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启示录02

方迟说:“这个案子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我还没有想通。这个人之前杀害Nemo,是因为那些Nemo引诱他的儿子观看了‘蛹’,致使他儿子彻底精神失常。他后来杀死于锐,是因为于锐正是‘始作“蛹”者’,并险些在长安璧之上让他儿子坠楼。于锐躲过了法律的制裁,他便要亲手制裁于锐。但我不太明白的是,倘若他也是现在这桩案子的凶手,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要杀死祖沥呢?”

盛清怀冷漠地说:“你恐怕是得了妄想症。”

“是啊。”方迟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对公安系统和十九局如此了若指掌的连环杀手。死了这么多人,前后跨越这么长时间,竟然一丁点的线索也找不出来。所以我只能依靠妄想。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不应该那么早就把冰裂的调查资料泄露给他。”

“梅莎……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方迟。”盛清怀说道,“如今的十九局,越来越让我失望。倘若一开始就能使用我的方案,直接对神经玫瑰进行制裁,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包括你的盛琰,也不会死。”他的话语,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上帝给了你洪水的先兆,愚蠢的人却不懂得去打造一座方舟。”

“如果使用你的方案,那么十九局和玫瑰之路,和神经玫瑰,还有什么区别?”

盛清怀仰起头,头上的兜帽落下来,露出他短而花白的头发。他感慨地说:“如今人类社会的体制,已经跟不上技术的发展。立一个法需要经年累月,技术爆发的周期却已经可以缩短到几个月,甚至几天。十九局为何要组建起来?难道不就是为了试图去弥合其间的鸿沟么?总有人要去做见不得光的事,要不然,你以为史峥嵘为什么一直扛着所有的压力,要将十九局维持在国安的体系之内?若是要保持行动的秘密性,公安系统就不能保持了吗?”

他的目光投向冷泉烈士陵园,“我特别想砸了你和盛琰的那两座墓碑。这是这两座碑,把我和史峥嵘束缚在了套子里面。十九局的这一年,是不是碌碌无为?不要和我谈什么程序正义,这个领域,连程序都没有,何来的程序正义?我们只能做到结果正义!史峥嵘要维系十九局的存在,很多事情他做不了。我人已经在地狱里,那么下地狱的事,就由我来做!”

有那么一瞬间,方迟几乎要被盛清怀打动。史峥嵘建立十九局,找的第一个人是盛清怀,而不是洪锦城。盛清怀被监视期间,却能够自由行动,这到底是不是史峥嵘的纵容?Nemo接二连三地死去,史峥嵘却毫不关心,只说这并不是十九局的权责范畴——是不是其实他对这一切,根本洞若观火?

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

她不能盲从。过去的她,固执地相信她认为是好人的人,所以她信Guest,信史峥嵘,信盛琰,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即便是被定义为好人的人,也可能会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方迟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盛清怀:“但你杀了祖沥,他是无辜的。”

盛清怀那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紧盯着她,方迟忽然从中看到了一些怪异的光芒,是邪恶的,吊诡的,让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盛清怀的下巴往她和盛琰的墓碑的方向抬了抬,说道:“总会有无辜的人牺牲。你看——”

方迟转头,下意识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忽的只觉眼前一黑,整个头颅都被一个厚实的塑料袋裹住。她刚想发出声音,盛清怀粗壮厚实的手掌已经隔着塑料袋捂死了她的口鼻,双手双脚亦被他锁死。

他的动作如此的熟练、迅速、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没有丝毫足以反抗的余地。

方迟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这个袋子之前可能装了祖沥,她想,盛清怀和眉间尺一样,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喉咙下一秒就要被勒断,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方迟醒来时,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她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见依稀的夜色。

她仍然在陵园中,一处高坎之下,浓密的灌木丛边。

什么情况?她活动着手脚,除了颈部仍有残余的不适感之外,并没有其他伤痕。

这不像是盛清怀的作风,他既然对她起了杀心,那就一定会杀了她灭口才对。方迟心中疑惑,四下看去,蓦地看到一个人躺在不远处。她爬起来扑过去,淡漠的月色下看清了那人的脸时,她心中猛的下沉——

竟然是谢微时。

她的心脏仿佛是挣脱了某种束缚,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手足冰凉,右臂做了简单的固定和包扎。他鼻底还有气息,她便像是回了魂一样,大口地喘息起来,浑身几乎是瘫软的。

