。节欲与自律也使他们平庸。老舍心爱的人物往往庸常,如牛老者(《牛天赐传》):“……他不自傲,而是微笑着**:‘老牛啊,你不过是如此。’自然他不能永远这样,有时候也很能要面子,摆架子。可是摆上三五分钟,自己就觉出底气不足,而笑着拉倒了;……假若他是条鱼,他永远不会去抢上水,而老在泥上溜着。”老舍笔下偏是这类人物叫人感到可亲近。胡同社会是庸常人格的养成所。老舍对于冠晓荷、祁瑞丰一流人物的把握或失之于浅,但在有一点上却是独到的,即在这烂熟的文化中浸泡既久的,即使为恶也难有大气魄。由常识、世故养不出英雄豪杰,也养不出巨奸大猾。造得出后者的,也该是更有旷野气息的文化。
庸人社会、庸人政治亦为这种文化空气所造成。老舍写过因无用而成大用的庸吏;虽地位悬隔,气息却是与胡同相通的。老舍善写庸常,也未必不爱他笔下的牛老者们,却又是这庸常使他沉重。《离婚》让你感到,“张大哥人格”作为一种文化力量,影响着整个北京人的世界。同书还以知识分子老李对于这力量的拼命抵拒,强调着其作为文化力量的强大,其对于人的渗透力与支配力。这作品,以及这以后的其他作品,出于对上述现象的焦虑,老舍把思想焦点集中在传统人格的批判与改造上。
关于北京人的理性态度,我们由肯定面说到否定面,由积极启示说到消极含义,仍未见得说出了其在实际生活中、实际历史过程中的复杂性。痛快的议论,斩截有力的判断固然动人,却并非总能说得清楚真实的。这里需要的,仍是一种细致的分析与体察。乌世保当清亡之际对新现实的顺适,小文夫妇、常四爷、福海在个人命运因历史转折而经历剧变关头的从容镇定,他们的求生渴望与生存能力,毕竟是让人敬重的。中国高度发展的农业文明与古老的城市文明,赖有这些凡庸小民而建设起来。凡庸中的智慧,软弱中蕴有的力,顺适中的自尊自爱自强——这也才是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