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Fa·《温柔》

第二天早上醒来,江念期想起昨晚在沈调家里发生的事,把头埋在枕头里叹了口气。

沈调肯定生气了。

她没想到有关“妈妈”的话题对他来说是不能提起的雷区,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早早起**学,在教室里认真听课。自从彭舒妤搬到后面,江念期身边的位子就空了出来。那个空位子像是在不停地提醒着她——来到这里已经快要半个学期了,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唯一说得上话的沈调昨晚还生她气了。

可她确实不知道他会那么抗拒有关“母亲”的话题。江念期郁闷了一天,下午六点,她没胃口吃饭,同学们都去了食堂,她还伏在座位上休息。

意识模糊的时候,突然有只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江念期转醒,抬眼看了一下,发现身旁多出一个穿校服外套的身影,还没等她抬起头,那人就在她桌旁半蹲了下来:“想出去玩吗?”

“什么?”江念期刚睡醒,迷迷糊糊的,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就直接站起了身:“跟我来。”

江念期听出来此人是沈调。她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旁边还有些同学坐在座位上,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恍惚地跟着他出去了。

江念期其实没睡醒,可昨晚他突然生气的样子却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原以为沈调会是那种生闷气的性格,所以没想过沈调还能来主动找她。

两人在外面游**了一大圈,江念期不太明白沈调想带她去哪儿玩,他们离教学楼已经有些距离了,哪怕是现在往回走也没办法赶上晚自习。

直到二人走到一栋实验楼后面,沈调才停了下来。实验楼的围墙后面都是树,左右一点光线都没有,全靠沈调用手机灯光照着地面,江念期才能勉强看清自己脚下是否有石子和排水沟。

“来这里做什么?”

江念期被夜风吹得有些起鸡皮疙瘩,身体一阵阵地打战。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玩的地方,不但没人出没,甚至连光都没有,黑黢黢的。

“翻墙。”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了她手里,“我请好假了,带你去看演出。”

“啊?”江念期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也就是这会儿她才注意到,这里的围墙确实比学校其他围墙要矮一些。

“你不是喜欢先斩后奏吗?”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好像他做出这一举动是站在她的立场来考虑的。江念期看看围墙,又看看他,想说的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行,反正都请假了。”

她站到围墙边缘,伸手攀住围墙爬上去后,在后面的沈调突然助跑两步,直接跳起来撑住墙沿翻了上来。江念期看着他单手撑着墙体边缘,动作敏捷得像只猫,还没等她拿灯照亮,他就已经自己跳了下去。

沈调站得很稳,在围墙下面微仰着头,等着她:“跳下来。”

江念期往下看了看,想自己找个地方跳下去,可这里太暗了,而且高度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大。

“我能不能用其他方法下来?我怕砸到你。”她的慌张已经在语气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别怕,你信我。”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有分量。江念期豁出去了,在跳下去的瞬间闭上了眼睛。但她没有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双脚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走。”江念期还有些没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摸黑走了几步后,才连忙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此时手机的手电筒还开着,将校外的小路照亮了一片。

走到外面的那条马路上后,沈调从她那里拿过手机打车,定位到吉他店。她转头想看他手机,是下意识地想看有没有人接单,如果没有的话她也可以帮忙叫车。可沈调个子太高了,她都没能看见他的手机屏幕。

明明平时江念期也不觉得自己矮,她身高一米六七,但沈调可能比她要高上二十厘米。

等二人到达吉他店时,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行人很多。沈调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江念期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二人跟里面的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给了他们两张票。

“这次票都卖完了,没想到你们两个都会来。”

沈调随手把两张票递给江念期,江念期低头看了一眼,是场Live (现场音乐)。

“这次演出都有哪些乐队啊?”一看到是现场演出她就有些兴奋了。沈调推开了吉他店的门,示意她往外走:“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演出,场地就在旁边,都是些没什么名气的本地乐队,办着玩的。来的也基本上都是他们认识的熟人朋友,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江念期“哦”了一声,跟着沈调去了外面。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后,二人走进一段下行的楼梯,里面的灯光有些昏暗,地上到处都是传单和小卡片,墙上喷绘了许多涂鸦,进去后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立马充斥在江念期耳边。

门口有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在检票,江念期把票递过去,那男人跟沈调打了声招呼:“你带朋友来了啊?”

