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萧子显和《南齐书》

沈约同时代人中有不少史学家,《齐书》撰者萧子显是其中留下了著作的史家。

萧子显(487—537年),字景阳,南朝南兰陵(今江苏武进西北)人,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孙子。他十几岁时,萧齐被萧梁所取代。梁武帝萧衍的父亲萧顺之是萧道成的族弟,萧子显是比萧衍晚一辈的人,但他们很早就分支了。在梁朝,萧子显以自己的才华、风度和谈吐的出众,始终受到梁武帝的礼遇和信任,官至吏部尚书,后出为吴兴太守。子显善为诗赋,颇好辞藻。沈约读了他的《鸿序赋》,盛赞它是:“可谓得明道之高致,盖《幽通》之流也。”这是说他有班固之才。梁武帝读了他的诗也说“可谓才子”。但萧子显的主要成就还在于史学。他一生写了五部史书:《后汉书》一百卷,《晋史草》三十卷,《齐书》六十卷,《普通北伐记》五卷,《贵俭传》三十卷。他同沈约一样,很重视东汉以来的历史。这些著述除《齐书》外都亡佚了。

萧子显撰《齐书》是得到梁武帝的同意的。据刘知幾说,他撰《齐书》是在天监年间(502—519年),也就是在萧子显三十一二岁以前。后人为区别萧子显《齐书》和唐初李百药《齐书》,称前者为《南齐书》、后者为《北齐书》。萧子显撰《南齐书》,可以参考的文献资料还是不少的。早在齐明帝时,檀超和江淹奉诏修本朝史,他们制订了齐史的体例,但没有完成修撰工作。此外,还有熊襄的《齐纪》、吴均的《齐春秋》和江淹的《齐史》十志。萧子显的撰述,在体例上“本(檀)超、(江)淹之旧而小变之”,在内容上兼采诸家成果,著成《南齐书》六十卷。它包括帝纪八卷,除追叙萧道成在刘宋末年的政治活动外,主要记萧齐皇朝(479—502年)的二十三年间的史事。志八篇十一卷,或上承刘宋,或起自萧齐,断限明快,但内容单薄。列传四十卷,改前史循吏、良吏为《良政传》,佞幸、恩幸为《幸臣传》,文苑为《文学传》,隐逸为《高逸传》;而以《魏虏传》记北魏史事,这在性质上同于《宋书·索虏传》。另有《序录》一卷,已佚。全书今存五十九卷。萧子显作为齐的宗室、梁的宠臣,所以他在《南齐书》中一方面要为萧道成回护,一方面又要替萧衍掩饰。他写宋、齐之际的历史,当然不能直接写出萧道成的篡夺之事,只能闪烁其词,微露痕迹;他写齐、梁之际的历史,则用很多篇幅揭露齐主恶迹,以说明萧衍代齐的合理。这是他作为齐之子孙、梁之臣子的苦心,也反映出他在史学上的局限。

《南齐书》部帙不大,包含的年代又很短,竟然也撰有八志,确乎难得,这包含了江淹首创之功。其中,《礼》、《乐》、《州郡》、《百官》、《舆服》等略述萧齐一代的典章制度和民俗风情,颇多参考。而《天文》、《祥瑞》、《五行》等则竭力宣扬天人感应和星占、谶语、梦寐的灵验,甚至不惜编造出崔灵运“梦天帝谓己曰:‘萧道成是我第十九子,我去年已授其天子位。’”这样的谎言,来证明齐之代宋实属天意。这使《南齐书》在历史观上带着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

《南齐书》的一些列传的写法,显示了萧子显在历史表述上的才华。如:他于《褚渊传》,先写褚渊在宋明帝时受到信任,而在宋明帝临死时,则写他也参与“谋废立”,违背宋明帝的旨意;于《王晏传》,先叙其与齐高帝、齐武帝的密切关系,继而写其在齐武帝死后也参与“谋废立”的事;于《萧谌传》,先说其受到齐武帝、郁林王的信赖,后写其在协助齐明帝夺取郁林王皇位的政变中竟然领兵充当前驱;于《萧坦之传》,先烘托其受到郁林王的特殊信任,以至“得入内见皇后”,后写他成了废郁林王而拥立明帝的关键人物;等等。萧子显在写这些事件和人物时,都不直接发表议论,而是通过前后史事的对比来揭示人物的品格。清代史家赵翼评论说:“此数传皆同一用意,不著一议,而其人品自见,亦良史也。”[172]但在神秘思想的笼罩之下,萧子显的史才不免给人一种苍白的印象。

萧子显和沈约在他们撰写的史书中都着力宣扬神秘思想,一方面固然有“天人感应”思想的历史影响,另一方面也跟梁武帝时佛教大盛的社会影响有直接关系。梁武帝是南朝统治者佞佛的突出代表,他广建僧寺,甚至“曾设斋会,自以身施同泰寺为奴,其朝臣三表不许,于是内外百官共敛珍宝而赎之”[173]。臣下奏表上书都称为“皇帝菩萨”。正当大江南北被僧寺香烟弥漫在神秘的迷雾之中时,生活在齐、梁之际的无神论思想家范缜(约450—约510年),于天监六年(507年)发表了不朽的《神灭论》,向佛教经论挑战,从而震动了显贵和佛坛。梁武帝为此下诏,令大僧正法云出面邀集朝贵、宗亲及名僧六十四人,与范缜辩难,企图使范缜屈服。但范缜“辩摧众口,日服千人”[174],始终没有在理论上退却,并表示决不“卖论取官”。在这场对范缜的“围剿”中,沈约先后写了《答释法云书难范缜〈神灭论〉》、《神不灭论》、《难范缜〈神灭论〉》等文[175],申言“神本不灭,久所服膺,神灭之谈,良用骇惕”。年轻的萧子显未与是役,但他在二十八年后即中大通七年(535年),以酣畅的笔墨、陶醉的心情写出了《御讲摩诃般若经序》的长文,歌颂梁武帝讲经的盛况:“长筵亘陛,冠冕千群,充堂溢霤,僧侣山积,对别殿而重肩,环高廊而接坐,锥立不容,荆刺无地。承法雨之通润,悦甘露而忘归;如百川之赴巨海,类众星之仰日月。”[176]自皇太子、王侯以下,听讲的中外僧俗竟达三十多万人。沈、萧的神秘思想和唯心史观,都可以从这里得到更进一步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