她狠狠地掐他的人中,拍打他铁青冰冷的面颊,哆嗦着喊:“谢微时!”她伏在他心口听他的心跳。他未醒,她便试图将他背起来。可她体形纤细瘦弱,谢微时要比她高大许多,哪有那么容易背?她未气馁,试了几次,终于弓着身将谢微时托了起来。她正要站直,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说话,蹲下去。”

那声音很虚弱,方迟心中却欣悦起来。她缓缓蹲下,被谢微时伸左手紧抱在了怀里,心脏的搏动从背后传来,静谧的空气里,她看到有手电筒的光划过,身后又响起簌簌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们背后停下,方迟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方迟,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们都是一路人,别窝里斗!以后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要是还多管闲事,我让你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踩着草叶和泥土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方迟松开手中的匕首,掌心已经湿润。方迟知道盛清怀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她现在清醒着,对他有了十足的警戒心,他再想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倘若她再晚清醒一两分钟,这个陵园,也就真的成了她和谢微时的墓地。

他们的身体都松懈下来。方迟转身,仰头便见谢微时的一双眼睛。或许已经没有什么能像这样一双静默而微黯的眼睛能让她更安心。

“你的伤……”

“没事。”

“那怎么会晕?”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能不摔昏过去?”

“……”

方迟浑身脱力地倚靠在他胸前,道:“谢微时,我出不来了。我想你活着,害怕你变冷变硬,最后变成一块墓碑,我受不了。”

谢微时定定地看着她:“把我的瓶子还给我。”

*

瓶子还在酒店里。方迟拿了给他,却被他拉住不放。方迟见他竟用的右手,当即不敢用力挣脱。出租车远远地过来,她急着说:“十九局在找你!”

谢微时不言语,直接把她塞进了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有司机在,方迟也不能再谈论十九局。谢微时忽然开口问道:“刚才在陵园的那个人你认识?”

方迟点头。

“我以前见过他。”

“你见过盛清怀?”

谢微时摇头。“龙震去世之后,我在医院和葬礼上,都见过他。他很憔悴,胡子拉碴的,穿着很没有讲究的衣服。他很想走近来看龙震,但是龙震的父母一直都在,他不敢接近。”

方迟心中忽然一动,隐约觉得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亮在浮动。她抓住谢微时,急切问道:“龙震的坟墓是不是在冷泉?”

谢微时点点头:“对。”

方迟立即拨通了小余的电话:“立即通知中队,去冷泉陵园找一个名叫‘龙震’的墓,祖沥很可能就在墓里。”

小余大叫了起来:“方迟姐,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

“假如祖沥还活着,那么每一秒都是抢救。”方迟冷冷地说。

小余飞快地挂了电话。

到家后,方迟向谢微时简单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洪锦城发给了方迟一个陵园现场的直播入口。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墓主家人,所有联系方式都已经失效。假如直接破坏陵墓,我们是要承担责任的。”

“方迟,你确定就是这个‘龙震’的墓吗?”洪锦城问道。

方迟扶着耳机,冷静道:“我确定。如果错了,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洪锦城没有再问,下令道:“开墓。”

墓体被打开,除了原本的骨灰盒之外空无一物。洪锦城从直播镜头中给了方迟一眼,方迟屏着呼吸道:“墓周也要打开来看。”

洪锦城又下令:“掘墓周。”

坟墓四周的石板都被掀了起来。十几盏探照灯聚到一起,在晨曦的微光中照亮地面。

方迟望向旁边的谢微时:“如果我判断失误,你会不会替Creeper恨我?”

谢微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恨半个小时吧。”

方迟的嘴角弯了弯。

一块块泥土被铲到一边。直播镜头滑过墓碑,龙震圆润的脸庞上带着单纯而开朗的笑意,还没有经历过残酷现实的洗礼。方迟忽然发现,三剑客中,谢微时和龙震其实都是真人和avatar高度统一的人,但盛琰似乎…她心中又是一片模糊。她瞟了一眼谢微时,只见他的目光追着屏幕中墓碑上龙震的照片。

她忽然不知道谢微时当时在看着盛琰下葬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三剑客,先是龙震,然后是盛琰,先后被安葬在了冷泉陵园里。曾经叱咤风云的三剑客,只剩下了他谢微时一个。

他的性格,比起盛琰是要淡上许多。如果说盛琰的爱是炽烈的话,谢微时的感情则如冰层之下静默的流水。他当年不愿意和盛琰一同加入十九局,真的是因为对龙震“薄情寡义”吗?是因为预知前路的凶险而畏葸不前吗?他真的是这样怯懦而孤独地苟活在这世间吗?

方迟的内心之中是不相信的。如果真是如此,他的失踪如何解释?他身上的枪伤、这些年的巨大转变又从何而来?