“是同学,没看到我俩校服一样的?”越是在外面,沈调看起来便越发冷淡懒倦,薄薄的眼皮往下一压,表情和眼神十分敷衍。

男人深吸了口烟,缓缓呼出,他悠悠地看了江念期一眼,啧声道:“以前从没见你带人来玩过。”

沈调不想多说什么,径直往里走,江念期连忙跟了上去,到里面一看才发现地下和一楼是打通的,占地面积确实特别小,舞台还是挺大的,有显示屏,音响设备也不错,但只能容纳下两百人左右。

“这个地方不会赔钱吗?”江念期有点困惑。

“本来就是想要找个固定地方玩乐器,就盘了一个地方。”沈调回道。

江念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里是你开的啊?”

沈调靠在一张桌子边,手里不停地转着手机:“钱是我拿的,但我让吉他店老板走手续办的营业执照,现在这个场地也都是他在管。”

江念期突然想起那天下雨她在外面淋成落汤鸡被老板“捡”进吉他店的时候,店里面沙发上坐的那些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青年男女。她还记得当时老板拿着工具箱出去,说是有人租了地下室的练习场地排练,所以他们当时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排练。

入口处有个小窗口是卖饮料的,刚刚路过时江念期看了一眼,但并没有点单,可这会儿却有个戴着毛线帽、看起来有些稚气的男生端着两杯橙汁走了过来。他将其中一杯往沈调手里随便一塞,另一杯则放到了江念期面前,道:“免费的,送你们喝。”

沈调喝了一口,接着又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无事献殷勤?”

“调哥,是这样的,待会儿上台帮下忙行吗?郭伟被他妈妈叫去补课,说是今晚来不了。你看这场来玩的人还挺多的,我想表现得好一点。但光主唱一个人弹吉他根本不行,那小子背把吉他就是为了耍帅,还得靠你。”那毛线帽男生一脸无奈地看着沈调,见对方低头喝着橙汁,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焦虑地在他前面晃来晃去,“求你了调哥,马上就轮到我们上场了!本来想说今晚不演了,但看你来了,我还是想上台。”

沈调被晃得难受,总算正眼看向了他:“弹什么?”

“五月天的《离开月球表面》和《温柔》,你都会吧?”毛线帽男生自信地看着沈调,这么经典的歌沈调肯定会弹,没想到对方却摇了摇头:“我不会。”

“什么?不能吧!你不可能没听过!我不信!”

“听倒是听过,但确实不会。”说着,沈调突然转头看向了江念期,“你会吗?”

突然被点名的江念期立马回神,有些草率地点了点头:“会。”

“那你想去帮他们吗?”沈调转动着杯子,目光平静地看着橙汁上漂着的果粒。

“我怎么能上,这里不是收钱卖票的吗?我都是练着玩的。”江念期这会儿眼皮跳得飞快,老话说得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而她现在两只眼皮都在跳。她索性看向地面,这里面的气味并不是很好闻,各种香水和地下室特有的潮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江念期没忍住,转头打了个喷嚏。

“他们就是一堆十三四岁的初中小孩凑在一起玩过家家,水平很差,你上去算是救场。”

江念期闻言又看了眼那个戴毛线帽的男生,刚才她就觉得他的脸长得有点稚气,现在听沈调这么说,再一看,发现对方还真就是个读初中的小正太。

这个小正太默认了沈调说的话,没反驳对方说他乐队水平差这个事实,只是很殷切地看着江念期,可怜兮兮的。

“你们要弹哪个版本的《温柔》和《离开月球表面》?”

“就是第一次发行的那版,放心我有谱子,姐姐你要是肯答应,我这就去给你弄把吉他过来!”还没等江念期点头,那男生就像生怕她反悔一样,直接一拍手,“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说罢,人就跑没影了。

江念期有点蒙,沈调在一旁开口解释道:“这个小孩叫白晶晶,弹贝斯的,今年初二。他从小学时就弄了个乐队,叫'三日乐队',一直到现在还在做,梦想是组建一个摇滚乐队,然后出道。”

“白晶晶?哪个白晶晶?”江念期的关注点没放在乐队上,反而放在了奇怪的地方。

“白骨精的那个白晶晶。”沈调勾唇回道。

江念期“噗”一下笑出了声:“他是个男孩子吧,怎么叫这个名字?”

“好像是小时候总生病,还是大病,后来有人说他得起个女孩子的名字才好养活,而且最好是叠字,所以就取了现在这个名字,他以前叫白诗远。”沈调和白晶晶显然很熟,对他家里的事了如指掌。江念期回想了下刚才那个毛线帽正太,觉得比起原名,白晶晶好像确实是要更适合他的性格。

“那他改了名字后就再没生过大病了吗?”

