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知识（命题）划界问题的源流

西方文化特别是西方哲学具有区分分析性知识与综合性知识的思想传统。正如古希腊文化是西方各种文化的源头一样，古希腊哲学也是西方哲学的源头，古希腊哲学就有区分分析性知识和综合性知识的思想端倪。

早在前苏格拉底哲学诸贤中，对这个问题有文献记载的先驱当属琐罗亚斯德，又译查拉图斯特拉（希腊语：Ζωροστρη，阿维斯陀语：Zaraθutra，约前628年～前551年），琐罗亚斯德教创始人，琐罗亚斯德宣称阿胡拉·马兹达是创造一切的神，因此他后来成为琐罗亚斯德教的最高神，该教延续了2500年，至今仍有信徒。他也将世界二分为智慧（Minu）和感觉（Giti）。[1]据说琐罗亚斯德想像中的国家也与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描述的模型类似。

巴门尼德（Parmenides）也是探索这个问题的重要哲学家之一。巴门尼德首先区分了表象（Perception）和逻格斯（Logos），认为真理是不能通过感觉表象获得，只能通过理解世界之真相来获得。这是因为对事物的感觉或表象（the doxa）是具有欺骗性的。按照巴门尼德的说法，生灭皆是幻相，因为事物赖以存在的基本物质在其毁坏后依然存在。存在者总是存在。要想达到基础的、静态的、永恒实在（aletheia）的知识只能通过推理，不能凭借感性。按照这条思路，巴门尼德确立了获得知识的两种路径：真理之路（The way of truth）和意见之路（the way of appearance/opinion/seeming）。所谓真理之路就是探寻事物本真之路，而事物的本真之路就是通过理性或推理去发现“是就是，不能不是”（that it is ，that it is not ）同一原则。所谓意见之路就是洞察生灭之路，特别是考察宇宙从无到有的演化过程，方生方死，变幻无常。

苏格拉底有关知识的思想对西方影响至深。据柏拉图对话记载，当苏格拉底和数学家泰阿泰德讨论什么是知识的问题时，苏格拉底不同意泰阿泰德对知识下的三个定义：“知识是得到论证的信念”“知识就是感觉”和“知识是正确的观点”。但苏格拉底的知识观究竟是什么，后人多以为苏格拉底所说的知识就是“知其为无知”的求索过程，以实论之，苏格拉底反对习以为常的日常知识（例如流行的正义观），追求一种经过思辨的真知（真正的正义观），也就是说，苏格拉底已经对知识进行了区分。[2]

柏拉图对这个问题的贡献在于，他从形而上学的角度主张将世界切割为两个不同的部分：“形式的”理念世界以及我们所感觉到的世界。我们所感觉到的世界是从有智慧的形式或理想里所复制的，但这些复制版本并不完美。自柏拉图以来，西方文化及其哲学就有了理念世界与感性世界的区分，也就有了来自理性的真理和来自感性的真理或意见（opinion）之间的区别。[3]

亚里斯多德对这个问题的思考集中体现在他的逻辑学著述——《工具论》（Organon ）中，该著作收录了亚里斯多德的六篇逻辑学著作[4]，特别是其中叫作《分析前篇》和《解释论》的两篇包含了亚里斯多德的三段论。所谓三段论是在其中一个命题（结论）必然性的从另两个命题（前提）得出的一种推理。显然，三段论就是能够推导出分析性知识的逻辑过程。但除了三段论，亚里斯多德也注意到归纳推理，亚里斯多德认为归纳推理是建立在相似的个别事物的相同点上的，但又与仅仅根据共同特点所作的推理不同，归纳是从个别事件或现象中抽取出普遍的共同点。[5]这就意味着，演绎推理和归纳推理是同一思维过程的两个环节，而且二者对于双方都是不可或缺的。