三剑客,他们只是终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这片土被新翻过!”一个警员大声呼喊其他人,“这边这边!”

这片泥土在龙震墓碑正前方第三块石板的下方。几把铁锹一同杵了过去。“小心点!”中队长在不停提醒。

很快,泥土中出现了一块黑黢黢的东西。“把灯往下来点!”探照灯雪亮的光聚集到这一处,镜头之下,一片黑茸茸的,竟是头发。又细又软,小小的一丛,是小孩儿的。

“我靠……”“真在这儿……”警员们没能掩饰住心中受到的巨大冲击,纷纷叫出了声。

“已经冷了。没救了。”一个警员说,他的手指挖下去,摸到了脖子。所有人都静了。

铁锹把四围的泥土铲去,警员们蹲下来,用手刨去小孩身边的泥土。

宛如雕塑的冰冷尸体逐渐暴露在晨光中。

看清这孩子的样子时,许久都没人说出话来。

孩子跪坐着,一双小手紧紧互抱在胸前,脊背弯曲,头颅低垂埋在手上。他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用大量的强力胶水粘合,以保持这样一个蜷缩而卑微的姿势。

一个宗教中用来忏悔的姿势。

正对着龙震的墓碑忏悔。

*

方迟在医院的特别监护室里,又看到了盛清怀。

盛放已经基本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在观看过“蛹”之后,他的大脑的能力似乎被开发到了一种巅峰状态。然而这种状态十分短暂,随后便出现了脑萎缩迹象,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中期。

医学上尚难以对这种现象做出解释。但考虑到盛放的特殊状况,以及盛清怀的经济情况,医院将盛放的医疗费用全部减免,并让他留在医院做特殊的监护和治疗。

盛放的视觉空间已经严重缩小,盛清怀的粥勺如果不是递到他的正前方,他便看不见。他已经无法区分不同形状的物体。他仍然作画,仿佛作画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但从画笔的空间轨迹追踪来看,他对空间的判断已经产生了高度误差。

盛清怀在医院自己煮了瘦肉青菜粥,一口一口地喂给盛放。盛放无意识地扭来扭去,粥被弄得到处都是,盛清怀极耐心地一点点给他擦干净,像在照顾一个婴孩。在医院充足的光线下,方迟看见盛清怀的颧骨已经瘦得高高耸起。

盛清怀早已看见了她。给盛放喂完了粥,又帮他换了衣服,才道:“我在这里等了几天十九局的人,倒是没想到,来的是你。”他洗了洗手,擦干,道,“怎么呢,是想通了,还是良心发现,想放我一马?”

方迟道:“龙震也是你的孩子吧?”

盛清怀道:“是啊。”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怨毒,也有几分凄凉,“我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天分是不是?只可惜了,都活不长久。”若不是那一双尖锐得与众不同的眼睛,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庸碌而潦倒的父亲。

方迟调查了龙震的母亲。龙母应该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和盛清怀有过一段感情,未婚先孕,随后带着孩子嫁给了一个自己开公司的中年男人,婚后感情融洽,那名男子也把龙震当亲生儿子看待。龙母性格强悍,进取心很强,一头埋在互联网中研究黑客技术的盛清怀自然满足不了她的心理需求。为了家庭和睦,她拒绝盛清怀和龙震有来往。龙震去世之后,龙母和丈夫一家移民海外。

“所以你加入十九局,就是为了给龙震报仇。”

“对。”

“祖枫已经死了,看到祖沥的尸体之后,大量饮酒并服用安眠药,在自己的别墅中自杀。”

盛清怀忽然定住了,眼神恍惚,“真的吗?”

方迟抽出一份法医检验报告放在盛清怀面前。盛清怀看了一眼,单凭纸张和印刷,他也知道是真的。

“因为祖沥的死传播出去会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所以十九局和公安方面联合压制了消息,祖枫的死也做了同样的处理。截至目前,一切‘冰裂’‘蛹’的相关实验室都已经被肃清,相关的行政法规也在研究起草中。起码在中国,神经玫瑰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盛清怀笑了起来,笑意中有浓浓的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收手了。”方迟看了看在旁边转着圈画画的盛放,道:“他的病情发展很快,很可能一个月后,就已经完全不认识你,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你应该多陪陪他。”

“用不着你提醒我。”

“那我走了。最后一个问题——”

“说。”

“你是不是眉间尺?”