“是,没病过了,还挺神奇的。”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取个小名,比如叫'沈调调'之类的?”

沈调表情微变,多了些许无奈:“沈调调,好听吗?”

“很可爱啊。”江念期看着他,一脸认真地开着玩笑。沈调却像是当真了,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个话题上停了一下后,突然又问起了她别的:“你以前应该玩过乐队吧?待的地方怎么样?”

江念期点点头,说道:“还行,大家都比较厉害,我就是凑数的,主要是有个表哥在带我玩。”

“职业的就不说了,我身边很少有女生吉他弹得比你好。”沈调微微垂下眼,浓长的睫毛在清瘦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你是真的很厉害。”

江念期看不穿他的情绪,这一幕却让她想起了程佳峻,程佳峻好像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白晶晶很快就拿着吉他回来了。时间实在有点紧,他们没办法再彩排一遍,江念期戴着耳机听着一会儿演出时要弹奏的原曲,又试了试吉他的音,等台上的乐队下来后,她脱掉外套塞给沈调,解开脑后的皮筋用手随意梳理了几下长发,穿着里面的白色半袖上了台。

她抱着吉他,站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台下的人不算多,但说到底这也不是能随便闹着玩玩的地方。

江念期拨动琴弦,音乐随之响起,她跟着节拍,慢慢浸入音乐的世界中。就在她低头专注地拨弄吉他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在看她。

“这个主唱是不是起高了?”

“但吉他手跟贝斯手都不错,鼓手好像慢了几拍。”

“看到边上那个弹吉他的长头发女生没,好美!皮肤白,五官也长得精致,他们上哪儿找来这种美女当吉他手的?”

“她好像穿的是校服,你认识这是哪个学校吗?还有这个乐队叫什么名字来着?下次演出是什么时候?”

…………

沈调听着台下的嘈杂谈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江念期弹吉他,而旁边已经有人举起手机对着她录像了。

弹完快节奏的《离开月球表面》,接着就到了那首慢节奏的《温柔》,江念期像是更喜欢弹这种抒情的曲子,表情和动作也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即便是在角落里默默弹奏,也像是站在了舞台正中央,让人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乐队的发挥在第二首时整体稳定了许多,主唱总算没跑调,两首歌唱完,下了台,白晶晶背着贝斯一路跑到了江念期旁边,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在闪小星星:“姐姐,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乐队?”

“不要。”江念期把吉他随手还给他们乐队里的一个男生,正想着去找沈调,便发现沈调拿着她的校服站在后台不远处等她。她避开障碍物往那边走,白晶晶不甘心地跟了上去,还在继续问:“为什么啊姐姐?”

“我学习太忙。”

说到底,江念期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小孩,她可以救个场,但要是参与,她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走到沈调身前,对方把校服递给了她,江念期穿上外套后也没再扎头发,乌黑的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沈调,现在去哪儿?”

她会这么问其实就表示她现在已经不太想继续待在这里了。沈调伸手隔开了还要继续往江念期旁边蹭的白晶晶,对她说道:“去吉他店坐坐吧。”

回到吉他店后,江念期便靠在沙发上面玩手机,对比刚才的音乐现场,这里很是清静。沈调还坐在他平时总喜欢待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本题册来做。

之前没躺过这个沙发,现在躺进去江念期才知道这里有多舒服。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玩起了手机。这时,她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点开后发现是沈调给她发了一段她刚才在台上弹吉他时的视频。

不知道是他角度找得好还是她确实随便拍拍都很好看,总之今晚的她在沈调的镜头下感觉格外精致美丽。她抬头看了眼沈调,发现他在玩手机,但很快又放下了手机。一瞬间,江念期的心里滋生出一丝欣喜,她收回视线,把视频发到了朋友圈里,配文——

还好今早出门前洗了头。

这还是她转学后第一次发朋友圈,很快就收到了许多点赞和评论。江念期刷新了几次动态,微信里很快又收到了新的消息提示,她还以为是沈调发的消息,点进去后才发现这次是程佳峻。

程佳峻:最近过得怎么样?

江念期本来不想回他消息,因为那场电影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江念期本来已经当这个人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可现在她自以为消失的回忆却突然袭来。

但她的心情只是动**了一瞬,紧接着又平静了下来,她冷静地回复了他的消息——

江念期:我过得很好,用不着你操心。

她话说得很重,放在以前,程佳峻很可能会把她直接拉黑,她也是绝对不会跟他说这种话的。其实程佳峻跟沈调的性格有点像,他们都是那种心思很深的人,不太会去跟人开玩笑,江念期这话明摆着就是在?他。

江念期又去看了眼自己刚才发的那条朋友圈,可还没回复完评论,程佳峻又发来了消息。

程佳峻:念念,来英国玩吗?

