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La·《Cornfield Chase》02
江弗琳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垂眼看着高楼下面如同蚂蚁大小的车，啜了口咖啡：“你妹妹发的那条朋友圈看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沉默一边开着外放，另一边点进了江念期的朋友圈，看到那条貌似是合奏的视频后他一下就懂了。
“里面的男生是谁？”江弗琳还在继续发问。
“应该是同学吧。”
“上次过去的时候见过他吗？”
“见过……”
“在哪里见的？”
…………
她问话的语速越来越快，沉默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瞒不住了，只得主动说道：“好像就是乐队里的人，她在那边也认识了玩音乐的朋友。”
江念期和沉默玩音乐这件事情江弗琳是知道的，她并不会制止孩子们的课余兴趣。
“那她和这个男生关系怎么样？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沈调，音调的调。”
“你和他很熟？有他联系方式吗？”
沉默快要撑不住了，但他还得硬着头皮继续给江念期撒这个谎：“不熟，就是过去的时候一起吃了个饭，联系方式没存。”
“知道了，先挂了。”
等电话那头终于没了声音，沉默这才松了口气，赶紧给江念期发了条消息。
沉默：我妈刚才打电话专门跟我打听你朋友圈发的视频里的那个男生是谁，我只说他是你乐队里的人，叫沈调，你好自为之。
没过一会儿江念期就发了个黑脸的表情，等沉默再点进去看的时候，那条朋友圈已经被删了。
也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程佳峻：她朋友圈视频里的那个人是谁？
沉默连着被两个人追问，心情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回的话里也带了点火药味。
沉默：这不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音乐人“低音”吗？程佳峻你那边现在是晚上吧，你不睡觉反倒刷我妹的朋友圈？你一天都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程佳峻回了条消息。
程佳峻：是这个低音？
接着他又发了张图片，沉默一看，是沈调在音乐平台上的个人主页截图。他迅速打字，又截了一张图给他发了过去。
沉默：就是这个人，他们刚好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他前段时间还关注了小江的账号。
截图内容是低音的关注列表，江念期的私人账号赫然在列。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寂，程佳峻发来了消息。
程佳峻：圣诞节有三周假期，我到时候回来找她。
沉默：三周能顶什么用？
程佳峻：可我们已经认识四年了。
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想了想，给他发了句有点扎心的话。
沉默：她爸还在世的时候她就关注了低音，快十年了。
程佳峻没再回消息。
晚上七点左右，江弗琳通过关系，最后问到了江念期转学后的班主任王朝义的电话号码，她选了一个比较妥当的时间给对方打了过去，表明身份后，便问起了江念期的具体情况。
她平时从沉默那里问到的都是一些比较碎片化的信息，她其实猜到江念期转学后，在亲妈那边住着不会特别开心，可没有想到江念期在学校居然会过得这么不顺利。
转学后的前两次考试成绩维持得不错，可第三次就开始交白卷了。昨天那个叫沈调的男生当着校长的面为她出头，今天又请假没去学校。
江弗琳挂断电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冷了，她靠在办公桌上，想了很久，给文安琪打了个电话。两人聊了将近半个小时后，她又打给了江念期。
江念期这个时候已经在吃晚饭了，沈调就在餐桌对面，她一看到是姑姑打来的电话，再联想到白天沉默的警告，心里立刻就慌了。
“我去接个电话。”她放下筷子，拿起手机走到阳台，顺手把玻璃门给关上了，也不顾现在外面的晚风到底有多冷。
沈调手里端着碗，他注意到江念期的筷子没放稳，有一根掉在了桌子下方她也没有察觉，像是被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保持安静，阳台外面的声音隐约传了进来。
“喂，姑姑。”这是江念期转学后接到的第二通来自姑姑的电话，虽然说离姑姑越远就越有种不被约束的感觉，可过去在姑姑那里住时对她的敬畏感还是会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她不怕老师，不怕文安琪，但她怕电话对面的这个女人。
“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姑姑并没有一上来就兴师问罪，江念期暂时松了口气。
“你之前跟我说乐队里有个男孩子影响你学习，所以才想要转学到你妈妈这边来，那孩子是不是叫程佳峻？中英混血。”
“是。”
“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江弗琳几乎从来都不会主动跟她聊这种话题，现在突然提起，这让江念期不得不去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有联系了。”
