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卷第二

邶一之三

邶、鄘、衛,三國名,在《禹貢》冀州。西阻太行,北逾衡漳,東南跨河,以及兗州桑土之野。及商之季,而紂都焉。武王克商,分自紂城朝歌而北謂之邶,南謂之鄘,東謂之衛,以封諸侯。邶、鄘不詳其始封,衛則武王弟康叔之國也。衛本都河北,朝歌之東,淇水之北,百泉之南。其後不知何時并得邶、鄘之地。至懿公為狄所滅,戴公東徙渡河,野處漕邑。文公又徙居于楚丘。朝歌故城,在今衛州衛縣西二十二里,所謂殷墟。衛故都,即今衛縣。漕、楚丘,皆在滑州。大抵今懷、衛、澶、相、滑、濮等州,開封、大名府界,皆衛境也。但邶、鄘地既入衛,其詩皆為衛事,而猶繫其故國之名,則不可曉。而舊說以此下十三國,皆為「變風」焉。

【附錄】《大序》言:「一國之事,繫一人之本,謂之風。」所以析衛為邶、鄘、衛[1]。先生曰:「《詩》,古之樂也,亦如今之歌曲,音各不同。衛有衛音,鄘有鄘音,邶有邶音,故詩有鄘音者,繫之鄘;有邶音者,繫之邶。」去偽。 「變風又多是**亂之詩,故班固言『男女相與歌詠以言其傷』是也。聖人存此,亦已見上失其教,則民欲動情勝,其弊至此。故曰『詩可以觀』也。」大雅。

【纂疏】程氏曰:「諸侯擅相侵伐,衛首并邶、鄘之地,故為變風之首。」嚴氏曰:「夫婦之經,萬化之原。《關雎》《鵲巢》為三百篇綱領,風之正也。反乎此者,變也。邶、鄘、衛,皆衛風也。衛祸基于衽席,覃及宗社,居變風之首,二《南》之變也。王道盛行,則諸侯不得擅相并,存邶、鄘之名,不與衛之滅國也。邶列其右,衛後於鄘,世次也。」竹房張氏曰:「正風以《關雎》為首者,后妃之賢,能佐文王之化,得夫婦人倫之至正者也。變風以《邶·柏舟》為首者,莊姜雖賢,莊公暴慢狂蕩,使妾上僭,而正嫡失位。處夫婦人倫之變者,莫先乎此。次《鄘·柏舟》者,處子母之變也。然處夫婦之變,正靜自守,而不忍斥言其夫;處子母之變,以死誓無他,感動其母。然母之慈愛猶可回也,共姜處之易;夫之昏惑不可移,故莊姜處之難。此所以冠鄘、衛,居變風之首也。」

汎芳劒反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古幸反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五羔反以遊。

比也。汎,流貌。柏,木名。耿耿,小明,憂之貌也。隱,痛也。微,猶非也。○婦人不得於其夫,故以柏舟自比。言以柏為舟,堅緻牢實,而不以乘載,無所依薄,但汎然於水中而已。故其隐憂之深如此,非為無酒可以遨遊而解之也。《列女傳》以此為婦人之詩。今考其辭氣卑順柔弱,且居變風之首,而與下篇相類,豈亦莊姜之詩也歟?

【附錄】問:「『汎彼柏舟,亦汎其流』注作比義,看來與『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亦無異。彼何以為興?」答云:「他下面便說淑女,見得是因彼興此;此詩才說柏舟,下面更無貼意,見得其意是比。」 時舉。

【纂疏】嚴氏曰:「《詩》有柏舟、松舟、楊舟,皆言舟,義不在柏與松、楊也[2]。」又曰:「二《柏舟》用義皆在下句,《邶·柏舟》在於『亦汎其流』,《鄘·柏舟》在於『在彼中河』也。」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如預反。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賦也。鑒,鏡。茹,度。據,依。愬,告也。○言我心既非鑒而不能度物,雖有兄弟而又不可依以為重,故往告之而反遭其怒也。

【纂疏】歐陽氏曰:「鑒,納影在內,不擇妍醜皆納其影。我心不能兼容善惡。」嚴氏曰:「柔則茹之,為吞物之意[3]。鑒可茹,與石可轉、席可卷同意。」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眷勉反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賦也。棣棣,富而閑習之貌。選,簡擇也。○言石可轉,而我心不可轉;席可卷,而我心不可卷。威儀無一不善,又不可得而簡擇取舎。皆自反而無闕之意。