*

重拿,轻放。

重拿,轻放。

史峥嵘桌上的紫砂茶壶又大又重,方迟单手拿起觉得吃力,几番打跌,如果这样磕下去,恐怕脆弱的壶身会碎成八瓣。于是她双手握住壶肚,轻轻放下。

她尝试了好几次。

史峥嵘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她在与这个紫砂壶作斗争。

“去开了个会,等得无聊了吧。”史峥嵘难得的有几分慈祥,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的心情当然很好。祖枫死去后,神经玫瑰仿佛被撕下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膜,之前庭审中未能确认的一些犯罪证据,现在都渐渐浮出水面。在十九局顺藤摸瓜的深度追查之下,之前祖枫筑起的那一道坚固防线,如摧枯拉朽一般坍塌。之前陷入僵局的判决,已经打开了新的缺口。而根据神经玫瑰中尚未被销毁的一些内部资料,“冰裂”和“蛹”的危害鉴定,将得到更多的数据支持,也有望作为虚拟毒品纳入国家管制。

十九局从去年针对神经玫瑰的“渊火行动”失败,到现在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并大大促进了国家对虚拟现实网络的重视与研究,史峥嵘怎能不高兴?

“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盛清怀会不会真的金盆洗手,我觉得还是一个问题。”方迟抬起眉来,沉沉地看了史峥嵘一眼,“杀害Nemo五人,于锐,祖沥,一共七人,其中包括两名未成年人和一个儿童,此外杀害我未遂。我认为他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您就这样放虎归山,我还是不能赞同。”

史峥嵘坐下来,单手轻而易举地拿起紫砂茶壶,给方迟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坦白地说,要起诉盛清怀,我们其实没有任何证据。当然,除非你和Guest出庭作证,再加上盛清怀和龙震的DNA证明。”他把茶杯递给方迟,道:“你希望Guest出庭吗?”

“我……”方迟哑然。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之前将盛清怀的事情单独报告给史峥嵘,史峥嵘思考一晚之后,决定把这件事压下。她当时心底隐约有一些愤怒,史峥嵘这么做,恐怕是为了维护十九局的声誉,同时也证明了盛清怀所说的话不假。

她过去对史峥嵘的相信,现在看来也是一种盲目。

事实上反观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双重标准?史峥嵘准确地拿捏到了她的痛点:为了谢微时,她也可以矫曲自己的原则。那么她和史峥嵘,和盛清怀,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头颅又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不是酒,得慢慢地品。”史峥嵘又给她斟上一杯。“再说,盛清怀如果现在被捕,盛放怎么办?你知道盛清怀为什么想杀你灭口?因为他还是放不下盛放。”

“盛放的病情恶化得很快。我问了医生,医生说他恐怕也就只剩下三个月了。您想过没有,等盛放去世,盛清怀会变成什么样?”

“那也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只要盛放还活着一天,盛清怀就有牵挂,就不会再轻举妄动。我们十九局能力有限,只能一件事一件事来。”史峥嵘望着方迟,忽然以非常官方的语气说道,“方迟,神经玫瑰这个案子,已经走到了尾声。你当之无愧是首功之臣,给你升职的事情,已经报到部里审批去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吧,养养身体。”

重拿,轻放。

重拿,轻放。

方迟心中又反复地闪过这四个字。

神经玫瑰的案子,真的就这样走到了尾声?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神经玫瑰覆灭时的样子,那应该是轰轰烈烈、畅快淋漓,将心中郁积的失去盛琰所有的痛与恨都发泄出来!

可现在呢?

局里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准备着年终总结。针对神经玫瑰的“渊火行动”分项目已经在准备关闭,开始对所有参与人员进行工作评价,升级的升级,授奖的授奖。所谓十九局,此时也和别的机关单位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脑子里总会突然一懵:就这样结束了?祖枫就这样死了?神经玫瑰就这样倒塌了?

是因为她过去太过用力,现在问题结束得太快产生了心理落差,还是因为其实所有人都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但她没有说出口。她张口,说道:“谢谢局长。”

史峥嵘站起身来,说:“我送你出去。”

方迟有些不自在:“不用了,局长——”

但史峥嵘已经走在她前面给她开了门。方迟走出去时,听见史峥嵘在身后说:“你也该多花点时间陪陪Guest。”

方迟惊愕回头,史峥嵘却像什么话都没说过一样。

*

“Guest,你在线呢?嘿,年三十的,你小子还真在线。”