“我听沉默说他去英国了。”江弗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你现在跟他已经没有联系了，他也不会再跟你有什么接触，那你考虑过回来继续念书吗？”
江念期闻言愣住了，大约是听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江弗琳继续说道：“你在那边学校的情况我已经找你的班主任了解过了，下学期转学回来吧，和沉默一起念国际班，我送你留学。”
直到这一刻，悬在江念期心头的大石才轰然落地，可过程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激烈，江弗琳既然联系了她班主任，那她必定知道了她最近发生的事，但她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只是云淡风轻地让她转学回家。
“姑姑，出国的事我还没有想好，现在还不想转学……”
“等这学期结束我就来接你。”没等她说完，江弗琳就直截了当地告知了江念期自己的决定，然后挂断了电话。
江念期心里有点乱，她拿着手机，回到屋里，抬眼就看见沈调依然坐在原来的地方，只是他手上没有拿筷子，碗里的米饭也还没吃完，像是在等她回来。
她不敢违背姑姑说的话，这几年，无父无母的她在姑姑眼皮子底下生活，她不敢有多余的抱怨，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沈调提这件事。犹豫片刻，江念期拿起筷子重新开始吃饭，吃了两口后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筷子像是被换了一双，材质从合金的变成了木质的。
见她盯着手里的筷子，沈调开口解释道：“刚才你出去的时候弄掉了一根，我给你换了一双。”
“谢谢，刚才的电话是我姑姑打来的，她跟我聊了几句关于以后读大学的事。”她打开了话题，后面的话似乎也变得好说些了。江念期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沈调问道：“沈调，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考哪所大学？”
“没有，不愿意想这些。”
刚问出口的话就被他这句话给堵死了，江念期现在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出口。
实际上，要来是她的事，要走也是她的事，这些和沈调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她这一次却不想重复自己上次犯过的错了。就像她当时决定要走时没有跟程佳峻说，程佳峻生了她很久的气，所以后来程佳峻在决定去英国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
这种事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可一时之间她又不知该怎么办……
对于转学回去这件事，江念期自己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索性就先放下了，又很快地投入学习中。
因为过几天报名参加校园歌手大赛的人要先海选，于是这几天晚自习下课后，沈调都会带她去江边桥下的地下通道里找个地方练吉他，那里不会扰民，也能隔断夜间的凉风。
学生会贴出的公告上写了规则：先是海选，海选结束后参加半决赛，最后选出十个人在元旦晚会当晚争夺前三名。晚会当天，十位选手一共需要上台三次，他们可以选择准备三首不同的歌，也可以只练一首。
江念期对自己的吉他水平是有信心的，但她对自己的嗓音也心里有数，她不会唱歌，就没怎么开过腔，而沈调同样不肯开口。
桥下通道不过十米，两边亮着小小的灯，江念期盘腿席地而坐，目光懒倦地看着沈调的侧脸：“会唱就唱给我听听啊，我长这么大了还没听过低音老师唱歌呢。”
“别叫我低音。”
“小沈老师，我想听你唱歌。”
沈调没有说话，他靠墙坐着，浑身都透着一股在外流浪的颓靡感。
江念期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感觉她的腿有点麻了，便将双腿伸直，后背放松地靠在了墙上。
“吉他给我一下。”沈调终于有了回应，他朝她伸出手，江念期将自己背来的吉他递了过去，他试了下音，开口的同时配乐也响了。
“The day I opened up memory's door，I found something that I could live for…”
他唱了一首纯英文的歌，江念期从来没有听过，但他的发音很标准，歌词每一句她都能听明白意思。
沈调平时的说话声音是清冷疏离的，像松枝上覆盖的一层霜雪，可当他唱歌的时候，就像是冰山都在她面前融化了，温柔到能听出他内在最本质的柔软。
江念期觉得沈调唱歌真的很好听，他的嗓音是像月光一样清凛干净，完全是美人音。
她原本只是想要问问他关于唱歌的事，可到最后，他一首歌唱下来却让她听得心驰神往，江念期觉得自己今晚对他的滤镜又多了一层。
会写歌，会唱歌，还又高又帅，怪不得他评论区里那些粉丝每天给他留言。
她用力鼓起了掌，侧目看向了他：“这是什么歌？”
沈调揉了揉指尖，把吉他还给了她：“Pearlish（珀利西）的Diamond City Lights（《钻石城的灯光》 ）。”
“你真的没有唱过歌吗？你明明唱得这么好听。”
“我就那一个账号，你看我发过吗？”
沈调自学习乐理起就被白巽有意识地教导运营个人的音乐账号，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在平台上发练习曲，算是被她从小关注到大的。