憂心悄悄七小反,愠于羣小。覯古豆反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避亦反有摽婢小反[4]。

賦也。悄悄,憂貌。愠,怒意。羣小,衆妾也,言見怒于衆妾也。覯,見。閔,病也。辟,拊心也。摽,拊心貌。

【纂疏】孔氏曰:「寤覺之中,拊心而手摽然。」

日居月諸,胡迭待結反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户管反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比也。居、諸,語辭。迭,更。微,虧也。匪澣衣,謂垢汙不濯之衣。奋飛,如鳥奋翼而飛去也。○言日當常明,月則有時而虧,猶正嫡當尊,衆妾當卑。今衆妾反勝正嫡,是日月更迭而亏。是以憂之至于煩寃憒眊,如衣不澣之衣,恨其不能奮起而飛去也。

【附錄】陳器之疑《柏舟》詩解「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太深,又屢辨賦、比、興之體。曰:「賦、比、興固不可以不辨,然讀《詩》者須當諷味,看他詩人之意是在甚處。如《柏舟》,婦人不得於其夫,宜其怨之深矣,而其言曰『我思古人,實獲我心』[5],又曰『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其辭氣忠厚惻怛,怨而不過如此,所謂止乎禮義而中喜怒哀樂之節者。所以雖為變風,而繼二《南》之後者以此。臣之不得於其君,子之不得於其父,弟之不得於其兄,朋友之不相信,皆當以此為法。如屈原不忍其憤,懷沙赴水,此賢者過之也[6]。賈誼之『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又失之遠矣。讀《詩》須合如此看,所謂『《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是《詩》中一箇大義,不可不理會得。」又曰:「古人胷中發出意思自好,看着三百篇詩,則後來之詩多不足觀矣。」閎祖。器之問:「『靜言思之,不能奮飛』,猶似未有和平意。」曰:「也只是如此說,無過當處。既有可怨之事,亦须還他有些怨底意思,終不成只如平時,却與土木相似。只看舜之號泣旻天,更有甚於此者。喜怒哀樂,但發之不過其則耳,亦豈可無?聖賢處憂危,只要不失其正。如《綠衣》言『我思古人,實獲我心』這般意思,却又分外好。」 木之。 「《柏舟》詩只說到『靜言思之,不能奮飛』,《綠衣》詩說『我思古人,實獲我心』,此可謂『止乎禮義』。所謂『可以怨』,便是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處。」 木之。

【纂疏】嚴氏曰:「微,謂不明也,日月食則不明。《十月之交》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

《柏舟》五章,章六句。

愚按:嚴氏曰:「劉向《列女傳》以《邶·柏舟》為衛宣夫人之詩,此《魯詩》說也。《孔叢子》載孔子讀《柏舟》,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則非婦人之詩矣。」愚謂此詩辭氣誠為卑弱,而末云「不能奮飛」,猶可見婦人之詩,何則?人臣,道合則從,不合則去,是猶有可去之義也。若姜氏,則無可去之義矣,故曰「不能奮飛」。味「不能」之辭,則是非不欲去,是欲去而不能耳。況以下四篇皆婦人作,二《南》與《鄘·柏舟》皆首婦人,亦是一諧,《孔叢子》之說恐不足為惑。

綠兮衣兮,綠衣黄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比也。綠,蒼勝黄之間色。黄,中央土之正色。間色賤而以為衣,正色貴而以為裏,言皆失其所也。已,止也。○莊公惑于嬖妾,夫人莊姜賢而失位,故作此詩。言綠衣黄裏,以比賤妾尊顯而正嫡幽微,使我憂之不能自已也。

【纂疏】曹氏曰:「莊公揚,武公子,頃侯曾孫。」孔氏曰:「諸侯夫人祭服之下,鞠衣為上,展衣次之,褖衣次之。鞠衣黄,展衣白,褖衣黑,皆以素紗為裏。」張氏曰:「《綠衣》之憂,憂在宗國,豈特一身之私?」疊山謝氏曰:「嫡妾易位,尊卑不明。家不齊則國不治,莊姜之心[7],豈但憂一身哉?為君憂,為君之子憂,為國家後日憂,其憂何時能止乎?」

