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宋书》志的成就

《宋书》的志在文字的分量上几乎占了全书的一半,而在价值上更有超出本书纪、传之处,是司马彪《续汉书》八志之后的重要著作。其成就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接续前史之志。八志中的《律历》、《礼》、《天文》、《五行》、《州郡》等志,都是从曹魏讲起,是《宋书》志的创始者何承天“以续司马彪《汉志》”的主旨;《乐》从秦汉讲起,《符瑞》叙自上古,《百官》通叙秦汉魏晋至宋官制沿革流变。何承天、沈约撰志中的这种接续前史、贯通古今的思想,体现了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宋书》志仰包曹魏、囊括两晋,弥补了陈寿《三国志》无志的缺憾和当时诸家晋史尚无定本的不足,在史学上有不可低估的价值。刘知幾《史通·断限》篇批评它失于断限,是未察撰者深意。对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已持不同看法,近人余嘉锡进而指出这是“史家之良规”,“理固宜然”[170]。

第二,概述志的历史与理论。《宋书》志之首有一篇《志序》,概述志的源流和本书各志的缘起,反映了6世纪初中国史家对于制度史研究之重要性的一些理论认识,是一篇难得的作品。从一定意义上说,这是关于志的历史论纲。如:

——论志的起源。它写道:

司马迁制一家之言,始区别名题,至乎礼仪刑政,有所不尽,乃于纪传之外,创立八书,片文只事,鸿纤备举。班氏因之,靡违前式,网罗一代,条流遂广。《律历》、《礼乐》,其名不变,以《天官》为《天文》,改《封禅》为《郊祀》,易《货殖》、《平准》之称,革《河渠》、《沟洫》之名;缀孙卿之辞,以述《刑法》,采孟轲之书,用序《食货》。刘向《鸿范》,始自《春秋》,刘歆《七略》,儒墨异部,朱赣博采风谣,尤为详洽,固并因仍,以为三志。而《礼乐》疏简,所漏者多,典章事数,百不记一。《天文》虽为该举,而不言天形,致使三天之说,纷然莫辨。是故蔡邕于朔方上书,谓宜载述者也。

这一段文字,充分肯定了司马迁、班固创立志目及撰写相关内容的贡献,以及其后诸多学人提出充实、完善各志内容的种种主张。其间,包含着对前人史学功绩的辩证认识与合理评价。

——论《艺文》、《沟洫》二志之重要。它写道:

汉兴,接秦坑儒之后,典坟残缺,耆生硕老,常以亡佚为虑。刘歆《七略》,固之《艺文》,盖为此也。河自龙门东注,横被中国,每漂决所渐,寄重灾深,堤筑之功,劳役天下。且关、洛高垲,地少川源,是故镐、酆、潦、潏,咸入礼典。漳、滏、郑、白之饶,沟渠沾溉之利,皆民命所祖,国以为天,《沟洫》立志,亦其宜也。世殊事改,于今可得而略。

这里强调了“耆生硕老,常以亡佚为虑”,是撰写《艺文志》的原因,虽不尽全面,但中国士人重视典籍的整理和流传,无疑是一个优良传统。至于说“沟渠沾溉之利,皆民命所祖,国以为天”,因而立《沟洫志》是必要的,这个见解是极为正确的。但可惜的是,《宋书》并未立此二志,是《宋书》志的一大憾事。

——论礼、乐的内容和变化。《宋书》礼、乐二志的内容,颇为清晰、明了,使读史之人易于把握其源流与宗旨,它写道:

班固《礼乐》、《郊祀》,马彪《祭祀》、《礼仪》,蔡邕《朝会》,董巴《舆服》,并各立志。夫礼之所包,其用非一,郊祭朝飨,匪云别事,旗章服物,非礼而何?今总而裁之,同谓《礼志》。《刑法》、《食货》,前说已该,随流派别,附之纪传。《乐经》残缺,其来已远,班氏所述,政抄举《乐记》,马彪《后书》,又不备续。至于八音众器,并不见书,虽略见《世本》,所阙犹众。爰及《雅》、《郑》,讴谣之节,一皆屏落,曾无概见。郊庙乐章,每随世改,雅声旧典,咸有遗文。又案今鼓吹铙歌,虽有章曲,乐人传习,口相师祖,所务者声,不先训以义。今乐府铙歌,校汉、魏旧曲,曲名时同,文字永异,寻文求义,无一可了。不知今之铙章,何代曲也。今《志》自郊庙以下,凡诸乐章,非**哇之辞,并皆详载。

由此可见,《宋书·礼志》包含了丰富的内容,其中既保存了古礼的成分,又增添了后人所补充的名目,反映“礼”是因时而变的。《宋书·乐志》收录了许多乐章,既反映了时代风貌,也保存了乐曲之史的重要文献。

——论《宋书·州郡志》的时代特点。《宋书·州郡志》的设立,极其鲜明地反映了东晋、南朝时期,地理建置的不断变化和人们的思乡恋土之情,它写道:

地理参差,事难该辨,魏晋以来,迁徙百计,一郡分为四五,一县割成两三,或昨属荆、豫,今隶司、兖,朝为零、桂之士,夕为庐、九之民,去来纷扰,无暂止息,版籍为之浑淆,职方所不能记。自戎狄内侮,有晋东迁,中土遗氓,播徙江外,幽、并、冀、雍、兖、豫、青、徐之境,幽沦寇逆。自扶莫而裹足奉首,免身于荆、越者,百郡千城,流寓比室。人伫鸿雁之歌,士蓄怀本之念,莫不各树邦邑,思复旧井。既而民单户约,不可独建,故魏邦而有韩邑,齐县而有赵民。且省置交加,日回月徙,寄寓迁流,迄无定托,邦名邑号,难或详书。大宋受命,重启边隙,淮北五州,翦为寇境,其或奔亡播迁,复立郡县,斯则元嘉、泰始,同名异实。今以班固、马彪二志,晋、宋《起居》,凡诸记注,悉加推讨,随条辨析,使悉该详。

从这一段文字的叙述中,我们一方面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南北朝时期,南、北对峙的形势及政治上的不稳定性;另一方面,也可以深刻地认识到即使在政治分裂时期,人们思想意识上的统一理念仍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所谓“人伫鸿雁之歌,士蓄怀本之念”,确为史家之深识的反映。

第三,《宋书》诸志中有许多具有科学价值和历史价值的记载,如《律历志》详细记载了杨伟的景初历、何承天的元嘉历、祖冲之的大明历以及他与戴法兴的长篇论难,是中国历法史上的重要文献。《乐志》以乐随世改的撰述思想,叙述歌舞乐器的缘起和演变,同时汇集了汉魏晋宋的一些乐章、歌词、舞曲,具有独创风格,为前史乐志所不及。《州郡志》记载了汉魏以来区域建置的变动,尤其写出了东晋以来北方人口南迁和侨置郡县的具体情况,是一篇反映人口变动和区域变动的重要地理文献,等等。《宋书》的志都写得丰满而有序,在“正史”的志中颇具特色。

《宋书》的特点,是宣扬天命、佛教、预言。它记载了诵观音经千遍即可免灾的故事[171]。《符瑞志》鼓吹“有受命之符,天人之应”,《天文志》、《五行志》多有此类记载。这反映了沈约的神秘主义的唯心史观。《梁书》本传记他建议萧衍行禅代之事的话:“天文人事,表革运之征,永元以来,尤为彰著。谶云‘行中水,作天子’,此又历然在记。”这可见神秘主义的唯心史观的主要目的,是在于为统治者的统治编织神圣的外衣。在这一点上,《宋书》更甚于《三国志》而愈益衬托出《后汉书》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