“你唱得真好听，可惜我不会写歌，不然我肯定要给你写一首全世界最温柔的歌。”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你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沈调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睑。
地下通道里的空气微凉，风吹开身上的外套，紧紧贴着颈侧的皮肤滑过。他呼出的一团气体呈现出了浅白色的雾状，随后他抬头看向前面被人胡乱涂鸦过的墙体：“那你参加比赛时还要唱歌吗？”
江念期摇摇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唱了，你唱歌太好听了，不想给他们听。”
说罢，她拿着吉他站了起来，“回去吧。”
沈调倒是没意见，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唱歌。
外面很黑，江念期走路的声音也很小，她背着吉他，感觉夜风很凉，没忍住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今晚风大。”沈调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是挺冷的。”她的嗓音有些发抖，冷风灌过来，鼻尖一下就酸了。
身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江念期正往前走着，肩上背的吉他突然被人取了下来，她回神看了一眼，沈调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了她。
江念期摆摆手：“我不用，你自己穿吧，多冷啊。”
沈调背起她的吉他，示意她拿着外套，继续往前走：“还好，没你那么冷。”
江念期没办法，将外套接过披在了身上，她感受着他外套上的温热，冰凉的手臂慢慢回暖。转学来到这里这么久，也只有沈调会这么细致入微地关心她。
本来只是有点酸的鼻尖这会儿突然变得更酸了，江念期眼圈一红，但她不想给沈调带来什么负担，也不想表现得太矫情，她吸了一下鼻子，侧过头去，把外套的拉链给拉上了。
再去抬头看他时，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孑然的背影，侧颈冷白，身影清寂。
如果下学期真的要从这里离开，那她这一生大概很难再见到他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元旦演出当晚，海选和半决赛他们很容易就过了，虽说是歌手大赛，但其实还有人准备了舞蹈节目，显得他们纯器乐表演也不那么突兀。
表演场地很大，有不少家长也到场了。江念期没有叫文安琪，可学校那边联系到了于琛，上台时，她一眼就在舞台前方看到了文安琪，脸色瞬间变了。
沈调在调整音箱和效果器，这样可以用来中途切换模拟电吉他的音色，他看江念期的表情不太对，便侧身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我妈在台下。”
江念期很快就把状态调整了过来，抱着吉他坐下了，全场光线暗下，只留一束雪白的灯光，从上而下打在她身上。
她把头发绾在脑后，刘海和耳畔的发丝稍稍卷了几圈，皮肤白皙，黑色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没扣，有种疏冷的美感。斯文的气质盖过了她性格里隐藏起来的刚烈。
前半段是江念期的吉他独奏，会场内并未彻底安静下来，可随着另一道光的落下，身着白衬衣的少年带着低沉的贝斯音融进来，开了效果器的贝斯将音乐氛围烘托至最高点，让人宛如瞬间坠入了星辰。
他们玩了一手串烧，《星际穿越》的曲子后，又接上了国外另一个摇滚乐队的歌，这首歌大家耳熟能详，吉他和贝斯的配合几乎将曲子里所有的细节都弹奏了出来。台下有人开始跟着唱，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几乎变成了一首合唱曲。
这种效果是江念期没有想到的，完成下台前的例行鞠躬后，江念期抱着吉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旁边有人来找她搭讪，无非说她刚才的演出很棒，没想到她吉他玩得这么好，这次合唱是不是别出心裁想出来的点子。
江念期并没有特别开心，但语气里也没有半分敷衍，只是浅浅聊了几句就止住了话题。等到剩下的节目都演完后，她和沈调的表演拿了第一名，可领完奖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江念期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等她的文安琪。
她顿了顿，把吉他交给了班里一个说过几句话的女生暂时保管，直接走了过去。
两人一路走到礼堂外面的林荫道上，文安琪在她面前卸下了平日里那滴水不漏的笑容，眉眼里透着几分疲倦：“前段时间，你姑姑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她说想让你转学回去，和沉默一起念国际班，送你出国留学。”
“她也给我打电话说过这件事了。”江念期说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文安琪侧目看向了她，江念期低下头，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文安琪大抵有些感触，转移了目光，“我一开始决定给这所学校捐助，就是想要我女儿能过来读书，可以在我身边，这是我的私心。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是做点慈善就能找补回来的，没一个人领情。”