綠兮衣兮,綠衣黄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比也。上曰衣,下曰裳。《記》曰:「衣正色,裳間色。」今以綠為衣,而黄者自裏轉而為裳,其失所益甚矣。亡之為言忘也。

綠兮衣兮,女音汝所治平聲兮。我思古人,俾無訧音尤,叶于其反兮。

比也。女,指其君子而言也。治,謂理而織之也。俾,使。訧,過也。○言綠方為絲,而女又治之,以比妾方少艾,而女又嬖之也。然則我將如之何哉?亦思古人有嘗遭此而善處之者以自厲焉,使不至于有過而已。

【纂疏】一說:嚴氏曰:「綠本絲也,乃汝染治以為綠;既已為綠,豈復可為衣,而加黄之上乎?譬既為妾,不可僭嫡也。」

絺兮綌兮,淒七西反其以風叶孚愔反。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比也。淒,寒風也。○絺綌而遇寒風,猶己之過時而見棄也。故思古人之善處此者,真能先得我心之所求也。

【附錄】问「我思古人,實獲我心」二句。曰:「言古人所為恰與我合,只此便是至善,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後乎千百世之未來,只是此道理。孟子所謂『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政謂是爾[8]。」 伯豐[9]。

【纂疏】嚴氏曰:「女子之情饒怨,此詩但刺莊公不能正嫡妾之分,其辭氣溫柔敦厚如此,故曰『詩可以怨』。」

《綠衣》四章,章四句。

莊姜事見《春秋傳》。此詩無所考,姑從《序》說。下三篇同。

燕燕于飛,差初宜反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叶上與反。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興也。燕,鳦也。謂之「燕燕」者,重言之也。差池,不齊之貌。之子,指戴媯也。歸,大歸也。○莊姜無子,以陳女戴媯之子完為己子。莊公卒,完即位,嬖人之子州吁弑之。故戴媯大歸于陳,而莊姜送之,作此詩也。

【纂疏】孔氏曰:「燕燕,古人重言之。《漢書》童謠『燕燕尾涎涎』是也[10]。」毛氏曰:「歸宗也[11]。郊外曰野。」蘇氏曰:「禮,婦人送迎不出門。遠送至野,情之所不能已也。」嚴氏曰:「風人含不盡之意,此但叙離别之恨,而子弑、國危之戚皆隱然在不言之中矣。」

燕燕于飛,頡户結反之頏户郎反之。之子于歸,遠于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興也。飛而上曰頡,飛而下曰頏。將,送也。佇立,久立也。

燕燕于飛,下上時掌反其音。之子于歸,遠送于南叶尼心反。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興也。鳴而上曰上音,鳴而下曰下音。送于南者,陳在衛南。

仲氏任而今反只音紙,其心塞淵叶一均反。終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勗凶肉反寡人。

賦也。仲氏,戴媯字也。以恩相信曰任。只,語辭。塞,實。淵,深。終,竟。温,和。惠,順。淑,善也。先君,謂莊公也。勗,勉也。寡人,寡德之人,莊姜自稱也。○言戴媯之賢如此,又以先君之思勉我,使我常念之而不失其守也。楊氏曰:「州吁之暴,桓公之死,戴媯之去,皆夫人失位不見答于先君所致也。而戴媯猶以先君之思勉其夫人,真可謂温且惠矣。」

【附錄】詩有說得曲折後好底,有只恁地平直說後自好底。如《燕燕》末章,這不要上文,考下文,便知得是恁地意,他自是高遠,自是說得這人着[12]。 義剛。 或問:「《燕燕》卒章戴嬀不以莊公之已死,而勉莊姜以思之,可見溫和惠順而能終也,亦緣他之心塞實淵深,所稟之厚,故能如此。」曰:「不知古人文字之美、辭氣溫和、理氣精密如此,秦漢以後無此等語,某讀《詩》於此數語,讀《書》至『先王肇修人紀,至兹惟艱哉』,深誦嘆之。」伯豐[13]。 時舉說:「此詩前三章但見莊姜拳拳於戴嬀,有不能已者。四章乃見莊姜於戴嬀非是情愛之私[14]。由其有塞淵溫惠之德,能自淑慎其身,又能以先君之思勉莊姜以不忘,則見戴嬀平日於莊姜相勸勉以善者多矣,故於其歸而愛之若此,無非情性之正也。」先生頷之。 時舉。