“什么?还在学校?咋不回家过节呢?……算了,你那后妈不说也罢,没必要飞十几个小时去人家那里受气。要不你来我家吃年夜饭吧?反正都在首城,你打个车或者坐公交,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好了好了,我不屁话了!是这样,我电脑好像被入侵了,想找你帮我一起看看到底漏洞在哪里。……不就是登了个暗网嘛……”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那个玫瑰之路嘛,上次咱们三个进去看过。我这人很猎奇你也知道,看到里面一些虐杀、人体实验、人畜屠宰场之类的内容之后就想去调查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结果这一查还真让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寒假嘛,盛琰到国外玩儿去了,有时差,你也一直还在医院实习,我就打算搜集完材料再跟你们讲!玫瑰之路背后的水太深了,要是等我掌握的材料一曝光——啧啧!一定是个轰动全网络的大新闻!魔幻现实主义!你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前天半夜我又潜入玫瑰之路的后台,然后突然电脑就被入侵了,摄像头被打开,靠,我被自己的脸吓死了。还收到一封警告信,就三个词:Go to hell!这太逗了,再怎么说,我也是要上heaven的人是不?”

“你让我小心点?这可是社会主义中国!……行行行,我先放一放,不再去查了。不过他们到底是怎么入侵我电脑的,我花了两天时间都没搞明白。你在破解这方面比我牛逼,你也帮我检查检查,我觉得我的安全防护已经做得很尽善尽美了嘛……”

“……哎呀歇歇!歇歇!我奶奶叫我吃年夜饭了。你吃啥呀?不饿?我去,你辟谷了嘛?你成仙了嘛?不成,我得****你!”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满桌子丰盛的菜肴,椒麻鸡、水煮鱼、柠檬鸭……密密麻麻的菜挤得碗筷都几乎没处可放,饭菜的浓香仿佛要从屏幕边缘溢出来,刺激着唾液的分泌……

“叮咚——”门铃声响起。“奶奶你坐着,我去看看,我年前订了个快递,说不定是到了。”“年三十还送快递?唉,快递员太辛苦了……”

不要去!

不要开门!

他挣扎着大喊。但他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沉重地压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晃动、混乱地照出龙震家中的各个角落,染成火红的银柳,嫩黄的水仙,画着我爱罗的绘马……

他仿佛看到龙震的生命值在走向尽头。

门开了,屏幕中可见确实是一个穿着快递衣服的人,高大,瘦削。一晃而过的镜头里,那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他看到一道暗红闪过,随即便是“唔”的一声,屏幕上一阵剧烈抖动之后,变得一片漆黑。

龙震!

龙震!

龙震!

*

方迟从十九局回来的时候,谢微时正披着衣服在电脑前,单手敲键盘。方迟看了看他的电脑,他在写一个程序。“这回不是做渗透测试了?我的Guest大人?”方迟和他开玩笑。

“既然都掉马了,那就做点坏事。”

“什么坏事?”

“很久没做过了的,真正的坏事。”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大量的各国Registered Agent(公司注册代理)服务器地址,还包括企业名录数据库、税务局数据库等等。

果然,他又在做坏事了。

这些数据库,许多是公开的。另外一些不公开的,他便入侵,提取其中的公司注册信息。

这还是方迟第一次看到他做真正的黑客做的事情。虽然这些信息的价值不算大,保密程度相对不高,但他攻破数据库的速度,还是让她感到惊讶。

“真的都这么不堪一击?”

“不愿意投入资金做网络安全防护,安全防御技术还是几年前的那一套没有更新过,我都不用花心思找新的漏洞,自然很快。”

“找出这些公司和网站的名字来,有什么用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

程序将不同来源的数据汇集到一起,谢微时输入了一个关键词,系统筛选两秒之后,返回了结果。

他输入的关键词是:rose(玫瑰)。

*

方迟小时候,何心毅有一次从莫斯科开完学术会议回来,给她带了一个俄罗斯套娃作为礼物。她玩了一阵,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她现在忽然觉得,wither,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

祖枫的死,找不出来瑕疵。但方迟心中敞亮,这绝不可能是自杀。祖枫这种人,祖沥死了,只会歇斯底里地去报复,但不可能自杀。

更何况,祖枫房间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已经凋零的玫瑰花。

神经玫瑰的那些犯罪证据暴露出来,但一切罪恶止于祖枫,没有一条指向神经玫瑰以外的人。

方迟推测,“冰裂”和“蛹”曝光之后,神经玫瑰对wither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他选择了断尾求生。伴随着祖枫的生命一并消失的,必然还有wither存在的证据。

玫瑰之路结束之后,是神经玫瑰。

神经玫瑰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十九局可以在神经玫瑰覆灭之后宣告行动成功结束,所有人论功封赏。但她方迟可以吗?