江念期看到她脸上的嘲讽笑意，忍不住小声宽慰了一句：“我领情。”
文安琪的自嘲像是少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把脸边的头发拨弄了几下：“我知道你在这边的情况一直都不太好，可能你姑姑说的是对的，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你在她那边的时候，精神状态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刚才和你们班主任王朝义老师聊过了，他也同意你转学，也希望你有一个更安稳的学习环境——”
“什么意思？”江念期直接打断了文安琪的话，文安琪对上她顿时锐利了几分的目光，收回了手：“读完这学期你就转学回去吧，你跟你姑姑那么久了，她能照顾好你。”
“你又想要我走？我住得离你那么远，我没有妨碍你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我走？”她才说了一句，鼻子就开始酸涩起来。对江念期来说，眼前这个妈妈从某种角度来看是不合格的，可再怎么不合格，自己也曾经在爸爸离世后的无数个夜晚思念过她，想要她回来，让她把自己从严厉的姑姑手里带走。
文安琪叹了一声，冷静几秒后又与她对上视线，认真劝道：“我是为了你考虑，你在这边确实没有交到朋友，一学期下来就只认识了刚才和你一块儿上台的男生，与其这样不如回到让自己舒服的地方。你以前的学校有国际部，你去那里念书，不但能跟老朋友重新联系上，以后还可以和沉默一起出国留学，你和你表哥的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我跟你关系就不好是吧？”江念期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话里多了些哽咽的感觉，“你总觉得我跟别人待在一起才会开心，所以你把我扔在了姑姑那里。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她泪流满面，眼前的女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移开了视线：“如果你不想转学，也可以不走。”
“我是不是多余的？”江念期红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妈妈，终于问出了这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自从经历家庭变故后，这个小小的声音就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直到这一刻完全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念念，你这学期的状态很差，这点我和你姑姑都看在眼里，我们不会让你继续这样下去，必要的时候我们会伸手拉住你的。”
江念期往后退了半步，扯起嘴角笑了一声：“行了……”
礼堂那边响起了掌声还有窸窸窣窣的椅子搬动的杂音，文安琪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于琛打来的，转身去接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问她去了哪里，说现在该回家了。
挂断电话后，文安琪又朝她看了过来，江念期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冰凉的手指覆盖在脸上温热的泪珠上面，让她一时分不清是烫还是痛：“你先回家吧。我开了车过来，带你一块儿。”
“不用，我还要去教室。”
文安琪离开后，江念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还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沈调。他像是一直站在附近，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她。
“你是不是要走了？”他终于问出这句在心头积压已久的话，早在那晚，她在阳台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听了个大概，所以他这段时间的情绪一直不是很好，但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
“可能是的。”江念期点点头，她的情绪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于是抬眼看向沈调，“里面散了吗？现在是要回去了吧？”
她开始转移话题，沈调也听出了她的意思，但他并没有让话题偏离得太远，只是坦然接受了这件事：“祝你到那边之后，一切顺利。”
江念期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声音里却透着一股疲倦：“怎么你也不留我？”
“可你在这边确实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所有事情都不顺心。”
他说完这句话，江念期突然朝他走过去：“可我在这边是因为你才撑下来的。”