【纂疏】黄氏曰:「觀此詩,見其與商之三仁去就,更相警戒,各欲自靖自獻于先王者無異。國風雖變,猶有如是之婦人,此所謂先王之澤未泯,而康叔之餘烈猶在也。」

《燕燕》四章,章六句。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昌呂反。胡能有定,寜不我顧叶果五反?

賦也。日居月諸,呼而訴之也。之人,指莊公也。逝,發語辭。古處,未詳。或云,以古道相處也。胡、寜,皆何也。○莊姜不見答于莊公,故呼日月而訴之。言日月之照臨下土久矣,今乃有如是之人,而不以古道相處,是其心志回惑,亦何能有定哉?而何為其獨不我顧也?見棄如此,而猶有望之之意焉。此詩之所以為厚也。

【纂疏】鄭氏曰:「寧,曾也。」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呼報反。胡能有定,寜不我報?

賦也。冒,覆。報,答也。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賦也。日旦必出東方,月望亦出東方。德音,美其辭。無良,醜其實也。俾也可忘,言何獨使我為可忘者邪?

【纂疏】嚴氏曰:「此『德音無良』及《邶·谷風》『德音莫違』,皆婦人言其夫待己之意。」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賦也。畜,養。卒,終也。不得於夫[15],而歎父母養我之不終。蓋憂患疾痛之極,必呼父母,人之至情也。述,循也。言不循義理也。

愚謂此篇莊姜分明是作於莊公時,「胡能有定」只是說莊公心智回惑、反覆無定之意,故「不我顧」、「不我報」,「俾也可忘」,而「報我不述」也。「日居月諸,照臨下土」,意姜以日月比公,以下土自比,若曰日月則照臨下土,胡不以古道與我相處也?後二章則以日月比公,而以東方自比。此詩雖賦體,恐亦兼比義。

《日月》四章,章六句。

此詩當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

【附錄】問:「《日月》《終風》兩篇,據《集注》云當在《燕燕》之前。以某觀之,《终風》當在先,《日月》當次之,《燕燕》是莊公薨後詩,當居最後。蓋詳《終風》之辭,莊公於姜猶有往來之時,《燕燕》則送歸妾,情不能堪耳。至《日月》則見公已絶不顧姜,而姜不免微怨矣。以此觀之,則《終風》當先,《日月》當次。」先生曰:「恐或如此。」 時舉。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叶音燥。謔許約反浪笑敖五報反,中心是悼。

比也。終風,終日風也。暴,疾也。謔,戲言也。浪,放蕩也。悼,傷也。○莊公之為人,狂蕩暴疾,莊姜蓋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終風且暴」為比。言雖其狂暴如此,然亦有顧我而笑之時。但皆出于戲慢之意,而無愛敬之誠,則又使我不敢言,而心獨傷之耳。蓋莊公暴慢無常,而莊姜正靜自守,所以忤其意而不見答也。

終風且霾亡皆反,叶音貍,惠然肯來叶如字,又陵之反。莫往莫來,悠悠我思叶新才、新齎二反。

比也。霾,雨土蒙霿也。惠,順也。悠悠,思之長也。○終風且霾,以比莊公之狂惑也。雖云狂惑,然亦或惠然而肯來。但又有莫往莫來之時,則使我悠悠而思之。望其君子之深,厚之至也。