Wither就像那俄罗斯套娃一样,剥掉一层,还有一层,再剥一层,里面还有。

Wither看不见,摸不着,其他人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

程序中反馈出来的带有关键词“玫瑰”的公司名与网站名有近万条,涉及各种语言。方迟坐在谢微时旁边,和他一条条地筛选,缩小范围。

“wither到底想做什么呢?”方迟绞尽脑汁,思考着任何有可能指征wither目的的线索。

“已经不是为了钱。”谢微时不断更新着从网络上抓取的关于这些公司的内容,筛选掉传统成熟产业类的公司。“wither从玫瑰之路上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赚的黑钱一辈子都花不完。但他这个人的想法难以捉摸,我觉得已经不能用传统黑客的思维来推断他。”

“是。”方迟点头,“从他第二次选择神经科学领域来看,他的下一步选择仍有可能是医疗、生物、高新科技方面的产业。”

两个人筛选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将范围缩小到一百来个。

“也不排除他会有一段空窗期。也许我们想要寻找的东西,根本就还没有出现。”

两个人相视苦笑。

*

“心脏、左右肺部,三处贯通刀伤!”

“运送途中严重失血性休克,心跳呼吸三次停止!经心肺复苏紧急抢救无效!”

“上ECMO!”

“报告主任,今晚除夕,ECMO设备专业医护人员配置不足!负责外科的刘大夫正在赶过来,但因为路上下雪结冰,可能还需要三十分钟!”

“主任,让我试试!”

“谢微时!你一个刚开始临床实习的学生,你敢做这种操作!出了事谁负责?你问问病人家属同不同意!”

“我很早就接触过ECMO!再不插管引流做机械通气,等刘大夫过来,他就死了!要是操作有事,我负责!我用我的命来赔,行不行!”

切口,电刀分离肌肉组织,分离血管与神经,给予肝素,切开大静脉,置入导管……每一条血管每一条神经都是那么的清晰,血液的流淌乃至插管排气都是那么的真切!循环,循环……专科大夫到来,开胸,龙震的脏器仿佛是浮在满胸腔的血液中,触目惊心……

已经没有希望了,放弃吧!

他已经死了!

你已经尽力了谢微时!伤口太致命,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不是你的错!

拉开他!

……

龙震……

龙震……

龙震……

“谢微时!你醒醒!”

又是一场噩梦。谢微时趴在桌子上醒来,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方迟扶着他去到浴室,在浴缸中放了热水让他躺下。

“又做关于龙震的噩梦了吗?”

“嗯。”他左手揉揉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在Maandala中见过眉间尺之后,关于他们的梦就多了起来。”

方迟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龙震和盛琰。

“眉间尺那天对你说了句什么?”她问。

谢微时沉默了会,道:“他说,你怎么还不去死。Creeper和T.N.T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

方迟忽的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

谢微时把方迟抱到**去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并不太在意那条断掉的胳膊的疼痛,反而只是觉得,方迟实在太轻了。

她的睡容有难得的宁静。或许是神经玫瑰终于遭到了制裁,虽然wither仍无踪迹,她的精神状态还是好转了许多。

她心里不应该装太多的东西。

但她实在太敏感了。他还记得她困得睡过去之前模模糊糊地和他说:

“这日子没有尽头……总觉得走的是一条盲路,什么都看不清。所有的朋友都在变成敌人,而真正的敌人反而看不见踪影。”

“谢微时,我就剩下你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但他的心中已经出现了阴影。

他感觉已经无法闭眼,一闭眼就是龙震和盛琰胸腔被打开,血淋淋的样子。

盛琰的声音在冲着他大吼:你不愿意进十九局,是不是怕死!

眉间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怎么不去死……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

他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相信魂灵的。他想这或许是心魔,他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化解。

他登陆了Maandala,去墓地见到了Creeper的幽灵,他说:

“Creeper,真的很抱歉,当年没能救活你。”

Creeper笑眯眯的说:“没关系!”

“Creeper,再见。”

Creeper依然是笑眯眯的,“再见啦,Guest!”