元旦当天学校是要放假的，所以这场元旦晚会是在元旦前夕开的。这时的学校人们大都散去，这条林荫路上没有路灯，也远离教学楼，四面暗淡无光。
江念期不敢问沈调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转学，因为这件事完全是不可能的。他的家、吉他店、Live House还有他那些音乐上的朋友都在这边，她本来就是突然闯入他生活的人，不可能在离开时还能让他也一起走。
现实又不是勇者游戏，来到一个村落，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大家就会很有默契地一直去下一个地方继续冒险。
“这件事情无非就是你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他声音有些微低哑，不知是不是被冷风给浸久了，他直接把事情表面上那层黑布给扯开，露出底下最真实的样子，这正是她跟程佳峻不敢做的。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比起转学，我现在更想要休息。”
听到沈调的话，江念期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沈调，他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是这种平静的表情，现在却不再隐藏眼底的情绪，仿佛任何事物都让他提不起兴趣。
“我可能会停下来，在原地待上一阵，我也不知道会停多久……但你能从这个地方离开是件好事，你先替我继续往前走吧。”
他有话想对江念期说，但他不敢说，哪怕她总是表现得这么坚定，他还是不敢说。
大多数时候，他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和想法，这也让他没法全神贯注地去学习，去理解书本上的内容，他已经不敢想象下次考试时自己会考成什么样了。
他思来想去，唯一一个能对她和他自己负责的选择，就是他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去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等整个人好转后再出发。
但沈调不想失去江念期这个朋友，他想让她陪着他，他不知道江念期走出他的世界后他会变成什么样，但他又凭什么让江念期停下来陪他？
沈调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他有时候恨不得尽快了结这一切的痛苦，可他又总觉得，只要有希望在，未来或许还是有意义的。
而江念期就是那一点点的希望，她为他冰冷晦暗的世界染上一抹鲜艳而又温暖的色彩，他也愿意为了那一点点希望，去承担那些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和恐惧，去改变现状。
“沈调，你最近真的开心吗？”江念期看着他，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问一下。”她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开心吗？”
“不开心……的话，你怎么办？”他以为江念期看不出来他此时的难受，可那双敏感又清亮的黑眸确实将他的很多情绪都收进了眼底。
“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可能需要去治疗一段时间，我想努力改变，至少能让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
江念期迟疑片刻，仰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是这个问题，我觉得是可以解决的，我可以陪你去治病。”
沈调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好像悬在头上、让他寝食难安的一把剑终于落了下来，然后他发现那把剑居然是纸做的。
长这么大，没人听他说过这些话，也从来没人对他这么温柔过。
江念期四处看了看，踮起脚尖悄声说道：“我们去看海吧，今晚就走。”
沈调当场怔住了，他第一反应是江念期这个想法有点疯狂，但他的内心好像很喜欢这个提议。随着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他越来越期待，甚至有些热血沸腾。
“那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是在纠结这个问题，有些不安地问道。
“先请假。”江念期垂下眼睑，片刻后又看向他的眼睛，目光温柔，“我不知道你已经不开心到这种程度了，走吧，现在回去收拾一下。”
这一刻，沈调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觉得现在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转折点与高光点。
江念期觉得无论何时，人一定都会有感到迷茫的瞬间，看不清前面的路，对明天束手无策。可哪怕现实不支持，他人不理解，但只要跟着心走，那就是对的。
今晚，她似乎真切地听到了沈调内心深处的叫喊声，那声音既是在控诉着坏情绪对他日复一日的折磨，但也在渴求着她将他从泥沼中拯救出来。他想要摆脱，想要马上逃离，想和所有人一样获得最简单的快乐，仅此而已。
她凭着内心的直觉和那些烛火般的渺小希望，在深冬的夜晚，头顶星空，脚踩大地，带着沈调从学校离开，挣脱束缚，一起去追寻他们心中的那片海。
