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袁宏与《后汉纪》
《后汉纪》三十卷,编年体东汉史,东晋袁宏(328—376年)撰。袁宏,字彦伯,善作咏史诗,以寄其情怀。他任大司马桓温府记室,“专综书记”,为人“强正亮直,虽被温礼遇,至于辩论,每不阿屈,故荣任不至”[21]。
袁宏对西晋陈寿所撰《三国志》甚推重,他自称:“余以暇日常览《国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事,虽道谢先代,亦异世一时也。”本着这样的认识,他撰了一篇《三国名臣颂》,借评论三国名臣抒发对于历史的见解。他认为:“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独治,则为臣以佐之。”[22]他把君臣关系视为致治的关键,而维系君臣关系的核心便是“名教”。这个思想,突出地反映在他的《后汉纪》一书中。
袁宏与司马彪的卒年,两者相距七十年左右。故袁宏生活的年代,已有多种东汉史著述行世。他说到撰《后汉纪》的起因和经过是:“予尝读后汉书,烦秽杂乱,睡而不能竟也。聊以暇日,撰集为《后汉纪》。……前史阙略,多不次叙,错谬同异,谁使正之?经营八年,疲而不能定。”袁宏撰集时参考、“缀会”的诸家东汉史有:《东观汉记》、谢承《后汉书》、司马彪《续汉书》、华峤《汉后书》、谢沈《后汉书》等。其中司马彪、华峤二家,《文心雕龙·史传》、《史通·古今正史》均有好评,似不应斥为“烦秽杂乱”者。至于“前史阙略”、“错谬同异”,诸史相比,当是可能的。袁宏的撰述兴趣在编年而不在纪传,所以他在参阅前史的基础上,又吸收了起居注、名臣奏、诸郡耆旧先贤传等文献,仿荀悦《汉纪》撰集此书。历时八年,最后以张璠《后汉纪》补东汉末年事,全书乃成。其记事,起于“王莽篡汉”,终于“魏以河内之山阳,封汉帝为山阳公”;正式纪年,起更始元年(23年),终建安二十五年(220年)。全书各以八卷记光武事和灵、献事,篇幅占全书一半以上。内容上的这种轻重详略处置,反映了作者着意于写出东汉皇朝的兴起和衰亡。
《后汉纪》在编撰方法上除具有编年记事的基本要求外,还有自身的特点,这就是它吸收了传记体记人的优点,以容纳众多人物的言行。具体说来,就是在记事的同时,把与此事有关的、时间相近的一些人物连带着写出,或把一人发生于不同时间但可表明此人基本面貌的言行集中写出,此即袁宏称作“言行趣舍,各以类书”的方法。如卷一写王莽末年的社会动乱和刘秀政治活动的开始,就连带写出二十多个与此有关的人物。又如卷三十记建安十三年(208年)八月“壬子,太中大夫孔融下狱诛,妻子皆弃市”一事,接着便集中写出孔融的身世和一生中几件大事,说他“年十三丧父,哀慕毁瘠,杖而后起,州里称其至孝”;说他为北海太守时,“崇学校庠序,举贤贡士,表显耆儒”,“其礼贤如此”。全书皆类此。这是在编年体史书中把记事和写人结合起来,事因人而丰满,人依事而益显。这是袁宏对编年体史书在编撰方法上的发展。
袁宏的“言行趣舍,各以类书”的编撰方法,写出了众多人物,目的是借以“观其名迹,想见其人”,为贯彻“通古今而笃名教”的撰述思想服务。对于前人撰述,袁宏尤其推崇荀悦,说他“才智经纶,足为嘉史,所述当也,大得治功已矣”;但又说他“名教之本,帝王高义,韫而未叙”。故袁宏“因前代遗事,略举义教所归,庶以弘敷王道、前史之阙”[23]。可见《后汉纪》之突出名教思想,正是袁宏主旨所在。袁宏对名教的本质作了这样的说明:“夫君臣父子,名教之本也。然则名教之作,何为者也?盖准天地之性,求之自然之理,拟议以制其名,因循以弘其教,辨物成器,以通天下之务者也。”他进而认为:“天地,无穷之道;父子,不易之体。夫以无穷之天地,不易之父子,故尊卑永固而不逾,名教大定而不乱,置之六合,充塞宙宇,自今及古,其名不去者也。”[24]这就是说,名教的核心是君臣、父子关系,这种关系是天地、自然所决定的,是无穷的、不变的,人们都应当恪守这种关系。而名教的根本作用是“以统群生”,故其与治乱盛衰有极大关系[25]。这种作用,一是通过“风化”发挥出来,即“立君之道”要本于“有仁有义”,弘扬“崇长推仁”的“自然之理”,倡导“出乎情性”的“爱敬忠信”之风,从而使人们“服膺名教”[26]。二是要有制度的约束,“王者之兴,必先制礼,损益随时,然后风教从焉”[27]。这就把名教同风化、礼法结合起来了。但是,恪守名教的人也是有区别的:“称诚而动,以理为心,此情存乎名教者也。内不忘己以为身,此利名教者也。情存于名教者少,故道深于千载;利名教者众,故道显于当年。”[28]袁宏并没有把名教完全理想化,所谓“利名教者众”的看法,说明他还是讲求实际的。袁宏一生生活在东晋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斗争日益积累和发展的年代,他借撰述东汉史来阐发名教思想,是有他的一番深意的。
《后汉纪》作为编年体东汉史,是一部成功的历史著作。往前,它追踪荀悦《汉纪》。《史通·六家》篇说:“为纪传者则规模班、马,创编年者则议拟荀、袁。”往后,它无愧范晔《后汉书》,故“世言汉中兴史者,唯范、袁二家而已”[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