江念期头皮一麻,明明是邀请,她却莫名发怵。他什么意思?把她骗过去再当面教训她?

她指尖微微发抖,又给他回了条消息。

江念期:没空,要上学。

程佳峻:那就等寒假。

江念期怒了,她受不了他这种强势的话,回复消息时手指按动屏幕的力道都重了许多。

江念期:程佳峻,你求我。

程佳峻:我看到你发的那条朋友圈了。新朋友的现场水平很一般,你自己难道不这么觉得吗?你当真可以做到向下兼容?就为了这,你放弃一切转学,不后悔吗?

江念期的呼吸越发急促,胸口起伏着,眼眶一酸,泪水不自觉地蓄在眼中。紧接着,程佳峻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程佳峻:我很想你。

此时,那个雨夜后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江念期突然特别想跟程佳峻大吵一架,怎么吵都行。她想让他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在她面前出现。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在远到和她有着八小时时差的大洋彼岸,除非他们之间有谁愿意回头,决定为对方改变自己的生活,否则他们之间会永远存在这八小时的时差,互不交错。

渐渐地,屏幕上的消息变得越来越模糊,有温热的泪珠砸落到江念期的手背上,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但发消息的人不是程佳峻,而是她旁边的人。

沈调:怎么哭了?

江念期抬手抹掉眼泪,正要侧身往旁边坐一些,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男生的说话声,还念起了她和程佳峻的聊天记录:“'最近过得怎么样?念念,来英国玩吗……'不是!这个程佳峻是谁?他这么看不起我们乐队,他很厉害?”

江念期被吓了一跳,她发现白晶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她急忙捂着手机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在后面偷看?你的道德呢?!”

白晶晶连忙摇头解释道:“我在你们后面进来的,刚刚一直站在这儿,对不起,这人是你朋友吗?”

“与你无关!走开!”

“好的姐姐,我这就走。”白晶晶仿佛被训惯了,连忙摆手去了另一边,伏到沙发上去看沈调做题,“调哥,又来点灯夜读了?”

他表现得很乖巧,沈调却没说话,他把手里正在算的那道题写完后,转了几下笔,突然转头看着江念期,额前落下的刘海略微遮住了他的眼睛,显得人更加沉敛安静:“程佳峻是那个混血男生吗?”

他冷不丁一问,江念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就是那天跟你去看电影的那个。”

江念期微微一愣,想起那天沈调也在电影院,便点了点头:“是。”

沈调闻言便不再说话,只是收回目光继续写题,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江念期感觉现在的氛围有点奇怪,便戴上耳机开始听歌。被白晶晶这么一闹,她原本有些混乱的心此时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才认识沈调两个月,可她在网上单方面认识低音已经整整九年了,在爸爸去世、妈妈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经常听着他的歌入睡。以前的她不管在生活中失去了什么,他的旋律都能为她带来一份特殊陪伴和安全感。如今能在新学校里遇见他,其实江念期到现在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两个一直待到老板准备闭店才离开,沈调拿出来做的那套题也没带走,他把它放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看起来这里仿佛是他平时常待的另一个自习室。

难得今晚不用上晚自习,江念期走在路灯下,脑子里还能回忆起台上的灯光以及台下观众们激动且兴奋的尖叫声。空气中混合着大量陌生的气息,但所有人都陶醉在音乐中,忘记了自己身上被施加的那些束缚。

江念期和沈调一起坐末班公交车回家,但车上的单人座位已经被坐满了,江念期便坐到了后排靠窗的位子上,她本以为沈调也会找个同样的座位坐下,却没想到他坐到了她的身旁。

江念期把身体往窗边挪了一下,看上去是想看窗外的风景,可实际上是因为心里有点紧张。

回去的路程大约需要半小时,中途陆陆续续有人上下车,越到后面就越是安静,到站时司机也只是打开门,象征性地停几秒,然后马上关门继续往前开。

路过一片路灯光线较为昏暗的地方时,江念期觉得车内异常安静,她稍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沈调睡熟了。她认真地打量起沈调,他的皮肤近看毫无瑕疵,脸颊清瘦,鼻梁又高又直,刀削斧凿般的轮廓随着路灯光线的闪过,时不时会染上一层模糊的淡黄微光。