【纂疏】孙炎曰:「霾,大風揚塵,土從上而下也。」

終風且曀於計反,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都麗反。

比也。陰而風曰曀。有,又也。不日有曀,言既曀矣,不旋日而又曀也,亦比人之狂惑暫開而復蔽也。願,思也。嚏,鼽嚏也。人氣感傷閉鬱,又為風霧所襲,則有是疾也。

【纂疏】鄭氏曰:「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遺語也。」

曀曀其陰,虺虺虚鬼反其靁。寤言不寐,願言則懷叶胡隈反。

比也。曀曀,陰貌。虺虺,靁將發而未震之聲。以比人之狂惑愈深而未已也。懷,思也。

【纂疏】東萊呂氏曰:「驟雨迅雷,其止可待。至於曀暗之陰、虺虺之雷,則殊未有開霽之期也。」董氏曰:「《韓詩》作『其陰』。」

《終風》四章,章四句。說見上。

擊鼓其鏜吐當反,踴躍用兵叶晡芒反。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叶户郎反。

賦也。鏜,擊鼓聲也。踴躍,坐作擊刺之狀也。兵,謂戈戟之屬。土,土功也。國,國中也。漕,衛邑名。○衛人從軍者自言其所為。因言衛國之民,或役土功于國,或築城于漕,而我獨南行,有鋒鏑死亡之憂,危苦尤甚也。

【纂疏】嚴氏曰:「踊躍,跳躍也。」曾氏曰:「想見州吁好兵喜鬭之狀[16]。」嚴氏曰:「漕邑,鄘地也,在河南。」鄭氏曰:「南行,伐鄭。」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敕中反,叶敕衆反。

賦也。孫,氏。子仲,字,時軍帥也。平,和也,合二國之好也。舊說以此為春秋隱公四年,州吁自立之時,宋、衛、陳、蔡伐鄭之事。恐或然也。以,猶與也。言不與我而歸也。

【纂疏】毛氏曰:「孫子仲,公孫文仲。」孔氏曰:「文,謚也。作詩時未死,故不言謚,從後言之,故以謚配字。」

爰居爰處,爰喪息浪反其馬叶滿補反。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叶後五反。

賦也。爰,於也。於是居,於是處,於是喪其馬,而求之於林下。見其失伍離次,無鬬志也。

死生契苦結反闊叶苦劣反,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叶魯吼反。

賦也。契闊,隔遠之意。成說,謂成其約誓之言。○從役者念其室家,因言始為室家之時,期以死生契阔,不相忘棄,又相與執手,而期以偕老也。

于音吁,下同嗟闊叶苦劣反兮,不我活叶户劣反兮!于嗟洵音荀兮,不我信叶師人反兮。

賦也。吁嗟,歎辭也。闊,契闊也。活,生。洵,信也。信,與申同。○言昔者契闊之約如此,而今不得活。偕老之信如此,而今不得伸。意必死亡,不復得與其室家遂前約之信也。

愚按:魯隱公四年三月,州吁弑桓公自立。夏,將修先君之怨於鄭,以求寵於諸侯,使告宋曰:「君若伐鄭以除君害,君為主,弊邑以賦與陳、蔡從。」宋許之。陳、蔡方勝于衛,遂從陳、蔡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九月如陳,見殺。今詩言南行者,伐鄭也乎?陳與宋者,必先和陳、宋而後進兵也,其後兵出,未嘗敗北。是詩蓋士卒將行,與室家訣别之辭,預憂其不我以歸,恐於彼居處,於彼喪馬,若來求我,則于林下。因念初婚盟誓,今不得遂其相契相生之志,不得伸其偕老之愿也。死生契闊只是死生聚散,契則相聚,闊則相離。末章「于嗟闊兮」,恐不得相聚也;「不我活兮」,恐不得相生也。

《擊鼓》五章[17],章四句。

凱風自南叶尼心反,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於驕反,母氏劬勞叶音僚。

比也。南風謂之凱風,長養萬物者也。棘,小木,叢生,多刺,難長,而心又其稚弱而未成者也。夭夭,少好貌。劬勞,病苦也。○衛之**風流行,雖有七子之母,猶不能安其室。故其子作此詩,以凱風比母,棘心比子之幼時。蓋曰:母生衆子,幼而育之,其劬勞甚矣。本其始而言,以起自責之端也。

【纂疏】孔氏曰:「《釋天》文[18]。李巡曰:『南風長養萬物,萬物喜樂,故曰凱風。凱,樂也。』風性樂養萬物。」嚴氏曰:「棘至夏始生,凱風自彼南方長養之方而來,吹彼稚弱之棘心,至於夭夭然少長,則風之為力多矣。興母以慈愛之情養我七子之身,至於少長,則母亦病苦矣。母之養子於少時最勞苦,故於夭夭言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興也。聖,叡。令,善也。○棘可以為薪,則成矣。然非美材[19],故以興子之壯大而無善也。復以聖善稱其母,而自謂無令人,其自責也深矣。