奥古斯丁是中世纪神学的先驱，他对分析性知识与综合性知识这类问题的思考，也是值得关注的。一般以为，奥古斯丁在信仰和理性之间进行了划界，并且认为信仰高于理性。当然，这的确是奥古斯丁对这个问题的基本态度，但对于信仰和理性之间的具体关系，奥古斯丁有较为合理的诠释。对此，我国学者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例如，高峰先生在一篇名为《信仰不排除理性》的文章中就指出，在奥古斯丁看来，理性和信仰并不是对立的两极，两者是互相交叉的关系：“并非一切思想都是信仰，因为人们常常为了拒绝信仰而思考；但是，一切信仰都是思想。”信仰属于思想范畴。奥古斯丁给信仰下了一个定义：“以赞同的态度思想。”他虽然坚持“信仰，然后理解”的基本立场，但两者的先后关系不是绝对的。在信仰之前，亦需要某种程度的理解，否则人们不会“以赞同的态度思想”；在信仰之后，更需要对信仰作深入的理解。沿着奥古斯丁“信仰寻求理解”的导向，安瑟伦指出，信仰是理解的出发点，没有信仰就不会有理解；另一方面，有了信仰不一定总会有理解，理解不会因信仰而自发产生，它是理性积极寻求的结果。他说：“不把信仰放在第一位是傲慢，有了信仰之后不再诉诸理性是疏忽，两种错误都要加以避免。”[6]

基于对奥古斯丁相关思想的继承和修正，阿奎那区分了两种真理：来自于信仰的真理（或称天启真理）和来自于理性的真理（或称理性真理），这两种真理都具有真理的资格，而且是并行不悖的，甚至是一致的。作为基督教神学家他坚信“任何能使人类认清真理的智慧都是由上帝所先行赋予的”。不过，他也相信人类天生便有能力在没有上帝启示的帮助下了解到许多知识，即使这种知识一直被启示亦然，“尤其是与信仰有关的事物上”[7]。这就是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的双重真理观。

综观古希腊至中世纪的思想家对分析性知识和综合性知识的理路，我们可以发现，尽管思想家们对分析性知识和综合性知识的理解并不一致，有的基于宇宙论的角度（巴门尼德和柏拉图等），基于逻辑的角度（亚里斯多德），有的基于神学的角度（奥古斯丁和阿奎那），但我们可以依稀辨析出如下线索：第一，在西方文化传统中，思想家们分析性知识和综合性知识的理解源远流长，从古希腊一直延续到中世纪；第二，思想家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并不一致，有的强调分析性知识和综合性知识的分界（如柏拉图和奥古斯丁），有的主张分析性知识和综合性知识的互相关联。

[1] In the Gathas，Zoroaster sees the human condition as the mental struggle between aa （truth）and druj （lie）.The cardinal concept of aa—which is highly nuanced and only vaguely translatable—is at the foundation of all Zoroastrian doctrine，including that of Ahura Mazda （who is aa），creation （that is aa），existence （that is aa）and as the condition for Free Will.（http：//en.wikipedia.org/wiki/Zoroaster.）

[2] The forms，according to Socrates，are roughly speaking archetypes or abstract representations of the many types of things，and properties we feel and see around us，that can only be perceived by reason （Greek：λογικη＇）;（that is，they are universals）.In other words，Socrates sometimes seems to recognise two worlds：the apparent world，which constantly changes，and an unchanging and unseen world of forms，which may be a cause of what is apparent.

[3] Really，in the Sophist ，Statesman ，Republic ，and the ParmenidesPlato himself associates knowledge with the apprehension of unchanging Forms and their relationships to one another （which he calls “expertise” in Dialectic）.More explicitly，Plato himself argues in the Timaeusthat knowledge is always proportionate to the realm from which it is gained.In other words，if one derives one’s account of something experientially，because the world of sense is in flux，the views therein attained will be mere opinions.And opinions are characterized by a lack of necessity and stability.On the other hand，if one derives one’s account of something by way of the non-sensible forms，because these forms are unchanging，so too is the account derived from them.It is only in this sense that Plato uses the term “knowledge”.

[4] 亚里斯多德的《工具论》收录了《范畴论》（Categoriae ）、《解释论》（On Interpretation ）、《分析前篇》（Analytica Priora ）、《分析后篇》（Analytica Posteriora ）、《论题》（Topica ）和《谬误论证》（De Sophisticis Elenchis ）六部著述。

[5] 参见《论题篇》Ⅰ，18，108b712;Ⅷ，1，156b1417.

[6] http：//www.ccctspm.org/church/semin/2009/921/09921860.html.

[7] “Blog Archive ” Saint Thomas Aquinas.Saints.SQPN.com.22 October 1974.http：//saints.sqpn.com/saint-thomas-aquin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