江念期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慢下来,她不想把他吵醒。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站停车前公交车开过了一条减速带,沈调应该是感受到了车辆细微的颤动,醒了过来,伸手揉了揉额头,又重新坐直。

两人从车上下来时,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夜风格外冷,江念期微缩着肩膀,把双手都放进了校服外套里,跟沈调一前一后地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

沈调在前面走着,突然开口说道:“白晶晶的爸爸是白巽,圈内知名作曲家,你想认识专业音乐人的话,可以从白晶晶那里打开社交圈。”

江念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犹豫片刻后,说道:“我听说过白巽,但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带低音入作曲这一行的老师。”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沈调的面提起“低音”这个名字,他其实从未跟她坦白过这一点,而她也从没想过要追问他什么。

沈调还在往前走,从背影上江念期看不出来他此刻的真实情绪。她迟疑了片刻,停下脚步,开口叫住了他:“沈调,我可以去那个乐队,有些事只要你让我去做,我就会去做的。”

沈调闻言停住脚步,他回头看向江念期,路灯的灯光把他的脸笼上了黄色的光影。

两人对视片刻,他垂下眼睛,少年的睫毛如鸦羽般浓长,轻轻地往下盖着,带着些许落寞:“念念,回去吧。”

他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叫了她的小名,江念期还有点不适应。沈调转身继续往小区走,她反应过来后就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慢慢跟,眼看要跟不上了,又连忙往前小跑了几步追上他。

这晚过后,江念期开始搞乐队了。

白晶晶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一整套专业乐队所需要的器材,所有的乐器都买的最好的,花了他不少钱。他大概是真的想搞好一个乐队,就是找来的成员水准实在有点差。

江念期请过几次晚自习的假去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现在的主要问题还是乐队成员水平参差不齐。几个小孩与其说是练习,不如说是跟没头苍蝇一样自己埋头瞎搞。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了不负沈调的嘱托,索性跟高一那会儿一样,找家长沟通签字过后便不再去上晚自习,每天晚上都会亲自带他们训练。这些小孩都还在读初中,晚上基本能到齐,练过一段时间后,不光乐队的整体水平有所上升,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熟了起来。

江念期没想过自己转学后,除沈调以外的新朋友竟然会是一帮初中生,可她的状态确实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白晶晶在她面前也越来越放飞自我。以前他还会收着点,稍微端着些青春期少年的架子,现在却已经完全拿她当姐姐看了。

当晚的练习结束后,江念期在收拾电吉他,白晶晶突然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向他。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咱们来写首歌吧,怎么样?”

他说完之后,在场的人都愣了几秒,随即又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

白晶晶对其他人的态度倒还好,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坚持的话他们是会同意的,但他有点拿不准江念期的看法,一点是江念期的年龄最大,另外一点是他比较听她的话。

“念姐,你对咱们的新歌有什么想法吗?”

“没这才能,你们自己写,我就是个弹吉他的。”江念期收好东西背上包,准备把电吉他带去吉他店暂放。白晶晶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先回家,然后赶紧追上江念期继续游说:“曲子不用你来想办法,我去缠缠调哥,你写词怎么样?”

江念期微怔一下,侧目看向了他:“你找他写?”

“是啊!你别看调哥乐器玩得棒,他最厉害的其实是作曲!他可是我爸一手教出来的高徒,别人请他还得花不少钱呢。”白晶晶说着笑了两声,“我早就想请他给我们乐队写首歌了,但他一直觉得我们乐队不配。”

得知沈调是这么想的,江念期也没了兴致:“那你去找吧,我考虑一下。”

“你还考虑什么,这可是跟大佬合作的机会,到时候让他把歌传到自己的主页上去,肯定很多人听。”

沈调的主页……

江念期想到那个自己打开过无数次的页面。以往每次他发布的动态都与她毫无关系,可这一次,或许她可以与他在另一个地方同时出现。

尽管是垂着双眼,可她的眸子却亮了一些:“好吧,那我试试。”

江念期这些天一直有些打不起精神。

最近,上课的时候她都在想歌词,但没什么头绪。其实她更擅长理科,至于文科则全靠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才能应付考试。

弹了这么多年吉他,她从来没有自己写过歌,而她之所以这么崇拜低音,也可能是因为他刚好有她最缺乏的创造力和艺术才能。

下午学校放了月假,江念期把书包放回家,在空****的房子里待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孤单,虽然还没到约好的乐队练习时间,但江念期想找个有人的地方待着,便去了吉他店。

