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统一科学”运动
从思想史角度看,“统一科学”作为一种学术理念源远流长,从古希腊到后现代都不乏追求“统一科学”的各种尝试。
亚里斯多德试图以四因说和三段论等统一古希腊罗马时期自然哲学,包括当时的物理学、形而上学、生物学、心理学、伦理学等。[1]
阿奎那试图以双重真理论为判据统一中世纪自然哲学的神学和自然哲学及其人文科学等。[2]
笛卡尔、牛顿和康德等科学-哲学家联盟试图以原子的机械运动为原理统一理性时代的哲学、神学和自然哲学。[3]
弗雷格、马赫、罗素、维特根斯坦和维也纳学派成员等试图以数理语言特别是物理学语言为标准统一“分析时代”的哲学、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4]
库恩、爱丁堡学派以及STS的倡导者试图以“范式”“相对主义纲领”(Programme of Relativism)和网络角色理论(ANT)等后现代思想统一科学史、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等。[5]
但就其理论实质而言,将各种科学统一起来一直是经验主义的哲学理想。这种哲学理想从弗兰西斯·培根的《新方法》延续到马赫的《感觉分析》,直到维也纳学派的逻辑经验主义。当然,至于科学如何统一,经验主义内部也存在分歧。
马赫是现代经验主义的奠基人,同时也是现代经验主义“统一科学”的始祖。[6]早在1867年发表的讲演中,马赫就对自然科学的不统一表示不满,特别不满于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对立乃至敌对状况。他不仅认为科学应该统一,而且还认为统一科学的出路在于科学方法,特别是科学语言,尤其是科学语言中的数学语言。
正是在马赫思想的影响下,维也纳学派才开启了对哲学进行“语言批判”的“分析运动”。这场运动有两个互相关联的目标,一是用逻辑经验的方法重建知识论,一是用逻辑经验的方法“统一科学”。正如纽拉特所说:“我们已经根据两点规定基本上描述了科学世界概念的特点,第一,它是经验主义的和实证主义的,只有来自经验的知识,这种知识是建立在直接所予的基础上的。第二,科学的世界概念是以一定的方法即逻辑的分析应用于经验材料达到统一科学。既然每一个科学陈述的意义都必须通过还原为关于所予的陈述来说明,那么同样,任何概念(不管它属于科学的哪一个分支)的意义也可以通过逐步还原为其它概念,直到那些与所予直接相关的最低层次的概念来说明。”[7]
1934年,石里克和弗兰克等人编辑了《统一科学丛书》。1935年,在法国索邦举行了第一届科学统一大会,通过了纽拉特提出的关于编辑《国际统一科学百科全书》的计划以及卡尔纳普关于统一逻辑符号的提案。接着,又先后分别在哥本哈根(1936)、巴黎(1937)、剑桥(1938)、坎布里奇(1939)举行了四届国际科学统一大会。在这些丛书、国际性学术会议中,维也纳学派基本上完成了逻辑经验主义关于“统一科学”的基本纲领,即用卡尔纳普的物理主义作为统一科学的理论基础。正如费格尔所说:“物理主义的第一个论题或关于科学语言的统一性问题,基本上就是建议把能否在主体间证实看作有无科学意义的标准。在这第一个论题中,‘统一科学’实质上意味着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一切实际认识的(即非分析的)陈述的证实基础是统一的。从这个论题中必然得出的结果,就是肯定科学方法的统一性……物理主义的第二个论题断言: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种种事实和规律,至少从原则上说都可以从物理学的理论假设中推演出来。我们可以把这第二个论题表述为:这是相信有可能建立一个统一的解释系统。”[8]
值得注意的是,维也纳学派的“统一科学”纲领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充满了内部矛盾和外部批判。就内部而言,卡尔纳普和纽拉特关于物理主义及“物理语言问题”就有严重分歧,波普尔更是主张用“证伪原则”代替“证实原则”;就外部而言,“统一科学丛书”也收录了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但这部著述的主旨恰恰是否定科学的统一问题,并引发了后现代科学的解构主义。
所谓“统一科学”,其实是一种“科学主义”[9]或“唯科学主义”运动。[10]
[1] See Aristotle and the Science of Nature:Unity Without Uniformity,By Andrea Falcon,Cambridge,UK;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Aristotle’s Theory of the Unity of Science,By Malcolm Wilson,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c2000;Aristotle on the Unity and Disunity of Science,By James G.Lennox,International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Jul.2001,Vol.15,Issue 2:133-144.
[2] See Science,Theology,and Consciousness:The Search for Unity,By John Boghosian,Praeger,New York:Greenwood Press,1998;The Field of Science and Religion as Natural Philosophy,By JOSH A.REEVES,Theology & Science.Nov.2008,Vol.6,Issue 4:403-419;Science and Religion from Aristotle to Copernicus 400 BC—AD 1550,By Edward Grant,Santa Barbara,Calif.:Greenwood Press 2004.
[3] 证据参见Mechanics and Natural Philosophy Before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By Walter Roy Laird,Dordrecht:Springer,2008;Science and Beliefs:From Natural Philosophy to Natural Science 1700-1900,edited by David M.Knight,Matthew Eddy.Burlington,VT:Ashgate,c2004.
[4] See Encyclopedia and Unified Science,By Otto Neurath,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c1938];Special Sciences and the Unity of Science,edited by Olga Pombo,New York:Springer,c2012;Science without Unity:Reconciling the Human and Natural Sciences,By Joseph Margolis;NY;USA:Blackwell,1987;The Disunity of Science:Boundaries,Contexts,and Power ,edited by Peter Galison and David J.Stump,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
[5] See The Incommensurability Thesis,By Howard Sankey,Sydney,Avebury,c1994;An Introduction to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By Sergio Sismondo,MA:Wiley-Blackwell,2010;Knowledge and Social Imagery,By David Bloor,London:Routledge & K.Paul,1976.
[6] 李醒民教授有专门研究,并有专文探索马赫及有关思想。
[7] 〔澳〕O.纽拉特等:《科学的世界概念:维也纳学派》,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自然辩证法研究室编:《自然科学哲学问题》,北京,哲学研究杂志社,1989年第1期。
[8] 洪谦主编:《逻辑经验主义》(下)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第512~513页。
[9] 笔者在《技术统治论:从空想到科学的探索》(《自然辩证法研究》1996年第9期)提及“科学主义”问题,另外在《从国家创新体系看现代科技革命》(《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5期)也曾对“唯科学主义”做过考察。
[10] 参见曾欢:《西方科学主义思潮的历史轨迹:以科学统一为研究视角》,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