或许这不只是对沈调来说意义重大，对江念期自己也一样。
呼吸到新鲜空气，江念期的心情特别好，她带着沈调毫无形象地在街上奔跑，沈调看着江念期，眼前是少女因奔跑而洒脱扬起的黑色发丝，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车灯与不断后退的熟悉风景，这一刻，他居然有一种自己似乎脱离了地球重力的轻松感。
她带着他跑了两条大街，然后才停下来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家里的地址。
“师傅麻烦您把我们放到小区门口就行。”刚奔跑过的她气息不稳，语调中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轻松，江念期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沈调，“我想在夜晚的海边看星星，怎么样？”
沈调望着她，一时失了神：“好。”
在车上时，江念期一直在和他聊接下来的旅行，回到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又在视频通话里问他：“你以前有过治疗的经验吗？”
江念期其实有点想问沈调以前的情况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但一直没有问出口，她在一些细微的事情上总能保持敏感，既然到现在他都没有亲口对她说过那些，那她也不想多问。
而她知道他的情况，也了解他需要什么并帮助他，这就够了。
“其实只要有人陪着我，无论做什么，状态就能好很多。”沈调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心虚，他很怕江念期会因为这个解决方法过于简单而觉得他故意夸大了自己的情况。
虽然不开心的时候居多，但他也不是每时每刻都会那么难过。
“好，我陪你，如果你状态不是很好的话，我们就做点可以让你开心的事，你觉得呢？等你感觉好点了，我还可以带你一块儿学习，没有压力地去做一件事时肯定比压力大的时候去做要容易很多，而且你本来头脑就很聪明，说不定还会超过我。”
想到这个，江念期觉得沈调真的挺厉害的，毕竟他是在初中快结束时发奋努力的，到高中的时候成绩就已经提上来了，还稳坐年级第一。其实他什么都会，只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那种高强度的学习方法和模式，无论是谁长时间持续下去都会很累。
江念期目光明朗，眼里没有半点迷茫，沈调被她无所畏惧的气息感染，感觉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都低级得很。
“你不怕吗？”他想了很多，最后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如果耽误了你的成绩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不会的。”
“要是我做不好，你会帮我吗？”沈调又问道。
“我当然会帮你啊。”江念期笑了，看起来很活泼，“对了，你想不想去我老家看看？到时候还能顺便给我爸爸扫墓。”
“不会碰到你姑姑吗？”
“不会，我爸在老家的亲戚大多数都到外地买房子定居了，大家一年都难碰一次面，乡里的屋子都荒废了，早就没什么人去了，最多就是清明的时候回去祭奠。”
“嗯，那就去那里。”他对这个承载了江念期儿时记忆的地方很感兴趣，而且他也愿意陪她看她的爸爸。
两人各自收拾了一个行李箱，东西带得很足，都是必需品。
当天晚上江念期就买了飞回老家的机票，又和沈调一起到机场办理了托运手续，然后在候机室里等着登机。
沈调说今晚会降温，明天江念期老家那边可能还会下雨，所以她就按他的要求，穿得比较厚。她穿着毛茸茸的毛衣，袜子长过脚踝，踩着小短靴，还戴了帽子、手套和围巾，看起来就很暖和，其实沈调比她更会照顾人。
在大厅等候的时候，她坐在沈调旁边给妈妈和姑姑都打了电话，说她要去旅行放松一下，希望她们可以帮她跟班主任王朝义请假。
说完之后，江念期又点开了和沉默的对话框。
江念期：哥，我最近心情特别不好，准备去旅游散心了，姑姑虽然同意了，但说不定会让你来问我的具体情况，我先跟你交个底，我回老家了，接下来可能还会去海边。
没过多久，沉默就给她回信息了。
沉默：……
沉默：你胆子挺大。
看到这里，江念期关上手机自然地起身说道：“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就回来。”
沈调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她拿着手机进入洗手间后，才敢打开手机接着跟沉默聊。
江念期：我心情实在不好，想出去走走。
沉默：你一个人？要不要我请假陪你？
江念期：其实我跟沈调一起去的，你确定要来？
沉默：沈调？
江念期：是。
沉默：你疯了啊？不行我得去找你！你航班号多少？
江念期：不给会怎样？
沉默：我现在就报警。
江念期：……
她一时语塞，干脆给沉默打了个电话，把沈调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沉默听后，虽然不像刚才那般语气强硬，可还是没有放下心来。
“程佳峻这两天回来了，他先来看了看他外公，然后就找不到人了，他联系你了吗？”
江念期微微一怔：“没有。”
“那我把你的位置告诉他了，我可以不去，让他去吧。”
“别，别让他来……让他来还不如你来。”
“这事再说吧，我先去跟我妈联系一下，看她让不让我过去。”
“知道了……但你别跟程佳峻说。”
那边没给她回音，直接挂了电话。