【纂疏】疊山謝氏曰:「不怨母而責己,孝之至也。韓文公《琴操·文王羑里操》曰:『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蘇文忠公詔獄,寄詩其弟曰:『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闇自亡身』,皆從此詩變化來,見為子、為臣忠厚之至。」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叶後五反。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興也。浚,衛邑。○諸子自責,言寒泉在浚之下,猶能有所滋益于浚;而有子七人,反不能事母,而使母至於勞苦乎?於是乃若微指其事,而痛自刻責,以感動其母心也。母以**風流行,不能自守,而諸子自責,但以不能事母,使母勞苦為詞。婉詞幾諫,不顯其親之惡,可謂孝矣。下章放此。

睍胡顯反睆華板反黄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興也。睍睆,清和圓轉之意。○言黄鳥猶能好其音以悦人,而我七子獨不能慰悦母心哉!

【纂疏】嚴氏曰:「《檀弓》『華而睆』,明貌也[20]。睍從目從見,亦以色言之。」孔氏曰:「言黄鳥有睍睆之容貌,則又和好其音聲,以興孝子當和其顏色,順其辭也。言母之欲嫁,由顏色不悦,辭令不順故也。自責言黄鳥之不如也。」蘇氏曰:「鳥猶能好其音以悦人,而我獨不能以悅母哉?」曾氏曰:「凱風盛於夏時,黄鳥鳴於夏木,寒泉亦夏所宜耳。寒泉能使人甘之,有子而使母勞苦;黄鳥能使人樂之,有子而莫慰母心。」愚謂「睍睆」,嚴氏、孔氏之說與《集傳》相殊,然《集傳》與蘇說合。或曰:「黄鳥即黄鶯,在喬木幽谷,好音一也,曷嘗有意於悅人?其音清和流轉,能使人樂之。」曾氏之說有補於《集傳》,嚴氏、孔氏於「睍睆」二字有據,并存之。

《凱風》四章,章四句。

雄雉于飛,泄泄移世反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興也。雉,野雞。雄者有冠,長尾,身有文采,善鬬。泄泄,飛之緩也。懷,思。詒,遺。阻,隔也。○婦人以其君子從役于外,故言雄雉之飛,舒緩自得如此,而我之所思者,乃從役于外,而自遺阻隔也。

愚謂「自詒伊阻」,蓋自傷婦人不得從軍也。

雄雉于飛,下上時掌反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興也。下上其音,言其飛鳴自得也。展,誠也。言誠,又言實,所以甚言此君子之勞我心也。

【纂疏】范氏曰:「『展矣君子』,久役而不得歸者也,此婦人之閔其夫也。」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叶新齎反。道之云遠,曷云能來叶陵之反。

賦也。悠悠,思之長也。見日月之往來,而思其君子從役之久也。

【纂疏】程子曰:「日月,取其迭往迭來之意,又日月陰陽相配而不相見,又旦暮所見動人情思,總包意其間。」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下孟反,叶户郎反。不忮之豉反不求,何用不臧?

賦也。百,猶凡也。忮,害。求,貪。臧,善也。○言凡爾君子,豈不知德行乎?若能不忮害,又不貪求,則何所為而不善哉?憂其遠行之犯患,冀其善處而得全也。愚謂此亦發乎情,止乎禮義之意。

《雄雉》四章,章四句。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苦例反。

比也。匏,瓠也。匏之苦者不可食,特可佩以渡水而已。然今尚有葉,則亦未可用之時也。濟,渡處也。行渡水曰涉。以衣而涉曰厲。褰衣而涉曰揭。○此刺**亂之詩。言匏未可用,而渡處方深,行者當量其深淺[21],而後可渡。以比男女之際,亦當量度禮義而行也。