他打算退出Maandala时,却意外在信箱中看到一封昨天晚上发来的信,发信人是他让他心中一栗的三个字:

眉间尺。

他点开来,却见信中只有一个地址,还有一个游戏的名字。他皱了一下眉,把这封邮件打印了出来。

退出Guest的账号,他深吸了口气,又登陆了しと的账号。他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这个账号,进去之后都觉得有些陌生。联系人中,Lacrimosa的头像在闪烁。他点开来,看到了一条信息:

——让しと回到墓地吧。它应该获得安息了。

他看清了Lacrimosa发出这条信息的时间,释然地笑了笑。

是了,最后一次。

他仍然走到了墓地,站在那里不动,Creeper已经从茫茫的雾气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唱着一支他们都很熟悉的歌曲。

他耐心地听Creeper唱完,第一次使用しと的Avatar开口:

“永别了,Creeper。”

他没有说再见。因为しと的Avatar即将归入墓地,而依照Maandala的设定,墓地大无边际,过去哪怕亲如父子、夫妻、挚友的两个Avatar,在双双进入墓地之后,也将永远不会再相遇,即使有低概率相遇,也是不可能再相识。

然而他听见Creeper以一种奇怪的腔调念道:“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Guest忽然愣在了当地。

*

方迟在**醒来,发现身边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窗外蒙蒙亮,一看时间,才刚过早上五点。她喊了几声“谢微时”,无人应答,穿了衣服出去看,所有房间都没有人。放电脑和虚拟现实设备的房间灯亮着,打印机上有一张纸。

方迟心中有些焦急,给谢微时打了个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还在房间里。玄关的小盒里的钥匙不见了,门锁得好好的,他应该是独自出了门。

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方迟心中仍不安稳,回去看那张纸,却见是眉间尺发给Guest的一封邮件,打印时间是凌晨3:08。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没在睡觉?

邮件中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注明有在哪个独立游戏平台的游戏名称。

方迟试着定位了一下那个地址,竟然是在十九局旁边的夏宫之中。而那个游戏,却是一个增强现实游戏,名叫“FIND ME(找到我)”。

方迟无法否认自己的好奇。她看了一眼那个游戏,下载量为0,很显然,眉间尺这个游戏并不是像上个解密游戏那样针对所有玩家,而只是专为Guest设计。

眉间尺究竟在捣什么鬼?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持续针对Guest?

方迟没有头绪。但她是一个行动派。谢微时家中不缺虚拟现实眼镜,她找了一副有增强现实功能的,下载好那个游戏之后,直奔夏宫而去。

初冬的凌晨五点多,夏宫这个遗址公园的管理人员都还没有开始活动。方迟根据那个地址定位找到了一片破败的遗址,残垣断壁,枯草凝霜。方迟掂了掂手中的眼镜,又轻又薄,流线型的海蓝色镜体,确实适合随身佩戴。她戴上之后,眼睛和耳朵被完全贴合,视野无遮挡,和裸眼所见一模一样。

技术发展真是太快了。OJI被拖垮,甚至是因为它走得过于快,快得忽视了安全,致使情况失控,反而给了更加谨慎的其他厂商机会。

方迟调开了增强现实模式,启动了那个游戏。那一瞬间,坍塌的砖瓦铺天盖地从地面飞起,伴随着逼真的音效,让方迟这种不太容易沉浸于幻觉之中的人都受到了震撼。

仿佛皇家行宫当年在战火中被毁灭时的镜头倒放,残存的石柱石基上飞砖走石,很快化作恢宏壮丽的宫殿群。

方迟心中不解,眉间尺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招?她很明白增强现实游戏的原理,她所见的真实的遗址,都会在游戏中被复原成昔日金碧辉煌、气势雄浑的建筑。因为有现实的基础,这种游戏的沉浸感甚至会比虚拟现实更加强烈。她沿着宽阔的大道向园林深处行走,只见道路两旁的猎犬、高角鹿塑像忽然跃起,成群结队地追逐,尘土和草屑飞扬遮天。这游戏做得华美而细节丰富,猎犬吠叫、鹿蹄蹬地的声音远近相闻,高低参差,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不同的个体。

这个眉间尺,到底是什么人呢?

方迟沉思着在园中行走,旭日东升,天边浮出金色的云带,晨光打在身上,仿佛有质量。方迟渐渐陷于移步换景的园林之中,恍惚间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罩袍、头戴兜帽的人从前面的西洋钟楼前闪过。

眉间尺!

原来这个叫做“FIND ME”的游戏,真的是和眉间尺自己有关?他是想引导Guest去发现什么东西,还是想设下陷阱,陷害Guest?

方迟拽下眼镜,却发现真实世界中空****的,除了高大枯树上集结的乌鸦,别无生灵。方迟想起,在游戏中,这些乌鸦都是被增强修饰为了黄莺和喜鹊之类的鸟儿的。

看来刚才看到的“眉间尺”可能只是一个在游戏中存在的幻影。要把这个游戏玩下去,她还是得戴好眼镜。

眉间尺时隐时现。他的长袍触地,挡住了他的双脚,看起来就像在漂移一般。他在如山洪暴发一般轰鸣的喷泉瀑布中消失了踪迹,方迟苦追过去,又依稀看见他出现在万花阵的圆亭之上。

要抵达圆亭,必先穿过灰石迷宫。那灰石墙有她人高,她一意追踪,却未料头顶上眉间尺手持尖刀,扑面向她捅来!