坐公交车的时候,她还在想着写词的事,同时用手机记录着自己的一些想法。等到了吉他店门口时,她依然神游天外,差点被门口的架子给绊倒。

江念期稳住被自己撞到的架子,生怕上面有什么东西会掉下来。扶好架子后,她的目光透过玻璃门往里面扫了一圈,发现沈调正坐在沙发上刷题,还是上次的那个位置,也不知道已经来多久了。

其实她有段时间没和他见过面了,自打江念期不去上晚自习之后,他就没等过她一起回家,而且两人的起床时间也不同步,所以除了偶尔会在学校走廊远远见上一面,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交集。

大概是因为自己最近每天都来吉他店,所以江念期在这里常看见沈调也没觉得奇怪,她都快忘了,这个地方沈调在上学期间一直是一个月只来两三次而已。

她正想往前走,突然听到了白晶晶的声音,他语气里满是请求的意味:“调哥,帮帮我们吧,求你了!念姐写歌词,你作曲,你俩合作肯定无敌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下次的演出上惊艳所有人!上次的表演已经让不少人记住我们乐队了!甚至还有同学来问我门票多少钱呢,说是下次想过来看!”

沈调缩在沙发上写题,视线不停地在手里的那套试卷上来回扫,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身边戴着毛线帽的白晶晶,而且他拒绝得也干脆利落:“快期中考试了,我没空。”

白晶晶仍不死心,还在说着:“调哥,你只要抽出一点点时间随便写写就好了,对你来说作曲比做题容易得多吧?我可以保证我们能写出一首伟大的作品,到时就会一举成名,被唱片公司签约,开始闯**摇滚界!”

对于这异想天开的提议,沈调只给了一个冷冷的回复:“别做梦了,走开。”

白晶晶怎么求都不行,真打算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江念期,又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支棱起来:“念姐,歌词写得怎么样了?”

江念期连忙把手机备忘录退了出去,口是心非道:“没写。”

“念姐你快把词写好,我拿去求调哥,他看到你的词肯定就会愿意作曲了。”

白晶晶没什么心眼,好像从来都不在乎自己被人拒绝这件事,江念期倒有点羡慕他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嘴上还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别了,我写得不好,还是不写了。”说着她马上又转移了话题,“今天还练习吗?”

“练啊,他们已经到场地那边等着了。”白晶晶看了眼还在做题的沈调,觉得今天是没什么希望能劝动他了,只能先去练习。而江念期连门都没进,就跟着白晶晶一起走了。

沈调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她,可她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因为今天是从下午开始练习的,所以结束的时间也比较早,白晶晶点了一堆外卖,大家在练习室一起吃完后,便准备各自回家。江念期多待了一会儿,把已经有些手生的曲子又练了练。当她练完要走时,突然发现沈调正在外面喝东西等她。

江念期听说这里以前是一间酒吧,后来经营不善才被改成了这样,既可以作为乐队练习室出租,也可以举办一些小型的交流演出,还会卖饮料,所以留了几个吧台。但本质上这里就是为了玩才开的,主要用来认识一些新朋友,沈调和吉他店老板就没打算用这场子赚钱。

她背着吉他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开口问道:“你还没走吗?”

沈调摘下蓝牙耳机,收回充电盒里,然后把自己手边的一杯饮料推到了江念期面前,等江念期喝了几口,他才开口问道:“你们想要什么风格的曲子?”

江念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眼睛都睁大了一点:“你要帮白晶晶作曲吗?”

“我试一下,你歌词写得怎么样了?”沈调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只开了几盏壁灯的室内光线暗淡,江念期只能看清他的大概轮廓,但一段时间不见,感觉他又清瘦了一点。

“我写得不好。”她摇了摇头道。

“给我看一眼。”他说话时压低了嗓音,感觉很温柔,但偏偏还是能听出来一点强势的意味。江念期有些紧张,心脏也在乱跳。

“好了,快拿出来。”他又说了一遍。

“不行!我还在想!”她总算受不了了,开始疯狂摇头,手指不停摩挲着面前的饮料杯子,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说,“你能不能先等等,歌词我还在想……对,你先学习吧,不用管白晶晶。”

“我是在管你。”沈调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杯子,“谁管他了。”

一瞬间,江念期的心跳像是停了一拍,她只能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记录着歌词的那页备忘录翻出来,递给沈调。

沈调注意到她的动作,拿过手机看了起来。在沈调看歌词的时候,江念期很紧张,一直在喝果汁,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对她来说简直像是度日如年。正当她出神时,沈调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