【纂疏】孔氏曰:「陸機云:『匏葉少時可為羹,又可淹煮,極美。故詩曰「幡幡匏葉,采之烹之」。今河南及揚州人恒食之。八月中堅強不可食,故云苦葉。』《外傳·魯語》曰:『諸侯伐秦,及涇不濟。叔向見叔孫穆子。穆子曰:「豹之業及『匏有苦葉』矣。」叔向曰:「苦葉不材,於人供濟而已。」』」嚴氏曰:「匏經霜,其葉枯落,然後乾之,腰以渡水。」毛氏曰:「以衣涉水為厲,謂由帶以上也。」孫炎曰:「衣涉濡褌也。」《爾雅》邢昺疏云:「以衣涉水為厲者,此衣謂褌也。言水深至於褌以上者,而涉渡之,名厲。」范氏曰:「深則厲,淺則揭,宜斟酌也。」

有瀰彌爾反濟盈,有鷕以小反雉鳴。濟盈不濡軌居美反,叶居有反,雉鳴求其牡。

比也。瀰,水滿貌。鷕,雌雉聲。軌,車轍也。飛曰雌雄,走曰牝牡。○夫濟盈必濡其轍,雉鳴當求其雄,此常理也。今濟盈而曰不濡軌,雉鳴而反求其牡,以比**亂之人,不度禮義,非其配耦,而犯禮以相求也。

【附錄】或曰:「承上章之興以為比也。蓋以『匏有苦葉』興『濟有深涉』,以濟盈興雉鳴,然後雉求其牡,比**亂之人,此亦《詩》之一體也。夫《詩》之為體,舒緩宏闊有如此者,而後世學者求之崎嶇蹙狹之中,銖較寸量如治法律,失之遠矣。」

【纂疏】竹房张氏曰:「《說文》云:『軌,車轍也,從車,九[22]。』『軓,車軾前也,從車,凡[23]。』音犯。諸家辨之詳矣,然《集傳》獨從軌,蓋以九、牡聲之叶也,軓聲則難叶矣。按:《中庸章句》曰:『軌,轍迹之度。』又與此異,然歌詩者不以辭害意可也。『走曰牝牡』,《爾雅·釋兽》之正例。諸家以牡雞雄狐為證,言飛、走通也,殊不識詩人之意。曰當濡其轍,今乃不濡其轍迹,是大可怪也;當求其雄,今乃求其牡獸,是大異常也。如此歌之,則得詩人之意,知《集傳》解詩之旨矣。」

雝雝鳴鴈叶魚旰反,旭許玉反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賦也。雝雝,聲和也。鴈,鳥名,似鵝,畏寒,秋南春北。旭,日初出貌。昏禮,納采用鴈。親迎以昏,而納采請期以旦。歸妻以冰泮,而納采請期,迨冰未泮之時。○言古人之於婚姻,其求之不暴,而節之以禮如此,以深刺**亂之人也。

愚謂:味「士如歸妻」之辭,可見是刺**者,若責之曰:「士如欲歸妻,自有婚姻正理,何得如此**亂也?」若刺宣公,不當以士言。

招招照遙反舟子叶奬履反[24],人涉卬五郎反否叶補美反。人涉卬否,卬須我友叶羽軌反。

比也。招招,號召之貌。舟子,舟人主濟渡者。卬,我也。○舟人招人以渡,人皆從之。而我獨否者,待我友之招而後從之也。以比男女必待其配耦而相從,而刺此人之不然也。

【纂疏】孔氏曰:「以手曰招,以口曰召。」嚴氏曰:「一章、二章以徒涉喻犯禮,此章以待舟喻得禮。」

《匏有苦葉》四章,章四句。

愚按:皆本《序》說,謂刺宣公與夫人并為**亂。歐陽公云:「夷姜,宣公父妾。宣姜,宣公子伋之婦,此二人皆稱夫人,皆與公為**亂者。」謾備。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叶暖五反。采葑孚容反采菲妃鬼反,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叶想止反。

比也。習習,和舒也。東風謂之谷風。葑,蔓菁也。菲,似葍,莖麄,葉厚而長,有毛。下體,根也。葑、菲根莖皆可食,而其根則有時而美惡。德音,美譽也。○婦人為夫所棄,故作此詩,以叙其悲怨之情。言陰陽和而後雨澤降,如夫婦和而後家道成。故為夫婦者,當黽勉以同心,而不宜至於有怒。又言采葑菲者,不可以其根之惡,而棄其莖之美。如為夫婦者,不可以其顔色之衰,而棄其德音之善。但德音之不違,則可以與爾同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