无眉无睫的眼睛,空白的面孔,和Maandala中的形象别无二致。方迟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尖刀刺穿她的胸口——

方迟有窒息的感觉。

然而那一瞬间过后,她便意识到并没有痛感。猛然扯下眼镜,面前空无一人。她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有点想骂脏话。

这眉间尺,做这么个垃圾游戏是在遛她?

她不甘心放弃,戴了眼镜再次进入游戏。游戏提示她:她只有五条命,摘下眼镜,则视为死亡。

她暗骂一声,现在才提醒!她已经摘了两次眼镜,被杀死一次,岂不是只剩下了两条命?

仍在灰石迷宫中。方迟小心翼翼地往迷宫深处走,绕过一道屏障,忽然看见一个人趴在地上,她吓了一下,才发现那人身下全是鲜血,已经死了。她伸手一摸,冰冰凉凉的触感,竟不是空无一物!她下意识再次扯掉眼镜,才发现是一个橡胶的假人。

“操……”方迟终于还是骂了出来。

再往前走,陆续又见到一些七零八落的尸体,还散落着一些枪支。这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方迟条件反射地贴近墙壁寻求掩护,却见对面的灰石墙上被子弹打出一个凹坑!方迟回头,只见迷宫中圆亭上的眉间尺已经举枪瞄准自己!

这次不能再死了。方迟敏捷地滚到一侧,操起地上的枪,朝着圆亭上的眉间尺便要扣下扳机!正这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将她扑倒在地。

糟糕了。

而正是同时,她头上的眼镜被扯了下来,一切忽又归于黎明前的黯淡。

原来,太阳还没升起来。

背后的人在痛苦地低声吸气。她一回头,这人带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但她仍然认得出来,是谢微时!她正要站起来,猛的又被谢微时拽下,仰倒在他身上。一颗子弹贴着她的头顶飞过,在灰石墙面上撞得石屑四溅。

方迟心中一紧——

是真的的子弹,真的!

斜斜的一眼中,她已经看清了圆亭上那人的模样,他戴着眼镜她也能认出来:

盛清怀。

她忽的手中发烫发湿,抬起手来,所握着的,竟然和她在游戏中所见的一模一样,是一支小型冲锋枪。

也就是说,她本以为游戏中捡起来的枪和她摸到的尸体一样都是假的,结果,却是真枪实弹。如果刚才谢微时没有扑倒她,她可能已经杀了盛清怀或者被盛清怀杀了。

这是一个陷阱。

方迟霎时之间反应过来。

一个可怕的陷阱,会要了她性命的陷阱。这个游戏做得如此精细、逼真,就是为了让她这种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她从谢微时身上翻滚到一侧,浑身冷汗。还未服药,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剧烈的搏动让她整个胸骨都在疼痛。

谢微时抱紧了她,“没事了,他已经看不到你了。”

果然,枪声没有再响起。方迟稍稍平缓下来,却担心盛清怀的杀人灭口之心不死,爬起来扶着谢微时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转移了位置。然而这时,空中却有无人机掠了过来。

“十九局的无人机。”方迟敲了一下额头,“我差点忘了,夏宫隔壁,就是十九局。这几声枪响不惊动十九局就怪了。眉间尺他是故意这样设计的吗?”说到这里,方迟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谢微时——

“所有人!放下武器!举起手来!”十九局的人行动要较寻常警察更为迅捷,无人机飞来的时候,包围圈已经形成。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从灰石墙顶指下来,对准了方迟和谢微时。

“盛……处长?”墙另一边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迟放下枪,举起手道:“代码170213,方迟,自己人。”

柔和的绿光扫过她的眼睛,枪口缓缓放了下来。

方迟挡在谢微时前面,说:“我和盛处长一场误会,跟他没有关系,先让他离开。”

“这……恐怕不行。”

“我会给史局一个交代。让他先走。”方迟坚持地说。

旭日这时候才懒洋洋地从东方冒出头来,并没有游戏中那么光华灿烂,带着初冬寒意的朝暾也很快铺满了灰石迷宫,从连绵的楼台殿阁的遗址一路张罗上去,让这座古老的废址变得没有那么苍凉,但也并没有游戏中那般的气势恢宏。

然而熟悉的沉着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是Guest,谢微时。我想见你们的局长,史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